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灣鄉有煤礦企業,自然不必像其他鄉鎮在經濟上受控制。全鄉有五個村辦煤礦,一個大型煤礦,每年和煤礦要點錢,也夠鄉政府日常運轉。可聽高大寬說鄉里還有大窟窿,不由得頭疼起來。</br> 這年頭,上級專項資金專款專用,要想為職工搞點福利,那就全靠個人關系到處亂要了。比如說,你和某單位領導個人關系不錯,在政策范圍內可以適當傾斜照顧部分資金。你和某個煤老板關系好,大筆一揮甩給你幾十萬,支持你的工作。</br> 目前來看,石灣鄉賬面上有丁昌華轉過來的500萬元,用于移民工程。可現在該工程擱置了,這筆資金的歸屬到底是該截留還是上繳,陸一偉心里沒底。不過他想爭取一下,把這筆錢真正為群眾辦點實事。</br> 思緒又飄回了楊德榮上午的談話,陸一偉實在搞不懂楊德榮講話背后隱藏的陰謀。讓自己分管安全,他怎么舍得把政府職能最重要的一塊工作交出來,簡直是天方夜譚。不過,他目前猜不透其用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br> 這時,有人篤篤敲門。陸一偉調整了下坐姿,用嚴肅而深沉且洪亮的語氣道:“進來!”</br> 陸一偉以前沒當過領導,突然一下子成為一個單位的一把手,連過渡期都沒有,角色轉換如此之快讓他來不及適應就投入到工作當中,多少有些倉促。</br> 陸一偉沒學過行政管理,不知道作為領導應該遵守哪些行為規范,但伺候了兩任領導,耳濡目染,耳聞目睹,多少了解點皮毛。所以他刻意模仿張志遠的言行舉止,雖有些東施效顰,但有模有樣,像那么一回事。</br> 副鄉長范春芳穿著高跟鞋噠噠噠走了進來,走到辦公桌前道:“陸常委,我有件事向您匯報。”</br> 陸一偉交叉著手指,望著模樣俊俏的范春芳微微點頭道:“你坐下說。”</br> 都說鄉鎮的婦女耐不住寂寞,但也有例外,范春芳就是一個例子。范春芳20多歲,是省委組織部派下來的選調生,在基層掛職鍛煉。城里人的她,有些孤傲冷僻,甭管機關干部怎樣挑逗她,始終擺著一副冷面孔,不予理會。有時候,還有男同事半夜敲她的門,都恪守道德底線,堅守婦女貞操。</br> 陸一偉對兩種女人比較感興趣,一種豪躍浪漫的秀麗女子,一種是冷艷孤傲的精練女子。這兩種女人看似兩個極端,風牛馬不相及,在陸一偉眼中卻能找到共同點。</br> 范春芳好似冬日里的臘梅,冷冰冰的臉上隱藏在心中奪目的姹紅,她不是孤芳自賞,而是渴望得到別人的肯定與賞識。半夜敲她門的如果換做一個賞識她的男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br> 陸一偉對她有好感,但不代表喜歡她。他有做人的底線,也有為官之道,那就是決不能讓別人在男女之事上抓住把柄。</br> 范春芳坐下后道:“陸常委,石灣鄉中學的事不能再拖了。校長不知找了我多少回了,要求重新修建學校,可歷任領導都不重視,找各種理由搪塞。年前的暴風雪,雖沒有壓垮學校,但真不能住人了,這次無論如何都得解決。”</br> 陸一偉來了石灣鄉后,一門心思撲在移民工程上,其他事全部交由宋勇打理,基本上不過問。現在他有時間了,蹙眉問道:“這事你沒和宋鄉長匯報嗎?”</br> “匯報了,宋鄉長說今年的重點工程是移民工程,那顧得上管學校,隨后再說。”范春芳無奈地道:“陸常委,我政治覺悟高,知道工作的主次,但孩子的事是天大的事,如果再不管,很有可能會鬧出人命的。”</br> 聽到此,陸一偉臉色陰沉下來。宋勇怎么能這樣,這么重大的事不和自己匯報,這是沒鬧出人命,萬一真出了事情,后悔都來不及。回過頭一想,這事也不能全怪宋勇,畢竟他剛當上鄉長,沒什么工作經驗,有情可原。</br> 南陽縣的教育歷來不受到重視,如論從辦學條件和教學質量上,與臨縣馬平縣是天壤之別。馬平縣每年都有考上清華北大的,而南陽縣從建校以來一個都沒有。都說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可南陽縣的歷任領導都把目光放在了煤上,無暇顧及百年大計,就連身為名牌大學出身的張志遠也對教育不感興趣。</br> 為什么?這里面帶著濃重的個人色彩和功利性。在以發展為先,以經濟衡量政績的年代,領導們的目光紛紛停留在挖出來就可以變錢的煤炭資源上,效果立竿見影,gdp當年就可以翻番。