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圓潤的棋子，白佑瀾正想著怎么把人忽悠過來，這次的機(jī)會來之不易，顧景不見得會給他下一次單獨(dú)相處的機(jī)會。投其所好么？白佑瀾看著自己面前擺上的棋盤，早就聽聞顧景下的一首好棋，希望自己能招架得住啊。
　　顧景并沒有在溫泉里消磨太多時間，再怎么說也是在別人家的地盤上，應(yīng)下也只是想給自己來個緩沖。他有預(yù)感，接下來肯定會大量消耗精力，自己最近松懈許多，需要預(yù)熱一下。然后等顧景見到白佑瀾時，對方笑瞇瞇地請他去吃午飯。

　　顧景：？？？

　　雖然到別莊的時間不算太早，自己洗個澡泡個溫泉也消耗了一定時間，眼下不過是巳午交接，用午飯，不會太早么？“此時不用，只怕王爺一會就沒心情了。”白佑瀾挑起嘴角，“孤是來邀請王爺散心的，若是餓著了王爺，就是許幸言也不會放過孤。”畢竟是他搶回來的人命，許幸言還是很放在心上的。顧景狐疑地看向白佑瀾，這話是什么意思，沒心情？難道白佑瀾想跟自己攤牌？可他憑什么篤定，自己會因?yàn)槟侨喝朔赶碌脑阈氖露鴽]有食欲？
　　除非，他知道當(dāng)年父皇干的事。
　　顧景眼神一凜，白佑瀾卻全不接招。看表情就知道顧景想起什么重要的可以拿來當(dāng)把柄的事，可惜，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白佑瀾遺憾地想，從顧景嘴里套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萬一打草驚蛇，日后再想讓顧景放下防備可就難了。誠信可是很重要的，要是讓顧景察覺自己借著邀他放松的幌子打聽一些緊密消息，自己拉攏人的難度可就要直線上升了。“王爺，在這邊。”白佑瀾壓下小心思，消息的用處效果不能判定，沒必要為這個損害自己在顧景心中的信任度。
　　這個男人獨(dú)自撐了那么長時間，也該歇歇了。
　　兩個人用飯時，白佑瀾隱蔽地打量著顧景。貌似放松的神態(tài)，彰顯著顧景還是放不下防心，連緊張都不敢外露。一雙筷子夾來夾去，看似無章，可是每樣菜的取食次數(shù)跟多少、舉筷的頻率相差無幾，完全看不出來個人喜好。就算白佑瀾有一搭沒一搭跟顧景閑聊分散注意力，顧景的頻率跟習(xí)慣也沒被干擾。這不是顧景為了防備白佑瀾而特意展現(xiàn)的，這是他的一種習(xí)慣，刻進(jìn)骨子的習(xí)慣。
　　他防的不是一個人，是所有。
　　并且顧景所夾的菜，全部都是白佑瀾已經(jīng)夾過的，看著白佑瀾咽下的菜。小心謹(jǐn)慎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了么？白佑瀾一邊回想著顧景當(dāng)初跟白佑澄吃飯的資料上的信息，一邊刻意避過一道炒筍。
　　于是這道菜一口沒動。
　　白佑瀾越看越感興趣，若不是上次他交代跟蹤白佑澄的人將飯局的細(xì)節(jié)記錄清楚，只怕今日他也發(fā)現(xiàn)不了。這樣一個人，到底為什么會離開他熟悉的南夏呢？對他來說，離開自己熟悉的領(lǐng)地，內(nèi)心一定非常緊張。
　　或許還有深藏著的害怕。只是這種害怕沒有針對性而已。因?yàn)樽约旱馁Y料上，根本沒有記載顧景特別喜愛的東西，下棋還是自己推算出來的，沒有百分百把握。自己跟自己下棋，不一定是因?yàn)橄矏郏€可能是在思考。白佑瀾有時就會這樣，左右手博弈，想著自己的計劃還有沒有紕漏，發(fā)生這樣那樣的情況怎么彌補(bǔ)。
　　興致越發(fā)高昂，白佑瀾好奇顧景是怎么養(yǎng)成這樣的性格的，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就沒有一個可依靠的人么？難度很大，可是這也預(yù)示著獎勵很豐盛。如果他能贏得顧景的忠心，就很難有人撬動。
　　誰讓顧景這么多疑，這么不安。
　　他會惶恐，會擔(dān)憂，可那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判斷，跟旁人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再加上顧景聰明，很明白信任是什么樣的，事事都有自己的主見，代表著不會輕易被人折服，也不會輕易被人煽動。
　　只要他能獲得顧景毫無保留的信任，任何試圖他們中間挑撥離間的話，都不可能過得了顧景多疑的天性。

