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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地毯的那一端

白雁不說話,只是搖頭,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地順著臉頰往下滾落。

“告訴我,他是怎么折的?”康劍看著她,目光溫柔。

“那個……不重要。”白雁咬著唇,頭搖得更快。

“哪個是重要的?”康劍問出這句話時,心都在顫了,一種巨大的歡喜像海嘯一般卷起千重波浪,撲面而來。

白雁“哇”的一聲哭出聲來,突地撲進了他的懷里,緊緊圈住了他的脖子,頭埋在他的頸窩,“康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康劍兩只手在空中僵硬了一會,不過一秒鐘的時間,他也環(huán)抱住她的腰,輕拍著她的后背,“傻丫頭,沒關系,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喃喃地重復著,說著,眼眶也跟著有點發(fā)熱。

他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深呼吸,確實是沒關系,只要她從封閉的世界走出來,認得他,愛著他,再大的委屈,再長的等待,他都能忍受。

白雁的淚像決了堤的海,狂泄不止。她哭一會,抬起頭,看看他,然后又埋進他的懷中,繼續(xù)哭。

他的白襯衫上被眼淚、鼻涕全沾濕了,他索性不管,摟緊她,任她哭個夠。

自從商明天過世之后,她沒有掉過一次淚,所有的悲痛都壓在心底,壓得她失去了神智。有時候,情緒有一個疏通的渠道,狠狠地發(fā)泄過后,也就容易面對了。

終于,白雁止住了悲聲,肩膀一抽一抽,在他懷中輕喘著。他雙膝并攏,讓她坐得舒服,心疼地看著她一雙紅腫的眼睛。

“康劍,”白雁眨了眨眼,濕濕的臉頰貼上他的腮,“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給忘了。其實,我不是只有一個人,我還有你。”

“嗯!”他點點頭,鼓勵地看著她。

“在沒有認識你之前,我全部的世界里只有……明天,”白雁停頓了一下,“他讓我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個錯誤。在我們剛結婚時,你的冷漠、你媽媽的羞辱,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我其實也很痛苦,也很茫然,但只要想到明天,我都能撐過去。我無法形容他對我的意義,就像是身體的脊梁骨,他……突然那么離開,我整個人渙散了……”

“治愈心傷需要時間。”他輕聲說,嘴角噙著微笑。

她怔怔地對視著他溫柔的雙眸,內(nèi)疚地擰起眉,“康劍,你埋怨我嗎?”

他撫摸著她的臉頰,“你是我的老婆,卻在想著別的男人,我當然要埋怨了。但是我也有責任,如果那天我在你身邊,抱住你,你就不會崩潰到封閉了。其實,白雁,你并不是崩潰,你是在逃避,你是在害怕。你以前能擁有的、認為最不可能改變的就是商明天對你的關愛。他撒手西去,你驚住了,對一切都感到恐懼,生怕你再也抓不住所有的東西,你甚至聯(lián)想到我有一天也會離開,于是,你自我催眠,把自己與外界隔絕。在你的這個世界里,沒有失去,沒有別離,也沒有痛苦。”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許久,才開口說道:“你……會離開我嗎?”

“傻丫頭。”他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天羅地網(wǎng),將我密密地扣住,我離得了嗎?再說,我也舍不得離開呀,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的呢!”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按在心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走到哪都是白眼和嘲諷,好像我是一個存活在這世上的累贅。沒有明天的鼓勵,我就面對不了這些。現(xiàn)在我知道我錯了,沒有明天,我……還有你,你還需要我來愛……”

“這才是我聰慧的老婆。不是沒有明天,退而求其次才有我,而是一直以來,你都有我。”他不敢表現(xiàn)出太露骨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下她的唇瓣,“告訴我,心里面還痛嗎?”

“痛,想到明天走了,心一陣陣地疼。”她坦誠地迎視著他的眸光,“但是你更重要。”

“怎么個重要法?”他要一次性幫著她理清心頭的雜亂,誘哄地咬了下她的手指。

“我們是家人。”她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卻非常用力,“我不能讓愛我的人失望、心累。”

“老婆,心累、失望都沒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要讓我感覺到你的愛意。如同我在余州時,雖然前景叵測,但有你說過五年、十年都會等著我時,我就不絕望。得知你用了些小心計讓我平安著陸,那時,慚愧、自責,可是我卻感到幸福。原來,我對你是這么重要;原來,你是這樣愛我。”

“康劍,我不好,讓你擔心了。”她低下頭看著手中不成形狀的紙玫瑰。

原來,她對他也是這么重要;原來,他也是這樣愛她。

康劍彎起嘴角:“老婆,以后什么都可以忘記,但不能忘記我對你的愛。起來吧,腿都坐麻了,我該幫你洗澡了。”

“呃?”她納悶地看向他。

他失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你迷失的這十四個月,你哪一件事不是我親力親為。”

小臉戛地通紅,害羞地站起身,把臉別向一邊。“從今以后,我……自己來。”

“老婆,我并不是抱怨,反而是很享受。你的心把我給忘了,可是你的身體卻牢牢記著我,這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揉揉雙腿,笑著站起身,牽著她往浴間走去。

真的很奇怪,神智一旦清明,什么都慢慢記起來了。白雁想起初春的中午,商明星和冷鋒坐在冷鋒的公寓里,對她說起明天的意外;想起自己失控地走到手術室,然后記憶就停留在那一刻,再醒來,康劍坐在她面前,遞給她一朵紙玫瑰,窗外有蟋蟀在歡叫,這是夏天了吧!

這十四個月,他為她做了什么,怎么會住進原來的小平房中,她沒有細問,也不要問,只要記得他愛她就好。

愛,給人以力量,給人以勇氣,能抹平傷痛,能煥發(fā)希望。明天,她會永遠地把這個名字放在心底,就是心底,沒有別的。人不能因為一次失去而否定整個人生,人有讓自己幸福的權利,因為她此刻,不只是屬于自己。

一絲曙光從窗外透進臥室,白雁側過身,枕畔那個均勻的呼吸和被子底下與她只隔了一點兒距離的身體散發(fā)的溫熱,通通都在提醒她,這個男人對她是多么的珍視。

他們的相擁親密一如過去,全然沒有十四個月分離的生疏,她沒有一絲異樣感,身體似乎有著獨立的記憶系統(tǒng),一經(jīng)接觸,便能喚起那份熟悉。

這是白慕梅以前的臥室,除了床換了張大的,其他家具都沒有變。昨晚洗澡時,他怕她滑倒,留在浴室里。她在他的面前寬衣解帶,裸裎相見,有一絲羞窘,卻不感到別扭。

兩個人洗了澡之后,就上床睡了。他把她攬在懷里,擁抱著,只是擁抱。這樣,康劍就覺得很滿足了,他擔心她剛清醒,心理上不太能接受太過激烈的親密,他等著她自然的接納。兩個人說了一會話,他說了他的工作,說了濱江新房的裝修,他心頭一塊巨石卸去,很快就睡著,睡夢中都在微笑。

驀地,康劍變換姿勢,將臉埋在了她的頸間,一動不動,像是睡得很香。她小心地挪了下身子,側頭,用眼角的余光看著擱在她肩頸處的那張清瘦面孔,他的睫毛帶著輕微的起伏,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緊抿。她在心底嘆息一聲,他其實睡得并不香,好像隨時保持著警覺。在過去的幾百個夜晚,迷失的自己讓他很操心吧!

剛一動,康劍立即睜開了眼,將她抱得更緊,“小雁,你要什么?”

“我起來給你做早飯。”

康劍眨眨眼,吁了口氣,“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我們一會出去吃。吃完了,我們四處逛逛。”

她“哦”了一聲,放松身子,將身體往他懷中貼緊了些。兩個人在床上賴到九點才起來,梳洗后,去文化大院對面的一家粥店喝粥。

“康縣長,帶愛人出來逛街呀!”粥店老板熱情地招呼。康劍笑著頷首。

“你和他們很熟?”她有一點詫異。

“我們是這店的老客戶,老板給我們的粥都是最多的最稠的,是不是,老板?”康劍扭過頭問道。

粥店老板的一雙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康縣長剛剛是在和老婆說話嗎?他老婆能懂嗎?

兩個人出了粥店,康劍牽住白雁的手,“說起來,你是地地道道的云縣人,現(xiàn)在,你盡地主之誼,帶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逛逛。”

白雁帶他去了學校,去了郊區(qū)的小樹林,去了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小超市……這些地方,都是她和明天曾經(jīng)常待過的,今天,就當是一種正式的告別,以后,都會放在記憶里,她要全心全意地把愛留給康劍。

一路上,兩人并沒怎么交談,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看四周,他看她。

“好了,我們回家吧!”轉了一圈,有點累,又近正午,兩人都出汗了。

“小雁,”康劍把她拉到一處樹蔭下,“不要特別刻意去忘記什么,你想提明天也可以。你和他的從前,是我不能代替的,可是我給你的現(xiàn)在和未來,他也不能代替。我和他不成比較。”

她抬起頭,撫摸著他的臉。掌下的肌膚是溫熱的,他的笑是溫暖的。她的頭微微仰起,嘴唇貼到他耳邊,“我愛你,康劍!”這似乎不是一句情話,而是一個鄭重的保證。康劍笑了,把她抱得緊緊的。

周休兩日,康領導難得不務正業(yè),專心致志地陪著老婆。他沒有把白雁恢復的消息告訴其他人,生怕別人一驚一乍地跑過來,占去他和老婆獨處的時間。

兩天過得很平靜。他悄悄地打量著白雁,當她走到院中,看著商家的窗子時,她只是嘆了一聲,臉上并沒有露出劇烈的痛楚。

這十四個月,她在封閉自己的同時,也在努力地療傷吧!

周一上班,早晨就是全縣的防汛會議,就在縣政府的會議中心舉行,康劍是第一個發(fā)言。

白慕梅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她來陪白雁?康劍說不要了。說真的,他怕生出意外,白雁還是跟著他,比較放心。

“我以前就像個公文包,和你到這到那的?”兩個人走到街上,聽到她跟著他上班、出差、應酬的事,白雁臉紅得象熟透的番茄,都沒有勇氣往前走了。

忽然,她又歪著頭,理直氣壯地說:“不過,你也要感謝我。沒有我的癡癡傻傻,哪有你如今的親民形象。說起來,我的犧牲挺大。”

康劍沒有笑,心里面很是激動。白雁這挪揄的語氣,久違啦!

“是,老婆,你是我的賢內(nèi)助。”他寵溺地閉了下眼。

兩個人走進縣政府,經(jīng)過的人恭敬地向康劍問候,看到白雁,沒一個人感到驚訝,也沒人發(fā)現(xiàn)今天的白雁有什么不同。

白雁對天翻了個白眼,無語!

簡單已經(jīng)把講話稿修改、校對好,放在康劍的辦公桌。

康劍對白雁說:“你自己找本雜志看看,我先熟悉下講稿。”

白雁巡脧了下室內(nèi),報紙是機關報和一些雜志,小嘴撅了起來,無聊地拿了支筆,在紙上胡畫,心里面盤算過幾天該回濱江上班去,她也要看看新房裝修的情況。

“康縣長,我們該過去了。”簡單拿著會議記錄走進來,瞟了一眼白雁。

康劍看了下表,點點頭,拍拍白雁,“小雁,你是在這里,還是去會場陪我?”

“我才不要聽你高談闊論,我就在這。嗨,簡單!”她抬眼,對著簡單微微一笑。

“你……你……”簡單驚愕地指著她,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臉上有沾到什么?”白雁納悶地摸了下臉。

“你醒啦!”簡單詢問地看看康劍,又看看白雁,激動得臉通紅。

康劍笑,抓好講話稿就往外面走去。

白雁明白過來,瞪了簡單一眼,“什么叫醒了,我又沒有昏迷,我只是病了幾日而已。”

簡單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哎!

“對,對,病了幾日……呃,不是幾日,是幾百多日。白護士,你算錯了。”簡單很較真。

“簡秘書?”康劍都走到樓梯口,看簡單還沒跟上來。

“康縣長,我馬上到。”簡單又是搖頭又是嘆息,從懷里掏出手機,忙不迭地撥號,“親愛的,快,你快請假,趕到云縣。不是白雁怎么了,哦,是她怎么了。你別急,不是壞事,是好事。她正常了,在對我瞪眼睛……”

隔了一臂的距離,白雁都聽到話筒里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她受不了的聳聳肩。

不知怎么,眼眶反而發(fā)酸。

也許是太幸福了!

早晨六點,康劍準時被自己的生物鐘喚醒。他一睜眼就看見白雁倚在床頭看著窗外發(fā)呆,一動也不動。康劍微微一笑,坐起身,伸手把白雁拉進懷里,牢牢圈住了,陪她看窗外依稀的晨光。朝陽大片大片地落在外面的小院中,映著花,映著樹,洇出好看的紅色來。

“在想柳晶她們?”他低聲問。

白雁不說話,點了下頭,然后又搖了下頭。柳晶、手術室的護士長還有幾個小護士在接到簡單的電話后,立即就從濱江開車過來。在見到白雁的那一刻,幾個人抱著又是哭,又是笑的。康劍特地找了車,陪她們把云縣稍微出名的幾個景點逛了逛,然后白雁買了一堆的菜,大熱天的聚在小院中吃火鍋。康劍為了讓她們敞開來玩,不受拘束,故意拖到很晚才回來。

簡單已經(jīng)把她們送去賓館休息了,白雁坐在杯盤狼籍的桌邊,手托著下巴,笑得傻傻的。

“開心嗎?”他從身后抱著她。

“康劍,以前的一切慢慢地都回來了。”她仰起頭,接受他的吻。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話題,談論的人……呵,其實我沒說什么,只是聽著,但心里面就是很開心,好像我從來沒離開過她們。哦,對了,林楓生了個兒子,這下她就可以母憑子貴了。”

“誰?”康劍聽著這個名字很陌生。

“我護專的同學,也是我的同事,是和伊桐桐一樣的超級大美女……”她打住,斜眼看他。

“繼續(xù)呀!”他的神色如常。

伊桐桐這個名字,已經(jīng)隨時光的流逝,差不多消失殆盡,在心底濺不出一絲波瀾了。他最后一次見她,是在二手車市場。后來她給他打過一次電話,說人在南方,認識了個不錯的朋友,有可能會幫助她出國,他沒有說什么,聽完就忙工作去了。

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林楓嫁了個富二代,一心想生個兒子鎖牢婚姻,她老公在外面有情人,也有孩子。雖然看似她這樣做有點可憐,但這是她的人生,每個人都要自己生活的方式,現(xiàn)在她的目標達到了,我替她高興呀!”