而教育呢?投資占線長,且回報少。如果抓教育,必須得有優質的生源和優秀的教師,可這兩樣南陽縣一個都不具備。</br> 要知道,優質的生源要從基礎就要抓起,一步步輸送上去,保持較高的水平才有可能挖掘潛質,如果基礎不牢,就是老師教的再好也于事無補。而優秀的教師更是可遇不可求,誰愿意來這窮山惡水當教師,根本留不住人才,特別是基層,大部分是由民辦教師代課,其教學質量可想而知。就算兩樣都具備了,誰又能保證一戰成名?</br> 如此苛求的教育,歷任領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求出大多成績,只要不是全市倒數第一名就行。如此發展理念,教育能搞好才怪呢!</br> 陸一偉深有體會。他當年考大學時,一個班就考了兩個本科大學,其中一個就是他。而其他的,大部分都放棄學業選擇外出打工的,只有少數同學選擇復讀或上專科院校。如此差的教學質量怎么能培養出優秀的人才?</br> 在移民工程項目上,陸一偉已經考慮到在小區內建一所中學,但項目泡湯了,此事也得從長計議。</br> 陸一偉從范春芳的言語和眼神間聽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看了下表起身道:“走,我現在去學校看看。”</br> 聽到陸一偉重視了,范春芳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立馬起身跟在身后往門外走去。</br> 陸一偉快到樓梯口時,又折返回來敲了敲宋勇的房門。不一會兒,宋勇迷迷糊糊開了門。見他此番模樣,陸一偉沒說什么,道:“你現在有事沒?沒事的話和我去一趟學校。”</br> 下了樓,宋勇要開車去,陸一偉擺手道:“就幾步遠,我們走路去!”</br> 石灣鄉政府位于石灣村,沿著狹長的河谷集聚建設,村內僅有一條公路串聯起來,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也就一公里左右,但該村居住著多達3000余人,這在南陽縣算是人口大村。</br> 鄉政府位于石灣鄉中心,而石灣鄉中學坐落于村西頭,陸一偉一行走了十多分鐘抵達。一路上,群眾們就像到動物園參觀一般圍著陸一偉,一些孩子甚至尾隨其身后,都想看看這平日里連面都見不著的父母官長什么樣。</br> 群眾對領導的敬畏的,甚至是害怕的。這種距離不是無形中形成的,而是領導們人為制造的。為什么叫領導?領導就應該與群眾不一樣,無論從言行舉止還是形象氣質,讓人們從人群里一眼就能認出那個是領導。顯然,這與我黨的宗旨是相違背的,但官本位的思想一直是官員們無法根除的封建殘余。</br> 陸一偉受過高等教育,曾經的鴻鵠之志希望當一個好官,可從踏入這個大染缸后,無形中潛移默化身上有了官氣,他盡量在改變自己,但大環境的氣候不變,僅靠他一人努力微不足道。</br> 石灣鄉中學的大門是傳統的門洞式大門,兩側脫落的墻皮還留有時代的記憶,曾經猩紅的大字底色裸露在外,依然可以看到“打倒土豪劣紳”的字樣。大門口懸掛著“石灣鄉中學”的木牌被風吹雨打已經變得字跡模糊,而大門頂上用石頭刻著的“始建于1958年”在歲月的磨礪后還清晰可見,記載著歲月與歷史的碰撞,年輪和輝煌的蔚然,卻在時代的大潮中逐漸消褪隕歿。</br> 石灣鄉中學曾經是南陽縣最好的中學。當年剛恢復高考后,就那一年就考取了12名大學生,轟動了整個北州市,還登上了《西江日報》,就連時任省委書記都點名表揚,可見曾經創造的輝煌多么的榮耀。這一數字在現在看不值一提,可在當初已經是歷史性的突破。</br> 時光荏苒,曾經創造輝煌的那一批老教師已經年邁退休,曾經優質的生源也隨著煤礦的開發變得急功近利,老百姓認為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掙錢才是王道。于是,全家老小紛紛投入到煤礦當中,試圖改變命運。逝去的輝煌不再有,只剩下一座座寫滿歲月滄桑的破敗老房。</br> 穿過門洞,前面兩排窯洞,靠著山的一側建有一棟二層樓房,樓里傳來學生們的朗朗讀書聲,似乎再一用力,這棟搖搖欲墜的樓房便轟然倒塌。陸一偉望著這一切,不禁眼眶濕潤,心中的憐惜和憤懣在一瞬間迸發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