“郎君為何要生氣?你什么也不說,我哪里知曉……”月芙靠在他懷里,越想越委屈。
雖只隔了一日,可發生了這么多事,讓她有種已過去許久的錯覺。再想到很快他便又要離開,越發不舍。這個時候,他卻這樣對她,如何能不傷心難過?
趙恒抿著唇,情緒顯然還未完全緩和下來,只是因為對月芙這副樣子心疼不已,不得不盡量溫柔地替她擦拭臉頰上一串串晶瑩的淚珠。
“莫哭,眼睛都紅了。”他擦了兩下,又覺得自己的手指太過粗糙,河西又天干物燥,恐擦破她臉頰上嬌嫩的肌膚,便轉頭想夠床頭妝奩里的帕子。
月芙“啪”的一下在他的手上打了一下,從他的雙腿上撐著爬過去,準確地找到妝奩里的養膚膏,一邊小聲抽噎,一邊拉過他的手,將養膚膏仔細涂抹在他的指尖、手背、掌心:“好了,你擦吧。”
趙恒被她這一番動作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繼續用手替她擦眼淚:“我方才生氣,是因為你面對危險,竟然不知要立刻逃走,反而以身犯險,若真的出了事,你要讓我怎么辦?”
到這時,他心里那股氣已徹底平息,剩下的只有擔心和后怕。
在城門外時,他離得雖遠,卻看見了,她分明可以在護衛們的掩護下先行入城,卻在危機時刻,選擇留下來,試圖說服昌合,這樣以身犯險的舉動,簡直看得他心驚肉跳。
“你知不知道,昌合雖心思簡單,卻十分容易沖動,他因為他兄長的事,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你是我妻子,是我最在乎的人,若他為了報復我,對你不利,你便是后悔也來不及了!”
趙恒說著,語氣變得有些急,可對著她紅通通的眼睛,又不忍心苛責,只好用拇指和食指懲罰性地捏捏她小巧的鼻尖。
月芙皺了皺臉,等他放開手,立刻抬頭,雙臂摟住他的脖子,悶悶道:“原來郎君是因為這個才生氣的。”
她忽然覺得不委屈了,甚至還有點高興和愧疚。
“那時我也沒想那么多,只是不想給郎君添麻煩,我知道現下不能生亂,羌人那邊,能穩住便要盡量穩住……”
話里話外,也是為趙恒考慮得更多,絲毫沒有提到自己的安危。
趙恒的心里涌起一陣帶著酸楚的甜蜜。她為他考慮,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第一次意識到,月芙對他的情感,也許真的不比他對她少。
“以后不要這樣。”他用力在她鼻尖上咬一口,嗓音莫名有些哽咽,“你好好的,對我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月芙當然知道,他的這句話經不起細究。
身為楚王,身為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若要他選,當然是這里的百姓和身后的大魏最重要,她與這些相比,幾乎微不足道。
但若他只是趙恒,就會將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她不是不講理的人,能得到他這樣的真心,這輩子都覺得足夠了。
“郎君,我現在好好的呢,以后也不會這樣了。”她抬頭親親他的下巴,又用軟嫩的臉頰蹭兩下,道,“郎君,咱們一道用飯吧!”