　　“王爺似乎并不喜歡這道筍絲啊，好像一口沒動。”吃完，白佑瀾笑著問顧景。“本王不喜歡這種東西。”顧景撩起眼，毫無波動地目光對上笑意盈盈地鳳眼。顧景長得出眾，這一眼更是能撩起人的心弦，白佑瀾挑挑眉：“這就是孤的錯了，竟然有王爺不愛吃的菜。來人，把那廚子殺了，給王爺謝罪。”顧景聽了依舊毫無波瀾，他跟莫谷塵對視一眼，知道白佑瀾并沒有在周圍布置什么本不該有的東西。至于殺廚子，不過是白佑瀾的一個試探，試探他對人命和一個濫殺的人的態(tài)度。“太子隨意。”顧景輕描淡寫地說，這位太子爺未免太看低他了。
　　在皇宮，心軟一點(diǎn)就活不下去，手軟一點(diǎn)死的就是自己。
　　不要說聽見一條生命因?yàn)樽约合觯褪强匆娙嘶钌盟涝谧约好媲埃櫨靶闹卸疾粫廊サ娜似鸲嗌俨▌印Ｋ€親手殺過人呢，在他還小的時候。因?yàn)槟稿粫橐粋€無能的皇子出頭，父皇更不會為他報復(fù)。
　　除了自己，他還會依靠誰。
　　但是白佑瀾真的是被冤枉了。他沒想給顧景一個這樣的印象，只是這幾天許幸言受話本影響，整天念叨著劇情里的人怎樣怎樣。于是，白佑瀾作為一個許幸言身邊的人，會在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上不經(jīng)意地體現(xiàn)出來。而沈長清則可以通過太子爺?shù)倪@些跡象，判斷出那位許大夫最近癡迷于什么樣的話本，然后及時對自己家書房進(jìn)行更新，以便滿足另一位深受影響的人的閱讀欲望。

