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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大廈將傾(二合一)

    華貴的車架慢慢停在了厚德殿外。
    張讓扶著劉宏緩緩從車架上走了下來。
    蹇碩走上前來,自然的推開了攙扶著劉宏的張讓,淡然說道:“我聽說張常侍還有事務(wù)要處理,就由在下服侍國家吧。”
    張讓手臂被蹇碩抓住,如同被一把大鐵鉗夾住了一般,根本沒有一絲反抗的機(jī)會。
    蹇碩身形壯健,頗有武勇,接管上軍校尉、主管繡衣使者后,更是沒有懈怠半分。
    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張讓本就是比常人身體要孱弱,又如何能和蹇碩相比。
    “你們幾人還有事務(wù)要處理,就先行回去吧,朕有些乏了。”
    劉宏輕輕揚(yáng)了揚(yáng)手,對著張讓等人言道。
    “諾。”
    張讓、趙忠等人不敢有其他的意見,只得一齊應(yīng)諾。
    躬身作揖,張讓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惶恐。
    隨著時間的推移,皇帝正離他們越來越遠(yuǎn),反而是越發(fā)的親近蹇碩。
    現(xiàn)在皇帝身邊的近侍,幾乎都是一些和他們毫無關(guān)系的宦官。
    護(hù)衛(wèi)的工作,也逐漸被蹇碩掌控的繡衣使者所接替。
    宮中的護(hù)衛(wèi),也被西園禁軍接管了大半。
    此前劉宏感染風(fēng)寒,抓取藥材,乃至煮藥、送藥,都是張讓督辦。
    但繡衣使者后,這些事也被繡衣使者接管了過去
    皇帝對他們越來越不信任,他們正和皇帝漸行漸遠(yuǎn)。
    失去了天子信任的宦官,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張讓自然是無比的清楚。
    張讓回頭看向趙忠。
    趙忠的眼中也是流露出了慌張。
    外人看來,他們權(quán)傾朝野,他們肆意妄為。
    但他們清楚,他們在掌控了內(nèi)廷、掌控了宿衛(wèi)還有繡衣使者的天子面前,弱小的還不如孩童。
    天子想要除掉他們,簡直是和捏死一只螞蟻一般輕松。
    到底是為什么?
    頭頂?shù)奶柌]有讓張讓感到一絲溫暖,反而是如墜冰窟一般。
    冷汗慢慢的從張讓的身上滲了出來。
    看著劉宏邁步走入厚德殿,張讓和趙忠皆是憂心仲仲。
    “張讓……”
    趙忠上前了一步,身處高位已久,但今日他確實真的慌張了。
    天子已經(jīng)疏遠(yuǎn)了他們有一段時間了。
    這一個月來,他們見到天子的次數(shù)都沒有多少。
    張讓面色陰沉,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大門的厚德殿,轉(zhuǎn)過身去沉聲言道:“回去再說……”
    ……
    厚德殿門剛剛關(guān)上,劉宏腳下一個不穩(wěn),身軀便向著一旁軟軟的倒去。
    就算有蹇碩攙扶,但還是差點(diǎn)倒在了地上。
    “國家,沒事吧。”
    蹇碩身軀微微沉下去了些,雙手用力及時扶起了劉宏,面色關(guān)切的低聲詢問道。
    “無妨。”
    劉宏擺了擺手,然后指著前方說道。
    “扶我去坐會。”
    蹇碩扶著劉宏走到了床榻上坐了下來。
    縱使蹇碩頗有力氣,但劉宏畢竟也有一百多斤,還是費(fèi)了一番力氣。
    “國家,多休息一會吧。”
    蹇碩跪坐在床榻旁,眼眶微紅,聲音略微有些哽咽。
    如果有人現(xiàn)在仔細(xì)觀察劉宏的面色,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他臉上的血色,全是化妝的效果。
    劉宏的病其實并沒有好轉(zhuǎn),反而開始加重。
    他的身體已經(jīng)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這次連番收到的叛亂消息,更是讓劉宏驚怒交加,病情也因此再度加重了一番。
    劉宏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是時候要考慮自己的身后事了。
    那些太醫(yī)不敢說,蹇碩也是支支吾吾,劉宏也沒有逼迫著蹇碩說出來。
    但他知道,自己恐怕已是病入膏肓,藥石難醫(yī)了。
    只是如今內(nèi)憂外患,皇子辯也不過才快到十二歲,而劉協(xié)更是不過七歲。
