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
夏絮并沒有開心多久。
她本以為入了這王爺府, 從此便是有了倚靠,有了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
她從不奢求獨寵,只需要蘇允承的一點點垂憐, 她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
只是夏絮等來的不是蘇允承的垂憐,而是狄大將軍的震怒——
“這就是蘇允承心心念念的那個妓子,就是她把太子跟宸王都迷住了,讓萱兒不開心?”
狄將軍一開始只在前院待客的地方等著, 管家與他說王爺未在府中, 他也不走,慢慢悠悠到處轉(zhuǎn)著, 便轉(zhuǎn)到了夏絮的院中。
夏絮不知他的來意如何,竟還擺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態(tài)招待了狄將軍。
許是管家將她安置在了一處不錯的別院,且府中的下人多多少少也有透露出她是王爺帶回來的第一個女人,哪怕心中明白蘇允承實際對她并沒有多好,聽得旁人這般說了, 她心里也就飄飄然起來。
“原來是大將軍……管家怎還不好生招待著?”她以為狄將軍是來與蘇允承商議什么的,便把他當(dāng)成一個普通客人來招待,“快給將軍上茶!”
管家見狀什么都沒說,只別有深意地看了夏絮一眼,而后點頭退了出去, “是?!?br/>
狄將軍見她這般蠢鈍無腦, 便將計就計坐了下來,隨意言談幾句, 那夏絮便露出了馬腳,不小心打破了狄將軍身旁的玉佩——
狄將軍便抓著這件事, 勃然大怒, 死活要讓夏絮償命。
那狄將軍是戰(zhàn)場上廝殺而來, 雖不至于草包,但的確是草莽的,有時發(fā)起犟來讓德懿帝都頭疼,誰都看得出來他就是想給狄書萱找一口氣,便沒人敢真的上前去幫夏絮一把——
更何況王爺也不一定就在意這么個女人。
于是蘇允承回到府中,首先見到的便是這么荒唐的一幕——
夏絮哭哭啼啼地站在大院中抹眼淚,狄將軍立在石桌旁臉色鐵青,正依依不饒地辱罵著什么,桌上擺著一個破碎的玉佩。
他只看了一眼,便從這亂糟糟的場面和他們的只言片語中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他閉了閉眼,面色沉冷地走了過去,眉眼中綴著寒冰,看上去興致不高,“在吵什么?”
狄將軍也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收斂了怒火,冷笑一聲坐在石凳上,“王爺回來了?”
話音落下,夏絮連忙小跑到蘇允承身后,眼角可憐地泛著紅,抽抽噎噎道:“王爺……您總算回來了……”
她拿出手帕擦眼淚,嬌滴滴地控訴,“我只不小心打碎了狄將軍的玉佩,他、他便要讓我償命……”
狄將軍頓時用力拍在了石桌上,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便是要你償命又如何?這塊玉佩可是本將軍的夫人彌留之物,莫說是讓你償命,本將軍沒當(dāng)場斬殺你已是給宸王殿下面子,你這妓子竟然還敢告狀!”
夏絮立刻被嚇哭到抖了一下,整個人瑟縮在蘇允承身后,蘇允承煩不勝煩,按著眉心看向狄將軍,“將軍想要如何?”
……
從蘇妃那回來沒多久,德懿帝便到了鳳隋宮。
蘇皇后去了蘇妃那里的消息傳得很快,德懿帝也知道了蘇妃的情況,沒有任何猶豫就先來了蘇皇后這。
“皇上駕到!”
蘇皇后聽見動靜的時候,正立在案邊描畫宣紙上的內(nèi)容,手頓了一下,放下豪筆起身。
“皇上……”
她剛要行禮,德懿帝便上前一步拖住了她的手,“蘇蘇,只有你我二人時,不必如此多禮。”
他更想和她做一對尋常夫妻。
蘇皇后淡淡一笑,應(yīng)允了一聲,二人在一旁落座,惠如公公上前聽茶。
看著德懿帝左右有些不安的模樣,蘇皇后執(zhí)起茶盞抿了一口,直接道:“皇上若是有什么想說的,便說罷。”
她這般坦率,倒顯得德懿帝有些過分矯飾。
“蘇蘇……”開口之前,德懿帝先牽緊了她的手,“若是你心中不愿,我便把蘇妃送回她原來的地方,可好?”
聽了他的話,蘇皇后并未立刻表態(tài),而是善解人意道:“皇上不必如此為難,左右蘇妃都是您的妃子,臣妾作為后宮之主,應(yīng)當(dāng)為皇上分憂,而不是讓皇上左右為難……”
話畢,她停頓半刻,垂眸道:“且蘇妃妹妹近日身子不爽,皇上應(yīng)當(dāng)過去看看,以表關(guān)心?!?br/>
“她生病,自然有太醫(yī)照拂?!钡萝驳壑獣蕴K皇后在與他賭氣,只耐著性子道:“不需要朕去做什么。”
他壓低了聲音,沙啞道:“蘇蘇,我只在意你的事情。”
蘇皇后皺起眉頭,似有些憂思,“臣妾知曉……只是蘇妃妹妹似乎病得有些嚴重,這心中的瘀堵恐怕不是太醫(yī)能夠醫(yī)治的,皇上看在蘇妃妹妹這些年為您盡職盡守養(yǎng)育皇子的份上,應(yīng)當(dāng)是要去探望的……”
她說這話時低垂著眉眼,做出一副恭順的模樣,卻不知她的每一個字都在往他心上扎,難受無比。
“蘇蘇,你非要這么跟我說話嗎?”
