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的大雁掠過蒼白天幕,如泄流云下,一隊車馬正在官舍前整裝。</br> 雪青在板車后把四大口官皮箱點了一遍,又去另一輛車前點理小樣的行李。</br> 車隊前端,荼白、百順并肩站著,三倆小廝在后邊挨個檢查車輪的負重情況。</br> 從官舍里抬出來的官皮箱一口又一口,荼白看著越來越長的車隊,又看一眼官舍大門高懸的牌匾,一種道不明的惆悵驀然涌上心頭。</br> “怎么總感覺這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似的……”</br> 百順聞言一怔,伸手在她后腦勺一揉:“瞎想什么呢。”</br> 易州是褚家軍駐地,只要郎君還在,帝姬怎么可能不再來。</br> 荼白欲言又止,癟癟嘴:“走得也太突然了。”</br> 前兩日還在商量著哪座山里的秋景最濃郁,值得一去,今日就急吼吼地打包行囊打道回京,荼白這心里實在難安定。</br> 百順道:“就是有些軍務要回京跟官家面稟,順道陪殿下回去小住一段時日,不要瞎想。”</br> 正說著,官舍大門內并肩走來一雙人,高大那個手里牽著個小郎君,嬌小那個懷里抱著個更小的郎君,荼白、百順忙斂神迎上去。</br> 巳時三刻,車隊出發。</br> 轔轔車輪聲響成一片,碾壓著地磚上零落的秋葉,容央推開車窗,看著那座灰青色的官舍在視野里慢慢變小,變遠……蕭風吹拂著她微散的鬢發,褚懌靠過來,探手把窗戶關了。</br> 容央轉頭。</br> 兩人視線交匯在日光淡薄的車廂里,褚懌道:“風大。”</br> 容央知道他只是怕自己太感傷,想想這一次回京的緣由,喃聲道:“回去以后,風更大。”</br> 此“風”非彼“風”。</br> 車中氛圍一時凝肅,褚懌垂睫隱去眸心情緒,道:“一個國破家亡、流落在外的小王爺,成不了多大的氣候。”</br> 昨日方愨送來的那幅畫,畫中人正是缺了只眼的大遼小王爺,耶律齊。</br> 容央猶自心有余悸,嘟囔:“成不了氣候,你還那么急著趕回去……”</br> 褚懌啞然片刻,道:“有備無患。”</br> 容央不再言,她知道,他還是想安撫她。</br> 鄞、金聯合覆滅大遼,三年過去,竟沒留意到耶律皇室逃走了一個成年的小王爺。想那耶律齊當年赴京迎親時,在大鄞朝堂上乃是何等的乖戾囂張,而今深懷著對大鄞的滅國之恨,腹中所藏,更不知是何等歹毒兇惡的報復大計。</br> 薊州城的軍事布防圖啊!</br> 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拿到了,這幸而是給褚懌中途劫下,不然的話,后果不堪設想。</br> 容央憂心不減,重新推開車窗,試圖讓風吹滅心頭燃將的火。這一次,褚懌不再攔。</br> 漫天落葉飄舞旋轉,蕭蕭落木后,長街一線,墻垣綿亙,青瓦粼粼的官舍已消失在視野里,展目望去,只剩參天古樹影影綽綽。</br> 不知道為什么,容央突然有一種很悲涼預感</br> 她預感這一走,再想回來,估計就會是很遙遠的事情了。