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白佑澄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位老者面前。這是他的外祖,當朝司農,春元閣閣老之一,榮貴妃的生父,柳瑞。
“談的怎么樣了?”柳瑞半闔著眼,把玩著手中的核桃。“孫輩不才,”白佑澄低了低頭,“沒能得到承諾。”“顧景這種人豈是一面就能研究透的?”柳瑞搖了搖頭,隱晦地寵溺著看向白佑澄,澄兒還是經驗不足,“我是問你談的怎么樣。”“沒能得到實質性的承諾,但是,”白佑澄悄悄松一口氣,“顧景答應我的要求了,明天正午樂安居三層的青石間。”至少自己約到了顧景,不比四哥差了。白佑澄給自己打著氣,無他,從小被;柳瑞和白佑瀾比,他有心理陰影。“嗯,”柳瑞點點頭,“知道明天怎么做么?”“全力邀請顧景。”白佑澄脫口而出,這有什么難回答的?
“不對。”柳瑞毫不猶豫地否定掉白佑澄地提議,“有白佑瀾在,顧景不會選你。”白佑澄瞪大雙眼,憋著一口氣,他有那么差么?他是比不上四哥,可是,可是,也沒有……柳瑞看著外孫身上隱隱纏繞的喪氣,無奈地搖頭:“不是你跟白佑瀾差的太遠,是顧景心氣太高。他又不是東辰人,自然不必考慮官場仕途。這樣一比,你并沒有優勢。反倒是白佑瀾更能吸引顧景,畢竟是并列而稱的人,彼此誰還沒有點好奇?”
傲骨錚錚,可是四儒中年齡最大的白蘋院士給顧景的評價。
可顧景乍看上去,卻是個和氣近人的書生。
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難以折服。
因為他把自己傲骨,全藏在心里。
“那我……”白佑澄抿嘴。“你的任務就是拖住顧景,不要讓他太早做出決定。顧景越晚支持白佑瀾,對你越有利。”柳瑞敲敲桌子,“但不要和白佑瀾死磕,不要浪費太多資源在顧景身上。”
皇宮。
柳嫣坐在引凰殿的寢室,手邊是她父親剛剛送來的信。其實看不看都一樣,都不過是勸告她幫助澄兒。柳嫣手指攥緊,一張上好的信紙就這樣被揉成一團,他毀了自己還不夠,還要毀了她的澄兒么?
為了那家族的尊榮?
笑話!
有謝相在,柳瑞只能屈居第二。不是她妄自菲薄,是謝正微太過出色,那是東辰的棟梁。白佑瀾又非無知紈绔,她冠寵后宮又如何?
她不想爭,她只想守著自己的兒子安安穩穩地活著,她的心已經死了,兒子就是她的命。
誰要阻攔她,就算豁出一命,也在所不惜。
福王府。
顧景現在縮在皮裘里,緊靠著火爐。臨風還是比不得洛華,已經讓他凍到不想出來。可離最冷的年關前還有至少二十天,他可怎么過?顧景摸摸自己微微發熱的額頭,深深地嘆了口氣,自己可一定要撐住,明天還有兩場鴻門宴呢。
莫谷塵冷著一張臉端進一碗姜湯:“吃了!”語氣嚴厲,生氣的意味十分明顯。當自己身體有多好一樣,莫谷塵看著顧景老老實實吃東西的模樣,抱著胸想到,跟當年的德行一模一樣,天氣冷了也不知道添衣服。莫谷塵眉頭越皺越深,惜福也是,王爺自己不關心,他不知道多上點心么?身為王爺的小廝,要他何用?自己剛剛找他,他居然還反駁說暗星不是也沒提醒,孩子越大越不好管了,除了顧景還能制住他,連自己也敢頂撞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莫谷塵狠狠剜一眼顧景,一看就是和王爺學的。
顧景:委屈,冤枉。
莫谷塵: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個能制住顧景的大夫?