“那你呢,你有什么目標?”他俯下頭,含住她的嘴唇。天啦,她吃了多少辣椒,嘴唇都辣辣的。

“我的目標是……”

她還沒說出口,他的舌已探入她的口中。她先是被動地回應著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糾纏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漸漸紊亂。

“小雁,我們也該有個孩子了。給我生個女兒,長得像你一樣的女兒。好不好?”

“我們……”他的聲音低啞深沉得令她發(fā)顫,熱氣吹送到她耳內(nèi)。

“我特別想看你小時候的樣子……古靈精怪,聰明好強……”他吻得更深,吻得更急。

白雁的臉燒得通紅,她的心怦怦跳著,晚風將她的頭發(fā)吹得飛揚起來。

生一個孩子,他和她的孩子,把愛意延續(xù)下去。生嗎?為什么不生呢?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頸,由著他裹著,穿過小院,走進臥室。他沒有開燈,但月光透過沒拉窗簾的窗子照進房間,清輝如水,流動在明暗光影之間,讓室內(nèi)呈現(xiàn)出迷離。

“小別勝新婚。分別十四個月,和尚也瘋狂了。老婆……想不想我?”他將她抱到在大床上,皮膚接觸到床上清涼的床單,那種觸感,刺激得她呼吸越發(fā)急促。

“我們哪有分別,十四個月一直形影不移。”提起這事,就有點羞窘。

“不移的是影子,可是你的心不在。”

她心疼地摸著他的臉,“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我們在一起。”話音剛落,他的身體隨即覆蓋了她,一個接一個的吻,綿密灼熱落在她身上,她再無余力去多想什么了……

一切都很自然。

“呃,咋不說話了?”康劍把下巴擱在白雁的頭頂,推了推她的肩。

“我在想昨晚的事。”白雁深吸口氣,回轉身伏在他的胸前。

“昨晚,好嗎?”他啞著嗓子,輕問。

“好!”她不羞赧,認認真真地點頭,“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老婆,這是我聽到的最動人的情話。”

她嬌羞地一笑,“難道我以前有那么疏忽?”

“不是,是今天早晨聽你這么說,心里面特別的溫暖。老婆,我現(xiàn)在對我們的婚姻已充滿了自信,我相信即使再遇到什么事,我們對彼此都堅定不移,不會再患得患失,是不是?”

“是,沒有什么坎再邁不過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正色道:“跟我回省城見我爸媽吧!”

她一點都沒猶豫,“好!”

“我媽媽可能會說一些難聽的話,我爸爸的態(tài)度可能也不會太熱情,但是你千萬要相信我,不允許對我有一點動搖。”

白雁笑了,“康劍,那些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這些年,我早免疫了。”

“不一樣,小雁,外人講再歹毒的話,你可以當作耳邊風,但家人的話,你有可能會往心里去,因為你太在意他們的肯定了。我把預防針打好哦,你到時可不準出爾反爾。”

白雁看著他緊張的表情,微微彎了下嘴角,“此一時,彼一時。現(xiàn)在的我,只要是為了你,什么都能承受。而且,康劍,你對我自信點好不,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喜歡上我的。我可不是善類,我是屬狐貍的,最會討人歡喜了。”

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升起,把屋內(nèi)的溫度一寸寸蒸高,康劍心里如臺風過境卷起滔天巨浪!他真的再沒什么可擔憂的了。

他的呼吸有些微微顫抖,他伸出手,緊緊地,把眼前的小女人摟進懷中,再也不想放開了。他深深地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頭,他要努力再努力,才能克制眼底的濕意。

天空中,所有的低云全部被風吹散,從今以后,都將是云淡風輕的好時光。

他們在閃婚、閃離之后,歷經(jīng)過無數(shù)的磨難,終于可以攜手,翻開嶄新的一頁。

柳晶和同事們第二天回濱江上班去了,康劍覺得白雁還要再休息一陣,決定等兩人到省城結過婚后回醫(yī)院上班。

柳晶舍不得離開白雁,又舍不得離開簡單,分別時,一直抹眼淚。康劍和她開玩笑,如果她想過來支持云縣的醫(yī)療事業(yè),他熱烈歡迎。柳晶聽了直瞟簡單,還真有點動心。

看著車消失在視線內(nèi),白雁有一絲失落,但她很快就釋然了。現(xiàn)在是像只米蟲樣,每天無所事事,但可以陪在康劍身邊,甜蜜地過過二人世界,如同度假般,也不錯。她又不是事業(yè)型的女人,沒多少宏圖壯志,不糾結了。

康劍提醒她,應該去看看白慕梅了。

白雁從康劍口中得知在她病時,白慕梅為她做的一切,她真不敢相信康劍所說的。

“這是真的,小雁,你去看看她,她最近瘦得很厲害。”康劍鄭重地說。

白雁從來沒把與白慕梅斷絕母女關系這件事太當真。外婆幾年前去世了,白慕梅和幾個舅舅們都不來往,她真正的親人只有自己。但白慕梅的異性朋友很多,這也是她不需要自己的關心的一個緣故。

白慕梅不孤單,有的是人愛。

可是白雁還是割舍不去白慕梅,因為她身上流著白慕梅的血。

康劍早已給白慕梅打過電話,說白雁清醒的事,白慕梅“哦”了一聲,就沒再來過。

白雁苦笑,如果自己不病了,白慕梅可能就不記得有她這么個女兒!

白雁還沒拿定主張要不要去看白慕梅,康劍突然給她打來電話,說白慕梅今天在培訓中心上課時,暈過去了。

白雁握著手機,直挺挺地站著,腦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丟失了記憶,又像喪失了思考的功能。她一個勁地倒吸冷氣,胸口脹得很痛。

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整日用補湯把自己滋潤得象朵花似的白慕梅,怎么會暈倒呢?她傻站了幾秒鐘,才急匆匆地往醫(yī)院趕。

白雁趕到醫(yī)院時,看到白慕梅微躺在病床上輸液,目光發(fā)直,神情很平靜,康劍與院長臉色沉重地從化驗室走了出來。

康劍握住白雁的手,把她拉到一旁。

“去年年初,我們已經(jīng)查出她患有惡性腫瘤,建議她住院化療,她拒絕了。現(xiàn)在,腫瘤已經(jīng)擴散到全身,連骨頭里都有了癌細胞。”院長說道。

白雁眼前一黑,“那……還有辦法嗎?”

院長苦澀地一笑,“只能盡量讓她不那么疼痛吧!”

白雁突地推開康劍的手,沖進了病房。

房間里靜極了,只有一種嗡嗡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傳來。白雁覺得脖頸上颼颼地涼。

白慕梅抬起一雙失去了光澤的美目,淡然地掃視著她,“你來啦!”

“為什么不接受治療?漂亮就那么重要嗎?”白雁很想問得義正辭嚴,但話一出口,她卻哽咽了。

“對于我這樣的美人,維持漂亮可是件天大的事。”白慕梅責怪地擰著眉,“你也要學著點,別以為年輕,就隨便亂穿。女人從二十五歲就要開始養(yǎng)顏,你那個男人很不錯,你要守緊他,就得讓自己比別人出眾。”

“我才不像你這樣不自信,只敢憑美貌吸引人,我們之間是愛,是愛,你有嗎?”

白慕梅兩肩突然耷拉了下來,自嘲地撇下嘴,“我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男人。”

白雁的心,像春天吹過的楊樹,亂絮喧騰。她從小就和白慕梅不親,甚至是討厭的,像瘟疫一樣避得她遠遠的。工作之后,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可是現(xiàn)在看到她這樣,白雁感到心口,如鋸齒在撕咬,她想叫出聲來,嗓子卻啞了似的,只見嘴巴的開合。

“你的眼里面從來就只有男人,沒我這個女兒。”她酸楚地跌座在椅中,“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我剛開始幸福了,你卻……”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我問過醫(yī)生,如果做手術的話,也就只能保證兩三年的生命,可是我卻要變成一個沒有乳房也沒有頭發(fā)的丑陋不堪的女人。如果是那樣,我寧愿死。我這輩子,被男人們捧在掌心里嬌寵著,什么美麗的地方都玩過,什么名貴的衣服都穿過,什么好吃的都品嘗過,不遺憾了。我愿望不高,活也漂亮,死也美麗。”

“你身體里流的血一定是冰冷的。”白雁擱在膝蓋上的指尖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不需要熱情,”白慕梅聽出她的苦澀之音,嬌媚地一笑,“你眼光好,給自己挑了一個好男人,我何必要湊熱鬧?罷了,罷了,別說讓我討厭的話,我也沒幾天,你就好好地陪陪我了!”

“為什么不找把你捧在掌心里的男人陪呢?”白雁沒好氣地瞪她。

“白雁,你真是塊捂不暖的石頭呀!”白慕梅嘆了口氣。

白雁賭著氣跑出病房,一個人站在陽光下大口大口地喘氣,肩膀被人一拍,她回過頭,是康劍。

淚嘩地一下沽沽奔泄著。

“她最多只有兩個月的生命。”康劍的眉緊蹙著,“我本來還想請舅舅們聯(lián)系北京的醫(yī)生為她診治,看來不需要了。以后,她有可能要靠止痛藥撐著了。”

“這是她自找的,她要漂亮,不要生命。”白雁哭著叫嚷,拼命掉眼淚,心里面很無力。

“就像你說林楓一樣,這也是你媽媽選擇的人生,我們只能尊重。”

“可是你不覺得她太自私么,就連死的時候,她心里面也只想著自己,她根本就不會想我會不會傷心。”

“小雁,父母不能選擇。”

白慕梅、康云林、李心霞,三個人之間的勾勾結結,是兩人不敢輕易去揭的傷痛。康劍已不再為之糾纏了,有時還會有點感慨,如果沒有這些勾結,他和白雁怎么會走到一起?

說來說去,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份。

上輩子的恩怨,由上輩人自己化解,他只想好好地和白雁守住自己的一輩子。

白雁伏在他懷中,默默地流著淚。

“看來,我們?nèi)ナ〕堑娜掌谝七t了。”康劍拍拍她的后背,嘆了聲,“這兩個月你好好地陪她。現(xiàn)在,她只有你了。”

白雁輕輕點了下頭。

康劍先回去上班了,白雁回到病房,白慕梅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她坐在床邊,把兩人一起共度的日子想了又想,說實話,真的沒有幾天溫馨的回憶。白慕梅像只花蝴蝶,整天飛來飛去,根本無暇顧及她。

誰想到,白慕梅最后殘留在人世的幾日,兩個人卻能天天面對了。

“你沒走?”白慕梅睜開了眼。

白雁翻了個白眼,替她揉著手背上突地的青筋,“你要讓我落個不孝的罵名?”

白慕梅笑了,“雁雁,其實你真的很像我。”

“一點都不像,好不好?”

“你不就是嫌我風騷,”白慕梅滿不在意的聳聳肩,“你也風騷,不過你只對一個男人而已。你要是沒有幾斤幾兩,康劍能被你抓住?”

白雁真是哭笑不得,“媽,男人不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抬起眼,咬了咬唇,深呼吸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不想見見他?”

“誰?”白慕梅訝然地看著她。

“和你一起生下我的男人。你有那么多的異性朋友,卻只和他生孩子,他對你應該是特別的,對不對?”

白雁是大著膽子問這話的,一半是替白慕梅考慮,一半是自己的好奇。問完后,她心神不寧地看著白慕梅。

換作以前,白慕梅早就一個耳光甩過來了。

“干嗎要問這個?”白慕梅剛才的一絲訝然很快被漫不經(jīng)心所代替,“不要告訴我,你要來個認祖歸宗什么的。”

白雁苦笑,“我不想認祖歸宗,但我挺想知道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白慕梅哼了一聲,嘴角浮出嘲諷的冷笑,“不想就不要知道了。你就是我白慕梅的女兒,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二十幾年,你沒有父親,都能活得好好的。你現(xiàn)在有那么疼你的老公,你還缺少什么?”

“那他對于你就沒任何意義?”

“純粹是個意外,或者是個不堪回首的過錯,他對于我來說,什么也不是。你別打破砂鍋了,和康劍好好地過,你想要什么樣的愛,他都能給你。”白慕梅皺起眉頭,語氣已經(jīng)是很不耐煩了。

白雁沒有再追問,估計這個答案白慕梅是決定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白雁只是感到稍微有那么一點遺憾,在心里面盤旋了一會,她也就作罷。

白慕梅說得也對,二十幾年都能父不詳,現(xiàn)在一旦知道了太多,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美,兒女繞膝,她到底該把他怎么定位?是怨還是恨?想敬愛,也裝不出來。

有時候,人糊涂一點,反而快樂。

白慕梅輸完液,她死也不肯待在醫(yī)院里,嫌醫(yī)院里藥水味難聞,白雁怎么勸也不行。醫(yī)生無奈,給她開了一大捧止痛藥,叮囑白雁如果有什么意外,立即打電話。

白雁聽了直感到心里面涼透透的,白慕梅的生命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還能有什么意外把自己嚇住?