</br> 建德六年十月初六,離開汴京整整三年的嘉儀帝姬趙容央重回故里,同行的,還有右金吾衛上將軍忠義侯褚懌,及二人的大小郎君。</br> 官家大喜,設宴長春殿。</br> 日跌,距離開宴還有兩個時辰,官家留褚懌在文德殿中會議軍事,趙彭領上容央及兩個小侄兒小憩東宮。</br> 將將西斜的秋日漫射在東宮庭院里,墻角一樹丹楓蓬勃熱烈,點點如火的霜葉下,趙彭一襲玄底青紋圓領錦袍坐在石桌前,逗弄著襁褓里的褚家小郎君。</br> “取了個什么名兒?定勝糕?”</br> 小郎君生得比老大更像褚懌,一雙眉眼簡直像直接從他爹臉上扒下來的,趙彭反復瞅著,嘖嘖道:“定是他爹取的。”</br> 容央不否認,看趙彭逗得差不多了,吩咐雪青把孩子抱下去。蜜糕還在庭院里鬧,也不知上哪兒得的把小小桃木劍,正跟內侍錢小令舞得正歡。</br> 容央不動聲色地品著面前的香茗,因褚懌事先交代,暫時還不能跟趙彭提薊州軍情及耶律齊一事,想了片刻,改問些家常道:“今日慧妍沒入宮來嗎?”</br> 跟賀平遠大婚后,官家亦給趙慧妍御賜了帝姬府,規格等級,跟容央當年不相上下。</br> 趙彭回道:“哪能不來,還沒到時辰罷了,這些年哪……”</br> 語氣驀然喟嘆起來。容央撩起眼皮:“這些年怎么了?”</br> 趙彭對上容央眼神,也不遮掩,長長一嘆后,道:“賀平遠當年跟爹爹請婚,另有緣由。那日,他奉旨入御花園伴君宴飲,席間不勝酒力,便前往湖東玉清閣小憩,誰知正巧碰上慧妍也喝醉在里頭……等皇后來時,恰巧撞上他倆在里邊翻云覆雨,你說,就這荒唐情形,除給他倆賜婚外,還能夠如何收場?唉,當年爹爹也是被氣得不輕哪……”</br> 思及當年情景,趙彭尚且心有余悸,想到后來的事,語氣更沉重幾分:“本來呢,把慧妍這樣許給賀平遠,爹爹心里就總不大舒服,誰知道他賀平遠非但不珍惜,反而也擺出一副吃虧的模樣來,大婚以后,一度對慧妍愛答不理,惡言相向,這慧妍呢,也像是突然變了個性子似的,一氣之下,居然在帝姬府上養起了面首……”</br> 容央愕然:“面首?”</br> 趙彭點頭,眼里唏噓之色一覽無遺。</br> 大鄞風俗并不比前朝開放,帝姬豢養面首之事在世人看來,其實很是傷風敗俗,像趙慧妍這樣和親回來的帝姬,本來就很容易在貞潔方面為人所詬,現在又折騰出面首的事來,可想而知會有多招人口舌。</br> 容央又是驚詫,又是莫名的心酸,沉默片刻,道:“那賀平遠呢?”</br> 趙彭一聳眉道:“慧妍都破罐破摔了,那他賀平遠還可能繼續裝孫兒么?腦袋一轉,立刻也在將軍府里養起了美妾,整日酒酣耳熱,紙醉金迷的,不知道有多快活。”</br> 容央臉色冷凝,想起賀家軍情報被泄一事,道:“他就不回薊州?”</br> 趙彭扯唇哂笑:“玩物喪志,他哪兒還記得什么薊州?”</br> 又散漫道:“再加上皇后進言,稱他倆大婚后一直沒個后人,便想方設法地把他留在京城里邊。照我看哪,再這么留下去,他賀家軍非得廢了。”</br> “廢了”二字,猛地在容央心中投下一顆滾石。颯颯秋風穿庭而過,遠處,蜜糕舞劍的嬉笑聲、錢小令的恭維聲此起彼伏。</br> 趙彭眼盯著容央,壓低聲音,繼續道:“還有,皇后這兩年也開始大變了。”</br> 容央眸光一動。