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你讓宮人找朕過來有呵事?”東辰帝背著手,滿臉不耐。他本來想眼不見心不煩,可是閔妃入宮多年,身邊還是有貼心的人。忠心耿耿的宮女見不到皇帝,直接去引凰殿找柳嫣求的情。
這位執掌鳳印的貴妃娘娘圣寵不倦,派了身邊得力的大宮女去說了兩句好話,東辰帝這才不情不愿地踏進閔妃的地界。
畢竟他們為夫妻時感情就已不睦,后來東辰帝又將人家好好的皇后貶為妃子。若說閔妃毫無怨氣、東辰帝全無愧疚,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這樣的情況,東辰帝自然想著最好再不相見,可是閔妃不這么想。
當年她忍氣吞聲,不是為了換這樣一個沉寂的結局。
“皇上會不知道?”閔妃擰著帕子,恨意突破眼底,“瀛兒曾經也是個嫡出皇子,皇上卻始終不愿讓他歷練。這是想把臣妾的兒子養廢么?”
“小六心不在此,你何必逼他?”話不投機半句多,東辰帝壓著嗓子跟閔妃爭辯。都是他的兒子,縱然有偏寵,也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一共才幾個兒子,若都是耗在這龍椅的尸山血海,能爬出來幾個?
何必非要將白佑瀛往火坑里推?
他已經為此折了一個兒子了。
“呵,皇上總是有理的。”反正虧待她這么多年,也不差這一次,她當年真真是豬油蒙了心,平白擔下罪名,閔妃微微抬起下巴,“反正臣妾身上罪名甚多,皇上再如何指責,臣妾也是擔得起的。”
“閔妃!”東辰帝斷喝一聲,險些推了手邊的小桌,怒目圓瞪。
“你到底要如何?”一陣靜謐后,東辰帝壓住脾性,低聲問道。
“臣妾要如何?”眼眶發紅,水汽蒸騰,閔妃定定地看向東辰帝,“臣妾要如何皇上不是早就知道?八皇子的功勞臣妾不敢妄圖,太子身為兄長,總是要提點提點兄弟的吧。”
“朕知道了。”東辰帝無力地揮手,“朕會讓小六跟太子一同前去的。”
白佑瀾總會看住小六的。
“那臣妾就多謝皇上了。”閔妃行禮謝恩,“臣妾的病尚未好全,就不送了。”
兩日后。
太子領天命前往行宮巡視,本就是一件尋常小事,禮部也就未準備相應事宜,不過是和太子相近的大臣在城門處送上一送。
本來便是話別,添上個平時存在感全無的六皇子,大臣們也沒覺得有什么。
你能指望在城門口交代什么機密事項么?
再說能來的人并不是什么身居高位的肱股之臣,左右不過是些小官。一群人照例在城門口做個樣子。
這樣一來,就是白佑瀛也感覺輕松許多。
他向往江湖,自身膽氣能小到哪去?只是心里有鬼,每每見到白佑瀾對他笑上一笑,渾身上下總是不自在。
這幾日晚上做夢,都是自己謀劃的事敗露,他這位四哥沖他一笑。
驚醒之后,免不得落一身虛汗。
偏生這份惶恐也不知向誰去說。外祖閉門謝客,不理這些事情;母妃深居宮中,也受不得刺激;至于他的師父。
早在知道他要和白佑瀾一起去行宮的時候就對他破口大罵一番。
現在還是冷著他,整日不見蹤影。
“六弟。”白佑瀾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直將白佑瀛嚇了一個哆嗦:“四哥,發生了何事?”
“孤見六弟心神不寧,可是緊張?”白佑瀾捻著身邊駿馬掛的韁繩。“并未,只是擔憂母妃身體。”白佑瀛默念心法,借此鎮定自身。
“本王來得遲了,還望兩位勿怪。”這邊白佑瀾還未答話,顧景就插了進來。
“尚未啟程,自然是不遲的。”白佑瀾余光不經意地向白佑瀛撇去,便和顧景對上。
一番閑話過后,白佑瀾跟白佑瀛便啟程。行宮里臨風快馬路程將近一日,再耽擱耽擱,只怕這兩位就要在路上過夜了。
“王爺為何出來這一次?”回去的馬車上,惜福輕聲問道,“太子不是已經早就跟王爺說過話了么?”
“本王可不是來看白佑瀾的。”顧景挑著簾,看著熙熙攘攘的集市,“本王是來看白佑瀛的。”
程來晟前腳剛被埋在白佑瀛身邊,后腳就白佑瀛就跟白佑瀾一起前往行宮。怎么,東辰帝這是突然發現自己還有個兒子了?