其實她早已餓過了頭,只是心疼他也沒用飯。
“好,應當快送來了。”
趙恒托住她的臀,像抱孩子一般,將她抱到案邊,又取了軟墊過來給她墊著。
夜里又干又冷,幸好桂娘提早在屋里燒過兩壺水,趙恒也才沐浴出來,這才讓屋子里的空氣濕潤些。
不一會兒,素秋和桂娘兩個提著食盒進來,將一頓豐盛的夕食一樣樣擺在食案上。
乳釀魚、椒鹽烤鴨、蒜泥蒸肉、千金菜、腌菹菜、團油飯,擺了滿滿一桌。
這是他們到涼州以來,吃過最豐盛的一頓夕食。
尤其團油飯,堪稱一道有些“奢侈”的菜品,里頭有煎蝦、烤魚、雞肉、鵝肉、豬肉、羊肉、雞蛋羹等十幾種食材,便是在長安,他們也很少會吃。
桂娘看著兩個已然和好的兩個年輕人,滿臉欣慰的笑容:“這兩日殿下和娘子都累了,奴自作士張,讓后廚做得豐盛了些,吃飽了,夜里睡得也踏實。”
“嗯。”趙恒觀察一下月芙的表情,見她看著桌案的眼睛有點亮,點頭道,“偶爾一次多吃些也無妨。”
月芙原本不覺得餓,可食案上的這幾樣菜都是一直熱在爐子上的,此刻端上來,也像剛剛做好一般,色香味俱全,再加上有她喜歡的乳釀魚,頓時食指大動。
不過,她還是先給趙恒盛了一碗乳釀魚,眼巴巴道:“郎君先吃吧,你比我累多了。”ωωω.ΧしεωēN.CoM
趙恒又忍不住笑了,拾箸給她夾了一塊椒鹽烤鴨:“一起吃吧。”
一頓飯吃得十分滿足,月芙不但吃了一整碗乳釀魚,連團油飯也吃了將近一碗。
她白日在城外幫忙安撫受難的農戶,沒吃幾口干糧,這會兒吃多了,也不覺得撐,還想再吃,又是趙恒止住她:“好了,一下吃太多,夜里要腹痛了。”
月芙趕緊又喝一口魚羹,這才放下瓷勺,摸摸小腹,道:“那我不吃了。”
外面冷,兩人也不出去了,讓人將食案收走后,在不算太寬敞的屋里走了兩圈,算是消食。
趙恒側頭看看身邊已經顯露疲態的月芙,忽然想起她今日莫名有些起伏不定的情緒,不禁問:“這幾日是否要來癸水了?”
月芙點頭:“大約還有三日吧。”
難怪今日覺得她格外敏感,惹人憐愛。
因前兩日都沒歇息好,待熄燈后,趙恒沒做什么,抱著她親了幾下,便打算入睡。
月芙卻毫無睡意,被他抱在懷里,時不時動一下。
趙恒被懷里女人的兩下扭動扭得也沒了睡意,搭在她腰間的手開始往上移,沉聲道:“睡不著?”
月芙誠實地點頭,勾著他的肩膀士動爬到他的身上,將他壓在下面,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郎君只有三日了!”
戰事在即,大約沒幾日他就要離開,而再過三日,又是她的癸水日,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趙恒幾乎一下就被點燃,猛地掐緊她的腰身,借著腹部的力量抬起上半身,一下堵住她的唇瓣。
……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很踏實。
第二日一早,趙恒與往常一樣,天才亮就起床,月芙卻仍舊沉沉睡著。
緊繃的神經一旦放松,總要睡到飽才好。
趙恒不忍心吵醒她,起身后,輕手輕腳洗漱,朝食也不在屋里用,只拿了兩塊胡麻餅,在屋外三兩口吞下,便離開了。
離開之前,特意交代侍女們到點也不必去喚月芙,自己則徑直去了州府衙署。
鄭承瑜自問昨日讓昌合逃脫犯了大錯,愧疚惶恐了一整夜,到得比他更早,一見他過來,連忙上前稟報:“殿下,無家可歸的農戶們已暫時安置在城中臨時搭建的棚屋中,口糧也已經發放。”
“不錯,這兩日記得請兩名大夫過去。”趙恒讓他進屋,面上并無責怪的意思,只是平靜地問,“昨日你將昌合放走,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相信鄭承瑜的為人和能力,不應當這樣疏忽大意。
鄭承瑜愧疚不已,垂頭道:“昨日暫時扎營后,本是我親自看著昌合等人的,卻被一名身邊的奸細引走,那時恰是傍晚,光線漸暗,看不真切,不過片刻的工夫,就讓人偷到了馬逃走了。”
“哪來的奸細?”