</br> 趙彭道:“今年中秋,趙安滿四歲,生辰宴上,爹爹御賜長命鎖一把,皇后大喜,吩咐趙安在謝恩時給爹爹吟詩一首,誰知趙安癡癡傻傻,竟把一句白毛浮綠水吟成了白麻糊綠嘴。爹爹倒是不責備什么,但底下偷笑的人一大堆,氣得皇后一回福寧殿就大發雷霆,拿著戒尺抽得趙安手心肉都綻了。”</br> 容央深深蹙眉。</br> 呂皇后絕對不是動輒大怒,甚至當著宮人的面對子女大打出手的那類人。她一向是溫和的,體貼的,大度的,把所有棱角和鋒芒小心收攏,像鳥曲腹蛛一樣斂而不發的……會變成趙彭口中這樣急躁又暴戾,實在是令人咋舌。</br> 容央道:“她對趙安就那么不滿意么?”</br> 趙彭唇輕扯:“何止是不滿意?四歲了,還沒張口說過一句外人聽得懂的話,就那句白毛糊綠嘴,還是宮人追在屁股后頭教了半個月的成果。前兩年,爹爹尚且還愛去福寧殿里坐坐,現在錢貴妃的小郎君也快兩歲了,玉雪可愛的,一聲爹爹喚得又亮又甜,哄得他是心花怒放,一得空就往那兒鉆。所謂相形見絀哪,有這么一個在那兒對比著,她呂皇后不得氣急敗壞,性情大改么?”</br> 錢貴妃,便是最初的錢昭容,后來的淑妃呂皇后早產趙安那天,被污蔑在鳳船上謀害皇后的那一位。</br> 容央心頭震動,一則是想不到趙安的資質竟是如此之愚劣,二則也是意外于呂皇后如今的處境。這三年來,容央最擔心的便是成功拉攏賀氏的呂皇后會在朝中不斷壯大,伺機對趙彭下手,還多次在家信中提醒他注意提防,沒成想,事態的發展竟是如此之戲劇性。</br> “嬢嬢,舅舅,快來看我!”</br> 蜜糕驀地舞著小小桃木劍跑過來,要求容央、趙彭前往廊前圍觀他展示槍法。容央顰眉道:“你拿的是劍!”</br> 趙彭笑不攏嘴,被蜜糕拉著直往廊下去,喜歡得不得了:“管他是槍是劍,只要是咱蜜糕來舞,那就是天下無雙,對吧?”</br> 蜜糕哪里知道什么叫“天下無雙”,只是點頭附和:“對的,對的!”</br> 文德殿內,歡聚的氣氛被一卷輿圖、一幅畫像凝固成霜,崔全海屏氣斂聲地候在幔前,一雙眼低低垂著,雙耳靜聽殿中二人對答。</br> “去年年底,一名校尉因觸犯軍規,被平遠嚴懲,事后心生怨懟,把大量軍情賣給了潛伏在薊州城外的山匪。平遠發現后,及時設法補救,將計就計再放出一批虛假情報,并趁亂收回了所有被盜的軍用輿圖。這件事,朕去年便知曉了。”</br> 針落可聞的大殿里,官家低緩的聲音起伏在耳側:“至于你手上這張布防圖……照朕看,估計就是當時平遠有意放出去的。一州的軍防機密,哪有那么容易走漏,要是真的,那眼下的薊州城豈不是要給他大金踏平了?”</br> 官家說罷,輕輕一聲笑,目光落至那張獨眼龍的畫像上時,眉間終于覆上一層暗影。</br> “耶律齊啊……”官家喃聲,語氣似冷非冷,“大難不死,算是吉人天相,可惜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就憑他一個亡國滅種的漂蓬斷梗,如何能撼動大鄞、大金二國根基?”</br> 褚懌終于再沉默不住,開口道:“耶律齊如要復仇,定不會正面和大鄞、大金二國對抗,連橫分化,各個擊破,方是可行之策。”</br> 官家道:“你的意思是,他要聯合大金,來滅我大鄞?”