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蘇皇后對這一幕并沒有多大感觸, 只是聽德懿帝這么說,心中覺得可笑起來。
她便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 “什么都沒做?為何什么都沒做, 蘇妃會在您的寢宮, 難不成是來與您商議朝中大事?什么都沒做,蘇妃為何是這樣的穿著打扮?”
她看了蘇妃一眼, 雖說不至于露出點什么, 但身上卻只是裹著一件外裳, 明眼人便看得出來她之前是何樣的狀態——
“臣妾不知道, 原來什么都沒做,也需要寬衣解帶?”
聽著她語氣里面明顯的諷刺,德懿帝太陽穴一陣鼓脹的疼痛, “朕方才只是喝醉了……”
“又將蘇妃當成臣妾了?陛下這個理由臣妾已經聽過一次了……”蘇皇后對著他笑了笑, “蘇妃是是陛下的女人, 也是陛下的寵妃,陛下寵幸她理所當然,無可厚非, 不需要與臣妾解釋些什么, 只是臣妾這么晚前來,怕是打擾了陛下的好事,應當是臣妾的不對,還望陛下恕罪。”
“蘇蘇……”
德懿帝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看著她躲閃的眼神又停在半空中, 緩緩收了回來, 眼眸有些沉, “你當真一點都不介意?”
蘇皇后抬起頭看著他, 眼神溫和卻沒有一絲溫度,“臣妾為何要介意?”
若是真的介意的話,也不會這么多年都待在冷宮不爭不搶,也不過問外面的一切事情。
德懿帝看著她的神情忽然想到某種可能,心中猛然缺了一塊,臉色頓時沉得可怕,“你當真一點都不在意?也不在意朕和誰在一起?你當真……”
他想問她是否當真不在意?是否還愛他。
可這話他問不出口,怕得到一個令他無法忍受的答案。
蘇皇后就這么默默然看著他,“陛下,若是沒有其他的事……”
她話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忽然臉色一變,上前一步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回答朕的問題!”
“你說你一點都不在意朕,也不關心朕,無論朕和哪個女人如何你都不會有所動搖!”
從她主動來找他開始,德懿帝便一直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如今再也忍受不住,死死地盯著面前女人,“你怎能這般殘忍?怎能這般對我?”
蘇皇后被他掐住脖子,一股窒息的感覺涌了上來,漠然地看著面前的男人,聲音清寒,“那陛下呢,陛下到底想要如何?這一切難道不都是陛下自己想要的嗎?陛下埋怨臣妾不肯給你機會,可你何曾給過我選擇?”
德懿帝有些顫抖,手緩緩收緊,看著她倔強冰冷的眼神心中刺痛,“你說朕不給你選擇,你又何嘗給過朕選擇?”
“朕的小公主死了,難道朕心里不難過、不自責?朕也心痛欲裂,可朕從未在你面前表現出一絲脆弱,只是怕你承受不住。”
“可你卻以為朕無動于衷!”
聽他提到小公主,蘇皇后的眼神這才有了變化,眸子陡然變得猩紅用力甩開面前的男人,“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蘇懿,你又何必要再提?”
“蘇蘇,不提這件事,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你心中永遠都有氣……難道要讓我償命,你才愿意原諒我嗎?”
那件事情對于兩人來說就像一道永遠的傷口,只要一想起便是鮮血淋漓,于是誰也不愿去揭開。
德懿帝也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如今攤開了來說,蘇皇后的反應卻是比她方才給他的冷漠要好得多。
他的步步緊逼終于讓蘇皇后忍受不住,她突然爆發甩開他伸過來的手,雙眸猩紅地看著他,“那你要我怎么做?我們的女兒因為你死掉了,就因為你、因為你和她!”
她伸出手指著旁邊正衣衫不整一臉委屈的蘇妃,“你是皇帝,但你也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而她是我情同姐妹的親人,就因為你們兩個的疏忽,就因為你們!我的小公主死掉了!你讓我怎么原諒你?”
“如果我原諒你們,我對得起我死去的女兒嗎?如果我原諒你們就能讓她回來,我可以原諒你們千次、萬次!可你能讓我的小公主回來嗎?蘇懿,你不是九五之尊嗎?你不是天子嗎?你能嗎?”
她的眼睛里面閃著淚光,滿是濃重的絕望,看著面前的男人,“你說你的內心煎熬、難受、可是因為愧疚或者是思念我們的女兒?不是,你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你覺得你并沒有做錯太大的事情,而我給你的懲罰卻又遠遠超出你所能承受的范圍!”
“你是在為你自己痛苦,你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徹頭徹尾的自私!”
蘇皇后話音落下,整個空間都寂靜無聲。
德懿帝像是被迎頭劈下一陣驚雷,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原來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苦笑了一聲,看著她時滿眼都是哀痛,“原來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不堪……”
“蘇蘇,你當年愛上我的時候,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樣子?”
德懿帝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十歲,本來英俊的面容如今疲憊不堪,“是不是不管我說什么你都不會再相信我,再原諒我?”
蘇皇后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她握了握拳頭,低著頭對他說:“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臣妾就先告退了,**一刻值千金,陛下還是和蘇妃好好享受罷。”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德懿帝忽然心口一窒,從身后抱住了她,緊緊摟著她的腰,“別走,我不讓你走。”
“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旁的蘇妃看著德懿帝這般卑微的樣子,心頭震驚的同時也涌上一股酸楚。
這樣的德懿帝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哪怕是他將自己當做蘇皇后的時候也對她沒有過這樣的繾綣溫柔,永遠是在透過她看另外一個人。
德懿帝雙手在顫抖,所有的復雜情緒、憤怒、委屈、愛意、思念,都在看到蘇皇后那轉身后的決絕背影時悉數崩塌,什么都顧不上了,只知道將她抱在懷中,只要她不離開他,他做什么都可以,就連帝王的尊嚴和權威也可以不要,只要她留在自己身邊……
“蘇蘇,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夠原諒我,我們才能夠重新開始?”
