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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守候

    平熙六年春,賀家軍二十萬騎兵敗于大遼燕京城外,主帥賀淵以身殉國。</br>  蟄伏數(shù)月的大遼將領率五萬鐵騎長驅(qū)直下,僅用時三日,破賀家軍大本營薊州。</br>  賀淵長子賀平遠求援金軍,以“分身乏術(shù)”為由被拒,倉促之下,率殘兵三萬人退守玉田。</br>  北伐戰(zhàn)場,一派狼藉。</br>  京中大震,一道道奏章、詔令進進出出,鋪天蓋地。</br>  不日,褚懌調(diào)兵三萬趕赴前線,褚晏率六萬褚家軍北上馳援。</br>  三皇子趙彭同往督軍。</br>  鏗然一聲,一桿紅纓槍破空而起,槍尖快若流星,震落簌簌春花。廊廡里,荼白在擺穩(wěn)的小案上鋪平宣紙,放齊筆墨,不時朝廊外舞槍的兩個少年人側(cè)目。</br>  雪青提著一籃新采的月季過來,示意她專心。</br>  荼白斂神,轉(zhuǎn)回頭繼續(xù)研磨。案前,容央靜默坐著,提起那支羊毫沉吟片刻后,落筆寫信。</br>  荼白悵然道:“殿下,這一次,褚家人是真要上戰(zhàn)場了?”</br>  容央從容構(gòu)思,尚不及答,庭中舞槍的一名少年道:“賀家父子從京中浩浩蕩蕩地領著二十萬人去攻燕京,結(jié)果城沒攻下,反把自個守了幾十年的老巢丟了,四伯和大哥要不上陣,如何能把這屁股擦干凈?這屁股要是擦不干凈,那咱大鄞可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br>  對面人回槍反搠,格開少年殺招,順勢斜出一槍,少年往后縱開,槍尖在地磚上一劃過后,旋身反擊。</br>  雙槍交鋒,火花四濺,挾以激蕩氣流,橫掃得滿庭花葉颯颯簌動。</br>  荼白卻無心觀戰(zhàn),聞言只道:“那這一仗要是打起來的話,得打上多久哪?”</br>  交鋒中,身形較長那個開口:“薊州一敗,賀家退守玉田,算上從燕京城外逃回來的廂軍、禁軍,以及漁陽、三河、玉田等地的賀家舊部,僅僅十萬不到,四叔和大哥帶去的援兵,總共也只有九萬人,但要想雪恥,除奪回薊州外,還必須趕在金軍結(jié)束上京一戰(zhàn)前攻下燕京,否則大金便有機會伺機反悔,不再履約歸還燕云十六州。”</br>  “錚”一聲,槍桿被撩開,虛空之中一陣嗡鳴,對面人接口道:“所以這一戰(zhàn),四伯、大哥只能從快,破釜沉舟,速戰(zhàn)速決!”</br>  “破釜沉舟”四字一落,容央握著的筆顫動,在小楷齊整的宣紙上拉開一條極其不和諧的墨痕。雪青正插著玉壺春瓶里的月季,看得這一幕,心頭揪起。</br>  上次雖然也是遠行,但褚懌只是戍守于三州地界,不必跟遼人正面交鋒。這一次上薊州去,要跟大遼硬碰硬對打不算,所面臨的,竟還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兇險戰(zhàn)局,容央心境如何還能平靜無波?</br>  雪青抿緊唇,放下花瓶改去給容央重新取紙,容央?yún)s只一滯,然后繼續(xù)揮毫寫就,似乎并不介意那一筆因驚而生的意外。</br>  雪青遲疑。</br>  不多時,庭中的一場打斗消停下來,年長那個帶頭朝廊內(nèi)作揖,道:“接下來給嫂嫂展示褚家槍法第三式!”</br>  這倆少年,正是褚懌臨行前派來陪伴兼保護容央的褚恒、褚睿,即三房周氏和五房施氏的膝下長子。</br>  容央聞言眉眼不抬,道:“天快黑了,今天就到這兒吧。”</br>  褚恒看一眼天色,道:“還不急,大哥去前有令,要我二人每日在帝姬府練功兩個時辰,一則給嫂嫂解悶,二則給小侄兒啟蒙,今日只練了一個時辰不到,恒兒、睿兒還不能走。”</br>  褚睿年紀畢竟尚小,玩心還重,聽得容央松口,不免想趁機溜去城中耍一耍,因而拿胳膊肘撞褚恒,小聲道:“我看嫂嫂有點累了,要不今日就先收了吧?”</br>  褚恒白他一眼:“我看是你累了吧。”</br>  褚睿撇眉,繼續(xù)爭取:“蕙姐姐今日被二伯母押去相親,我想知道結(jié)果怎么樣,難道你就不好奇?”</br>  提及褚蕙被押去相親一事,褚恒自然也相當好奇,然而作為目前家中的老大,他還是很能分得清主次,回絕道:“不差這一時。”</br>  “……”褚睿蔫頭耷腦。