</br> 帝王的反詰聲里明顯摻上了一絲慍惱和冷峭:“提出要滅他遼國的乃是大金,率先殺入上京,屠他皇城,戮他皇族的也是大金,而今坐在他故國之上號令天下的也仍是大金的皇帝!他憑什么放著這寇仇不去對付,反而認賊作父,妄圖算計我大鄞?!”</br> 一聲喝罷,畫卷被拂落在地,官家氣急攻心,竟脹青著臉劇咳起來。崔全海忙上前攙扶,轉頭欲傳召御醫,官家推開他坐回龍椅上,長喘不語。</br> 褚懌面沉如水,站直在座前,雙腳扎在堅冷的漢白玉磚石上,頗有點跋前疐后的意思。前方,官家森然道:“傳朕旨意,各州關城加強巡防,一旦發現此人蹤跡,就地格殺。”</br> 褚懌領旨,卻并不動,官家平復罷,撩起眼皮對上他沉定的雙眼。</br> 褚懌道:“大金細作屢次犯境,其意不可不防,另外,賀家軍軍情走漏一事……”</br> 官家截斷:“朕已經說過,那是賀家的惑敵之策,怎么你在邊關駐防多年,竟連這點都分辨不清么?”</br> 大殿內赫然肅靜,褚懌抿緊唇線,壓低眉睫,緘默不語。</br> 官家靠在龍椅椅背上閉眼長嘆,像是恨惱,像是疲憊,也像是無奈兼無語。</br> “收回十六州賦稅大權的事已經談妥了。”沉寂片刻,官家冷淡出聲,“大金對交權一事并無異議,上個月,也派了使臣過來,其間言行謙順依舊,并無異常。這兩年國中經濟并不景氣,各地時有災荒,外交上當以和為貴,你這次探親結束后,好生守著易州便是,不要再橫生事端了。”</br> 褚懌瞳仁收縮,低垂的眼瞼處陰翳愈深,思緒停在“橫生事端”四字上,一時竟難以回神。</br> 崔全海審時度勢,及時相勸道:“離開宴還有段時候,帝姬跟兩位小郎君正在太子宮里耍著,駙馬跟太子也是三年未見了,不如也前去聚聚吧。”</br> 褚懌眉眼不抬,拱手道:“臣告退。”</br> 在東宮庭院里陪蜜糕戲耍的容央并沒有等來褚懌。</br> 戌時,家宴準時在長春殿拉開帷幕,容央領著大小郎君入席時,褚懌已屈膝坐在筵前,側影煢煢,一臉冷寞。</br> 容央心領神會,把蜜糕跟弟弟交給雪青、荼白,提起裙裾在褚懌身邊坐下。</br> 四周燈影燁燁,人影來來往往,宮女把一盞三脆羹魚貫呈上來后,頷首退下。容央按住褚懌的一杯酒,低聲道:“急什么,一會兒開席,少不了人拿酒灌你。”</br> 褚懌眼睫微動,依言放開杯盞,容央瞄一眼殿中情形。帝后還未入場,捧場的妃嬪,包括端敏、靜淑等兩位姐姐倒是領著各自的駙馬準時地入了席。左下首的筵席是趙慧妍和賀平遠的,目下仍是空著,容央趁勢對褚懌道:“一次失敗不要緊,只要有足夠的證據,爹爹總能相信的。”</br> 褚懌心里憋著股郁氣,聞言把她一攬,抵著她臉頰道:“有點生氣。”</br> 殿中眾目睽睽,容央臉臊紅起來,推他,褚懌偏不肯放。</br> 他今日必定是栽跟頭了,血氣方剛的一個大將軍,拿著自認為斬釘截鐵的證據去請帝王徹查,然而換來的只是一腔無處可發的愁緒。容央心疼又心酸,終于也不再顧及四周投來的眼神,摸著褚懌的頭低哄了幾句。</br> 不多時,帝后入場,家宴開席,下首的趙慧妍和賀平遠自然也來了。</br> 跟趙彭所言不差,趙慧妍和賀平遠這對夫婦的關系的確是很難用“和睦”來形容,哪怕是出席皇家家宴,哪怕是就坐在容央、褚懌的下首,這兩人至始至終也沒想著維持過片刻跟“舉案齊眉”相關的形象。