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綺不知道用什么樣的方法才能讓面前的男人停下來, 她瘋狂地攻擊著他,用手里能夠抓到的一切東西往他身上砸——
她對他的厭惡已經深入骨髓,只要他一碰她,她就渾身顫抖。
帶著毀滅性的反抗讓蘇允承不得不停下來, 眸色哀傷地看著她, 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滾開, 滾遠點!”裴清綺哆哆嗦嗦地將衣裳合攏起來, 后退一步,眼眶猩紅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滾遠點!”
看到她厭惡的眼神, 蘇允承這才回過神來一樣,像是迎面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明明臉上已經頂著一個巴掌印, 卻一點都沒有現在這個深刻,皮肉上的痛苦遠遠比不上心靈上的陣痛來得尖銳。
他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把裴清綺逼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上前一步想要說“對不起”, 可還只說了一個字, 外頭就傳來一陣撲閃著翅膀的聲音。
小鷹不知道什么時候飛了進來, “啾啾”地叫著, 鋒利的爪子抓在男人的肩膀上, 翅膀拍打著他的腦袋, 似乎是想要將他趕走。
它從昨天開始就開始觀察這個男人, 果然見他沒安什么好心!
剛才它在外面就是打了個盹,就見到里面東西掉落的聲音,猜想肯定是這個男人在鬧事!
小鷹銳利的目光里面迸發出正義的光芒——
這個男人也太不要臉了,就仗著自己力氣比人家大,就要強迫別人做這種事!
它一個小鷹都不會強迫那些鴿子!它有喜歡的鴿子妹妹, 也從來沒有強迫人家去給自己啄毛呀!他怎么能做這種事情?真是唾棄!
小鷹想著,又有些憤怒,本來都已經飛到了房頂上,又飛了回來往他的臉上抓了一下——
“啾啾!”
蘇允承皺著眉頭,狠戾的目光掃過了它,小鷹雖然害怕但強裝鎮定,“啾啾”地對他叫了幾聲。
雖然怕他,但依然討伐他!
蘇允承根本就無暇顧及這只鷹,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屬于蘇寒祁的東西。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叫做蘇寒祁的男人開始方方面面地滲透裴清綺的生活,裴清綺身上不再有他的烙印,而是一點一點地
被別的男人的氣息所侵襲。
這件事情讓他的心一陣疼痛,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發生,“歲歲……”
“閉嘴!”他還只是一開口,裴清綺就有些激動地打斷了他,眼里的厭惡毫不掩飾,怒道:“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你也別再叫我的名字,我覺得惡心!”
裴清綺隨手抓了一個東西往他臉上扔,一旁的蠟燭也抓在手中直接往他臉上擲了過去——
明晃晃的燭光閃爍了幾下便被撲滅,但甩出來的蠟滴卻直接飛濺在了男人的臉上。
蘇允承閉上眼睛,感受著臉上的灼痛,手背上隱隱浮現出青筋。
但他沒有躲,等再睜開眼時,皮膚上甚至燙出了水泡。
他沒有任何波動,面前的女人也絲毫不在意他受的這些傷,只冷冷地看著他后退一步,“別再叫我的名字,別再叫我歲歲,我不是歲歲,我叫裴清綺!”
她有些憤怒地喊出聲,指著蘇允承道:“歲歲這個名字也是你給我的,我的小名根本就不叫歲歲,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當年我那個玉佩上面寫的字是什么?”
狄將軍沒有給她取過小名,而裴清綺這個名字是姆媽給她的,狄書萱這個名字已經是別人的了,她也不想要。
她記憶里唯一一個屬于她的名字,是叫碎碎。
這個名字是跟著那塊玉佩一直在她身邊的,是破碎的碎,碎掉的碎。
她不記得自己的母親長什么樣子,也不記得失散的時候她對自己說過什么話,只依稀記得她跟她說過,孩子取名的時候如果有什么美好的寓意要寄托,那就往相反的意思去取名。
她叫碎碎,但是她的母親希望她的人生能夠圓滿。
只是那個時候她的生活跟圓滿這個詞相去甚遠,遠到如銀河與凡塵之間的距離。
裴清綺上輩子遇見蘇允承時少女心事,情竇初開,便將自己的小名告訴了蘇允承。
本想得到他的鄭重相對——
當然他也是鄭重對待了她,只是用的另外一種方式。
那時的他微微蹙起眉頭,對他說:碎碎這個名字寓意不好,我不想你會有破碎的那一天,我希望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那時候的蘇允承也許是真的愛她,也是真的覺得她的
小名不那么吉利,于是想給她一個獨一無二的稱呼。
可如今的裴清綺對那些東西早就沒了執念,也沒了感情,只想拋棄過去重新開始。
她不想再叫這個名字,歲歲這個名字就應該和蘇允承一樣一起塵封,在過去的歲月里面永不見天日。
她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清晰地看見男人的眼睛里面有什么東西碎裂掉。
蘇允承之前只是受傷,只是難過,只是悲痛,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幾乎踉蹌了一步,快要跪在她面前,“別這樣對我,不要拋棄我,別離開我。”
他聲音帶著哽咽,低低地哀求她,“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別讓裴清綺嫁給蘇寒祁之后,卻還要剝奪他的歲歲,把他的歲歲帶離開他的身邊。
“你不能這么殘忍,不能連回憶都抹殺……”
蘇允承不知道她為什么能夠狠心到這種地步?她為什么會對他那么狠。
他知道蘭因絮果,也知道自己的罪孽必須償還,但他從未想過,這結局會這么慘烈。
“歲歲……”
他還想這么叫她,卻被裴清綺有些激動地打斷,“我說了別再叫我這個名字!”
