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奇怪昨天晚上竟然睡的如此踏實,不曾被夢魘折磨,也沒有人扼著你的脖子,只是那青紫的紋身式的勒痕還是一樣讓人心慌意亂。
下樓來看到陳阿姨已經在打掃客廳。
“昨天起的好早。”
“嗯”簡單地應一聲。
紫檀木的雕花躺椅,硬邦邦的好像長了骨頭,一點也不舒服。這房子里的東西都長了骨頭,骨頭抵出來,變成方方正正的棱角。朱金漆木雕的地茶幾是長方形的,下面鋪著的地毯是正方形的,好像都能硬生生咯出血來。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鑒人,卻散發著莫名的寒氣,就連邊上立鐘的玻璃罩面也透著冷峻,我不喜歡這里。
我喜歡的是線條柔和的、簡單但是溫馨的家,但是那時候,我們都說不清楚。
孤兒院高高地鐵欄桿外面是一片開闊的草地,我們站在那兒等媽媽,等得很認真、很專注,但卻是一個沒有結果的等待。從此,我和流火就是孤兒,是沒人要的孩子。
我清晰地記得流火那美麗的臉上,緊繃的痛,流火卻笑著:“從今以后,我們就是獨立的大人了!”笑得那么燦爛,薄薄的唇卻像細風中的枯葉般顫抖。
孤兒院的生活并不是那么幸福,但是比起家徒四壁和一個酗酒,酒后毆打孩子的監護人,能吃飽喝足也已經不算壞事。
曾經也是那樣地無慮無憂,在綠色的草叢中捕捉尋常的小蟲,寶貝一樣捂在手里;追逐、打鬧,呼喚對方的名字;在雷雨的夜里緊緊靠在一起,唱歌、講笑話……
年長的就向年幼的作出承諾:
“以后,我們會住大房子,里面都是很貴很貴的東西。”
“是白色的房子么?”
“是的!”
“有秋千么?白色的秋千?”
“有的!”
“房間很大很大?”
“很大很大。”
我年幼的想象到此為止,不知道除了很貴很貴的東西,還可以用什么來填充。
真正的擁有大房子,擁有很貴很貴的東西填充的大房子,我卻害怕的逃走了。這些都不是我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從高中寄宿不回家,到選擇很遠的大學,我一心地逃避,信用卡里的錢也任由它攀升,我不需要這樣冷漠的承諾,一不小心,心就會滴出血來。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流火牽起我的手走進那個漂亮的花園,門口有個面目模糊的男人一一擁抱我們,煙味和說不上來的討厭味道。
“你乖乖地在這里,不要到處亂走。”流火說完走出房間。
然后,光著腳丫、扯著兔寶寶的耳朵,我從走廊的一頭走向那一頭,低低地喚著名字,走廊的盡頭是藍胡子的密室,是潘多拉的魔盒,伊甸園里的小蛇在腦中誘惑著:
來,把門打開。
我走上前,輕輕地推開門……
叮鈴鈴,叮鈴鈴!
急促的鈴聲將我從回憶中拉回。
“你好。”語氣是平淡的。
“肅霜妹妹!還記得CHRIS 不?忘記我會很傷心的。”輕佻又夸張地聲音,那個黑人頭的小胡子。
“記得。”
“真冷淡阿,我還是傷心了。出來吃個飯吧,我把東西給你,過會就找人來接你!”
沒有理由不好奇那個“東西”,沒有理由不想弄清楚那張紙條。
“好。”
“那就這樣了。肅霜妹妹,來得時候多帶點笑容來啊,BYEBYE了.”
準備到不必,先吃點東西才是要緊。誰知道飯前還有什么余興節目,人總是知道長進的。
這樣,夏威夷襯衫的司機黑著臉來接我的時候,胃已經沒有什么遺憾了。這個可憐的司機,看上去是個中年老實人,這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襯衫大概是CHRIS逼著要穿上的。雖然對這個人了解實在不多,不過,直覺他干的出來。
是日本料理。
穿和服的女侍跪坐著打開門,CHRIS趴在門邊上:“HEY!”估計想嚇我,倒把女侍嚇了一跳,跪在那里良久。
我知道,我一直努力地使自己輕松,但是我在裝輕松,沉沉地進去,大咧咧地盤腿坐下:
“笑容,我忘記帶了。”
“這樣看著真是一點不像,流火笑得好看哪!”他一邊感嘆一邊拍自己的大腿。
心里一緊,他這是在故意刺激我?流火笑得鎮的好看,魔性的瞳、醉人的笑,在流火身上卻都是痛的。
“流火那么善于運用那張臉,卻又那么討厭那張臉,真可惜。”CHRIS模模小胡子,淡淡地說。
我皺起眉,看著他閃爍不定的眼神,我的表情一定在說:“你又知道些什么!”
CHRIS根本沒看我,自顧自倒上一杯清酒,飲干,咂嘴,感嘆:“我真喜歡那張臉阿,畫素描好,深淺有致、陰影打出來漂亮;畫油畫也好,光澤夠,顏色也美麗;雕像也好,夠立體,質感不差。”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盡量用平緩一點的語氣。
“你不要急,聽我說嘛!”CHRIS又自斟自酌一杯,“雖然美的讓人眼前一亮,但那里外通透的笑容總覺得缺了點什么東西。”
CHRIS 停住了,卻細細地打量我,“看到你就明白了,流火缺的東西都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