出了醫(yī)院大門,兩人抬頭,正對一天的落日。絢麗的霞光眩目得兩人本能地瞇住了眼睛。

“陪我去剪個頭發(fā)吧!”白慕梅扭過頭來看白雁,“你也要去修修頭發(fā),你看你頭發(fā)半長不短,沒一點兒形狀,臉色黯然,也不化化妝。喂,你能不能別哭喪著個臉,我看著不舒服。”

“那你就別看好了。”白雁嘆了口氣,白慕梅為了將美麗進行到底,真是令人折服。

白慕梅不理她,攔了輛車,帶著白雁去了她常去的美容院。一進門就有接待小姐迎上來,相熟的發(fā)型師當然也馬上過來了,很自然的首先夸張來了一通恭維,說兩母女直似兩姐妹。

白慕梅聽著,麗容上笑靨如花,與發(fā)型師討論她應修個什么樣的發(fā)型準備過夏天。她不再上臺表演,無須顧忌太多。發(fā)型師建議她剪個像赫本一樣的俏麗短發(fā),她欣然接受。

白雁不太講究,修了下劉海,把開叉的發(fā)尾剪了剪,便坐在一邊等白慕梅。瞧著白慕梅與發(fā)型師相談甚歡的樣子,真的很難想象她在這世上的生命屈指可數(shù)。

如果死神即將來臨,在有限的時光里,好好地享受每一天,總比哭哭啼啼地等死,有意義得多吧!

白雁突然理解了白慕梅的選擇。

“歡迎光臨。”又有客人進來了,站在門口迎客的小姐熱情地招呼。

白雁側過頭看去,竟然是商明星和她的未婚夫,兩人十指緊扣,看上去很恩愛。

他們只顧著看彼此,沒有注意到白慕梅和白雁也在。她是來做美容的,接待小姐把二人領上二樓。

“她根本配不上那男孩,人家只不過是看上她的工作和她哥留下的一大筆撫恤金。”白慕梅也看到了商明星,涼涼地撇了下嘴。

“配不配得上,關你什么事。”白雁沒好氣地說。

“我都懷疑她媽抱她抱錯了,她和商家的兒子一點都不像。”白慕梅繼續(xù)說道。

“那誰和明天像?”白雁瞟了她一眼,沒看出她還挺八卦的。

白慕梅抿著唇,不接話。

剪完頭發(fā)出來,天都快黑了,白慕梅仍不肯回家。兩人又去了云縣最好的藥膳館吃藥膳。

剛拿起湯勺,康劍來了電話,問白雁怎么不在醫(yī)院里。

白雁瞪了瞪優(yōu)雅地端著一碗桂圓紅棗羹的白慕梅,“我陪媽媽在外面吃飯,等一會她回去,我稍晚點再回家。”

“我九點去接你。”康劍說完,就掛了,估計是趕去醫(yī)院,沒看到人。

“怎么不喊他一塊過來?”白慕梅問。

“我們現(xiàn)在很窮,這藥膳這么貴,我可不想喊他過來替你買單。”白雁聳聳肩,開玩笑地說道。其實,她知道康領導面對白慕梅總有點不自在,只是因為白慕梅是她媽媽,表面上維持著禮貌。真正談感情,那是一點都沒有。

白慕梅撇嘴,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兩人回到白慕梅的公寓,八點多一些。白雁先催著她吃了藥,然后給她放水洗澡。

“你過來一下。”白慕梅從浴室出來,向白雁招招手。

白雁隨著她走進臥室,她從床頭柜前的抽屜里找出一把鑰匙,然后拉開掛衣柜,撥開衣服,在里面竟然有一個小巧的保險柜。

她把鎖施轉了幾下,從里面拿出幾個首飾盒和一些證件什么的,放到床上。

“這是房契,這是存折,這些是我喜歡的首飾,現(xiàn)在都給你,以后不準在我面前裝什么窮。”

白雁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脫口說道:“我不要!”

白慕梅似笑非笑,“為什么不要?你和我裝什么客氣!我知道,你心里面在猜測這些是怎么來的,不知是哪個惡心的男人給我的,對不對?放心吧,這錢是誰給的,你別問,妖孽我來當,見了閻王,下油鍋,上刀山,也是我,和你沒半點關系。你是我女兒,從我手里拿過去,就天經(jīng)地義了。”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不差錢。”白雁心里面像淋了場雨,濕漉漉的。她不習慣突然愛心泛濫的白慕梅,這樣的白慕梅,一次次提醒著自己,白慕梅余日無多。

她,父不祥,白慕梅再讓她討厭,畢竟是她的親人。明天走了,白慕梅再一走,她在這世上,真的是身若浮萍。

幸好,她還有康劍。

“我聽說康劍被雙規(guī)的事,你把房子給他抵債,現(xiàn)在你們在供房,別在我面前逞能。快把這些收下,我走了后,你看在這些的份上,不會只念著我的壞,偶爾也想想我的好。”

“媽……”白雁語塞,眼眶紅了。

“你結婚的時候,我什么都沒給你,那時我就猜得出你們的婚姻不會太長久,只是沒想到你們會挺過來,康云林的兒子真讓我刮目相看。不過,雁雁,男人再好,女人也要獨立。獨立的女人才有發(fā)言權,我給不了你別的,但這些能保證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至少都不用有經(jīng)濟方面的考慮。”

白雁愣住。

白慕梅把臉轉了過去,不讓白雁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當初發(fā)覺懷上你時,心里很矛盾,也很討厭,猶豫的過程中,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沒辦法咬咬牙,把你生下來了。現(xiàn)在,我知道我當初不是沒辦法,而是心甘情愿地想生下你。”

“媽,我有點受寵若驚……”白雁眼眶里有淚在涌出,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正想繼續(xù)往下說,門鈴響了。

“一定是康劍來了,我去開門。”她慌忙拭去眼淚,跑了出去。

白慕梅肩猛烈地抽動了兩下,手中擦身子的毛巾堵住雙眼,淚如雨下。

“小雁,我剛剛在小區(qū)外面看到有人在賣西瓜,買的人很多,你也去買一個!”門外,真的是康劍,可能是爬樓有些急,微微有些氣喘,神情也緊張。

“好的,那你進去坐一下,媽媽在里面呢!”白雁摸了下口袋,里面有零錢,她忙下了樓。

康劍聽著她腳步走遠,這才跨進門,把門關上。

白慕梅已經(jīng)恢復正常,從里面出來,招呼他在酒柜前的沙發(fā)上坐下。

“你們……剛剛在談什么?”康劍打量著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對著康劍示意了下,康劍搖手。

“不要擔心,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她今天有問這個話題,被我給擋回去了,估計以后她不會再問。”

康劍吁了口氣,放下心來。

“小雁其實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但是以前,她過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憶太少,就讓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毀了。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點傷害。請你一定要嚴守住這個秘密。”他懇切地對白慕梅說。

“你為她真是用心良苦。放心,除了你,這世上沒有別人知道這事。她哪有多苦,以前有明天,以后有你,她會過得比我幸福。”

“謝謝你!”康劍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向她彎了彎腰。

白慕梅擺擺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雁買了西瓜回來,切了一半,她和康劍坐在客廳分了吃。白慕梅仍捧著個酒杯沒過來。

大部分時間,白雁和康劍談話的音量很低,白慕梅聽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說話時,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計是與她的病情有關。

白慕梅無所謂地甩甩俏麗的短發(fā),淺抿著帶點苦澀的紅酒。不知道病到最后,會不會失去味蕾。品嘗不到美酒的芬芳,這到是個很大的遺憾。

白雁和康劍吃完瓜,兩人便起身告辭。

“媽,我明早過來看你。”白雁說道,挽住康劍的胳膊。

白慕梅慵懶地閉了閉眼,“有事就不要過來,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園看人家摘桃,順便拍幾張照片。”

白慕梅拍過一部戲曲電影,有一個外景就是在果園。果農(nóng)們把她當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樹開花時,摘果時,都會邀請她過去。她唯一舍得把白皙的肌膚暴露在艷陽下,也就是去果園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氣,瞧她坐在吧臺前沒動彈,淡淡的酒吧燈柔柔地落在兩肩,面容被酒杯擋著,看上去讓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唱的歌女,心里面一抽,“媽,明天見!”

她有點想留下來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張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個男人在上面翻云覆雨,她就覺得多一刻也不能待。人心里面總有幾道坎是過不去的。

“外面有點涼,把這個披上。”康劍把剛才來時帶過來的外衣給她披上,“這樓梯陡,下去時別著急。”

白慕梅聽著康劍對白雁的柔聲叮嚀,笑了笑。

一室寂靜,杯中的酒已見底,快十點了,再不上床睡,她這個年紀早晨起來時就會有黑眼袋。以前,她把這些都當法令式似的記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不久的將來,她有的是時間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陽臺,在躺椅上坐下,兩腿交疊。天空中烏云很重,月亮在云層里穿梭,偶爾撒下幾縷月光,大部分時間,天地間都是漆黑一團。

白慕梅是個愛熱鬧的人,不習慣獨處,她的生命里,男人來來往往,俊的、酷的,不乏杰出之才。在這一刻,她卻想不起他們的面容了,她轉過來、翻過去,滿腦子都是康劍手搭在白雁的腰間、并肩下樓的身影。

她真的很羨慕,羨慕得都有點想哭。一個女人,哪怕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心里面向住的還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但若你被一個男人珍愛著,即使你人老珠黃、風燭殘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動的女人,又何懼什么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們喜歡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風情,一旦這些隨歲月褪去,在他們的眼里,她就和個路人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錢地讓容顏留駐,像交際花似的在男人們驚艷的目光下尋找自信。

這其實是一種恐慌。白慕梅記得自己剛學戲時,自己不是這樣的。站在舞臺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圓潤,一亮相,一開嗓,便是滿堂喝彩。

十九歲那年,劇團排演《天仙配》,她在劇中扮演七仙女。當她身著粉色紗裙,從升降梯中緩緩落到舞臺上,在山川、樹木間輕盈起舞,劇場里靜得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誰先拍了下掌,然后掌聲雷動,足足持續(xù)了十分鐘左右,當劇終時,她謝了三次幕,觀眾才起身離開。

化妝間里堆滿了果籃和鮮花。團長領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英俊男人走進來,向她介紹,這是新來的康縣長。

康縣長握著她的手,說她的演出已經(jīng)超越了前輩,有屬于她的個人特色。她滿臉酡紅,腦中一片空白,渾身像蒸在云霧之中,只記得康縣長的聲音很好聽、手掌很溫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換了個坐姿,幽幽嘆了口氣。她與康云林的糾結也就是從那一晚開始的,這是她第一次戀愛,很傻很天真。只要她演出,康云林每場不落,然后是請吃飯、送鮮花,再接著是送飾品、送衣服。一開始是一大群人,最后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白慕梅把自己的處子之身交給康云林時,一點都不后悔。但是事后,康云林告訴她他已經(jīng)結婚,并有了一個兒子時,她流下了眼淚。康云林把她抱在懷里,說他愛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辦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離婚,再與她結婚。

有了這話,白慕梅也就不再難受,心甘情愿地與康云林偷偷來往著。有時暢想暢想燦爛的明天,整天臉上都掛著笑意。

兩人熱戀的秋天,她去鄰縣演出,第三天,她剛回到招待所,康云林突然從樓梯口跑過來抱住她,兩個人瘋狂地熱吻,推開門,就往床上倒去。

康云林說實在受不了這相思煎熬,看不見她,他都快瘋了,忍不住就趕過來了。她欣喜若狂,心里面又是虛榮又是感動,真是極盡溫柔,與他整夜纏綿。

凌晨三點,她悄悄地打開門。劇團里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云林下樓回云縣,秘書怕被別人看到,車停在街對面。

白慕梅戀戀不舍地與康云林分別,回到房間。劇團里負責道具、拍拍劇照的老商一臉詭笑地坐在她的床邊。

白慕梅是團里的臺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當公主似的捧著。老商這些搞雜務的,她平時正眼都不會瞟一下。

“你干什么?”她臉一板,瞪著老商。

老商拍拍床,“過來陪我。”

“你腦袋毛病啦,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老商閑閑地晃著兩腿,從身后拿出相機對著她示意了下,“把大家叫過來,我們一塊去照相館,看看剛剛有誰從你房間里出去的。”

白慕梅臉“刷”的一下白了,惶恐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要干嗎?”

“你說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臉腮,“你和他什么樣,待我也什么樣。不然,我就把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縣長還怎么在人前裝得一本正經(jīng)。告訴你,我注意你們很久了,只不過今天才給我拍到他的尊容。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們這樣在一起算通奸,捅出去,你演不成戲,他當不成官,奸夫淫婦,一塊坐牢去。”

老商這是恐嚇白慕梅。白慕梅被嚇得腦中一團迷糊,直緊張這事怎么捂下去,千萬不能影響到康云林的前程。

那時候,真傻呀,為了心愛的男人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被別的男人奸污。

老商看到白慕梅如玉般的身子,激動得不能自己,一壓上去,就軟癱了。但他不放棄,鼓起勇氣又來了第二次。

白慕梅在他的身下,淚如雨飛。

“如果你敢在外面胡說一句,我這也有證據(jù),我能送你去吃槍子。”白慕梅擦拭身子時,捏著紙團對老商說道。

老商驀地又變成了平時畏頭畏腦的樣,不敢多看白慕梅一眼,把相機中的底片給了她,就逃似的跑了。

白慕梅握著底片,一直哭到天明。

回到云縣,白慕梅把底片交給康云林,說了事情,康云林驚出一身的冷汗,然后抱住她,說對不起她,他決定這就回省城向妻子提出離婚。

白慕梅心里的羞辱,因為他這樣的承諾,減弱了些。

誰知,康云林這一走,就再沒回來。

一個月之后,白慕梅發(fā)覺自己懷孕了。諷刺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那一晚,是她的安全期,康云林和老商都沒采取避孕措施,誰能想到,偏偏在安全期內(nèi)懷孕了。

她心里面偷偷奢望,孩子是康云林的。她去了省城,康云林沒有見她,讓嚴厲帶了她去吃了飯,給她買了回程的車票,說以后不要再見面了,他現(xiàn)在才發(fā)覺妻子和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慕梅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云縣,她請了長假回老家。她發(fā)誓,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然后抱著她去省城見康云林,那時問他到底誰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面還是有一點忐忑,四個月時,她有些后悔了,畢竟單身媽媽不好做,而且為康云林那樣的負心男人值得嗎?