她用力地將手中的燭臺也揮到了地上,發出破碎的聲音,劇烈的響聲在整個夜空回響,有些凄厲。
蘇允承心臟猛縮,幾乎快要受不住她這樣的冷漠,拉著她的袖子倉惶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聲音哽咽到一塌糊涂,“你不能……不能把她也帶走……”
“求你……”
那是屬于他的歲歲,只屬于他一個人的,不是面前這個裴清綺,是在過去的時間長河里用一顆真心愛著他的人。
他們彼此相愛,他們明明那么相愛,他從未有過偏移,從未有過懷疑,他是愛著裴清綺的,從來沒有動搖過,可為什么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還在夜里裴清綺就聽到了外面噼里啪啦的聲音,似乎是冰雹砸在屋頂上發出的聲響。
一開始只是一顆兩顆地砸在上面,像是珠子在玉盤里面掉落,然后又慢慢地成群結隊起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雪花飄落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只有一片銀光。
而冰雹落下時
卻是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冬天要來了。
而明日,她也要嫁給蘇寒祁。
在一個銀裝素裹的日子里,一身紅裝,嫁人。
她也曾經幻想過這樣的畫面,極致的白和極致的紅,是最為矛盾也最為激烈的,那樣的畫面肯定很美。
只是蘇允承娶她時并沒有那樣大的場面,他已經做了他當時的最好,可卻都比不上他娶狄書萱時的一半好。
他十里紅妝迎娶的人是狄書萱,而她鳳冠霞帔要嫁的人是人蘇寒祁。
裴清綺閉上眼睛,似乎感覺到一陣冷意,但是沒有任何退縮。
她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猜想如今外面的世界定然是一片白色——
她當時就和春枝說過,希望能夠在大雪之日出嫁,畢竟瑞雪兆豐年,太子殿下的婚事自然是滿城矚目,若是能找一個好時機,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好的兆頭。
果然早上春枝急急忙忙地趕了進來,她本以為她是過來報喜的,說明日會是個好天氣,到時候鵝毛大雪撲灑下來定然會是最美的日子。
裴清綺坐起身,披了一件外衣,下一秒門便被人打開,春枝出現在門口焦急地對她說:“清綺,你快下去看看,宸王殿下他跪在樓下不肯走!”
裴清綺起身的動作停頓下來,“……你說什么?”
……
蘇允承請罪的地方不是在裴清綺的臥房,也不是在樓下院子里,而是在煙樓門外。
門庭若市,車水馬龍,過路的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蔓延而去,車輪子滾出一條一條交錯復雜的航道,地面上已經結了冰。
冰一層雪一層,十分冰冷刺骨。
路面上裹著融化的泥水,被翻攪起來而又凝固住,一片泥濘,又是一片寒冰。
蘇允承就那么跪在那里,接受著所有人的注目,一瞬不瞬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等到裴清綺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才亮了一下,似乎與那雪光是一般顏色。
“歲歲……”他終于叫了她的名字,目光直直地看著她,有哀傷,也有堅持。
裴清綺久久地凝望著他,竟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隨即她嘆了口氣,“你到底要做什么?”
蘇允承有些顫抖,嘴唇也是青紫的,只是面容依然英俊清秀,目光深邃
地望向她,“夫人還是不肯原諒我?”
“若你不原諒我,我便在這里跪到你原諒我為止。”
他話音落下,周圍那些人聽到都滿是駭然,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宸王殿下是不是瘋了?那可是他的皇嫂,什么時候成了他的夫人了?”
“應該是瘋了!他一個王爺,大冬天地跪在煙樓門前,這不是瘋了是什么?”
“看樣子好可憐啊,衣服都沒穿幾件,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這么凍啊……”
“王爺也太癡情了吧?難道他真的要跟太子殿下搶女人?”
“不能夠吧,那可是他的皇嫂啊!”
……
周圍的那些討論聲有嘲諷,有譏誚,也有看熱鬧的。
可蘇允承充耳未聞,只看著面前的女人,又重復了一遍,“夫人愿意原諒我嗎?”
裴清綺搖搖頭,看著他越發可憐的模樣,心中沒有一絲諒解,反而越發想起自己從前所經受的那些苦。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在面前浮現,蘇允承越是做得凄苦,她就越是想到,這些都比不上她曾經所經受的。
她嘴角繃直,忽而笑了,卻是笑中帶淚。
“——十年負心,莫不敢忘。”
裴清綺眸中帶淚看向他,王爺請回罷。
她這淚光不是為了蘇允承,而是為了她自己,祭奠那個曾經全心全意的裴清綺。
愛的時候她全心付出過,熱烈過;不愛的時候便收回全部的感情,絕無回頭的可能。
蘇允承睫毛狠狠地顫動了一下,早就料到是這個答案,臉上沒有過多的波動,而是筆挺地跪在雪中,任雪花打在他身上。
——無論誰來勸他都沒用,最后即便裴清綺轉身離開,他也依然跪在雪中。
從日落到凌晨,他就這么跪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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