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文臉色更白了,聲音也帶著顫抖,“你是不是還沒原諒我們欺騙你的事?”</br> 見他這樣,黎玥書心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說不出的疼。</br> 她本可以說不是,說自己早就原諒他們了,甚至從來沒有怪過他們。</br> 可謊言是這世上最傷人的東西,特別是對正在學習接受世界的孩子而言,任何一個謊言都會被他們當真。</br> 說她矯情也罷,她不想因為對孩子們心軟,就忘記沈煨對自己的欺騙。</br> 黎玥書調整好心緒,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我明白你們的苦衷,也理解你們的不得已。站在你們的角度來說,你們經歷了很多陰謀算計,身邊注定隨時都有不安好心之人靠近,一個突然性情大變、渾身秘密的人出現,會多疑警惕才是應該的。”</br> “但站在我的角度,我供你們的衣食住行,辛辛苦苦的為你們謀劃未來,對你們掏心掏肺,換來的卻是質疑和猜忌,甚至還有殺心,這對我來說,公平嗎?”</br> “我……”</br> 沈聽文想說什么,但黎玥書卻拍拍他的手,止住他的話。</br> “我知道,你們兄妹幾人是真心悔過,甚至重來一次,你們也一定不會再騙我。”</br> 黎玥書語氣很慢,一字一句都盡量表達清楚,“你爹他現在也必定沒有要殺我滅口的想法,甚至可能還很感激我救了他的命,但也僅限于此而已。若這些就能抵消他對我的欺騙,那我的真心未免太廉價了?!?lt;/br> 這是第一次,黎玥書將自己心中所想表達得如此清楚。</br> 她不是不理解他們欺騙自己的苦衷,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后悔的真心,但錯了就是錯了。</br> 她可以心軟,可以暫時忍讓,但決不能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委屈了自己。</br> 沈聽文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消化她的一字一句。</br>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能聽懂她的話大致什么意思,也能聽出她話里的決心。</br> 他反抓住黎玥書的手,微微顫抖,“你真的一定要休夫嗎?”</br> 黎玥書直視著他,沒有絲毫猶豫的點頭,“一定要休。”</br>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br> 不知過了多久,沈聽文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br> 他緊緊抓著黎玥書的手,用力得仿佛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一樣,“可是……你答應過四弟,永遠不會拋棄我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br> 眼淚順著他的臉頰落下,啪嗒啪嗒的落在兩人握著的手上,說不出的滾燙。</br> 黎玥書從未見過沈聽文這個樣子,看得他一陣心疼,“傻阿文,娘從沒想過拋棄你們任何一個人。只是我和你爹的這場婚姻,原本就是個錯誤。”</br> 她盡力壓下心頭的酸意,笑容溫和的摸了摸沈聽文的頭,“娘也跟阿怡說過,不管你們作何選擇,我都尊重?!?lt;/br> 說到這兒,她還開起了玩笑,“若是你們都跟著你爹去重州,不要娘了,娘就把藥館和酒樓都開去重州,變成狗皮膏藥粘著你們,讓你們甩都甩不掉!”</br> “我們不會不要你的!”沈聽文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喊了出來,似乎生怕晚了,黎玥書就會不相信他。</br> 他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雙眼通紅的看著面前的人,“我們都是大孩子了,不用你一直陪著,你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只是……只是希望你能一直把我們當你的孩子,即便不再對我們那么好也沒關系?!?lt;/br> “你……你不要也拋棄我們,好不好?娘……”</br> 最后一個字,他咬得極重,帶著顫抖的尾音,仿佛要把壓在心底的某種情緒宣泄出來。</br> 他和三妹都已經被拋棄過一次了,他不想再當沒娘的孩子……</br> 一聲“娘”,讓黎玥書直接愣住。</br> 她怎么也沒想到,阿文改口竟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br> 看著沈聽文小心翼翼,絲毫不見平常小狐貍一樣狡猾的模樣,黎玥書心里卻一點兒也沒有因為他的改口而高興。</br> 在四個孩子中,最沒心沒肺的就是沈聽文。</br> 不管是面對原身的磋磨,還是面對黎玥書的友善,他總是一副笑瞇瞇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br> 可黎玥書沒想到,這孩子竟然會這么敏感脆弱。</br> 她心疼的將沈聽文抱在懷里,柔聲安慰道:“娘發誓,永遠不會拋棄你們的。不管以后去了哪兒,不管發生什么,你們在娘的心里,永遠都是娘的孩子?!?lt;/br> 她說得鄭重其事,每個字都很用力,似乎想讓沈聽文清楚的聽到自己的真心。</br> 沈聽文也確實聽到了,他緊緊抱著黎玥書的腰,用力得仿佛抱著整個世界。</br> 黎玥書其實被他勒得有些疼,但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一下接一下的拍著他的后背,無聲安慰。</br> 聽阿文剛才的意思,他以前是被拋棄過?</br> 可他和阿怡好歹是攝政王的孩子,即便是偽裝沈煨來到童木縣,也沒有丟下過他們。</br> 為什么他會說自己被拋棄過?</br> 黎玥書滿心疑惑,但看著沈聽文的樣子,她也沒辦法開口問。</br> 將沈聽文安撫好,送回房間,黎玥書卻遲遲睡不著。</br> 她跟阿文說的那些話都是內心真實想法,即便到了現在也沒有動搖。</br> 可阿文那些話,也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密密麻麻的疼。</br> 她應該早點把事情解決的,越拖下去,對所有人都越不好。</br> 黎玥書下定決心,明日就把休書給沈煨。</br> 但次日一早,眾人還沒起床,藥館的一個藥童就急匆匆的跑來。</br> “沈夫人,藥館……藥館來人,說有個病人需要您親自去看看!”</br> 黎玥書趕緊穿上衣服出來,還來不及洗漱,“你先說說病人是什么情況?!?lt;/br> 說著,她抬腳就往外走,沈煨則是默契的跑去牽馬車。</br> 藥童看著兩人都動作愣了一下,隨后趕緊說道:“等等,病……病人沒在藥館。”</br> 黎玥書和沈煨都是一頓,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br> 藥童抓了抓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病人在云蘇,是聽說了咱們恒德藥館的名號,才派他家下人來的?!?lt;/br> “那下人說,很多大夫都說他家老爺就這幾日光景,而云蘇離童木縣最快也得兩天路程,陳大夫才吩咐我趕緊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