</br>  卻聽容央道:“相親場所在何處?”</br>  褚恒看去,原本低頭寫信的容央挺身坐著,一雙靈動大眼熠熠有神。</br>  褚恒忙道:“廣聚軒。”</br>  容央“哦”一聲,道:“那地方的棖醋洗手蟹相當正宗,五味杳酪鵝也做得鮮美爽口,早知道他們在那里相親,我提前去定個雅間,一邊吃一邊等消息了。”</br>  褚睿垂涎三尺,鼓起勇氣道:“嫂嫂現(xiàn)在去……倒也不遲的。”</br>  容央撫撫微隆的肚皮,道:“可是每天一到這個點,我人就乏了,再者你們大哥叮囑過,晌午以后盡量不要出門的。”</br>  褚睿福至心靈,領會了,扭頭沖褚恒道:“六哥,那我倆趕緊過去吧,趁天黑前給嫂嫂送一盤蟹、一盤鵝來!”</br>  褚恒:“……”</br>  兩人去后,鏗鏗鏘鏘的庭院終于安靜下來,容央把寫好的兩封信分別裝好,交給荼白去寄。</br>  春風拂面,容央望著廊外開始抽芽的梧桐樹,悵然一嘆。</br>  雪青安慰道:“駙馬爺十四歲就能領兵破陣,馳騁疆場如履平地,而今又有懷化大將軍褚四爺相助,就算遼人再怎么難纏,燕京再怎么難打,也定能不負眾望,班師凱旋,殿下不必擔心。”</br>  容央看回她,眨眨明眸:“我沒有在擔心。”</br>  雪青一怔。</br>  容央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望著墻角那棵比去年更挺拔、繁茂的梧桐樹,道:“我自然知道我的駙馬有多厲害。”</br>  雪青聽罷,失笑。</br>  容央道:“我只是嘆讒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朝廷決定聯(lián)金滅遼,本就該先派熟悉大遼的褚家軍出征,可爹爹被范申所惑,執(zhí)意要賀家跟金人聯(lián)盟,如今落得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十幾萬的將士,就那樣不明不白地枉死他鄉(xiāng),就算褚家軍前去改天換地,也注定不能再重返故里,實在是……”</br>  容央戛然而止,把那有點大不敬的詞吞回去,道:“但愿這次趙彭過去,能有點長進,回來以后在朝堂站穩(wěn)腳跟,不要再讓范申那幫人蠱惑圣心了。”</br>  雪青應是,道:“官家這次欽點三殿下督軍,不少大臣都稱有給予厚望之意,想必三殿下回來時,就能掌握實權(quán),在朝中獨當一面了。”</br>  容央想起此次前去歷練的趙彭,心里郁結(jié)稍解。前兩日,褚懌剛從前線寄來家書,稱奚長生一直服侍于趙彭左右,趙彭也十分安分,除官家所給的督軍任務外,并不一頭熱血地鬧著要上前線。</br>  只要趙彭自己不瞎折騰,乖乖地服從軍令,容央就不著急。</br>  比起憂慮,容央更愿意相信褚懌,相信那夜他在褚氏祠堂里許下的承諾,相信他會平安回來,帶著趙彭,帶著勝利。</br>  日影西斜時,容央困意纏來,一覺醒來后,窗紙上已映著點點燭火。雪青吩咐傳膳,一道道佳肴送上席來,容央定睛看了一圈,疑惑道:“蟹呢?”</br>  雪青道:“打人走后就再沒音訊,只怕是玩性大,轉(zhuǎn)頭就忘了,殿下要想吃,明日我讓人去買來。”</br>  容央想想,道:“算了。”</br>  反正也只是個托詞,只是不想繼續(xù)再聽那鏗鏗鏘鏘的槍聲罷了。</br>  然而第二日,到了褚恒、褚睿來練槍的時辰時,府上依舊不見二人人影。荼白嘟囔道:“莫不是昨兒放人鴿子,今日怕被罵,索性就不來了?”</br>  容央蹙著眉,往院外瞧了一會兒,想著或許是府上有什么事把人絆住了,倒也沒太放在心上。</br>  直至又過一日,侯府里傳來一個消息</br>  褚蕙被吳氏押去廣聚軒相親之后,竟然徹底地……人間蒸發(fā)了!</br>  容央大震,驚急之下,便欲前往侯府查探清楚,褚恒終于領著褚睿匆匆而來,彼此在廊中相遇。褚恒攔住容央道:“嫂嫂留步!”</br>  容央駐足道:“蕙蕙如何了?”</br>  褚恒道:“還在找,不過已經(jīng)排除了被人擄走的可能,照二伯母的推測,恐怕是因為逼婚的事,一氣之下逃去參軍了。”</br>  容央愕然。</br>  褚睿在旁皺眉道:“那日四伯和大哥出征時,蕙姐姐就喬裝改扮成士卒偷溜過一次,只是還沒出城門就給大哥揪了出來。二伯母也是怕她死心不改,這才忙著逼她出嫁,誰知道……”</br>  容央聽罷,五味雜陳。