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哉強行抱了太一之后,隨便淋浴后便把他拖到了室外溫泉。
只有石頭凸起的地方被延展出一條小路,其他地方還都被一片白色的雪覆蓋著,枯草從其中探出頭來,遠處看就像一層輕薄的皮毛。天和地的界限似乎在此處也被騰騰的熱氣模糊了,抬頭便是城市里難得一見的星空。
在他眼里,那片星空,和10多年前并沒有多少不同。那時,年幼的他每天被關在本家的大宅中學習繼承家族必備的技能和知識。不能有娛樂,不能有朋友…縱情享樂就會沉溺其中耽誤正業,而作為這個家族的繼承人,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威脅,除了父母和爺爺以外,沒有值得信任的人。這是他一直以來的信條。
所以每當夜晚降臨,送走了老師之后,日復一日地孤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他只會數著天空中那靜止的永無窮盡的星星。但就算是幾百億的冰冷星球,也不足以填滿他心中的黑洞。于是,在那墨般的黑夜將自己完全吞噬之前,他逃走了。
從此,他害怕抬起頭看到那些搖搖欲墜的星星,為了度過漫長的黑夜,他必須愛上音樂,愛上吉他,愛上可以將星空隔絕于自己的酒吧夜生活。此刻,這片永恒的畫卷再次在眼前鋪開,他沒由來地一陣害怕,仿佛可以透過那無盡的虛空看到曾經和未來的自己。
他不知道可以求助誰,只能看向這個距離他最近,卻一直羞辱他的男人。
“怎么了?”克哉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懼。
太一閉上了雙眼。是啊,就算對他傾訴又能如何?佐伯克哉又怎么會理解自己呢?他不過是把自己當作玩具,或者是成功路上的墊腳石,對于這種于他無關緊要的事情,又怎么會在意?自己本來就缺少的東西,難道還要奢求別人給予嗎?
“沒什么,就是想到小時候無聊的一些事情了。”他裝作不在意地回答著:“吶,佐伯,你知道嗎?其實我一年前來過這里一次。”
克哉靜靜地注視著他的雙眼,兩人之間少有的沉默。
太一繼續說:“當然…不是在這個旅店,是另一家。那里的室外溫泉旁邊有一棵楓樹,我和同伴并排泡在溫泉里時,有一片紅葉落在了我的肩上…”
“那時我剛認識你,還沒見過你戴眼鏡的樣子。你…對誰都很好,很溫柔。你大概不相信,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過無數種相遇的方式…但是逐漸親近之后,我才漸漸發現,善良、溫柔,這些都是你保護自己的盾,你總是和人保持著若即若離不溫不火的關系,來者不拒往者不追。直到你戴上眼鏡,這個隱藏在心靈深處的你出現,我才明白你是個怎樣的人。”
“那我在你眼里,是怎樣的人?”克哉問道。
“你高傲自大,目空一切,卑鄙,冷血,不擇手段。是天底下最惡的混蛋…”太一的聲調摻雜了些顫抖,低頭看著水面上自己黑色的影子:“我恨你,是因為…在你的身影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嘩——啦——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克哉用極輕的力道抱入懷中,水花濺到兩個人的臉上,他抬起頭,耳邊是他鮮明的心跳聲,眼前是揮之不散的霧氣下,他堅定的眼神。
“你突然抱著我干什么?”他害怕這樣被他注視著,必須要說點什么才能緩解。
克哉的眼神仿佛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柔和:“因為你看起來需要我的擁抱吧。”
太一第一次安分地被他摟在懷中,說道:“那天,我拾起肩上的紅葉,握在手里,腦子里滿是你的樣子…我想毀掉你,毀掉你的面具,你身邊可以依靠的一切。只有那樣,你才會向我露出真實的自己…我才不會是孤獨的。那天我弄傷了你,你的血鮮紅得就如同那日的楓葉。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自己…才是最不可饒恕的。所以,佐伯,請你徹底毀滅我吧。”
“太一,你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寂寞的人了。”克哉嘆了口氣:“連告白都帶著這么純粹而濃烈的孤獨。”
太一聽到他的話,連眼神也顫抖起來:“這在你看來算是告白嗎?”
克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只是撫摸著他的頭發安慰著:“我是你的掠奪者,占有者,更是你的共犯…因為我心里也一樣地恨著你,恨著我愛的你。你一直支配著別人,被家族、理想和道德束縛,卻從未因此得到快樂。只有奪走你的一切,你才能獲得自由。”
四目相交,他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對方的樣子——即使是丑惡,不堪,甚至曾墮落至地獄最底層的。經歷無數寒冷的日夜和孤獨地仰望,兩顆隨波逐流的心終于傷痕累累地邂逅,破涕為笑說道:“原來,你一直就在這里。”
島國的雪總是綿長斷續,北海道的夜晚,銀白再次降臨了。
“下雪了,該回去了吧。你會感冒的。”
“再抱一會…”
“真拿你沒辦法。”
兩個人將溫暖的笑意融化在對方的眼中,仿佛連同彼此身后的整個世界,都被緊緊擁抱著了。
(本篇END后日談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