顧景感受到了莫谷塵的壓力,悄悄把自己又縮了一圈。不是他慫,著實是讓莫谷塵管怕了。當初莫谷塵調到他身邊時,顧景才十五歲,而莫谷塵已經是二十一歲的大人了。若不是身份敏感,在南夏,這個年歲的男人兒子都要上私塾了。
雖然莫谷塵沒能娶親,但他的確體會到了什么叫孩子難管。
那時的顧景才成為攝政王,身上的擔子不是一般的重,想要他命的人也不在少數,他只能逼著自己干活工作。可他又是從娘胎里帶出先天不足,生病是常有的事。那是他年歲輕,有少年人獨有的倔強,再難受也是自己一個人挺著,半分都不允許表露出來。又沒學會現在的面帶微笑,整日冷著張臉,下人自然敬而遠之。惜福當時還是個小娃娃,等著人照顧。于是負責護衛工作的莫谷塵被逼上線,成為顧景的首席管家。
日常就是被不肯好好養病非要處理事情的顧景氣到跳腳。
因為莫谷塵說不過他,又沒法對他動手。
就這么著,過了八年。
如今當年的少年長成青年,這死性不改脾氣依然沒變。不就是別國的太子和八皇子么?不見又怎么了?莫谷塵知道顧景并不在乎外界的評價,他只是擔心南夏。
要不然,沒有一個人會這么拼命。
拼到幾近死亡。
可是他守護的南夏,回報給他的是無窮的謾罵。在皇室和慶王府的聯手宣傳下,顧景在普通百姓心中就是個有才但罪該萬死的亂臣賊子。
而他們造謠最兇的時候,顧景也沒出來反駁。
因為他要看著南夏。
“明天你別想出去,給我老實待著。”莫谷塵拎過一張椅子坐下。“不行。”顧景一邊吃一邊說,“我約好了白佑澄。”,莫谷塵氣結:“吃完就回來!”“惜福呢?”顧景問道。“收拾東西呢,不用管他。”莫谷塵豎耳一聽,“來了。”這個惜福,除了對顧景忠心耿耿還有什么可取之處?當初自己讓他做顧景的小廝,是想著用這份忠心讓惜福好好看著顧景,他可好,凡事順著顧景來,還幫他打掩護。
氣。
“王爺,有人自稱許幸言,要見王爺。”惜福神色恭敬。
顧景與莫谷塵對視一眼,白佑瀾的招,在這呢。
許幸言,太子府食客,名醫鬼手之徒,不會武,無官職在身。
沈宅。
沈長清一個人呆在客房。算算日子,是長風當值的時候了。長風是白佑瀾身邊一群護衛中武功最高的一個,而沈長清作為白佑瀾的最重要的心腹,想讓他徹底閉眼的人不會比白佑瀾少,也許還要更多。誰讓太子爺是太子爺呢,再不喜歡,東辰帝也不想看見自己的兒子再死一個。而且太子府和丞相府的安全措施極其到位,只要白佑瀾呆在這兩個地,長風基本上就是自由的。當然,出來還是要報備一聲。
作為第一戰斗力,長風也會來沈宅這里保護沈長清的安全。
因此每次長風來,沈長清都會收拾好客房。
雖然某人向來不住。
“長清。”一個影子從窗外翻入,鉆進屋里。“今天怎么來晚了?”沈長清沒回頭,聳動鼻子嗅嗅,“你有偷拿翁老爺子的酒了?”
沈長清有個人盡皆知的愛好,好酒。只是他一個從三品的御鑒,還沒有搞到好酒的門路。就算有,他也沒錢。巧合的是,帝師翁老爺子也有個舉天下皆知的癖好,好酒。而且翁老爺子翁逢弘有人脈有錢財,就是年歲太高,一直被謝正微管著不讓喝。于是翁府那一堆好酒就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了。
此處重點為長風。
長風仗著自己武功高,視翁府地窖大門為無物,來去自如,每次必拿酒。
“我有給錢。市價。”長風不開心,他的面部表情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冷淡。
但這也就唬唬外人。
“嘖,”沈長清轉過身,想再次教育一下長風這種酒不能按市價算,就眉頭一皺,“怎么不加衣服,都什么時候了?”順手摸起放在床上的厚布衣裳,抓過長風就給他套。長風站在原地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接受沈長清的嘮叨。
他根本不冷啊。
沈長清給不省心的長風換完衣裳,就看見一雙透露著委屈的眸子。長風生性單純不諳世事,面部表情又因為自幼練武太過投入以致極度缺乏。
偏生生了雙會言語的眼睛。
“你還不樂意了,”沈長清無奈,“晚上吃什么?”“涮鍋。”長風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能全是菜!”全是菜那還怎么吃?