白慕梅心里面不覺對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產(chǎn)生了怨恨,她再也不相信什么愛情了。女人想要不受傷害,就要把男人踩在腳底下,讓他們?yōu)槟慊嫉没际А?/p>

她去醫(yī)院做引產(chǎn)手術,醫(yī)生說她體質(zhì)弱,不適宜做手術。

她無奈回了家。七個月時,孩子早產(chǎn),在一個初冬的早晨來到了這世上,像只小貓,只有四斤。當她媽媽把孩子抱給她看時,她一看到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瞳,人就如同墜入了冰窖之中。

老商把他那一對龍鳳胎接到文化大院時,她總覺得商明星才是老商夫婦生的,那個兒子像是偷抱人家的,眉清目秀,聰明溫和,身上沒一點老商夫婦的基因。

現(xiàn)在,看著懷中的寶寶,她才知道商明天真是老商的種。這孩子有一雙和商明天一模一樣的眼睛。

白慕梅欲哭無淚,讓媽媽把孩子抱出去送人。

她媽媽夜里偷偷地把孩子送到一個十字路口,然后躲在暗處觀看。有人經(jīng)過,扒開包裹一看,是姑娘家,搖搖頭,走了。天黑了,孩子在包裹里哭得呼天搶地的,她媽媽不忍,又把孩子抱了回來。

白慕梅看著臉哭得臉色紫青的小孩,又是嫌煩,又是厭惡,感覺像是一塊吐出去的口香糖、粘在價值不菲的褲腿上,怎么也扯不掉。

她最終抱著孩子回到了云縣,在院子里遇到老商。老商斜著眼看她,她旁若無人地經(jīng)過。

“你對他真不賴,連孩子也給他生。”老商酸酸地撇嘴,他按照孩子的出生往前推算,斷定是康云林的,因為那時白慕梅和康云林正是蜜戀中。

“關你什么事?”她冷冷地反問。

白慕梅從來沒有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訴老商。只要一想到這孩子是老商的,她就發(fā)嘔,由此,她對康云林的恨又深了幾分。

老商瞟了眼孩子,咂咂嘴,“你就這么賤呀,他都走了,你生個丫頭片子有什么用,人家有兒子。”

“丫頭片子就沒用了?你是有兒子,長大了,像你這樣,就有用?”白慕梅挖苦道。

老商一聽,來火了,“我家明天以后是做大官的料,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你們這種騷狐貍精明白的。”

兩人的爭執(zhí)聲被屋子里的商媽聽到了,她如同猛虎下山,兩手一插腰,對著白慕梅就罵開了。單罵白慕梅不夠發(fā)泄,索性連同包裹里的孩子一同帶上罵。

白慕梅沒力氣理他們,抱著孩子直直進了小院。

晚上,小院的門被一雙小手悄悄推開了,商明天站在外面,“白阿姨,我能看看小寶寶嗎?”

白慕梅看著那雙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啪”的一下,關上了院門。

當白雁在病中時,她坐在小院里陪著白雁,康劍一臉嚴肅地向她提出請求,說白雁有權利知道親身父親是誰。

她失神了好一會,落寞一笑,想起商明天被關在院外的情景,心里面震蕩不已。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商明天從小對白雁異于常人的關愛,其實是血緣的吸引力。

老商當年犯下的罪,是商明天來贖的。

她和康云林之間的糾結、恩怨,是白雁和康劍來贖的。

每個人為犯下的錯,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康云林的妻子高位截癱、商明天的早逝、她的絕癥、白雁的癡顛。

一切都是贖罪。

現(xiàn)在一切落下帷幕,慶幸的是白雁和康劍幸福地走到一起,那些過去的傷痛和不幸都像是為了他們的今天而作的鋪墊。

苦盡,甘終來,以后,他們會過得很好很好。

“你不覺得白雁的眼睛和誰很像?”白慕梅酸澀地傾傾嘴角,“同樣的慧黠、同樣的溫和,看著你時,你自然而然就想接近他們。”

康劍一怔,許久都沒出聲。“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再地重復、搖頭。

“有什么不可能?”白慕梅轉頭看著對著手中一捧玫瑰紙屑發(fā)呆的白雁,“我也不愿意去相信,但這就是事實。以前,只以為他對她是血親的關心,不曾想到他們居然彼此動了心。”

康劍突地站起,手攥成了拳,擋住她看向白雁的視線,“他知道嗎?”

“知道怎么可能會動心?”白慕梅苦笑。

“那么就此打住吧!”康劍第一次握住了白慕梅的手,“他已經(jīng)不在世了,他帶給小雁的回憶,是小雁珍藏的最寶貴最美好的。如果讓小雁知道她是怎么來到這人世,曾經(jīng)喜歡的一個人與她有著血緣之親,她會承受不住這些的。我們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忘記,反正都不重要了,是不是?”

“是的,不重要,一切歸于塵埃。”她看著緊張得肌肉繃著的康劍,怔了怔。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點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沒有這樣安排。

白雁與明天的相愛不能相守,康劍與白雁相厭到相愛,在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他們的命運已經(jīng)寫好了,誰也逃不過。

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她。她快要離開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難該結束了。

白慕梅從躺椅中站起身,夜風清涼,吹在身上很舒適,她有點發(fā)困。轉身走進房間,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白雁也該睡了吧!

六月的夜晚,待在屋子里嫌悶,走在外面稍涼。平房老舊了,沒有裝空調(diào),白雁把紗窗開了換空氣,順便讓外面的涼風也吹點進來。

她洗好澡出來,喊康劍也進去洗澡。連喊幾聲,都沒人應,探頭一看,康劍一個人站在院子里,對著商家的廚房發(fā)呆。

商明星帶了未婚夫回來,商媽怕女婿肚子餓,深更半夜的在廚房里給女婿做宵夜,商爸佝著個腰在一邊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蔥,兩個人忙得滿頭的汗,卻不亦樂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掃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劍。

康劍轉過身,一把抱住白雁,頭埋在白雁的脖頸間,不舍地撫著白雁如水般光滑的發(fā)絲,在心里面對自己說,不讓白雁知道親生父親是誰,這個決定是對的。

他不去評論商父的人品,自己的父親與之相比,又好到哪里去?

這樣的父親,不過是一顆精子的提供者,沒有人倫,沒有親情,不知道最好。

作為子女,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只有走好自己的路,讓自己成為自己孩子的驕傲和自豪,成為妻子的依靠和信賴,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親不愛,父親不詳,明天又是同父異母的哥哥,所以,就讓往事隨風而去。

逝者已逝,明天對這個世界最后一絲美好的記憶是白雁,讓白雁在孤單的歲月里感到最溫暖的人是明天。命運把他們已經(jīng)分開,沒有必要再去澄清過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駁傳統(tǒng)。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劍猜測商媽可能是知道一點的。

那天商媽給他拿蛋餃時,哭著對他說,沒想到白雁會變成這樣,挺對不住她的,其實,她……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就哽咽著進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與明天的相似之處,所以才狠下心來不準明天與白雁來往?這是她說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這樣,康劍敬佩這個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氣,她沒想去找尋答案,嚴格地管束著自己的老公,讓子女避過風雨,能健康地成長,能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嗎?

以前,她不找尋答案,以后,這個答案,她更不會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讓他一個人來守著。

康劍對著白雁的耳朵嘆了口氣,溫熱的氣息弄得白雁直癢癢,“滿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嬌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開心嗎?”他越發(fā)抱得緊了,拉著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墻角一只蟋蟀歡騰地叫個不停,夜來香的香氣從隔壁的院子飄飄蕩蕩地襲來。

“干什么,要我發(fā)表開心感言?好吧,為了撫慰你的虛榮心。康縣長,未來的康市長,才貌雙全,人格完美,體貼、浪漫、多金,能夠嫁給他,是白雁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滿意了嗎?”她俏皮地笑著,頭歪過去看他。

“說得好假。”康劍彈了下她的額頭,“你只要說一句,嫁給我,我沒讓你失望就好。”

“康劍,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說道:“要沒有你在我身邊,真的不知道怎樣面對接二連三發(fā)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像,在我二十五歲前,所有的意外全湊齊了。”

“你媽媽的病……”康劍心事重重地看著她,“你一定要堅強點。”

白雁苦笑,“康劍,說實話,我現(xiàn)在對我媽媽只是盡兒女的責任,感情上很生疏。這么多年,從我記事起,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都沒有一年。她記不得我的生日,記不得逢年過節(jié)給我買新衣服,記不得開學要給我學費,記不得學校還有家長會這樣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親是誰,她與他之間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聲。我說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點唏噓,現(xiàn)在她有點像個媽媽樣,要疼我,要為我著想,可是,時日已無多。”

“所以我們要吸取這樣的教訓,能夠相愛時,就要好好地相愛,別在日后悔。”

“我沒好好愛你嗎?”白雁騰地從他懷中坐起,“你看你臟兮兮的,我還給你抱,這不就是愛?”

“是,老婆,你這又是一次犧牲。”康劍大笑,起身,牽著白雁走進屋中。

隔天,是個陰天。白雁和康劍吃了早飯一同出門,康劍去上班,白雁去陪護白慕梅。剛打開院門,商媽手里端著個盤站在外面,盤子里是腌得黃嫩的雪里紅。

“這是我自己腌的,很干凈,切細了炒肉絲很香的。”商媽笑吟吟地把盤子遞過來。

“謝謝!我們今天不開伙。”白雁婉言謝絕,她不記仇,但對商媽就是沒好感。

商媽有點難堪,臉滾燙。

康劍微笑地沖她點點頭,“天氣熱,我們最近都不在家吃飯,以后如果想吃,會和你說的。都是鄰居么,不會見外。”

“那好,想吃說一聲呀,我家腌了許多。哦,康縣長,明星的事,讓你多費心了。”

“談不上。”康劍牽著白雁的手,從她身邊走過。路邊,老商拘謹?shù)卣局懞玫貙扇寺冻鲆荒樀男Α?/p>

康劍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側。他覺得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適了,也許該考慮把白雁送回濱江去。

白慕梅沒能撐滿兩個月,她在一個月零十天后,閉上了她風情萬種的麗眸。腫瘤已經(jīng)擴散到全身,到了后來,止痛片也不能壓住從骨子里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給她打杜冷丁,只能緩一會,然后又是疼得她滿床打滾,牙齒把嘴唇都咬爛了。她哀求醫(yī)生給她實施安樂死,醫(yī)生不肯。

她不知從哪偷偷弄來了安眠藥,吃了大半瓶,再也沒醒過來。死之前,她洗了澡,換了新衣,頭發(fā)盤成發(fā)髻,描眉、涂粉、畫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猶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后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讓康劍找了民政局的領導,請公墓處的人把風景最好的一處墓地給了白慕梅。

“她最愛臭美,什么都講究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紅著眼對康劍說。

白慕梅生前的戲服、頭飾,都和尸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劇團里的人、培訓中心的人都來了,老商站在最后,頭低著,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轉賣,撫恤金,她捐給了培訓中心買戲服。白慕梅一生唱戲,人生也如戲,就讓她永遠留在舞臺上吧!

七月中,整個中國熱得像一臺熊熊燃燒的大火爐,濱江因為地處長江入海口,還算離火爐稍遠點。就這樣,你在街上轉一圈,也是熱得面如蕃茄、汗流頰背。通常這個時候,除非迫不得已,沒人愛在外面晃悠著,何況還是正午時分。

白雁站在商場門口,看著外面縱情熾烤的太陽,真是沒勇氣往外伸腿,心里面忍不住對柳晶腹緋了幾句。

你說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個季節(jié),春、秋、冬,九個月,挑哪天結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無奈地在毒日下到處選結婚禮物。康領導還很嚴肅認真地對她說,這禮物一定要鄭重而有意義,柳晶是你的同學、同事兼好友,簡單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這么多層關系在里面,怎么能隨便。

白雁想起自己結婚時,柳晶和同事們送的那一盒色彩豐富的安全套,心里面盤算著也要反擊一回,康領導這一說,她很是不甘,“領導,我不太能領會你的深意,這禮物,你自個兒買去。”

她都改口叫“康劍”很久了,“領導”這個詞一般是在她調(diào)侃、挪揄或者生氣時,才會冒出來一下。

康劍嘴角微微勾起,天氣熱,他在屋子里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面一條寬松的沙灘褲,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還是很養(yǎng)眼的。在文山會海的熏陶中,康領導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錯。

“我老婆向來和我心有靈犀,怎么會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這么好的老公,挑禮物就更不要說了。”

“哪里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耍陰謀誘惑我上鉤的。”白雁斜睨著他,嘀咕道。

“愿者才上鉤,你要是對我沒這心,我釣得到你嗎?”康領導笑得樂不可支。

白雁惱了,使勁推了一他的胸,“你還很有成就感呢!”

“確實有點,不過,老婆,”康領導仍然笑著,臉上卻露出一絲無奈,手緩緩地穿過白雁寬松的睡裙,摸上溫軟的小腹,“我這么努力,怎么會落后于簡單呢?”

其實,柳晶和簡單也不想在大熱天里結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已呀!

