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打得好算盤。”顧景深吸口氣,果然是學到了白佑瀾的精髓。見過空手套白狼的,沒見過這么空手套白狼的。
“晚生擔不起,”程來晟急忙起身作揖,“晚生不過是覺得王爺心腸較旁人更好,興許愿意幫晚生這個忙。”
“本王心腸好?”顧景這回是真笑了,“程來晟,你去南夏探聽一圈。本王可是殘害手足的鐵石心腸,還受著謀害的先帝的懷疑。你說本王鐵石心腸?”
堂上的人笑的格外開顏,就像是真的是他做的一樣。
“莫說本王年紀太小,”顧景將身子往椅子深處靠,“你是不知,本王借母妃的光,是諸位皇子中最受寵的那個。本王的父皇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都摘給本王。謀害其他所謂的兄弟,不過一兩句話的事。只要本王開口,自然會有人去辦。”
“若是如此,那王爺為何不殺了慶王,反而養虎為患?”程來晟聲音朗朗,“王爺又為何不除掉當今的南夏皇帝,反而遠避東辰?”
“王爺,晚生不解,還請賜教。”說罷,便俯下身,“晚生俯身傾耳以請。”
立在顧景身邊的莫谷塵抬起眼皮,深深地望向弓著腰的程來晟。
他在顧景身邊,聽盡了顧景心狠手辣蛇蝎心腸的話語,無外乎是顧景在傳聞中挑唆他的父皇為他除去障礙。而后又過河拆橋,想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幸而先皇糊涂一時,留下圣旨將皇位傳給最早死的太子的兒子。
至于這攝政王的名頭,不是先皇擔心顧景會對新皇痛下殺手給的安撫,就是顧景逼迫原太子一脈。
可是那些百姓也不想想,若傳聞是真的,顧景又怎會留下顧燁顧旻?先皇死之前只有顧景的母妃和顧景在場,想做什么改動不行?
顧景之后執掌朝政,縱然不好公開弒帝,難道殺了顧旻還有什么難的么?
他何苦為了一點早就壞透的名聲,放過顧旻一馬?
若不是顧景有意放水,顧旻如何在當初朝廷中發展自己的勢力,甚至能和顧燁聯起手來跟顧景分庭抗禮?
謊言被國民深信不疑,就連顧景為質的那場戰爭都是上天看不過去出手懲治。東辰指名道姓讓一國攝政王為質,民間甚至是歡呼雀躍。
惡人終于走了。
三人成虎,有時候連顧景都以為自己是傳聞中的那個人。那個弒父屠兄、惡貫滿盈的人。
可是這些明明不是他做的。
可是沒人相信。或者沒人愿意相信。
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說話。愿意撕開謊言的漏洞,將真相擺出來。
顧景的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王爺并非野心勃勃之人,否則也不會在此。王爺也并非狼心狗肺之徒,否則顧旻則難逃一死。”程來晟咬著牙,借著說,“只是南夏雖小,能讓一國之人都信了這謊言,想必布局者的身份權力不是常人可比的。”
“謊言盛行多年而無絲毫縮減的跡象,必是背后有人維護。布局者不過是想讓王爺眾叛親離,難登大寶。而謠言初起時正是南夏政權交接時,有能力散布的人至少能對著皇位有一爭之力。可是政權交接的極為平穩,而后多年也未曾有旁人前來奪權。晚生覺得,這人,必定是死了。”
在那時候,死去的、身份權力遠超常人的,只有一個。
顧景的生父,南夏的先皇。
程來晟在心底嘆了口氣,人道虎毒不食子,這南夏先皇的手段未免太過狠毒。在那時,顧景要是踏錯一步,有的是人等著將他碎尸萬段。
而那些皇子,則確確實實為南夏的先皇所殺。
可是這局竟維持到了現在,除卻顧旻顧燁接手,背地里也有先皇的舊人在暗中。
想想在那位統治下的南夏一度成為可以和西華東辰北漠平起平坐的國家,這怕是他臨死前的手法太過倉促,以至于還給了外人為顧景翻盤的余地。
不過南夏的皇帝手段跟現在的他沒有任何關系,他就想顧景開口讓他把腰支起來。
太疼了!
要撐不住了!
程來晟的未盡之語顧景自然明白,程來晟確實有資格自傲。他父皇縱然倉促,卻也不是尋常人能看破他的局。
這般聰慧的人,怎么不是他手底下的?
便宜白佑瀾了。
顧景遺憾地看向程來晟,就發現那人的腿在微微打顫。
他都能想象出低著的臉是怎樣的面目猙獰。
“你倒是通透,坐下吧。”顧景欣賞了兩眼,開了尊口,“你就不怕本王殺了你?”
“多謝王爺。晚生不才,還有功名在身。”程來晟僵著臉,他的腰好疼,“王爺連三番四次要殺了王爺的慶王都能容忍,怎么會對晚生一個小小的讀書人動手呢?”