白佑瀛對這種差事也是能躲就躲,實在是白佑瀾跟白佑澄兩個人都不接,他才會擔下。怎么這回,就跟白佑瀾一起辦差了?
“回去之后準備準備,東辰帝該喚本王進宮了。”顧景向后一靠,閉目養神起來。惜福趕忙將簾子放下,又小心地關上了窗。
他不明白政治上的爭斗,他家王爺也不需要他明白,他只需要伺候好了王爺。
果不其然,申時剛過,酉時尚未滿一刻。宮里就來了人。
“參見陛下。”顧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東辰帝也沒想給他個下馬威:“福王身體不好,來人,領福王坐下。”
“不知陛下召小王前來是為何事?”這里跟他剛來交接國書的大殿不同,更加小巧精致,周圍的椅子排成一列,想必是不上朝時東辰帝跟大臣商定國家大策的地方。
“朕聽聞福王慧眼獨具,能辨英才。”東辰帝面上祥和,慈愛地注視著顧景,就像顧景是他疼愛至極的一個兒子一樣。
別的不說,這面上的戲法是爐火純青。“小王能有什么才干?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顧景矜持地向東辰帝露了一抹笑,旋即又將嘴角收了回來。
“福王過謙了。”東辰帝笑意不減,和藹地跟顧景搭話,“今日朕是來替朕的兒子道歉的。”
“小王惶恐。”東辰帝話音未落,顧景已從坐著轉變到了跪著。因下跪時用力過猛,膝蓋磕到地板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響。
聽得莫谷塵心疼不已。
他家王爺身嬌肉貴,何曾這般過?
“福王快快請起。”東辰帝眼神示意左右,“福王這是為何?”
侍候的下人趕上來雖快,對扶顧景起身這事卻是沒多少誠意。顧景略略一掙,他們便順勢散開。“皇子們并無過錯,陛下卻欲向小王道歉。小王承受不起。”顧景的頭埋得越發的低,暗暗調整姿勢。
如無意外,東辰帝怕是要讓自己跪到底了。
“別人不說,單說朕那不成器的太子。一國太子,明知福王你需靜養身體,還三番五次地上府叨擾。”東辰帝輕拍桌子,眉頭緊鎖,儼然是被白佑瀾氣到,“對內不能勤政,對外不能守禮。一次兩次也便罷了,他還上癮了不成?”
“朕倒不是說福王不應與他交往,朕心里清楚,”話鋒一轉,剛剛言語里夾雜的雷霆萬鈞剎那間變成楊柳風,東辰帝好生勸慰起顧景來,“著實太子糾纏不清,以致影響福王。別的暫且不說,太子恐怕多次陷福王于險境,單單是為這個,朕都要替這個好生道歉才是。”
顧景在地上跪著聽著,東辰帝每說一句,未免就在心底冷哼一聲。
他到東辰以來,遭的事確實是接連不斷。
只是東辰帝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對白佑瀾下手狠厲,自己至少不用在年節的時候陪白佑瀾密室探險。
如果不是東辰帝一意孤行扶持白佑澄,顧景覺得十五那天的行刺自己也不用險些命懸一線。
閑著沒事就想上門的人至少會少一半。
顧景是真的不明白,東辰帝為什么堅決反對白佑瀾登基。
難道僅僅是因為東辰帝過于寵愛榮貴妃,怕白佑瀾會高舉屠刀?
可是殺同胞兄弟這種事,一個處理不好,就容易被釘在史官的筆上。而且這樣一來,民間輿論不說掀起軒然大波,白佑瀾也會被千夫所指。
加上柳家的勢力必定不能一次性鏟除干凈,引導引導風向。
顧景對此深有體會。
眼下白佑瀾跟白佑澄這樣不死不休的局面,東辰帝必須擔責任。
對于東辰帝一心扶持白佑澄而對白佑洲不管不顧,顧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白佑洲跟白佑澄同父同母,自然不會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是東辰帝在白佑澄展露才華之前,寧愿扶持娘家毫無背景的白佑淵,也不愿意扶持排行第三的白佑洲。
白佑汶還曾經在東辰帝的考慮范圍內呢。白佑洲跟白佑瀛像是被東辰帝刻意忽略一樣。
據白佑瀾說,白佑瀛可能是因為有一個極度渴望權勢的母妃而被東辰帝淘汰出局的話,白佑洲總沒有這個顧慮。
為什么東辰帝舍近求遠,要全力支持一個比白佑瀾小整整五歲的皇子?