在簡單與柳晶分隔兩地的戀愛中,周日,不是簡單回濱江,就是柳晶來云縣。兩人是正式定下戀愛關系才分隔兩地的,平時就煲電話粥訴情,這一見了面,還不是天雷勾動地火,干柴碰上烈火,抓緊了時間恩愛。

沒隔幾月,柳晶突然發(fā)覺生理期延遲了,一查,懷孕四十五天,十萬火急地把簡單召回濱江,拿著化驗單,就拼命地哭,嚷著就沒臉見人了。

簡單憨憨地笑著,抱住她,刮了下柳晶的鼻子,“這樣挺好的,反正房子也裝修好了,我們就奉子成婚。”

“不好,這樣很沒誠意,好像是被逼無奈。”柳晶繼續(xù)哭。

“怎么會是被逼的,我心甘情愿播種,有所收獲是情理之中的事。”

簡秘書寫文章厲害,嘴巴也不鈍,三下兩下把柳晶安慰得又喜笑顏開,兩個人歡天喜地向雙方家長報告了這一喜訊。

簡單的父母是激動得不能自己,發(fā)動所有的親戚朋友,印請?zhí)喚频辏I結婚用品,家里熱鬧得整天像個集市似的。

柳晶的爸媽在接到這個消息后,把門一關,夫妻倆對面悶坐,一宿沒說話。第二天,柳晶的爸爸去了李澤昊家,對李澤昊的爸爸搖了搖頭。

李澤昊的爸爸一下就明白了,嘆了口長氣,“不怪你家晶晶,是澤昊當初太混賬了。”

柳晶的爸媽心里面偷偷地希望,柳晶有一天能回心轉意,和李澤昊重歸于好,畢竟兩家是世交,彼此熟稔,等于是親上加親。現(xiàn)在看來,徹底沒戲。但兩人沒郁悶幾天,簡單提著一堆禮物上門,腳前腳后,甜蜜蜜地喊著“爸爸、媽媽”時,兩人的心就松動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柳晶才羞答答地把結婚的消息告訴白雁。白雁一聽,立刻逼供,柳晶架不住,老實交待,再不結婚,婚紗就穿不了,小腹已經(jīng)明顯隆起了。

白雁又把這事當笑話轉述給康領導。

領導沒笑,只嘆氣,“人家簡單沒買票都能上船,我買了這么久的票,怎還上不了船呢?”

“你什么時候買票了?”白雁撇嘴,說起來,兩個人目前的狀態(tài)屬于離婚夫妻同居中。

“我買票的錢早付了,只不過沒拿票而已。老婆,請你注意問題的核心在哪,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這不,今天又觸動了康領導的傷心處。

白雁倒是不急,兒女與父母也是一種緣份,強求不來。但看領導現(xiàn)在越來越著急想當爸爸,她決心回濱江后,體檢下身體,看看體質(zhì)有沒有好轉些。前陣子生病中,她的體質(zhì)非常虛弱。

康領導本來就準備送她回濱江,因為柳晶結婚在即,便把行程提前了半月。省政府下個月組織各縣的縣長到廣州參觀學習,康領導想著正好帶白雁回省城見爸媽,該是面對爸媽的時候了。

那套面對江水的公寓,剛油漆完畢,雖然用的是環(huán)保的立邦漆,但康領導還是擔心氣味對人體有害,至少要吹個一年半載,再搬進去。

兩個人還住在以前租下的小公寓。

回來那天,對面的陳嬸搶先給他們打掃了房間、洗了床被,還做了飯。晚上,兩個人擠坐在窄小的陽臺上,看著街頭璀燦的燈光,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

康領導過完周末,又回云縣上班去了。白雁暫時不去醫(yī)院,首當其沖的就是為柳晶買結婚禮物。

唉,白雁對著外面明晃晃的滿地陽光,小臉苦作一團。把個大商場逛了一遍,愣是不知買什么好。床上用品、首飾,好像太沒誠意了,像是為送禮而送禮。不管禮物價值幾許,至少要讓收禮的人感應到自己的用心。

白雁瞇著眼一抬頭,看到對街有家韓式餐具專賣店,心頭一動。她記得韓劇里,一大家子圍在一起用餐時,那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令人賞心悅目、食胃大開。

對了,就送餐具,又可以當裝飾品,又非常實用,而且可以時時提醒柳晶要當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不要理直氣壯地說自己煮泡面的水平有多高。

白雁頂著毒日,走向餐具店,很快就挑中了一套鄉(xiāng)村格調(diào)的,瓷質(zhì)精細,畫面優(yōu)美,價格適中,不會讓人覺得有壓力,也不會讓人覺得很隨意。

店員幫她包扎好,問要不要送貨上門。白雁看包裝不算太大,拎了拎,不是很重。

“不要了,外面這么熱,我自己打車好了。”

店員感動地幫她拎到路邊的樹蔭下,白雁抬手攔車,手機響起,是冷鋒的。

在她恢復神智之后,冷鋒給她來過幾次電話,就是普通的問好,兩人都沒提關于明天的事。

“冷鋒,在上班嗎?”白雁笑著問。

“聽說你回濱江了。”

“是,回來有幾天了,這不,正忙著給柳晶買禮物呢!我準備明天去醫(yī)院檢查身體、看看同事,估計還得過一個月才能恢復上班。”

“上班不急,等夏天過去吧!”

“你怎樣?”

冷鋒停頓了下,然后才說道:“白雁,我與濱江人民醫(yī)院的聘期已經(jīng)結束了,我準備仍回上海工作。”

“什么時候走?”

“明天早晨。”

白雁沉默了許久,“冷鋒,保重。”

“你也一樣,白雁。”冷鋒輕聲說。

手機中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傳來一聲淡婉的嘆息,“再見!”

白雁怔怔地收回電話。一輛出租車停在她的身邊,司機下車幫她把包裝盒放到后備箱里。

“是餐具,師傅你輕點。”白雁提醒道。

司機微笑著點頭。

車門一開,一股刺膚的冷氣撲面而來,白雁本能地哆嗦了下,拉上車門。

身后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轎車隨之啟動,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車流之中。

冷鋒扶正眼睛上的墨鏡,對著滿街參天的大樹,抿了抿唇。

都說濱江是個秀美的小城,地理位置優(yōu)裕,經(jīng)濟發(fā)達,風景靚麗,集時尚與清雅于一體,很適合人居住。他來了一年多,對此,到?jīng)]多大的印象。

沒有印象,也就生不出留戀。

他看到她了,清新如昨,恬美依舊,眉眼間都是溫婉的笑意,與得知明天逝去時的崩潰、失控,判若兩人。那個男人真的做到了,真的把她從痛楚中搶出來,真的抹平明天帶給她的巨大的疼痛。

現(xiàn)在,她過得很幸福,他看得出來。

以前,她的世界里是明天,現(xiàn)在、將來,是那個叫康劍的男人。

他,一直都是與她擦肩而過的路人。

來濱江,就是想與她相遇。

相遇了,結識了,動心過,失落過,現(xiàn)在他已很平靜。

所以離別在即,他不感到悲傷,只是有一點淺淺的悵然。悵然過后,是釋然,因為看到她過得很快樂,這就夠了。

冷鋒微微一笑,加大馬力,車風馳電掣地往前方駛去。

柳晶和簡單的婚禮是在江天酒店舉行的。這天是個雷雨天,下雨時,電閃雷鳴;不下雨時,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幸好江天酒店的空調(diào)極為舒適,在婚禮進行前,老天作美,撐了兩個小時沒下雨,讓賓客逐一趕到了。

就這樣,柳晶還是有點抱屈,在化妝間對簡單拉著張臉,說要不是他懶,不肯用安全套,怎么要現(xiàn)在結婚?穿個婚紗,汗流得把妝都沖化了,客人們也可憐,這種天氣也要出來做客。

簡單沖上去捂住柳晶的嘴,有點哭笑不得。

“寶貝,都這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我們現(xiàn)在是夫妻,對外是一張臉。孕婦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長。”

這話非常頂用,柳晶一聽,立即閉上嘴,笑容綻開,任憑化妝師怎么折騰、任憑外面是豪雨如注,她的心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按照濱江市紀委出臺的新規(guī)定,處級以上的領導,一律不允許出席職工的私人宴請。康領導很苦悶地把老婆送到酒店前,然后獨自回家了。

白雁與林楓坐在一起。

柳晶很想白雁與她同坐,但簡單媽媽說這桌必須是未結婚的小伙子和姑娘陪新郎、新娘。柳晶扁扁嘴,不敢堅持。

“別裝小可憐了,我就坐你隔壁桌,有事你喊我一下。”懷孕中的柳晶,上廁所比較頻繁,拖著個婚紗不方便,簡單又不能進女洗手間,只能麻煩白雁照顧柳晶。

柳晶點點頭。林楓正在哺乳期,比以前胖了一些,珠圓玉潤的,很有韻味。白雁感嘆:美人就是美人,胖時是楊玉環(huán),瘦了是趙飛燕,橫看側看都是美。

“白雁,這場景很熟悉。好像也是我和你一起參加誰的婚禮,去洗手間時,看到演講廳前圍了一群人,我們跑過去一看,演講人是你老公。那時還不是呢,可是他竟然從我面前把你搶走,正眼都沒看我一下,讓我很受打擊。”林楓說道。

白雁也想起來了,康領導那天是有點霸道,先是要跟他進去蹭白食,她不肯,就被他硬拉著出去陪他吃晚飯,她間接地暗示他們之間沒有可能發(fā)展下去。

人算不如天算。

“是呀,就在江天酒店。都過去一年多了,現(xiàn)在你做了媽媽,我也被鎖得死死的。”白雁彎起嘴角。

林楓卻嘆了口氣,美麗的眼眸中浮起一圈濕意,“我記得那天你還問我,是不是我老公讓我感覺很沒面子。”

“對不起,林楓,我是個開玩笑。”白雁有點怔住了。

林楓眨眨眼,把濕意眨了回去,她擠出一絲笑,“我知道,其實我現(xiàn)在也挺好,有子萬事足。”

“對,對,來,我們喝酒。”

“我有寶寶吃奶,我喝果汁。”林楓舉起杯子,心里面還是掠過難言的酸楚。她、柳晶和白雁,在護專里處得最好,她最先結婚,嫁了個有錢人,白雁嫁了個官二代,柳晶嫁了個小秘書,說起來,她在物質(zhì)上是最豐富的,可是除了有一個兒子,其他她有哪一點比得上她們呀!

新郎、新娘酒敬到一半,簡單緊張地跑過來,“白雁,你陪柳晶去下洗手間。”

柳晶已經(jīng)換上了另一件稍微寬松的紗裙,簡單擔心洗手間里滑,不放心柳晶一個人去。

白雁起身,陪著柳晶去了洗手間。柳晶向她抱怨結婚真是麻煩,怪不得沒人想結第二次。

白雁笑,推開洗手間的門,眼風一瞟,看到走道上立著個熟悉的身影,她沒吱聲。

等柳晶方便好,她替柳晶又稍微整理了下頭發(fā)。出來時,簡單站在外面,白雁扭頭,那個人影不見了。

“你們先過去,我透口氣。”白雁說道。

簡單小心翼翼地攙著柳晶向大廳走去,白雁等他們進去時,轉身走向走道盡頭,那里有一個大大的陽臺,男賓客偶爾會過來抽支煙。

果然,陽臺上立著一個身影,對著一天蒼茫的大雨出神。

在雷聲的間歇中,白雁清咳了一聲,那人沒有動。

白雁走過去,默默地立在他身邊。天空中掠過一道閃電,她看到他滿臉是淚。

“你還好嗎,李澤昊?”白雁輕聲問。

李澤昊出不了聲,只能點頭。

許久,他才平息下來,窘然地拭去淚,“我……只是過來看看她做新娘的樣子,她笑得很甜,她老公對她很呵護。”

“嗯,柳晶……她有小寶寶了。”

“我聽我爸媽說了。”李澤昊深呼吸,防止新一波淚水泛濫。從他看著那個秘書牽著她的手,一同從他面前走開,不過區(qū)區(qū)六個月,她戀愛、結婚,接著為人母,一切快得不可思議,快得他無法承受。

那個小時候追在他后面,喊他“昊哥哥”;大了后,羞澀地在他懷中喊他“澤昊”;工作后,抱著他的脖頸,甜膩膩地喊他“老公”,那個小姑娘,真的離他遠去,遠得他今生都無法觸及。

心疼如割。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白雁聽柳晶提過李澤昊要去南方的事。

“我沒打算,繼續(xù)教書唄。”李澤昊苦澀一笑,神情很凄涼。去南方賺太多的錢,現(xiàn)在還有什么意義。

白雁“哦”了一聲。

“你進去吧!我走了,幫我向她說聲恭喜。”

閃電再度短暫照亮天地,李澤昊轉身離開。

白雁失神地立著。人無完人,難免犯錯。但有些錯,是犯不得的。一錯,便是一輩子。她不可憐李澤昊,只是替他可惜。

婚禮結束,白雁等賓客差不多走了時,才告辭出來。剛下樓梯,從旁邊的沙發(fā)上走過來一人,一把拉住她。她扭頭一看,是康劍。

“不是說好我打車回去的,干嗎還過來?”話雖這么說,白雁心里面卻暖暖的。挽住康劍的胳膊,笑得特甜。

“我怕你看著人家的婚禮,觸景傷情,一狠心,把我給踹了。”

“哇,你居然有自知之明。康劍,話說我們的婚禮雖然也美侖美負,可是你當時居心不良。”

“你還真記仇?”康領導挑挑眉,接過白雁的包包。

“偶爾,偶爾。”白雁俏皮地吐吐舌,聰明的女人是點到為止,而不是窮追不舍。

“來,和華總打個招呼,我們就回家去。”

華總?不會是那個華興吧。白雁轉過身,老天,真的是華興。他減肥成功,從原先胖胖圓圓,成了瘦瘦長長,不過,兩額灰白,像是老了快十歲。

他不是在坐牢嗎?白雁詢問地看向康劍。

康劍捏了下她的掌心,她連忙一臉歡笑地向華興點點頭,“華老板,好久不見。”

華興眼神躲閃了一下,呵呵干笑了兩聲,“白護士是越來越漂亮了。”說真的,他有點怕這個小女人,想起當初她設計他,用房抵債,再拿二百萬給捐了,堵得他百口莫辯。這女人,幸好就是一小護士,放在商場或官場,那誰斗得過。

“謝謝華老板。有空我還想去你家飯店的頂樓咖啡廳坐坐。”

“那個,那個……早已關了。”華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兩手直搓。

“哦!”白雁很遺憾地噘了下嘴。

康劍的手機響了,他到一邊接聽去了,留下白雁和華興四目相對。

“華老板,你……有恨我嗎?”白雁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華興眼花。

“怎么可能,白護士那是實話實說。”大廳里冷氣開得很足,華興卻出了一頭的汗,“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康縣長。他對我照顧那么多,我卻落井下石。”

“別那么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白雁很是理解。

“你也知道了?”華興一驚。

白雁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知道什么?”