看來一年半前那頓素涮鍋給長風留下了深刻印象。
長風:沒有肉,憑什么叫涮鍋?
沈長清:你這是要吃窮我啊。
酒足飯飽,但是不能暖飽思淫 欲。長風跟著沈長清進了書房,從懷中取出白佑瀾的信。這是白佑瀾和沈長清最穩妥的傳遞信息的方式。沈長清接過信,仔仔細細地地看一遍,就著長風磨好的墨開始寫東西。
長風安靜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睡覺。沈長清寫的東西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所以一般沈長清開始提筆時,他就睡覺。睡不著就從沈長清的書架上揪下一本書,感興趣就看,不感興趣就隨便亂扔,反正沈長清也不說他。
于是沈御鑒的書房里長期備著一批和本人氣質極不相符的流行話本,還會定期更新。
許幸言:話本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書。
等到沈長清放下筆,天色早已昏暗。長風爬起來揉揉眼,伸手就要拿走擺在桌子上的東西。“醒醒,這是給王大人的。”沈長清握住長風伸過來的手,捏捏他的臉。“嗯哼。”長風略略擠擠鼻子,不滿地哼唧。
疼。
皺著眉抓住沈長清的手,將他從自己臉上扯下來,剛想控訴沈某人的惡性,就被另一只手順毛順的沒了脾氣。沈長清揉著長風的腦袋,把發型成功搞亂,雖然本來長風就沒什么發型可言:“今天你睡在哪兒?”“外間,”長風懶懶地趴著,一雙眼睛抬起,直視沈長清,很乖的樣子,“你不會武,這樣安全。”如果不是在太子府留住,長風也是要睡在白佑瀾寢室的外間的。
沈長清抿抿嘴,一時間沒有言辭來反駁。長風認死理,任你千言萬語,我有我的道理,除非自己真能打過他,不然別想勸他睡相較之下更舒服的客房。“算了,你今天怎么來晚了?”沈長清放過自己,挑起另一個話題。“送許幸言去顧景那里。”長風打個哈欠,用頭蹭蹭沈長清的手。“怎么送的?”沈長清有種不好的預感。“走著。”長風無聊地揉弄沈長清的衣服。“走著?”他以為是長風扛著許幸言去。
多次看見長風送人的沈長清松了口氣。
“那許幸言怎么回去?”
“自己走著。”
“?”
“來得時候我覺得坐馬車太慢,我提著藥材,他跟著我。”
“……”
心疼。
福王府。
許幸言勉強面帶微笑,內心盤算著給長風特制的藥膳。練武之人身體必須要好啊,不然武功可能會不精啊,沈長清再敢給長風求情,他就一起補吧!找白佑瀾也沒用!
長風眼里的走=許幸言眼里的跑。
雖說太子府與福王府相距最多三條街,加起來不過二里,但是別忘了許大夫平時最大的運動量就是經營他的草藥。一口氣跑二里,也是很吃力的。
“許大夫怎么來了?”顧景站在大廳中央準備迎接許幸言,不管是不是真心,反正面子上是這樣,“本王身體不適,未能遠迎。”“你要是身子適了,我也就不用來了。”許幸言兩手空空,倒是接他的暗星拎著一大袋的藥。
許幸言一大原則:能勞動別人的事絕不自己動手,管他勞動的是誰。
“許大夫消息靈通啊。”莫谷塵瞇瞇眼,意味深長地感嘆。“我消息靈通個啥?”許幸言慢悠悠地走向顧景,“是白佑瀾在你們這有探子。”
話語之直白,簡直讓人措手不及。
顧景好像明白了白佑瀾為什么讓許幸言來了。
本來大家都拐彎抹角心照不宣,這時候突然來個二話不說專打直球的,的確很印象深刻。
“快點啊我說王爺,我還等著號脈呢。”許幸言催促,“趕緊的坐下,把袖子挽起來,早號完早省事,還等著回去呢。”
顧景跟莫谷塵對視一眼。
“嘖,”許大夫剛嘖一聲,惜福就沖了出來:“嘖什么嘖,有沒有尊卑秩序?!”顧景臉色一變,來東辰之前也是做功課,初步了解了一下許幸言的形式作風。但不管怎樣,在這種場合,惜福都不應該說話。
用錯了的忠心,不如沒有。
“呵,你誰啊?一個奴才也敢這么跟我說話?怎么說我也是個大夫吧?你連這種尊卑秩序都不懂?”許幸言是誰,那是和翁老爺子打一個半時辰嘴炮而不落下風的男人,連白佑瀾敢上去就打的人,“白佑瀾看病時都不敢回半句嘴,你誰啊?比東辰太子也都厲害是不是?”
