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潤年將老花鏡摘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上次我還不認識你，但我那學生陸一偉多次找到我，想在《內(nèi)參》上發(fā)表篇文章。對于我來說，一篇文章多大點事，隨便劃拉幾下就成了?？稍凇秲?nèi)參》上發(fā)表，那可就慎之又慎，決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一偉的選題很好，正好迎合了黃書記口味，得到黃書記親睞?？梢钥闯?，你的政治敏銳性極高，能夠切中要害走在全省前列，率先擂響了國企改革的第一錘，很難得?。　?lt;/br>　　得到蔡潤年夸贊，張志遠心里甭提多高興，但他沒有表露，而是謙虛地道：“學生不才，雖有心將南陽縣國有企業(yè)改制到底，但遇到重重阻力變得畏手畏腳，不敢前行。成績固然重要，不過更希望在改革中總結的經(jīng)驗和教訓，以便在將來發(fā)展過程中少走彎路?！?lt;/br>　　“嗯，你這個說得非常好！”蔡潤年坐起來揮舞著手道：“什么是改革？改革就是革去陳舊，淘汰落后，摒棄這個時代不適應的思想理念，拋棄固有的條條框框，闖出一條順應時代潮流的新型路子。改革嘛，肯定要觸動一些人的利益，但能因為此就不改革嗎？不！堅決不能！我們不僅要繼續(xù)前行，還要越挫越勇，在探索中實踐，在實踐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發(fā)展，在發(fā)展中突破，在突破中改革，時代賦予了我們新的使命，我們就要拿出大無畏的氣魄和不服輸?shù)谋M頭勇往直前，從容坦蕩，沖破藩籬，為改革發(fā)展盡一份綿薄之力?！?lt;/br>　　張志遠的情緒被蔡潤年調(diào)動起來，激動地道：“蔡教授，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僅解開了我內(nèi)心的困惑，也為我今后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磥?，我今后要多來您這里走動走動，多聽聽您的教誨和指導，有您這樣一位人生導師，何愁發(fā)展呢？我現(xiàn)在真后悔晚認識您幾年，要是早幾年認識您，說不定就少走很多彎路呢！”</br>　　蔡潤年聽多了類似恭維之語，但從來不覺得沒什么不妥，驕傲地道：“我教書育人一輩子，可謂是桃李遍天下，天南海北，從中央到地方，從國企到外企，從科研到文藝，學子幾乎涵蓋了各個領域，每每想到此，就覺得我這一生沒有白活。人的一生有什么追求？名和利？不不不，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虛榮有什么值得炫耀？我倒不是想流芳千古，垂青歷史，若干年后還有人尊稱我一聲蔡教授，我就知足了。”</br>　　本來十五分鐘的座談時間，一直持續(xù)了將近一個小時。陸一偉把車停在相對隱蔽的地方，一個人坐在花園里抽著悶煙。</br>　　真正進入了三九天，天氣反倒沒那么寒冷，陸一偉此刻的心情格外復雜，他雖然不知道張志遠今晚此行的目的，但對方拿著如此貴重的物品拜訪蔡潤年不得不讓他懷疑，難道自己的猜想是真的？</br>　　張志遠變了，特別是從西州市回來后，整個人完全不在狀態(tài)，就連搶險救援這么重要的事情表現(xiàn)得相當平淡，如果在以前，他絕對是沖在一線親自督陣，而現(xiàn)在把擔子全部交給了楊德榮，很少過問。</br>　　另外，張志遠以前是最反感最反對收禮的，而這次表現(xiàn)得不乎尋常。不僅欣然接受，還打算與對方進行利益交換，完全不是原來的那個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讓一個嚴以律己、恪守盡責的人轉變的如此之快？不得而知。</br>　　如果張志遠真的離去，那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陸一偉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經(jīng)歷了一次被人拋棄的滋味，他不想再次重蹈覆轍，然而，他能改變了現(xiàn)實嗎？</br>　　“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改天有時間了我再來拜訪您?！睆堉具h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告辭。</br>　　蔡潤年正聊得歡脫，也不想這么早結束，可待會還有事，只好作罷，起身道：“那好吧，改日叫上才茂還有宗峰，我們一起好好聊聊。志遠，今晚和你聊得很開心?！?lt;/br>　　得到蔡潤年的首肯，張志遠也不虛此行，道：“多謝您擠出寶貴時間愿意聽我發(fā)牢騷，只要您開心，我保證隨叫隨到！”</br>　　“哈哈……”蔡潤年再次響起爽朗的笑聲，將書桌上的字畫卷起來塞到張志遠手中道：“經(jīng)老夫鑒定，此乃是藍瑛真跡，好好收藏吧！”