　　無辜的許幸言：咋地，還不能有個愛好了？

　　熟悉的棋子棋盤擺在眼前的同時，顧景總算明白了白佑瀾那句“沒心情吃飯”是什么意思了。
　　他真的，嗜棋如命。
　　盡管他從來不主動邀請人跟他對下，別人因?yàn)樗劽谕獾拿曔^來挑戰(zhàn)時他也很克制，隨著對方定盤數(shù)，手癢得不行就自己跟自己下。他很努力地在掩飾，可白佑瀾是怎么知道的？拉個盟友有必要詳細(xì)到這種底部么？顧景非常確定是白佑瀾自己推斷出來的，因?yàn)榫瓦B莫谷跟惜福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個嗜好。如果跟他對弈的人技法高超，顧景真的會沒心情吃飯，就算吃，也是味如嚼蠟。
　　白佑瀾留意到顧景眼神微微一動，睫毛輕輕顫了顫，于是率先坐下，拿起黑子：“王爺，陪我手談一局，如何？”顧景棋藝超群并非傳言，連仙樂的那位棋癡看到記錄下顧景跟人對弈的棋譜后都贊不絕口，白佑瀾不敢托大，行家面前，不行就是不行。不等顧景坐下，便搶先走了一步。顧景瞄了一眼白佑瀾，想想自己沒有聽說過對方善奕，也就拿起白字跟著下起來，做好對方架勢不錯但其實(shí)就是個臭棋簍子的準(zhǔn)備。
　　能下就不錯了，顧不上對手水平怎樣了。
　　事實(shí)證明，太子爺?shù)乃竭€是不錯的，顧景差點(diǎn)要讓白佑瀾贏了去。
　　一局過后，意猶未盡。顧景心里瘙癢異常，卻難以開口再來一局。好久沒下的這么過癮了，天天自己跟自己下，也是很沒意思的。不動聲色地輕捻自己放在棋盤被遮住的手指，顧景等著對方開口。
　　白佑瀾早在開始的時候就把莫谷塵跟長風(fēng)請到門口了，顧景本身也不喜歡下棋時有旁人看著，于是沒管。白佑瀾那么坦然，自己再疑心疑鬼顯得小氣。再說了，自己死時跟白佑瀾共處一室，對白佑瀾可是很不利的 。
　　“王爺棋藝高絕，孤自嘆不如，”白佑瀾好笑地看著顧景又顫動的睫毛，故意頓下。顧景有點(diǎn)后悔自己剛剛贏下這局棋，要是輸了應(yīng)該還能在下一局。“還請王爺再賜教一局。”性格惡劣的太子爺不緊不慢地說完話，瞇著眼睛像是找到什么好玩的東西。
　　兩個人這樣你來我往，倒也下得歡快。顧景很長時間沒有跟人這樣對弈過，索性想著白佑瀾也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不如把這個便宜占到底。白佑瀾就更沒有什么意見，他的本意就是讓顧景對他有個好印象，既然有個門路，自然不會白白放過。兩人心思各異，棋卻是沒停。
　　“王爺今日可算愉悅？”白佑瀾慢慢悠悠收子，隨意地提了一句。“自然。”顧景微微頷首，把自己的棋子收回。“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王爺這么多年沒個敵手，心里可是暢快？”白佑瀾有意無意地掃視一眼顧景，“王爺在南夏這么多年，鮮少有人能過手吧。”顧景哪里會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所謂有對手的快感，是建立在自己確實(shí)喜愛這件事的基礎(chǔ)上。比如下棋，顧景癡迷于棋，他才會渴望有一戰(zhàn)之力的對手。
　　可誰說他會喜歡政治斗爭中的虛偽盤蛇、假面應(yīng)付？
　　他累了，他很累，他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更不希望生活中會出來一個跟他勢均力敵的敵手。攻攻防防、試探猜測，他討厭這種永無止境的生活。他這么拼命，不是他喜歡，只是因?yàn)樗贿@樣，就會被那些人排著隊撕爛吞噬，連一點(diǎn)渣滓都不會剩下。
　　他掩飾得多好啊，連白佑瀾這樣的人都被他瞞過。連白佑瀾這樣的人都被他瞞過，還有什么人能明白他真正的想法？
　　顧景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攥住，呼吸困難。他很難受，非常難受，沒有人會理解，不會有人清楚他所思所想，不會有人真正關(guān)心他，所有人，所有人盯著都是他展露的能力，沒有人關(guān)心他真的在想什么。
　　好像自己跟全世界都分隔開，融不進(jìn)去，就像滴進(jìn)水里的油，只能在他人之外漂浮。
　　“王爺？”顧景的情緒變化的違反了他平日的表現(xiàn)，白佑瀾皺眉，不知道自己那句話刺激到了顧景。他是很希望顧景能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可是這種展露，他沒興趣也沒耐心安慰一個情緒失控的人。“沒事。”顧景飛快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調(diào)節(jié)好自己的情緒，情緒外露這種事，半刻鐘都是多的，“今日與太子對弈，可謂是一件樂事，只是天色已晚，本王不便多留。”說罷，向白佑瀾微微行禮，徑直出了門。
　　白佑瀾在后看著顧景離去的身影，實(shí)在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惹了這位王爺。視線一轉(zhuǎn)，看向了桌上擺著的點(diǎn)心，完完整整，一塊未動。點(diǎn)心內(nèi)下毒實(shí)在容易，又無法跟人共食，顧景不動在常理之內(nèi)。如果可以，白佑瀾相信顧王爺連口茶水都不會喝。

　　福王府。
　　“王爺怎么了？”莫谷塵詢問狀態(tài)不太對的顧景，回來以后就一直心情低落，下人看不出來，可是他相伴顧景多年，察覺得出。莫谷塵仔細(xì)回想，也沒發(fā)覺今日有哪里不對的地方。“莫谷，我沒事，我只是有點(diǎn)失望。”顧景垂著眼，盯著桌角發(fā)呆。
　　本來以為白佑瀾是個目光足夠敏銳的人，沒想到他跟那些人一樣，只不過看到表面。顧景想起白佑瀾之前所做的示好行為，心里的反差更大。心里曾隱隱有過期待，這是個能聽懂自己的人。
　　“是我看錯了。”良久，顧景才悠悠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