抬眼跟顧景對視,程來晟沒來由地有點心疼。
顧景天生多病,又生的不錯,病弱的美人總是惹人心疼的。又扯上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傳說中疼寵他的父皇也就是個傳說。
程來晟想象不到在自己還在家里讀書的十五歲,顧景是怎么用同樣的年紀,拖著病弱的身子,走過他父親給他設下的滿路荊棘。
就當自己被美色所惑,多說點不該說的吧。
“王爺,晚生又幾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程來晟給自己鼓勁,加油,顧王爺肯定會聽你說的。
不當說!顧景強行將這句話咽下去。他是王爺,他要有風范。
“但說無妨。”顧景微笑。
“太子對王爺素有拉攏之意,南夏對王爺又刻薄至此,王爺何不借此機會從南夏抽身?”程來晟小心覷著顧景臉色,加快語速,“晚生知道南夏是王爺的故國,王爺于心不忍。但是王爺在太子手下,也可以保存南夏。”
程來晟還以為白佑瀾是想讓顧景幫他奪取皇位。
連珠炮似的將話說完,程來晟就將頭低到完全看不到顧景臉色的高度。
遲早有一天,他也會達到顧景這樣的高度。
“本王知道了。”顧景起身,面無表情地吩咐,“送程公子出去。”
等程來晟從視線里消失,莫谷塵的聲音從顧景耳邊響起:“王爺,莫谷塵效忠的,始終只有顧景一人。”
“我知道了。”顧景抿抿嘴,“給白佑瀾下貼,本王一刻鐘之后拜訪太子府。就說是去送回禮的。”
“現在?”莫谷塵不解,“白佑瀾怕是不在府上。”“我昨天說的話可不是白說的。”顧景挑眉,“白佑瀾怕是已經推脫了事務,準備親自見一見這個本王推薦的人才。”
現在他肯定在太子府等著。
可是本王怎么等級也得比程來晟高吧。
白佑瀾騰不出時間,不還是有沈長清么?
不想現在見沈長清?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崇拜他。
“要快,越快越好。”顧景叮囑道。
另一邊。程來晟剛出去沒走幾步路就被人拉到小巷,說是太子府的人,太子爺要見見他。迷迷蒙蒙地被推上馬車,還沒走出去一半,又有人挑簾進來:“程公子,太子那邊突發要事,太子著實抽不開身來。已經吩咐小的將公子送去沈御鑒府上了,沈御鑒是太子面前紅人,見他跟見太子沒什么兩樣。”
剛剛還充滿自信的程來晟聽見沈御鑒三個字呆滯一下,剛想說沒關系自己時間多得是就不用去見沈御鑒他回客棧就好,傳話的人就已經出去了。
意氣風發的程公子頓時跟鵪鶉一樣,老老實實地窩在馬車的一角。
怎么辦,馬上就要見偶像了,什么樣的開場白會留下個好印象?
程來晟:早知道最后的結果是這樣,我干嘛費勁見顧景啊。
太子府。
顧景跟白佑瀾簡單客套后,也懶得再打啞謎,總歸這太子府是白佑瀾的地盤,肯定沒問題。
“太子應該知道本王來此的含義吧。”顧景直直地看著白佑瀾,沒分出一分心神,“太子也應該知道,南夏都說本王弒父屠兄,太子可信?”
“無稽之談。”白佑瀾自然知道顧景來這里可能是要跟他攤牌,可是沒能摸透這個問題的用意。
應該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吧。白佑瀾思忖著,畢竟相信的人還是很多的。難道是要看看我是不是跟那些蠢材一樣?
于是白佑瀾擺出最嘲諷的態度,眼尾上揚,下頜抬起,拖長語調:“信的人怕不是都是瞎子,看不見兩個活生生的人。”
白佑瀾力圖讓顧景相信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顧景抿嘴,點點頭。“本王知道太子想一統四海,”顧景看著白佑瀾發亮的眼,一字一句地說,“但是本王希望,太子能放過南夏。”
氣氛驟然凝結。
白佑瀾張嘴想吐出一個“當然”,嘴唇上卻像是掛了千斤重的鎖,不讓他說一個字。
不就是騙個人么,對他來說,沒什么難的。
很簡單。
“太子可以再想想。”顧景起身,“只要太子答應,本王必定竭盡全力。”
只要白佑瀾明面上哪怕是假意答應,他都有法子讓它便成真的。
“本王就不叨擾太子了。”顧景居高臨下,接著道,“太子想好了,告訴本王就是。”
“我說你糾結什么啊,”許幸言推門而入,朝沉思的白佑瀾翻個白眼,“不就一句話,騙一騙顧景么。”
“我不想騙他。”白佑瀾趴在桌子上,聲音發悶。
“那就不騙。”許幸言大爺一樣坐在椅子上,“丟人玩意。”
“可我不甘心,顧景都送口了。”白佑瀾接著悶悶不樂。
“那就騙!”許幸言被他氣得一拍桌子,“不是你到底怎么想?這么多事。”
“我不知道。”白佑瀾把頭擱在桌面上,沒精打采地看著許幸言,“我想收攏顧景,可我不想騙他。可是顧景已經把話擺在這里。”
許幸言看他這樣就來氣,生生忍下跳著腳罵白佑瀾一頓的沖動,耐著性子給他梳理:“你為什么不想騙顧景?”
“我不想讓他跟我翻臉。”白佑瀾嘆口氣,“我要是騙他,等顧景將來發現,定是要跟我翻臉,視我為仇敵。我不想跟他走到那一步。”
“你為什么不想跟他翻臉?”許幸言撫撫胸口,冷靜,你是知道這玩意向來都這么個揍性的。
“我不知道。”白佑瀾聳肩。
“你不知道?”去他的冷靜,許幸言拍著桌子,“行,你不知道。白佑瀾,由于一個不明原因,你不想騙顧景。我有一個解決方案,你要不要聽?”
說完也不管白佑瀾的態度,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答應他,然后拼命對他好,好到顧景在知道你騙他后連翻臉都舍不得。”說完,許幸言愛憐地看向白佑瀾:“這個方案可以么?”
“我怎么做?”白佑瀾思考一會,發問。
“我教你。”許幸言聲音已經極度溫柔,“現在還有問題么?”
“沒了。”白佑瀾直起身子,“謝了。”
“那就滾去讓長風把我的繞魂花還回來!”許幸言咆哮,“她少一片葉子我就拔光你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