“惜福,道歉,退下。”顧景冷著張臉。亂世當頭,這兵荒連年,能救人性命的大夫地位自然不低,不是惜福一個小廝能惹得起的。“對不起。”惜福憋著一口氣,退出房間。“王爺身邊的人可該管管了,”許幸言這幾天看的話本劇情突然浮現,“誒,他是不是想娶親了?”
顧景:???
莫谷塵:???
這是什么奇怪的腦回路?
顧景覺得自己這么多年經驗在許幸言這里有點派不上用場,他不敢說能準確預測每個人的心理動態,但基本的走向應該還是能猜出來的。不然他也沒法在南夏這一團亂麻里支撐這么多年,但……
不過仔細一想,可能真的是是這個原因。因為顧燁顧旻的阻攔,顧景不僅未婚妻被送來東辰和親,之后跟他訂婚的姑娘總會各種各樣的意外,再加上他糟糕透頂的名聲,顧王爺理所應當成了大齡單身青年。而他各種俗務纏身,不是在工作就是在養病,沒時間也沒心思操心別人的婚姻大事,于是形成了一大堆單身青年抱團現象。
正把著脈的許幸言察覺到一絲怨毒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也沒都想,天塌下來還有白佑瀾頂著,他怕個啥子嘞。
“許大夫,怎樣?”莫谷塵見許幸言收回手,沒忍住出聲問道。之前所有大夫都說王爺的身子除了再無別的辦法,許幸言作為白佑瀾身邊的首席醫者,應當是有辦法的。“沒得治,”許幸言不緊不慢的喘口氣,一臉淡定,“得養。”先天不足,后天過勞,看來顧景還真沒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莫谷塵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浪費這么過時間,不還是沒有辦法?早知道就應該把他關在外邊,王爺也能早些休息。“你這是什么表情我是個大夫又不是閻王,哪能改人的命數?再說你家王爺的是先天不足,”許幸言不樂意了,“就像每個人都是一個桶,里邊盛著水,沒水了人就死了。我充其量能往里邊倒水,又不是木匠,上哪兒給你把桶再擴大了啊?”能不能講點兒道理?真當大夫是靈芝,能生死人肉白骨?別說靈芝了,人參都不行啊。
“但其實想活久了也挺容易的,啥事別管,靜養,太勞心勞力的對自己不好。不是我說,福王,就你現在這名聲,累死也不會有人說你半句好。還是自己的命實在。”許幸言嘆口氣,“整天勾心斗角的累不累?歇歇唄,南夏沒你一時半會也沒不了,沒了又怎樣?好死不如賴活著。還有你也得看住,適當的工作有益身心健康,過度的能死人的。”
被點名的莫谷塵嘴角抽了抽,他哪能勸動這位大爺?
“又一個不聽話的是吧?”許幸言一看莫谷塵的反應就知道,“沒事,我有經驗,以后還要來呢。現在王爺您先回去休息,我跟你的大夫有點話交代?”
一不留神就被當成大夫的莫谷塵:……老子是打手。
被催促走的顧景:感覺自己前途堪憂。
大夫什么的,脾氣還是溫柔點兒好。
顧景日后就會明白這是一句多么正確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