男人的語氣里藏著一絲委屈和質(zhì)問,“是不是只有我把心掏給你,你才明白我心里裝著的人究竟是誰?”
蘇皇后立刻低下頭,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妾并無此意,只是……”
她壓低了聲音道:“只是蘇妃妹妹確實身子抱恙,唯一的愿望便是見見皇上,臣妾方才去看望她,她心心念念的也都是皇上,若是這般情意還不足以讓皇上動搖,怕是后宮會有人指責(zé)臣妾未曾將此事完全稟告給皇上了。”
德懿帝見她神色凝重,語氣嚴肅,似乎真是在為她自己的名聲考慮,緩緩松了口氣。
——同時心中也有些微微的酸澀。
“蘇蘇,你當(dāng)真讓我去看她?你心里……沒有一點難受嗎?”
蘇皇后頷首,“千真萬確。”
“……”
德懿帝收斂了神色,目光沉沉地望著她,似有翻江倒海讓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緒。
半晌,他拂了拂衣袖起身,“也罷,那便去蘇妃那看看。”
“惠如公公?!钡萝驳劭聪蛞慌缘娜?,“召幾個資歷高的太醫(yī),朕去瞧瞧蘇妃?!?br/>
“是,皇上。”
……
德懿帝走之后,蘇皇后臉上的神情頓時收斂許多,只剩下一點淡淡的鋒芒在眉宇間流轉(zhuǎn),全然沒有方才柔順低眉的模樣。
她只身坐在案前,屏退了所有的宮人,將最上面那張練字的宣紙掀起來,露出壓在最下方的一張畫像——
畫中人一襲白衣,少年姿態(tài),手中執(zhí)著一柄玉笛,正倚靠在一株柳樹旁,垂眸望著某一處,面容俊秀斯文,眉眼溫柔如許。
蘇皇后定定地看著這人,以及他聽聞自己出了冷宮之后連夜讓人送來的信,沉沉嘆了口氣。
這么些年,何必這般執(zhí)著?
她與蘇懿再無任何可能,這并不代表她與蕭晝就會有何牽連。
蕭晝……
已經(jīng)多久沒聽過這個名字?
在她離開蕭國之前,他一直是她的兄長,當(dāng)時年幼,他又對她那般好,本以為二人是有些旁的心思在。
誰知,原來他給她的也不是獨一份。
蘇皇后眼神清冷,忽而將桌上的宣紙揚起,卷成一卷放在燭火上點燃——
上半輩子風(fēng)雨飄搖,她便習(xí)慣了付出一切換來一點穩(wěn)妥的溫情,從未被人專一對待。
好在她從來不會沉浸在虛妄的自我哄騙中,只要察覺到二心,便會立即抽身、心死,面對蕭晝是如此,對蘇懿亦然。
棄她去者,她也從不會回頭看。
只是沒想到,經(jīng)年已過,她與那人本應(yīng)當(dāng)相忘于江湖,卻還有這般執(zhí)念。
便是再深的執(zhí)念,她也無福消受了。
……
煙樓。
姆媽在一旁看著裴清綺收拾行李,眉頭蹙得很緊,“清綺,你當(dāng)真要走?”
“對不起了姆媽,送信的事情我會一直幫你的,只是眼下我可能沒辦法再留在這里……”裴清綺將自己一些衣裳盤纏都收拾好,看了身后的姆媽一眼,“我必須要走?!?br/>
她既已知道蘇允承是重生而來,且從他方才的反應(yīng)便看得出他不會輕易放手——
她如何也不愿意再讓他嗟磨一世。
除了走之外,她想不出別的法子。
姆媽眸光復(fù)雜地看著她,雖不知她為何忽然就要離開,心中也只有擔(dān)憂,“到底是出了何事?你得罪宸王殿下了、還是別的什么?你說出來,興許說出來,我們還能幫你一幫……”
裴清綺不說話,只背過身去收拾自己的東西,“這件事你們都幫不了我,還可能會連累你們……”
她說著說著,沒有察覺到身后已然沒了聲音。
再回過神時,才意識到姆媽已經(jīng)很久沒出聲,而身后傳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像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裴清綺瞬間定住,背影有些僵,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鉗進肉里——
她不確定蘇允承會不會強取豪奪,畢竟如若是上輩子的他定然是做得出這種事來的,倘若……
裴清綺弓著身子背對著來人,手里有條不紊地收拾著床榻上的東西,裝作沒有察覺到,手卻已經(jīng)伸在枕頭下,那里藏著一把防身的剪子。
就在身后那股低沉的氣息越來越近時,裴清綺屏住呼吸驟然轉(zhuǎn)身,手猛地抬了起來——
那一瞬間一道陰影傾軋而來,攥著她的手腕奪去了她手中的物件,扔在一旁的軟被上。
一陣凜冽的氣場裹挾了她的視線,裴清綺抬眸望去,便撞進了一雙如海深沉的眼眸。
蘇寒祁深深望著她,似要將她吸進去,鉗著她的手越發(fā)加重了力道,一開口周身便是濃濃的酒氣,“你要去哪?”
“我……”
“別走。”他忽而將她攬入懷中,用力按著她的腰,“別走,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
蘇寒祁閉著眼睛,眼前全是上一世她慘死的模樣,那畫面叫他驚懼,也顧不得她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只想將她抱在懷中,揉進身體里。
她要如何都好,只是千萬別再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天涯海角,他可以找;歲月漫長,他可以等,可若隔著生死,他要如何再準確找到她的位置?
“裴清綺,我再問你一次,你嫁給我,好還是不好?”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