華興兩肩一耷拉,悻然地笑笑,“白護士,你就別消遣我了。我這被關的半年,落下一身的病,以后就安分守已地做生意,不折騰了。”

白雁還沒說話,康劍回來了,淡淡向華興點了下頭,牽著白雁往外走去。

華興倒是很禮貌地把他們一直送到停車場,看到車駛遠了,才回酒店。

“怎么會碰上他的?”車上,白雁問道。

康劍專注地看著前方,“生意上有個應酬吧!”

“他不是在坐牢嗎?”

“就你有辦法幫你老公開脫,人家就沒三拳兩腳了。他老婆那邊有點人脈,再加上他是濱江的納稅大戶,濱江也不舍割掉這塊大肥肉。當初,他們并不是想對付他,想借他來整我罷了。”康劍轉了個道,見白雁半天都沒說話,扭頭看看。

“咋了?”

“你恨他們嗎?”她幽幽地吐了口氣。

康劍大笑,“官場如戰(zhàn)場,輸了不要怨天時、地利,而要先找自己的不足。是我給了他們機會,不是么?如果我站得正,別人怎么能斗得過我?我不恨他們,反而要好好地感謝他們。沒有這一場折磨,我都不知我老婆有這么愛我。”

“康領導,你今晚嘴巴好甜哦!”車停下,白雁含笑扭頭啄吻下康劍,以示獎勵。

康劍先下車,撐了傘過來接白雁。

“甜就好,把老婆逗開心了,我有件事才能說出口。”兩人并肩上樓,康劍慢悠悠地說道。

白雁停下腳,抓住扶欄,“康劍,快老實交待,你又做了什么對不起老婆的事?”

康劍翻了翻眼,“老婆,怎么是又呢?我疼老婆都來不及,哪舍得對不起她。是我剛剛接到省里面的電話,我明天就要到省城報到,然后立即出發(fā)去廣州。”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白雁吁了一口氣。

“你不是要回我家嗎?老婆,不好意思,看來我只能先讓你一個人先熟悉熟悉情況了。”

呃,這不是把羊扔進狼窩嗎?白雁眼一下瞪得溜圓。

天高云淡,風和日麗,飛機起飛了好一會,仍能在視線內(nèi),尋找到遙遠的一個小白點。

白雁悵然地收回視線,康劍去廣州了,她也該回狼窩了,哦,不是狼窩,是醫(yī)院。

不知是老天厚道呢,還是考驗,李心霞偏偏在這時熱傷風,嗓子沙啞,高熱到三十九度,連掛了三天青霉素,才稍微把熱度壓下去。她高位截癱,一直服藥,身體抗藥性很強,一般的藥對她不起作用。

這一病,真是把她折磨得不輕,也把康云林折磨得形銷骨立。他是做領導的,習慣揮揮手,秘書就把所有的事安排得妥妥的,哪里侍候過人。請來的鐘點工只負責做飯、收拾屋子,給她加錢,她也不肯侍候病人。主要是李心霞這性子,不比其他人,不好侍候。

康云林這把年紀,幫李心霞翻個身,都要喘半天。無奈之下,他只得把李心霞送去住院。

住了院,他也得忙活,又要負責陪護,又要拿飯,家里、醫(yī)院兩頭跑,才兩天,他就覺得吃不消了,心里面不由得念起吳嫂的好。只是人家吳嫂改嫁了,現(xiàn)在生活得挺美滿,想也是白想。

就在這時,康云林接到康劍的電話,說要和白雁一起回家。康云林差點感動得涕淚迸流,猶如看到救星般,從前的糾結根本沒在心里面掠一下,急忙催問什么時候到家。

白雁和康劍從濱江到省城的一路,他隔半小時打個電話。等白雁和康劍趕到醫(yī)院,他兩手一攤,長吁一口氣,“雁雁,你媽媽以后就麻煩你了。”

他當甩手掌柜去了。

“我只生了一個兒子。”床上,李心霞鼻音很濃地反駁。

“現(xiàn)在,你多了個女兒。”康劍笑吟吟地拉著白雁坐下,對著白雁擠擠眼。

白雁順著話,立即甜甜地叫道:“媽媽,你今天好點了嗎?”

“一時半會死不了。”李心霞把頭別向里邊。

“病人氣多,你別往心里去。”康云林看不下去,生怕白雁一氣跑了,又把李心霞丟給他一個人,忙寬慰道。

白雁笑笑。她知道李心霞這種人是典型的豆腐心刀子嘴,人其實不壞,就是壞也放在臉上,一眼就看得出,還經(jīng)不起激,一激就能吼翻天,特沉不住氣。以前,她樂此不疲地和李心霞作對,但現(xiàn)在,她告訴自己要從內(nèi)心里真心實意地去把李心霞當作母親一樣去敬愛。這話有點汗顏,她對白慕梅可沒多少敬愛,反正就是要好好孝敬!因為李心霞是康劍的媽媽,是他很關愛、很在意的人,不管李心霞耍什么態(tài)度,她都要承受。

如果想和康劍幸福地走下去,就必須得到李心霞的祝福。

康劍早已給她打過預防針,怕她當逃兵,反復叮嚀,李心霞講什么難聽的話,她先聽著,然后給他打電話,把火出在他身上。她答應他:無論前面是怎樣的困難和阻礙,她都不會放棄的。

康劍值得她這樣的努力。

“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給你做。”李心霞給康劍打電話,不止一次埋怨請的鐘點工煮的飯像狗食,就連麗麗也嫌難吃。白雁護理過病人,人一生病,嘴巴無味,想吃點清淡但又有滋有味的東西。

“不麻煩了。”李心霞到是有一句答一句,就是頭沒轉過來。

“那我先隨便做點,康劍吃過飯要趕飛機,我們先回去了。”白雁站起身。

李心霞這才扭過頭來,抓住康劍的手,眼淚汪汪的,很委屈的模樣。

白雁說去洗手間,先出去了,康云林跟在她后面。

“雁雁,”他叫住她,白雁詢問地回過頭,提醒自己不去想康云林與白慕梅之間的恩怨,只要記住他是康劍的父親就好了。

實在舍不得再花精力去糾結從前的種種,但白雁心里面很瞧不起康云林。如果說白慕梅是他在異鄉(xiāng)耐不住寂寞、又經(jīng)不住美色誘惑,那么當李心霞高位截癱時,他和吳嫂相擁而眠,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呢?

算了,李心霞不計較,她煩什么呢?

康云林把白雁領到樓梯口,神情哀傷地看著她,“我……聽劍劍說了你媽的事。你不要難過,我以前說過會把你當女兒一樣對待,現(xiàn)在更會這樣做的。”

白雁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冷淡,“謝謝爸爸。”

康云林苦笑,“你不要那樣見外,我們是一家人了。我……挺對不起你媽媽的,她比我小了十多歲,卻搶在我前面離世,我心里面很難受。”說著,一顆渾濁的老淚滑過臉頰。

你對不起的人何止是白慕梅一個,白雁暗暗嘆道。

“你媽媽走的時候有沒提起我?”康云林忘不了年輕時,第一次見到白慕梅,是如何的驚艷。后來他傷了她,她也傷過他,到這時候,一切歸于塵土,只有嘆息,沒有怨恨。

白雁搖頭,“她走得很平靜、很美麗,什么都沒有說。”

“真的什么也沒有說?”康云林真正有點傷心了,他知道她嫌他老,但他一直認為,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應該是很特別的。

白雁再次搖頭。

康云林痛楚地跌坐到樓梯口,擺擺手,“你和劍劍回家去,我一個人好好地靜靜。”

白雁聽話地轉過身去,沒有安慰他一句。

到了病房門口,康劍也出來了,兩人一同坐車回家。

“我爸和你說什么了?”康劍有點緊張,他心底發(fā)慌,白雁的生世,康云林也應該知道,他怎么忘了這個呢!

“你媽媽和你談什么了?”白雁沒回答,反問道。

“能談什么,抱怨爸爸不會做事,總是添亂,鐘點工不合她的意,想換,一時也找不著合適的。”

白雁能猜到康劍和李心霞的談話一定和自己有關,但她喜歡康劍善意的隱瞞,這個男人擔心自己受傷害。

“做家務并不累人,我待在這兒的時候,可以暫時先把鐘點工辭了,慢慢地找,家里的事,我來做。”

“不行。”康劍一口回絕,“其實鐘點工做得不錯,是我媽媽太挑剔。你是嫁過來做我老婆的,盡孝道可以,但不要事事親為。”

“心疼我呀!”白雁心中因為他這幾句話,暖暖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心疼老婆,老婆才會體諒我。”

“領導同志,你狡猾大大的。”白雁俏皮地笑。

“是老婆大人教導有方。”康劍回以一記熱吻。

白雁坐了機場大吧進市區(qū)。康劍這一走,心里面還真有點怪想念的,不過時間不長,一周后,康劍就會回來了。

中午的時候,白雁就做了清粥小菜裝在食盒里。小菜是用新鮮的小青菜切細了,碼了點鹽,然后擠凈汁水,放上姜絲,把油炸開了,爆炒,聞起來很誘人胃口,感冒的病人吃這個就好。

康云林的飯是鐘點工做的,另外裝著。

白雁回到醫(yī)院,康云林已經(jīng)恢復如常,坐在一邊,邊吃飯,邊問康劍出發(fā)的情形,省里哪個領導帶隊,都有哪些人參加。

白雁以為李心霞會板著臉拒絕吃飯的,準備了一通勸慰之語,沒想到,當她把粥遞過去時,李心霞看到小菜,咽了咽口水,就接過去了。

她愣在病床邊。

“你吃了嗎?”李心霞埋頭喝粥,覺得今天的小菜特別有味,抽空問了一句。

“我……早就吃過了。”白雁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見李心霞一碗很快見底,忙又給她裝滿。

白雁不知道,康劍在她離開病房時,對李心霞說:“媽媽,白雁的媽不在了,你還和一個逝去的人計較嗎?當年的事,也不僅僅是她媽媽的錯,對不對?你也看到,白雁有多愛我,我有多愛白雁,我們這輩子是不可能分開的。你如果繼續(xù)堅持不接受白雁,那么你就是把我往外面推,你要逼我做個不孝子。我不是只要老婆不要媽,是我貪心,想要媽媽,也想要老婆。”

李心霞看著兒子說話時那副認真的表情,突然覺得又心酸又心疼起來。

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她若真的不同意這婚事,很有可能失去兒子。她的心里面對白雁早就沒有原先那種恨,說起來,白雁對她家還有恩。兒子在她癡傻時,都能不離不棄,現(xiàn)在又俏麗又可人的,還不愛到心坎里。

李心霞想到這,自己說服自己,為了兒子,她就委屈點吧!

心里交戰(zhàn)了一中午,白雁進來時,她的態(tài)度上自然而然松動了些。

吃好飯,白雁打發(fā)康云林回去休息,她去護士臺問了下李心霞的病情,得知還有兩天的水輸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出了護士臺,白雁去熱水房打了兩瓶熱水回來。

“媽媽,”她輕輕地關上門,“氣溫高,你躺著身子不動,下面容易會生腐瘡,我?guī)湍悴料聪隆!?/p>

李心霞一怔,她這幾天從腰向下雖然失去知覺,但她低下頭時,可以聞到有異味,康云林又翻不動身,她也不好意思和護士說。

“我掀被子了。”白雁微微一笑,先聲明。她記得有次見過李心霞的裸體,李心霞羞怒之下打了她一記耳光。

李心霞傻傻的,眼神游移,像是不敢置信。

白雁見她沒反對,掀開被子,找了枕頭墊在她腰下,慢慢地褪去她下面的衣服,然后用熱水擦洗了三次,最后還拍了點痱子粉。病房內(nèi),立刻充溢著甜潤潤的清香氣。

接著,她又幫李心霞換了上面的衣服、剪了指甲,洗了頭發(fā)。

整個過程中,李心霞都是沉默的。

接下來幾天,白雁送來的飯菜不僅每天不重樣,而且堅持著幫李心霞擦洗身子。李心霞看著她累得汗?jié)耦~頭,強硬的心漸漸地軟了。

兩個人開始搭話,偶爾李心霞來了興致,會聊得久一點,大部分是說康劍小時候的趣事。

不管她說什么,白雁都很認真地傾聽,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你其實蠻懂事的。”出院前的那天,李心霞吃完飯,兩個人坐在病房里等車,李心霞突然說道,“看得出來,她……不是很會疼孩子,你小時候也吃了不少苦吧!”