</br>　　張志遠立馬放回到書桌道：“蔡教授，我不懂藝術，留在我這里簡直是糟蹋藝術二字，既然它與您這么有緣，那就暫由您保管吧。”</br>　　張志遠的話十分委婉，蔡潤年推脫了幾下，最后勉為其難道：“既然你非要留下，那我就代你保管一陣，不過咱可說好了啊，到時候必須取回去?！?lt;/br>　　“好好好，一定！”張志遠作揖告辭，正要離去時，蔡潤年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道：“回去以后好好準備，等那天得空了，我安排合適的機會讓你和黃書記匯報工作?！?lt;/br>　　“噯！”張志遠聽到這句話，心里頓時樂開了花。看來，不枉此行。</br>　　張志遠沒在江東市停留，連夜趕回了南陽縣。與陸一偉道別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千不該萬不該讓陸一偉陪自己走這一趟?？粗麗瀽灢粯返臉幼?，張志遠似乎意識到什么，安慰了一句：“一偉，我說過，咱倆是兄弟，現(xiàn)在是，將來是。”</br>　　再過十多天就是春節(jié)了，縣領導的活動格外多。各單位要召開總結會，爭著搶著邀請所分管領導參加，可單位太多了，都輪不過來。領導們就像趕場子一般，剛從這個單位開完立馬趕往下一個單位接著開，整個人連軸轉，恨不得拆分成好幾個。</br>　　還有各種各樣的慰問。慰問離退休老干部、建國老黨員、老紅軍、貧困戶、優(yōu)生優(yōu)育戶、烈士、軍屬、駐南陽武警官兵，還有受災群眾等等，一通下來，折騰個半死。</br>　　另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座談會和茶話會。有離退休老干部、海外僑胞、政協(xié)委員、人大代表，還有文藝界的、體育界等等，一個都不能落下，一個都不能少。</br>　　白天開會，夜里同樣不停歇。各位領導家門口排著隊等候送禮。人們進去后，把東西往那里一放，不咸不淡聊那么幾句，趕緊走人，給下一個騰時間。送得東西大多是煙酒茶還有些土特產(chǎn)購物卡之類的，也有少數(shù)人直接送現(xiàn)金，領導們照收不誤。對于外地的領導，完全由司機作為代言人，裝滿一車立馬往家里送去，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要好幾個來回，忙得不亦樂乎。司機也樂意，送領導的時候往往要多備一份，何樂而不為。</br>　　最讓人意外的是張志遠。要是往年你想送禮想都別想，可今年態(tài)度突然轉變，竟然也開始收禮了。不過他有原則，煙酒茶可以，其他免談。開始還能把控，可到了后來完全由不了自己，一些人將購物卡夾雜在煙酒茶里，放下立馬走人，有的干脆交給司機打個電話了事。張志遠之所以改變，難道是因為秦修文與他的一席談話起了作用？</br>　　縣領導家門庭若市，陸一偉家同樣不落空，畢竟他是組織部副部長，又是張志遠身邊的紅人，巴結的人不在少數(shù)。認識不認識的都紛紛上門，甚至一些單位的一把手也提著東西親自登門，讓陸一偉盛情難卻。</br>　　中國人最講究人情，尤其是過年過節(jié)的，走動相當頻繁。你去了領導不見得記得你送了什么，但你如果不去，一準地記住了你。人情變味，已經(jīng)演變成一場競賽，誰走在前列，說明進步的空間越大。</br>　　陸一偉沒有像往常一樣拒絕，畢竟人家給你送東西是看得起你，如果將別人拒之門外，多少不近人情，說不定還留下閑言碎語，指不定外面怎么傳呢。不過他多了個心眼，誰送得什么都在小本子上記錄下來，日后好還人情。</br>　　他收了別人的禮，還得往外送，縣領導最起碼得挨個拜訪，東西不能太輕，也不能太貴重。給什么樣的人送什么禮，陸一偉可是下了一番功夫。</br>　　本地領導清一色兩條中華兩**二十年西江紅，大多數(shù)人還是好這一口，換做其他的，不一定買你的賬?？h委副書記馬菲菲是女的，還有一位女副縣長，他托妹妹陸玲弄了兩套高檔化妝品送上去，樂得心放怒放。組織部部長閆東森是自己的直接領導，禮當然不能輕了，根據(jù)其喜好專門讓景德鎮(zhèn)的同學買了套上好的紫砂壺茶具。宣傳部部長裴奇峰喜好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專門從黑圈那里淘了副屏風送給他，果不其然，愛不釋手。</br>　　一般領導都好說，最讓他痛苦的就是張志遠和楊德榮了。張志遠先放一邊，在楊德榮身上陸一偉整整琢磨了好幾個晚上，都沒有想出什么好的點子來。</br>　　與楊德榮的關系，十分微妙。越是微妙，越得謹慎。他側面打聽到楊德榮沒有多少高雅愛好，土包子一個。就算有愛好，也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這下難住了陸一偉。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慎重考慮，他決定還是送5000元現(xiàn)金，可怎么送呢？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決定親自登門造訪楊德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