    漢帝國如今的情況,正值最為黑暗之際。
    劉宏如何能放心將皇位讓給幼子。
    他當(dāng)時從解瀆亭前往洛陽皇宮繼位之時,也是只有十二歲。
    當(dāng)年劉宏被那些大臣擁立上了皇位,如同一個泥塑的神像一般,只是一個象征。
    沒有人把他真正的當(dāng)一個皇帝。
    劉宏也并不知道,如何去當(dāng)一個皇帝。
    沒有人培養(yǎng)過他,沒有人是他的老師,他之前,不過只是解瀆亭一屆亭侯罷了。
    父親劉萇早逝,才讓劉宏世襲解瀆亭侯的爵位。
    董氏獨(dú)自將他撫養(yǎng)長大。
    沒有人可以幫助他,有的只是天子的名號。
    直到他漸漸長大,直到他慢慢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慢慢親政,這些事情才開始得到改變。
    他終于成為了一個可以掌控自己的皇帝。
    親政期間,起初只有蠻族、妖道在偏遠(yuǎn)地區(qū)叛亂。
    這些人,也只被盧植、臧旻、朱儁等人平定。
    所以劉宏認(rèn)為天下穩(wěn)如泰山,便安心享樂,鮮問政事。
    但想不到,黃巾之亂后,大漢的國勢的卻是江河日下,就如同他現(xiàn)在的身體一般,一日更不如一日。
    內(nèi)外交困。
    劉宏有意培養(yǎng)劉協(xié)繼位,無論是性情,還是聰慧的程度,劉協(xié)都遠(yuǎn)遠(yuǎn)勝過他的兄長劉辯。
    劉辯優(yōu)柔寡斷,唯唯諾諾,讓他掌管如今著風(fēng)雨漂泊中的大漢,劉宏實在是難以放不下心來。
    眼下的局勢撲朔迷離,北方屏障盡失。
    朝臣之中,不滿者甚多。
    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皇帝,一個年僅十二歲的皇帝,如何能掌控這樣的局面。
    今時不同往日,劉宏昔日上位之時,四海也算清平。
    但……
    現(xiàn)在的朝堂,可以托孤的重臣又有誰?
    劉協(xié)雖有人君之相,但實在是太過年幼,如何能負(fù)起重?fù)?dān)。
    “蹇碩。”
    劉宏感覺自己的身軀越發(fā)的沉重,喉嚨也彷佛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一般。
    他艱難的握住了蹇碩的手,目視著蹇碩,費(fèi)力的說道。
    “我知道,我的病可能是不會好了。”
    蹇碩低下頭,他不想看著劉宏的眼睛,他不忍心看著這樣的劉宏。
    “會好,國家一定能好起來。”
    蹇碩竭力控制著忍不住顫抖的身軀。
    “國家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國家乃是上天之子,國家絕不會倒在疾病之下。”
    劉宏笑道:“這是《詩經(jīng)》的句子吧。”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可惜了……”
    劉宏搖了搖頭,嘆息道。
    “長生不老、萬壽無疆……”
    “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這世間并無真仙啊……”
    劉宏的目光越過蹇碩肩頭,看向厚德殿中的窗戶。
    不同于厚德殿中的昏暗,死氣沉沉,外面卻是陽光正好,生機(jī)勃勃。
    “那太平道的大賢良師,自云得神人相授《太平經(jīng)》,呼風(fēng)喚雨,驅(qū)雷策電,無不精通,以符水治病,救治眾生。”
    “可結(jié)果了?”
    劉宏胸腔起伏,艱難的笑了起來。
    “卻死在了病榻之上,那張角也不過是凡胎肉身罷了。”
    “世人常謂有仙,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卻仍受疾病纏身,從未見過那陸地真仙。”
    真是諷刺啊。
    那自稱得到了仙書,得仙人啟蒙的大賢良師張角死在了病榻之上。
    他這個受命于天的天子也將要死于疾病之手。
    “蹇碩!”
    劉宏緊緊的握著蹇碩的手,他支起身軀,盯視著蹇碩喝道。
    “抬起頭來,看著朕。”
    蹇碩緩緩抬起頭,淚水已經(jīng)模糊了他的雙目,使得蹇碩幾乎看不清劉宏的面容。
    劉宏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氣力,臉上也漸漸有些了血色,不再是那化妝畫出的那種詭異紅色。
    蹇碩用袖子抹除了眼前的淚水。
    “朕還沒死,何故感傷?”