白雁先是笑了笑,笑著,眼眶紅了,她捂著臉,掩飾地別過臉。

“我們家劍劍小時候就是個萬人寵,家里一幫表哥、表姐都讓著他。”

白雁點頭,不知是點得太急,還是什么,心里面一觸,中午吃下去的飯菜直往上涌,她忙不迭地跑向洗衣間,趴在洗臉臺上吐了個精光,然后,還干嘔了好一會。

李心霞搖著輪椅追了過來,“是不是來回跑,中暑了?”

白雁漱下口,涼涼的手摸摸額頭,“不會啊,我沒發(fā)熱。”

“要不被我傳染了?”

李心霞不放心,催著白雁找醫(yī)生看去。

“我就是個護士,我真的沒生病。”

“不行,我體質(zhì)弱,萬一你再感冒了,我被傳染上,就麻煩了。”

聽李心霞這一說,白雁沒辦法,只得去掛了個號。醫(yī)生給她量了體溫、看了舌苔,打發(fā)白雁去驗下尿液。

白雁走后,微笑地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李心霞,“她是你女兒嗎?”

李心霞一僵,半天支支吾吾說道:“是媳婦!”

“你媳婦很漂亮。”醫(yī)生笑笑,在病歷上寫著病案。

“她到底怎么了?”

醫(yī)生神秘地一笑,“一會化驗單到了,我再告訴你。”

李心霞擰起了眉頭,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十分鐘后,白雁捏著化驗單,臉漲得通紅,“媽媽,媽媽……”她看著李心霞,又像笑,又像在哭。

“你要把我給急死呀,快說,化驗結果是什么?”李心霞急得直咬牙。

瘋了,丟臉丟到太平洋了,她還在婦產(chǎn)科待過,怎么能這樣不專業(yè)?主要是她的生理期一向不規(guī)則,有時提前,有時落后,這次也就落后了五天,和平時沒區(qū)別,沒想到……

白雁愕然地把臉轉向醫(yī)生。醫(yī)生微笑點頭,“恭喜了,年輕的準媽媽。”

“你說什么?”李心霞瞪大眼,屏住了呼吸。

白雁回過頭,一下?lián)涞剿龖阎校皨寢專覒言辛耍液涂祫τ泻⒆恿恕!?/p>

李心霞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在短暫的驚愕之后,小心翼翼地推開白雁,迅速恢復鎮(zhèn)定,而且是超常的鎮(zhèn)定。她先是向醫(yī)生伸出手,連聲道了謝,然后自己推出輪椅出了診室,立刻就掏出手機打電話。

“老康,你在哪?到了呀,好,車停在樓梯口,行,那你快點上來。”

手機合上,她才扭過來看白雁。

白雁傻呆呆地,被喜悅和難以置信砸昏了頭,平日里的古靈精怪、慧黠俏皮全沒了,眼淚怎么抹也抹不盡,她幾乎就是一路踩著棉花走出來的……

其實,她才二十六歲,懷孕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其實,是女人,只要想生,都能生孩子,這不是什么大本領。可是,她的心里就突然錯綜復雜了,心情難以形容。覺得渾身的血液沸騰、倒流、回升,她迸發(fā)了無法抑制的激動。

在這世上,她沒有父親母親,沒有嘗過一個溫馨的家是什么滋味。是的,康領導很愛她,但沒有孩子的家,不算是個完整的家,他們之間,讓人感覺到最多是戀人相處。

現(xiàn)在不同了,他們有了一個愛情的結晶,她做媽媽了,他做爸爸了,有一小生命像棵小樹一樣,在她的體內(nèi)扎下根,等著她張開臂膀去保護她、愛她。白雁驀地感到體內(nèi)升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讓她擁有前所未有的堅強,也讓她的生命是前所未有的完整。

以后,她再也不比別人少什么了。

“懷孕是喜事,你哭什么,傻不傻呀!”李心霞握著手機的手顫抖著,對著白雁閉了閉眼。

“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媽媽,你開心嗎?”白雁淚中帶笑。

“開心,也要放在心里。”李心霞唇邊蕩起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笑意,“康劍工作忙,你爸爸只會添亂,不能指望,你懷孕的前三個月屬于危險期,我要是也失控,那誰拿主張。你們要補辦婚禮,要請人照應你的飲食,孩子出生的用品和房間,這些都要操心,我千萬不能亂……不能亂。”

“媽媽,孩子出生還早著呢!”白雁眨眨眼,再眨眨眼,心頭暖洋洋的。前方的艱難險阻,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都已土崩瓦解、夷為平地。

“事情多,夠忙的了。我現(xiàn)在想想,你在哪里做月子比較好?分娩時,該是明年春天了,那個時候好,孩子出來后,天就暖了,孩子好穿衣服,一天比一天可愛,四月會牙牙學語,七月會爬、會笑會鬧……一周歲時,會喊奶奶了吧!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不管的,男孩女孩都好。會像誰呢?你和劍劍都不錯,像誰都可以。天,我現(xiàn)在該干嗎?”李心霞拍拍額頭,急得把輪椅扳得團團直轉。

“媽媽,不需要特別干嗎。我不嬌氣的。”白雁噙著淚,握住李心霞的手。

“不嬌氣那是以前,做了康家的兒媳婦,不嬌氣也要寵嬌氣的。老康……”李心霞一眼看到康云林出現(xiàn)在電梯口,忙大叫一聲。

“干嗎呢,注意點影響。”康云林慢悠悠地跑過來。

李心霞急三火四地大叫,“什么影響不影響,你快去病房把東西都提上,我們回家去。”

“東西那么多,我一個人拿不走。雁雁,你過來幫我拿一點。”

“不可以,雁雁現(xiàn)在懷著身孕,不能拎重物,也不能有大幅度的動作。”

“什么?”康云林一驚一乍。

李心霞笑了,“老康,恭喜你哦,你要做爺爺了。”

“我……我……”康云林看看白雁,又看看李心霞,突然扭頭就往回走。

“你干嗎去?”李心霞問。

“我回去查下字典,看看孩子取個什么名好,一定要大氣,要有韻味。”康云林正經(jīng)八百地說。

白雁仰起頭,深呼吸,心里面突然不那么興奮了。有這樣兩個思想超前、凡事頂真的公婆,她可以預見以后的日子會比較可怕。

一切如她所料,在李心霞的嚴格指揮下,她差不多是被一家人當觀音供著。鐘點工也在李心霞的苦口婆心勸說下和重金的誘惑下,答應留下來做全天候的工作。

白雁覺得自己也算是母憑子貴吧,一瞬間,在康家的地位是水漲船高。

與以前的冷面相比,李心霞臉上現(xiàn)在隨時隨地都是春風輕拂,講話的聲音是和風細雨,但只限對白雁,而鐘點工和康云林被她支使得是團團轉。

不過,康家倒是迎來了久違的歡聲笑語,康云林夫婦是前所未有的團結、和睦。

“媽媽,我該給康劍打個電話了。”晚飯后,白雁實在不堪其寵,想下去走走,順便把這一喜訊匯報給康領導。

“別說孩子的事,”李心霞說道,“他是在工作,一聽這事,還不樂瘋了,后面肯定就定不下來參觀,歸心似箭呢!咱們先瞞著他,等他回來,再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對,對,”康云林連聲附和,“劍劍回來那天,我去定個蛋糕,一家子好好地慶祝一下。”

看康云林夫婦一頭的興奮勁,白雁笑笑,就遂了他們的心,反正也就是晚幾天的事,只怕康領導到時有意見,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應該第一時間知道。

“那我就不說這事,但電話還要打的,不然他會擔心。”白雁拿起手機,準備下樓。

“行,但不要講太久,手機幅射強,你在院子里走走,別出院門哦,要不讓你爸爸陪你下去?”

“別,別……”白雁擺擺手,有些哭笑不得,像逃似的出了家門。

省委大院里的建筑都不高,綠化特別的好,石徑、假山、人工湖,樹林……布置得像江南園林似的。院中散步的老人三三兩兩,白雁在湖邊的石凳坐下,對著湖中的上弦月撇了下嘴。

心里面實在太快樂,她還是想和人說說孩子的事。她給柳晶打了個電話,剛把孩子的事一說,柳晶叫得天地都失色了。

“雁,你一定是被我感染了,不然你咋晚不懷早不懷晚,就在參加我婚禮后才懷呢!”柳晶是得意得很。

白雁笑,“是,我懷孕,你是大功臣之一,以后我會重金向你答謝。”

“重金就免了,不如我們定個娃娃親好嘍!”

白雁哼了一聲,“你自己被定了娃娃親,委屈得可憐巴巴的,還想禍害下一代呀!”

柳晶語塞,嘟嘟噥噥地說道:“素質(zhì)不一樣好不好,我家簡單的基因可是最最癡情最最專情的。”

“肉麻!”

兩個人一起大笑,又交換了幾句準媽媽的感受,便掛上電話。

白雁正準備給康領導打電話,眼睛一瞟,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她訝異地站起身,那個人向她走了過來。

“小丫頭,真的是你!”陸滌飛直眨眼,生怕看錯。

白雁笑著點頭,她想起康劍曾提過他和陸滌飛都是在省委大院長大的,兩家是鄰居,“好久不見,陸市長。”

陸滌飛借著月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咂咂嘴,“我出來散步,聽到湖邊傳來的笑聲咋這么耳熟,走過來一看,是小丫頭。”

“真巧!”

“站在那不動,讓我好好看看你。”陸滌飛閉了下眼,再緩緩睜開。他去過云縣視察工作,但他沒有去看白雁。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愿看到白雁失去心智的樣子。也許,他對她的感情就只到腳面,做不到全身心投入。或許他見不得老天的殘忍,讓那么慧黠俏麗的女子成了一個傻子。不見歸不見,關于她的消息,倒是一直關注。有時他會生出很怪的一個念頭,是不是老天要徹底讓他斷了對她的念頭,才來這么一出。

現(xiàn)在,她很好,笑起來,兩只小酒窩還是一閃一閃的。心,微微蕩漾,波光粼粼,僅此而已。

他深深看她一眼:“上班了么?”

“我還沒銷假,就過來陪爸媽住幾天。你是出差還是探親?”

陸滌飛對著石凳做了個坐的手勢,白雁沒拘泥,落落大方地和他一同坐下。

“我明天下午的飛機去加拿大。”

“出國公干?”

陸活飛苦澀一笑,“不是,我去看我女兒,她在和我賭氣,說人家家里都有爸爸媽媽,為什么她家只有媽媽沒有爸爸。”

白雁沒有吱聲,靜靜地聽著。

陸滌飛從腳下拾起一塊石頭,對準平靜的湖面扔了下去,立時,湖面蕩起圈圈漣漪,月亮被攪碎成一湖的銀片。

“我看能不能改善下和她媽媽的關系。”

“你要和她復婚?”白雁震然。

陸滌飛挪挪嘴,“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倦了,想法和從前有點不同。如果婚姻里沒有孩子,誰離開誰,都能過得風生水起。可是有了孩子,再瀟灑還是有牽掛。孩子不只是自己的血脈,還是自己生命的延續(xù)。不是誰都能像你在沒有父母的管教,能做到自愛、自重。我真怕我女兒以后會學壞,國外這些事太多了。所以我和前妻商量過了,為了孩子,我們要處得像好朋友一樣。復婚沒有可能,她已經(jīng)有了男友,而我……也不想這樣湊合。”

白雁笑,陸公子的本性就是不委屈自己。

“我才不要像康劍那樣沒水準,繞來繞去,還是同一棵樹。”陸滌飛也笑,突然,笑容在他臉上一黯,他扭過頭看她,深沉如海,“我喜歡過一個人的,但是她不喜歡我。我現(xiàn)在還是忍不住時常想起她,連恨都舍不得。”

“陸市長……”白雁被他眼中的灼熱嚇住。

“小丫頭,你相信我真的為你動過心嗎?”陸滌飛嗓音低啞、暗沉。

“動過,那就代表是過去的事了,呵,陸市長,就會拿我開玩笑。”白雁躲開他的目光,掌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來電,眉眼如花朵一瞬綻放,“是康劍。陸市長,我接電話去了。明天,一路順風哦!”

說完,她忙不迭地跑開了。

夜風中,陸滌飛輕嘆了一聲:“是過去,是現(xiàn)在,有什么區(qū)別?”

他自嘲地一笑,一切都不重要了。每個人都有自己該走的路,不能同行,那就互祝平安。

“丫頭,保重!”

“老婆,怎么到現(xiàn)在才接電話?”康領導一開口,語氣很嚴肅很急促。

“遇到了一個熟人。”白雁放平了呼吸,不讓他感覺到自己按捺不住的興奮。

“陸滌飛?”康領導真是聰明,一下就猜中了。

白雁呵呵直樂,也是哦,她在這省城哪有其他熟人,“嗯,就是打了個招呼,他要出國看孩子去。康劍,廣州今晚有星星嗎?”她仰起頭看夜空,月明星稀。

“廣州在下暴雨,聽到雷聲了?今天一天都困在酒店中聽企業(yè)家們做報告。老婆,在接你電話之前,我剛和簡單通過電話。”

“……”白雁握著話筒,心虛得直抽氣。柳晶那對夫妻,真是一條被不蓋兩種人,都是大嘴巴。

“他向我說恭喜,我聽得一頭霧水,他也很納悶,說白雁不會沒告訴你吧!我說你別拿這事開玩笑,這是我心底深處最疼的痛……”

“康劍……”明知道他看不見,白雁還是不由自主賠上滿臉的笑,“是這樣的,晚上爸爸和媽媽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我忙著顧及他們了。這不,正要向你匯報呢!”