</br>  替父兄在戰(zhàn)場上報仇雪恨,以褚家人的身份保家衛(wèi)國,是褚蕙這十八年來心心念念了千千萬萬遍的事。然吳氏喪夫,喪子,至今僅剩下褚蕙這一點血脈,全心全意就只盼著褚蕙能留在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度過一生,也是世人所能理解的。</br>  容央曾經(jīng)想過褚蕙會如愿地騎上戰(zhàn)馬,在她向往多年的疆場上馳騁四方,只是沒有想到,褚蕙最后會以這樣偏激又決絕的方式離開。</br>  或許,這也是她的“不得已而為之”罷。</br>  容央沉吟罷,道:“那二嬸嬸如何了?”</br>  褚恒道:“最開始自然是怒不可遏,可一個人悶在院里喝了一夜的酒以后,就再沒提過這事了。”</br>  容央莫名心酸。</br>  當下雪青、荼白上來相慰,各自開解一番后,褚恒、褚睿又開始在庭中練起槍來。容央雖然看得心不在焉,但終究沒再纏問,這事也就揭過去了。</br>  春風輾轉(zhuǎn),時日如梭,半個月后,從前線寄來的家書陸續(xù)抵達帝姬府,有褚懌的,有趙彭的,其中一封并未署名,打開來一看,瀟灑大氣的三行字,落款赫然是褚蕙。</br>  此時褚家大軍已跟賀家軍在玉田會合,褚懌做先鋒,率三千精騎從薊州城襲,斬殺鎮(zhèn)守城中的大遼主將。褚晏隨后領六萬褚家軍圍攻主城,前后不過半夜就拿回了薊州城,是時遼軍潰敗之態(tài),比之當日賀家軍有過之而無不及。</br>  褚蕙在來信中提及的是正是這驚天動地的一戰(zhàn),只是寥寥幾筆,并未涉及細節(jié),恐是害怕暴露自己具體所在哪行哪伍,又給吳氏一聲令下,揪回家中。</br>  不過,單只這一個落款,也就很令人安心滿足了。容央把信收起,挺著漸漸顯懷的孕肚去了一趟侯府,跟吳氏坐著聊了一下午后,又給趕來的施氏、謝氏盛情留下,在侯府用了晚膳。</br>  如此日日相盼,及至又一年清明時,汴京終于等來燕京被破、大遼被滅的喜訊。只是,一座城的人還來不及揮霍這勝利的喜悅,又一個消息如劈頭蓋臉打過來的一巴掌,扇得滿城上上下下措手不及</br>  因褚、賀兩家軍隊攻入燕京時,金軍已拿下上京,派來十萬鐵騎包圍于燕京城外,并在褚、賀兩家破城之時,迅速給予了助攻,是以大金堅稱燕京之破,乃兩國聯(lián)合而成,并不算大鄞踐行合約,故,大金也不必如合約所言,把燕云十六州分給大鄞。</br>  這一改口,無異于平地一聲驚雷。</br>  褚、賀兩家大軍留守燕京,跟大金騎兵對峙于咫尺之間,本來塵埃落定的戰(zhàn)局再次劍拔弩張。</br>  官家怕戰(zhàn)事再起,立刻派范申率使團前往談判,為表誠意,又下旨召回褚晏、褚懌,北方戰(zhàn)場重新交回賀家軍。</br>  荼白想起范申,就又想起去年上官岫和談一事,跺腳:“他去能談出個什么東西!”</br>  容央坐在窗前,對著庭中斜風細雨的場景蹙眉,亦不明白父親為什么還要用范申去談判。</br>  愁腸百結(jié)時,雪青慰道:“幸而兩戰(zhàn)大捷,駙馬和三殿下不日就能抵京,同行的或許還有蕙姑娘,屆時殿下生產(chǎn),小公子的爹爹、舅舅、姑姑都在外邊候著,那可就熱鬧了。”</br>  那的確是十分熱鬧的場面,然容央此刻心里只是滿滿的疑竇和不安。</br>  褚家軍凱旋的隊伍,是在四月底進入汴京的,仔細一算,竟然恰巧就是去年容央和褚懌大婚之日。</br>  辰時,流金的晨風夾著雨后泥土清香,容央盛裝走上城墻,前去等候褚懌回京,及至旌旗獵獵的護墻前,卻見一人身著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頭戴碧玉滕花累絲珠釵頭面,面朝城外袖手而立,旁側(cè),是垂眉頷首的兩個婢女。</br>  容央眉心一蹙,上前道:“你來干什么?”</br>  那人聞聲轉(zhuǎn)過頭來,和風吹拂,一雙杏目靜如冰水,波瀾不起,卻不是旁人,正是三個月前回京的恭穆帝姬趙慧妍。</br>  趙慧妍道:“你來干什么?”</br>  容央顯然對這一反問意外且不適,荼白亦惱道:“我們殿下自然是來等駙馬的。”</br>  趙慧妍眼神不變,淡淡道:“哦,我也是來等我的駙馬的。”</br>  作者有話要說:要開撕了。</br>  下一更周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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