“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都能答應,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求你了……”
他太想太想回到從前了,想到骨頭都痛。
男人祈求的話語響在耳邊,帶著灼人的熱氣,蘇皇后閉上眼睛,身子有些抖,本來晦澀淡漠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沉痛,“……什么要求你都答應?”
……
煙樓,鴿房。
姆媽一早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將這里打掃干凈,回來之后裴清綺跟她說明了事情的原委,她才放了心。
蘇寒祁雖然跟著過來,但是并沒有露面,等那些姑娘們都散了之后姆媽才將裴清綺拉到一邊,看了一眼不遠處站立著的英俊男人,問她:“這人到底什么身份?”
摘花會那日三個男人在煙樓爭鋒相對的事情姆媽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也聽說過。
聽那些姑娘們說這就是那天三個男人中的其中一個,看這模樣的確是出眾,五官精致卻不乏剛毅,深邃又清俊,一雙眼睛長得最是好看。
這世道對男人的外貌并沒有對女人那般苛責,就算裴清綺這樣的長相,即便是跟了一個平平無奇但其他方面還算尚可的男人,也會被稱作一句般配。
可眼前這個男人明顯在外貌上也絲毫不輸裴清綺,看著叫人移不開眼睛,又不敢盯著看,那通身的貴胄之氣使人不敢冒犯。
姆媽在外這么多年,也算是見過世面,可這般好看的男子也的確是頭一回見著。
且周身氣場內斂矜貴,看得出他的教養與品格,卻又不覺得過分張揚,只隱隱察覺到那股迫人的威壓與沉傲。
姆媽看人一向準確,“若是這個男人……倒是不錯,比那個周公子可是強了個千倍萬倍去了。”她壓低了聲音在裴清綺耳旁道。
裴清綺本來就因為蘇寒祁先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有些不自在,如今聽姆媽這么一說,越發覺得難堪,“他的身份不是我能高攀,姆媽,以后不要再提這件事情。”
她已經吸取了前世的教訓,這一世還是不要輕易交托出自己的感情,除非她有與之對應的能力與地位,能夠在對方變心之時也能夠毫無留戀地抽身而出,繼續過自己的生活,那么她才考慮感情上的事。
不是她諱疾忌醫,只是更想自己過得穩妥而謹慎一些。
姆媽見她一臉排斥的模樣,“嘖”了一聲,“你怎么這般冥頑不靈?雖說女人還是自己有能力最好,但是若有個極品又可靠的男人,又何必要將人拒之門外?雖說靠譜的男人不多,但總歸也是有的,若是碰上了,又剛好郎有情妾有意,如何不得抓住?這是旁人想求都求不來的緣分,你可別在這假矜持,錯失好郎君!”
裴清綺知道她也是一番好意,便笑著答:“也許錯失這一個,還有下一個?既然我有吸引他的地方,那么我繼續保持,說不定往后還有更優秀的。”
聽著她這番不害臊的話,姆媽只瞪了她一眼,“好了,你自己做決定,總歸別讓自己后悔。”
她說完有些欣慰地看著裴清綺,前幾日她便發現裴清綺似乎跟從前不一樣了,總是天真浪漫的她開始有些死氣沉沉,有時候還會發呆,周身籠罩著淡淡的憂愁,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見她似乎慢慢恢復正常,又好像是以前那個愛說愛笑的她,她便放了心,“我去處理剩下的事,你們便在這……”
姆媽沒說完,別有深意地看了裴清綺一眼,而后便對蘇寒祁點點頭,轉身離開。
她走之后,蘇寒祁才慢慢走到裴清綺面前,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裴清綺看著姆媽離開的背影,忽然感覺到面前一股陰影傾軋而來——
這極強的存在感讓她不用抬頭也知道面前的男人正用那種專注而深沉的視線注視著她,裴清綺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只等著他說話,卻沒想到半晌都沒有聽到男人開口。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太子殿下,我……”
“別動。”面前的男人忽然輕聲打斷她,視線落在她鬢角的某一處,看得極為認真,然后抬起手朝她臉頰的方向觸碰過去——
裴清綺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她也不是未經人事的少女,蘇允承也曾這樣溫柔而深情地幫她撫過頭發,所以她下意識就后退一步,用手在鬢角上蹭了蹭,“怎么,是有東西嗎?”
蘇寒祁微頓,只答道:“不是。”
而后他的指尖在裴清綺的臉上輕輕蹭了一下,“這里受過傷?”
他沒頭沒腦的問題讓裴清綺一愣,“嗯?”
蘇寒祁收回手,看著她臉頰上陷下去的一小塊地方又充盈起來,皺了一下眉頭,“方才你和她說話時,這里有個傷痕。”
他的指尖觸碰在她細膩的肌膚上,輕輕按壓下去,“就在這里,方才又看不見了。”
裴清綺沉默了半晌,忽然明白了他說的是什么,“你說的該不會是……梨渦?”
男人眉頭微蹙,沒有回答。
裴清綺忍不住笑了一聲,“太子殿下竟然不知道梨渦?”
蘇寒祁抵了一下眉心,“知道。”
只是從未見過。
蘇皇后沒有,蘇妃沒有,德懿帝更沒有,他見過的那些宮女太監也沒有。
他見過的人里,只有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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