“嗯嗯,你繼續(xù)給我往下編,我洗耳恭聽。”康劍加重了音量,語氣間很是不滿。

“康劍……”白雁柔柔地喚著,撒著嬌,很想就此息事寧人。

“白雁,我很認真地告訴你,這件事,我非常非常的生氣。你懷孕,離不開我的貢獻和努力,但為什么會把我排在柳晶之后呢?難道在你心里,我沒柳晶重要。”

事情大條了!白雁咽咽口水,站直了,“你講的很正確,沒有你,我就沒有家,沒有老公,沒有公婆,沒有孩子,我的幸福都是你給予的。老公,我愛你。”

“少花言巧語。”康劍冷哼了聲,一點都不買賬。

“對不起啦,康劍,我承認錯誤還不行嗎?”白雁嬌嗔地噘起嘴,這招再不行,她就沒轍了。

“這是原則性的錯誤,我不能原諒。好了,時間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別讓爸媽操心。”

“康劍……”白雁連喚了兩聲,那端傳來“嘟、嘟”的聲響,康領導已經(jīng)掛斷電話了。

白雁眨巴眨巴眼,不會吧,什么時候康領導變得小肚雞腸了?還是以前他隱藏得好,她沒發(fā)現(xiàn)他其實很愛斤斤計較?

也許康領導把懷孕這件事看得比天大,她傷到他自尊了?

白雁皺著個小臉上了樓,進門前,深呼吸,深呼吸,換上一臉的輕松,別讓康云林夫婦看出什么,又亂緊張一氣。

白雁睡在康劍以前住過的房間。前幾天,又是跑醫(yī)院,又是忙著給李心霞做營養(yǎng)餐,每天累得頭一碰枕頭,就睡沉了。

她輕嘆自己真沒享受的命,今天什么事都沒做,她居然就失眠了。

原來失眠是個富貴病呀!

白雁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腹中的孩子,一會兒想遠在廣州的康劍,一會兒想康云林夫婦,一會兒想起白慕梅,腦子里像在打架似的,折騰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似乎剛合上眼,白雁聽見身邊有細細碎碎的響聲,微微睜開眼,看到康劍穿了個汗背心、頭發(fā)濕漉漉地坐在床邊。

白雁驀地把眼閉上,她在做夢?她又睜開,真是康領導,“康劍,你怎么回來了?”

“我坐夜班飛機回來的,明早再坐飛機趕回去。”康劍用干毛巾把頭發(fā)拭了拭,掀開白雁的被單,把她抱進自己的懷里,摟緊了,輕吻著她微瞇的雙眼,“老婆,我想摸一摸你的小腹。”

白雁徹底清醒了,她眨眨眼,抬頭看墻上的掛鐘,指針指到凌晨四點。

怪不得李心霞不讓告訴他,真是知子莫若母,康領導一把年紀,還會這么沖動。

“你打飛的回來,就為摸下我的肚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面也很心疼。

康劍認真地回答,“什么叫摸肚子,我是在和我家孩子交流。”說話間,他不由分說撩起她的睡裙,先是對著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會,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接著他彎下身子,趴在小腹上聽了聽。

“康領導,我建議你給她讀個《毛選》或者《科學發(fā)展觀》什么的。”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擺擺手,讓她不要講話。許久,他才抬起頭,“老婆,你說我家孩子真在里面嗎?”

“你孩子目前只能算是一個胚胎,肉眼看不見。”白雁覺得今晚的康領導有點搞怪,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

“多少天了?”康劍仰起頭問。

“實孕三十五天左右吧!”

康劍緩緩坐起,重新把白雁摟進懷中,好像有一股血流,從腳底一路攀援向上,到心臟,流一圈,再沖到大腦里,反復激蕩……那滋味太神奇了。

“老婆,當我聽到簡單告訴我做了爸爸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酒店的露臺上,好半天都沒動彈,心里面有一種狂熱的激情像野草一樣地瘋長,我迫切地想回到你身邊,抱住你,把你和孩子緊緊地抱著。我以前對婚姻從不向住,沒想到我會結婚,會有一個愛我的老婆,她現(xiàn)在還懷了我的孩子。想著你,我就再也坐不住,連忙打聽航班。老婆,我不知該說什么好,我的心里面滿滿的,謝謝你!”他低頭吻著她的發(fā)心,柔柔的,輕輕的。

白雁被他感染得眼眶也紅了,但她卻板起了一張臉,“康領導,你不覺得太沖動了嗎?廣州離省城幾千里呢,你晚上飛回來,早晨飛過去,你瘋啦!”

“老婆,別煞風景!難得的呀,我開心得不能自己。”康劍關上燈,拉平她一同躺下,掌心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下不為例,好不好?”

“不好,你剛剛還說不原諒我呢?”白雁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體息,倦意自然襲來。

“那時我已經(jīng)在機場了,怕你聽出來,故意那樣說的。不過,你確實要小小的懲罰下。”他不著力道地打了下她的小屁屁。

她翻了個身,環(huán)住他的腰,“老公,其實,我心里面挺美的。”

康劍嘴角緩緩地彎起,“口是心非的小東西。哦,不是小東西了,是孩子媽媽。”

“嗯,孩子他爹,晚安!”

后來的日子就是忙忙碌碌的。

康領導從廣州參觀回來,繼續(xù)去云縣施展作為,白雁回到了濱江。當然,李心霞與康云林還有鐘點工一并搬了過來。幸好當初買的房子夠大,不然還真擠不下。

在李心霞的強硬堅持下,白雁的假期只得再次延長到產(chǎn)假結束后。白雁有抗爭過,李心霞也妥協(xié)了,但有個要求,她得陪著白雁。

你想想,有一個坐在輪椅上高位截癱的婆婆耳提命面地跟在你左右,這班還能上嗎?

白雁放棄抗爭,乖乖在家養(yǎng)胎。

康領導回來過周末時,她和他上了床之后,小小聲地向她抱怨,說她現(xiàn)在和頭豬差不多。

康領導一向聽老婆的話,這次,卻沒附和,說:“爸媽考慮很周全,你在手術室上班,每天面對的都是血肉模糊的身體,你想嚇壞寶貝呀!”

白雁撇嘴,“你以為你家孩子有雙激光眼,能穿透肚皮?”

康領導直樂,“我家孩子沒有激光眼,但一定有雙慧眼,因為她有一個聰慧的媽媽呀!

白雁無語。”

李心霞多年把心封閉著,現(xiàn)在徹底地敞開心懷,母愛泛濫成災。陪白雁到江邊散步時,別人問白雁是不是她女兒時,她都笑瞇瞇地點點頭。

康云林是后勤部長,他學會了買菜,學會了逛超市,最樂此不疲的事,就是坐在書房里給孩子起名字,至今,差不多已經(jīng)起了百來個。

康領導則是恨不能把老婆是寵上了天,不管工作多么繁忙,周五他是一定要回來陪老婆的。他在會議上講,工作是要講究效率,講究質(zhì)量,不是把自己泡在文山會海里。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家庭和美了,工作才有勁頭。

秋天的時候,柳晶生了個七斤重的兒子,眉眼間和簡單很像,把簡單樂得合不攏嘴。那個季節(jié)是他們家的收獲之季,簡單從秘書提升為縣長助理,柳晶戲謔地稱自己也做官太太了。

隔年春天,迎春花開得婆娑生姿時,一個下雨的早晨,白雁生下了一個小姑娘,康劍給她取了個乳名叫囡囡,學名叫康雨漪。

對沒二話地找梯子。

囡囡滿一周的初春,康劍因為工作杰出,被省委組織部破格提拔為濱江市委書記,連升二級。

三十四歲的地級市的市委書記,在全國來講,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

同月,經(jīng)人大選舉,陸滌飛差不多全票通過,成為濱江市的市長。

兩個人在濱江市政府前合影,拍照片的還是顏一笑。

陸滌飛奇怪這位顏記者如今真的是太閑了,為了這種沒什么深度的小新聞還從北京飛到濱江來。

天氣真好,陽光散發(fā)出溫暖的光澤,讓人聯(lián)想到與春天有關的畫面:綠色的草地、盛開的花朵、潺潺的溪水、遠山、白云、樹林里牽手的情侶……顏一笑心情也很好,與往日不同,身上多了些奔放與激情,少了犀利與尖刻。“《萍蹤俠影》里,張丹楓和云蕾都是武林高手,兩人武藝不相上下。一次偶然的機會,兩人聯(lián)手創(chuàng)造了一套劍法,雙劍合璧,居然達到了1+1大于2的效果。今天,康書記與陸市長聯(lián)手共事,我對濱江的明天很樂觀。”

哦哦,這就是雙劍合璧的寓意!陸滌飛看著顏一笑,故意說道:“在顏記者看來,這回我是從樹蔭下走出來了?”

“陸市長就那么怕熱?”

陸滌飛眉梢一挑,“可是從職位排序上來看,我還在康書記之后。顏記者會不會想,我們能力還是有懸殊的。”

“沒有懸殊,但是……”顏一笑拖長了語調(diào),“陸市長缺個人管。”

陸滌飛摸著下巴,點了點頭,“是嗎?這我倒要好好找找,敢管我的人可不能一般呀!”他把情感都調(diào)到眼角,深邃地看向顏一笑,想和她開個玩笑。

顏一笑毛遂自薦:“陸市長覺得我如何?”

陸滌飛瞠目結舌,好一個大膽的顏一笑!

“陸市長考慮考慮吧,我真的喜歡上濱江了。哈哈,我先去聽康書記的就職演講。”

今天,康書記在江天酒店對全市市民、各家媒體,進行就職演講。

白雁仍是一個行事低調(diào)、為人親和的小護士,不多言不多語,工作認真、踏實。

低調(diào)的白護士在康領導就職演講那天恰好休息。

“平時都是爸媽帶囡囡,今天我休息,我來帶孩子。你的演講電視臺會現(xiàn)場直播,我就在家里給你加油。老公,我不陪你,你不會很緊張吧!”做了媽媽的白雁一如往昔地拿老公調(diào)侃著。

新出爐的康書記對著鏡子再一次理了下領帶,“我不會緊張,但我會很沮喪。”他掉過頭來看妻子。

白雁摸摸耳朵,沒聽錯吧!濱江大街小巷都在傳,新上任的康書記,卓爾超群,瀟灑英俊,已經(jīng)上升為濱江市的知性女子殺手,這種人沮喪,其他人還活嗎!

“再大的成就,沒有你陪我共享,一切都沒意義。”

“老公,你別上綱上線,讓我很有罪惡感的。你是濱江的父母官,這個意義很大的。”白雁費盡口舌地勸慰道。其實是她不想讓自己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那樣以后出門就像是只大熊貓似的。

“我先是你的老公,再是濱江的父母官。老婆,你不會覺得我這樣的老公讓你很丟臉吧?”

白雁閉了閉眼,康領導在官場廝混太久,道行越來越深,她快戰(zhàn)不過他了。

小心翼翼地笑笑,“我一直以我的老公為驕傲、為偶像的。”

一直拉著個臉的康領導終于笑了,伸出手,“那么今天為了你的偶像,當一回粉絲,委屈不?”

“一點也不。”后面已到懸崖,再無退路,只得迎戰(zhàn)。

“我?guī)湍銚Q衣服。”康領導從身后攬住白雁,唉,明明都做媽了,這腰肢還這么纖細,他一抱著,就情不自禁地心動神離。

“老婆,我落魄時,你能不嫌棄,為什么在我成功了,卻要把我推得遠遠的呢?”

白雁無奈地耷耷肩,能推多遠,睡覺時都不能離他一臂,翻個身,都要摸著她拉進懷里,他才睡得安穩(wěn)。

“老婆,你知道嗎?我一直也是以你為驕傲的。今天,是我重要的日子。身為濱江的父母官,我也想把我的幸福和驕傲展示給別人。”

“康領導,別再給戴高帽子了,我投降,我換衣。”白雁皺了下鼻子,乖乖地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陪著康領導走秀去。

江天酒店為了新書記,很鄭重地從大門到會場都鋪上了簇新的紅地毯。

康劍牽著白雁的手走下車,閃光燈響成一片,等候多時的官員們上前一一握手道賀。

白雁悄悄地從康劍的掌心里抽回手,故意走到最后。

“康夫人!”燈光一閃,顏一笑給了她一個大特寫。

圍觀的人群突然分成了兩半,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轉向白雁,長長的紅地毯在她面前延伸著,康劍站在地毯的中央,深情地凝視著她。

“我愛人白雁。”他微笑地向眾人介紹,伸出手。

“去吧,別讓他久等!”顏一笑擠擠眼。

白雁直直地立著,內(nèi)心的幸福感突然膨脹,直到變成了一只熱氣球,呼嘯著上升。她明白了,如果你愛一個人,不管他是販夫走卒,還是高官富賈,你都應該不離不棄地站在他身邊,與他共苦難、共榮華。

眼前的這個男人,在一開始來意不善,可是在歲月的長河里,在一件件的意外中,在苦難前,他們忘卻了心中的恨與怨,慢慢融合了、相愛了。

這份愛來之不易,所以他們比任何人都倍感珍惜。

珍愛你,于是,珍愛與你有關的一切。

白雁抬起頭,對著康劍溫婉而笑。她看不到別人,她的眼里只有這個深愛著她的男人。

她抬起腳,沿著紅毯,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地毯很軟,腳步踩上去有點松晃,但她走得很平穩(wěn)。

不長的距離,她像是走了很久。

“老公!”終于,她走到了面前,把手放進他的掌心里。

“我們該進去了。”康劍向眾人頷首,握緊白雁的手,轉身走向演講廳。

她側過頭,看他英俊的面容,她想,就這樣走下去吧,握緊他,跟著他,一直到白發(fā)蒼蒼。

在演講廳門口,他在松開她手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他走向了演講臺。

她想起在他們成婚的那天,她在進婚禮大廳前也抱了抱他,對他說:“謝謝!”

那時,她謝謝他給了她一個家。現(xiàn)在,他謝謝今生有她同行,再長的路都不會孤單。

他邊走邊回頭看她,笑意在嘴角不散。她眼中泛起潮濕……

今生,她不會再感到有什么遺憾了。過去的點點滴滴都付水流,潺潺流遠。現(xiàn)在,屬于他們的幸福生活才正式開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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