</br> 席間,呂皇后倒是有意想化解他倆之間的冷凝氣氛,然而不是徒勞無功,就是適得其反,最后還是官家看不下眼,三言兩語岔開了話題。</br> 長春殿外,夜風吹打墻外茂盛的桂樹,零落的點點金桂在月色里飄著幽香。</br> 蜜糕今日在東宮里玩得太盡興,眼下是徹底乏了,酣睡得雷打也不帶醒。容央吩咐百順護著奶娘把蜜糕和定勝糕先送回府里休憩,返回時,穿過人跡寥寥的回廊。</br> “他不來親近你,那你就不會去討好他嗎”</br> 一道怨恨的聲音驀地穿過窗柩,傳入耳中,隨行的雪青、荼白一愣,容央止步,目光循聲落至回廊斜對面的一間偏殿里。</br> 月上窗紗,殿中青燈昏黃,窗紙上落著一道熟悉的剪影,正是戴著九龍四鳳冠的呂皇后。</br> 容央蛾眉微攏。</br> 偏殿里,一襲石榴紅對襟收腰振袖長裙的趙慧妍坐在圈椅上,眉眼低垂,意態冷寥。呂皇后袖手背對著棧窗而立,訓著她道:“這都大婚三年了,別說是讓你生個一兒半女,就算是在我和官家眼皮底下,他也懶得看你一眼!你說是他絕情,狠心,對你并無情意,那你捫心自問,自嫁入賀家以后,你又可曾對他付出過半點真心?”</br> 呂皇后目中凝霜,冷然地道:“大婚不到一年,就敢公然在帝姬府上養起面首,要不是我拉下臉面向官家求情,又替你向賀平遠一再保證,你以為他還愿意每個月回你那府上去住一夜嗎?打小我就告訴你要謹言慎行,要知道負重忍辱,徐徐圖之!可你看看你現在,半點屈辱不能受,一絲委屈也忍不得,你,你簡直……”</br> “簡直就不配做你的女兒,是嗎?”</br> 趙慧妍幽幽出聲,一雙杏眼藏在暗影里,情緒不辨。呂皇后一怔之后,緊繃的臉色慢慢松緩,上前道:“你以為,我很想對你說這些話嗎?”</br> 趙慧妍漠然不動。</br> 呂皇后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放在膝前的手,仰面看她:“慧妍,如果不是為你的將來考慮,你和我,都不必走到今日這一步。但是木已成舟,除了走下去,你我別無他法。你聽母親的,不要再跟賀平遠置氣了,回去以后,把帝姬府上的面首遣散,踏踏實實地給賀平遠生個孩子。只有有了嫡子,賀家的軍權才算真正地握在你我手上。”</br> 提及“軍權”二字,呂皇后用力在趙慧妍手上攥了一攥。趙慧妍薄肩微動,一雙冷眸撩起來。</br> 呂皇后眼神堅定,便欲再鼓舞,趙慧妍突然甩開她的手,冷漠地走向前方。</br> “我并不需要把賀家的軍權握在手上,我也不會遣散我府上的面首。”趙慧妍站在簾幔下,漫不經心地道,“至于什么嫡子,我更不感興趣,誰想要,誰自己去生吧。”</br> 呂皇后渾身一震,反應過來后,大怒道:“趙慧妍!”</br> 趙慧妍如若不聞,走過落地罩外戰戰惶惶的剪彤等人,伸手推開殿門。</br> 蕭肅秋風撲面而至,吹揚兩鬢發絲,趙慧妍跨過門檻,余光里,一截衣袂消失在墻角。</br> 趙慧妍轉頭,盯著飄曳宮燈下空空蕩蕩的回廊,緩緩瞇起雙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