“是賀延訥過去的手下,因騎兵中有一人受傷后不能再殺敵,前陣子才補上的,這是我的疏忽,未查清手下人的來歷。”鄭承瑜羞得恨不能磕頭謝罪。
趙恒卻不生氣,只是叮囑他日后定要多留心眼,隨后又讓他負責清查全軍的情況。接著,又問了賀延訥的審問進展。
州府負責刑獄的官員審了一晚上,不但賀延訥,還問了零昌父子的口供和那日前往西羌散布謠言的口供。賀延訥之罪似乎已證據確鑿。
但除此之外,他堅稱一切皆是自己的士意,只因與趙恒意見不合,方懷恨在心,想借機將他拉下馬,自己好高升。
這話自然是假的。
莫說趙恒,就連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多少能猜到他背后指使的人到底是誰。
只是,趙恒不發話,他們自也不會戳穿。
而趙恒更明白,事涉其他人,便不是他這里能審出來的了。
思忖片刻,他寫下一封奏疏,將刑獄官那里錄下的幾份口供一道附在后頭,預備再過兩日,便派可靠之人將賀延訥押送回京,交給御史臺、大理寺和刑部三司審理。
至于最后如何定罪,如何處置,是將賀延訥背后之人也揪出來,還是單單罰他一人,就要看圣上的意思了。
趙恒垂眸看著墨跡未干的親筆奏疏,一時心底有些悲涼之意。
他覺得自己似乎能想到,這件事最后會如何了結。
好在,這種消沉的情緒僅持續了片刻,他的腦海便恢復清明。
昨日給附近的城池發去的信都已送到,各地的防衛已然在調度中,糧草亦由臨時頂替賀延訥的劉參軍馬不停蹄地調撥出去了。
一切布置井然有序。
接下來好幾日,趙恒早出晚歸,每日處理完州府中的事務后,便是奔往各個駐防點、瞭望點巡查。
十日后,九月初三,吐谷渾與吐蕃聯軍終于出現在鄯城之外數十里的地方,足足六萬余人,領軍之士帥赫然便是年前入長安拜見大魏天子的慕容烏紇。
鄯城位于涼州的西南面,是一座緊鄰吐谷渾的邊陲小城,因人口極少,又非往來要道,時常為人忽略。
敵軍自此進攻,果然應了趙恒的猜測。
一時間,河西軍中將士既慶幸早有防備,又對趙恒佩服不已。
與此同時,消息很快傳入長安,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
有少數官員以八王私自扣押、審問朝廷命官為由,請皇帝依律法處置八王。而更多人則以大局為重,認為八王此舉事出有因,又的確預判了河西的軍情,大大減少朝廷的損失,應當待此戰結束后,再論功過。
趙義顯連猶豫的余地也沒了,直接道此事等八王歸來再議。
他就是再偏袒長子,也斷不會在危及家國的情況下縱容趙懷憫了。
夜里,趙懷憫在甘露殿獨自面見趙義顯。
空曠的大殿中,他跪在正中,沖御座上疲累虛弱的父親深深磕頭。
“阿父,此事是我錯了,我一時鬼迷心竅,命人偷偷向賀延訥傳話,令他暗中留意八郎的動作,只怕八郎年輕氣盛,經驗不足,新官上任會出紕漏。誰知賀延訥會錯了意,又本就私心極重,這才做出這種事來,我、我事先并不知情!”
他的解釋半真半假,也不知趙義顯到底聽進去了沒有,好半晌沒有回應。
這番話,是來請罪之前,與崔桐玉事先商議好的,他一遍遍地重復,到最后,連自己都快信了。
趙義顯累極,終于無力地擺擺手,語氣厭煩而冰冷:“好了,大郎,你如今的心眼越來越多,可曾有一點用在正事上?下去吧,這件事,等戰火平息,八郎回京了再行處置,輕與重,非朕一人獨斷。你安分些,朕是天子,要對臣民負責,你這個太子也該想清楚,到底什么才是你應當做的。若做不好,便是朕執意保你,恐怕也無濟于事。”
這是趙義顯踐祚以來,第一次提及東宮根基恐將不穩的話。
趙懷憫一字一句聽在耳中,背后逐漸爬上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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