顧景腦子轉著,嘴上也不停:“太子對小王曾有救命之恩,至于別的,小王自己運氣不好罷了。”
“福王此言差矣。”東辰帝摩挲椅把,目光落在顧景身上晦澀不明,“真正運氣不好的,怕是朕這個不成器的太子。太子殺性重,朕只怕他登基之后,便要征戰四方,百姓要不得安寧啊。”
顧景將頭又往下低了低。
無人應聲。
“天色晚了,宮門怕是再過一會就要落鑰。”過了許久,東辰帝才慢悠悠地說,“來人,送福王出宮。”
“多謝陛下。”顧景嘗試動了動腿,感覺憑自己應該是站不起來。莫谷塵等了半天,三步并兩步沖過來,小心攙扶起顧景,跟著人往外走。
皇宮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東辰帝靠在椅子上,由著顧景在攙扶下,一步步走向殿外。
他今日已經明示到這個份上,顧景還是要站在白佑瀾那一邊么?就不怕白佑瀾直接滅了南夏?
“皇上,回宮吧。”張順從陰影里走出來,提醒東辰帝。
東辰帝這幾年身體漸漸不復年輕時康健,早就在太醫的建議下將一些的奏折帶到寢殿進行批改。皇帝住的地方,怎么說也是比這專門商討大事的舒服些。
“張順,你說朕還能挺幾年?”東辰帝疲憊地閉上眼睛,“別說那些長命百歲的廢話,朕還沒見過能長生不死的人。張順,若是朕走的急,你且將傳國玉璽帶走。莫要交給太子。”
“皇上?”張順愣怔一下,不明白東辰帝何意。
“不是說天命所歸么?呵,沒想到朕有一天也開始迷信這虛無縹緲的傳說。”東辰帝睜眼,起身吩咐,“回宮。”
福王府。
“嘶。莫谷,輕點。嘶。”顧景不住地吸著冷氣,雙腿時不時抽搐一下。“也知道疼。”莫谷塵沒好氣地說,“服個軟不行么?”
“莫谷,東辰帝有意刁難我,我干嘛還要服軟?”顧景抱著被,撇了撇嘴。
“王爺當初就不該答應!”心里一煩躁,莫谷塵手上就失了力道。
“疼!”顧景驚叫一聲,下意識就想把腿收回來。“老實點,地磚涼,今天又跪了那么長時間。回頭上完膝蓋上的藥再喝一碗。”莫谷塵蘸了些藥膏,比方才的力道又輕了幾許。
“知道了,端藥的時候順便幫我把筆紙拿過來。”顧景覷了眼莫谷塵的臉色,語速驟然加快,“我明天想跟沈長清見一面。”
“王爺!”莫谷塵轉過頭瞪顧景一眼,一口氣憋在胸中。
那白佑瀾的事有那么重要么?
“莫谷,我答應過了。”顧景用被子把臉擋住,留下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莫谷塵。
莫谷塵臉色鐵青,上完藥就轉身出了屋門,回來的時候手里已經拿了一張請帖,一下拍在床頭桌上。
“莫谷。”顧景沖莫谷塵討好地笑笑,迅速把自己用被子裹好。
其實事情沒那么重要,東辰帝只不過是敲打敲打他。倒是他這么等不及地跟沈長清會面,則是明顯的將東辰帝不放在眼里了。
白佑瀾比他想的還有手段,東辰帝估計早就想跟自己談一談,結果一直拖到白佑瀾離京。
東辰帝在忌憚。
沒必要這樣趕上去惹東辰帝不快,可就是想幫幫白佑瀾。
疼都沒法阻止自己這種迫切的心情。
也許是東辰帝對白佑瀾的態度觸動自己哪根神經了?
顧景抱著被子,感覺自己好像要栽。
可是栽什么呢?眼下一切正常,不像是一腳踏進了那個陷阱。
臨風城外。
“多謝王兄將我帶到這里。”田梗上一個瘦弱的男子對另外一個人說,“我家姐夫并不在臨風里住,在下就不跟王兄一起進城了。”
“既然如此,愚兄就先走一步了。”那人手持一把折扇,對著瘦弱男子拱手之后,徑自向將要關閉的城門飄去。
瘦弱男子目送了一段距離,就急匆匆地轉身走了。
等瘦弱男子的身影也消失后,方才手持折扇的人從樹后繞了出來。
“這東辰的人真有意思,還有女扮男裝從邊關跑到京城的。”那人手抵著折扇,笑嘻嘻地看向城門,“從正門走進去多沒意思,當然要半夜翻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