    劉宏放緩了聲音,蹇碩服侍他多年,對于他交代任何事,總是盡心盡力去辦理。
    這個昔日的小黃門,為人有些憨直,受了他人的欺辱也從不吭聲。
    只因為自己的一句戲言,卻肯冒著生命危險去完成。
    危險來臨之際,張讓、趙忠等人皆是驚懼不已,蹇碩卻是第一反應(yīng)是用身軀護(hù)住他。
    “人心難測,張讓、趙忠已經(jīng)是心向著何家了……”
    “朕時日無多也,唯一放心不下只有兩件事。”
    劉宏再度嘆了一口氣。
    “其一便是這皇位的繼承。”
    “眼下大漢內(nèi)有叛亂,終日不休,外有強(qiáng)敵,虎視耽耽,其欲逐逐。”
    “我有意立劉協(xié)為帝,不過眼下并非良機(jī),我還能堅持一段時日,你務(wù)必籌謀此事,不得有任何失誤,你可聽明白了。”
    劉宏語氣嚴(yán)厲的說道。
    “臣明白了。”
    蹇碩鄭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是第一件事,其二便是我母后。”
    劉宏靠坐在床榻上,費(fèi)力的囑咐道。
    “我死后,只怕是這皇宮之中免不了爭權(quán)奪利,我母后性子頗為剛直,論起計謀手段,卻是不如他人。”
    “你身負(fù)上軍校尉之職,又掌管繡衣使者,無論如何也要保護(hù)我母后性命。”
    “西園禁軍的權(quán)柄不得不分給那些世家一部分,但是……”
    蹇碩感覺到了劉宏手上傳來的力度。
    “你且記得,不論何時,你一定要牢牢的掌握軍權(quán),只要西園禁軍在,朝中的宵小,朝外的將領(lǐng),才不會生出異心。”
    “朕讓你主管繡衣使者,不是只給了你監(jiān)察的權(quán)力,還給了你殺人的權(quán)力,你就用這份權(quán)力,去掌握禁軍,把軍權(quán)奪回來。”
    “必要之時,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劉宏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了驚人的殺意。
    蹇碩心中微寒,頓首應(yīng)答道:“臣,記住了。”
    劉宏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好像想起了什么,對著蹇碩言道。
    “對于張讓、趙忠等人的監(jiān)察也不要放松。”
    蹇碩目光微寒,低聲言道。
    “國家若是忌憚,不如……”
    蹇碩以手做刀,按于地板,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劉宏沒有言語,閉上了眼睛,他在思索。
    蹇碩靜靜的跪坐在地,也沒有繼續(xù)言語下去,等待著劉宏的決定。
    沉默良久。
    當(dāng)蹇碩差點(diǎn)以為劉宏已經(jīng)睡著了的時候,劉宏終于是開口了。
    “不必了,就隨他們?nèi)グ桑羰瞧涓曳干献鱽y,再行緝拿便可。”
    劉宏嘆息了一聲。
    他今日嘆氣的次數(shù),比往年一年下來還要多。
    對于張讓、趙忠等人,他實在是狠不下心。
    從他即位后,張讓、趙忠等人便一直陪在他的身旁。
    劉宏是天子,雖然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但劉宏卻是個有些念舊的人,他對于張讓等人還是是有感情的。
    雖然張讓、趙忠開始越來越貪戀錢財,甚至之前在他病重之時,還開始討好大將軍何進(jìn)。
    但是劉宏還是無法下定決心,誅殺張讓、趙忠等人。
    “繡衣使者還有西園禁軍的事務(wù)還有很多,你也下去吧。”
    劉宏閉上了眼睛,躺在了床榻上。
    “朕實在是累了。”
    ……
    天地反覆兮,火欲俎;
    大廈將傾兮,一木難扶。
    時間并不會因為任何事物的改變而停止流逝。
    多災(zāi)多難的中平四年終于是過去了。
    龐大的漢帝國在內(nèi)外交困之中,艱難的步入了中平五年。
    洛陽的皇宮之中,因為各地叛亂的消息現(xiàn)在顯得有些沉默。
    但這沉默不過只是表象,不過只是在醞釀更大的風(fēng)暴罷了。
    豪強(qiáng)世家心懷鬼胎,爭權(quán)奪利在廟堂之上已經(jīng)陷入了白熱化。
    繡衣使者四出,朝野驚恐,權(quán)臣奪利,買官買爵更甚以往。
    借著劉焉的上書。
    各地的豪強(qiáng)、各地的州牧,也開始積蓄著自己的力量。
    漢帝國恐怖的戰(zhàn)爭潛力正在被激活。
    那個曾經(jīng)孱弱臃腫的漢帝國,正逐漸變得強(qiáng)大起來。
    只是漢帝國的頭腦,漢帝國的主干,卻是越來越衰弱。
    枝繁葉茂卻有喧賓奪主之嫌。
    黨錮讓劉宏以為豪強(qiáng)世家也不過如此,縱使黃巾之亂逼迫著劉宏無奈之下解除了黨錮。
    但劉宏依舊認(rèn)為,天命仍在大漢,豪強(qiáng)世家終究還是不敢抗拒天命,終究還是心歸漢室。
    繡衣使者之下,亦是讓劉宏看輕了世家?guī)追帧?br/>     只是,他卻忘了周厲王的舊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dǎo);為民者,宣之使言。
    如同漢帝國這樣龐大的帝國,能夠使其滅亡的并非是是那些外界的因素。
    真正的危險卻是潛藏在內(nèi)部。
    天地反覆兮,火欲俎;大廈將傾兮,一木難扶。</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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