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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狼煙

    暮風漸起,脈脈斜暉被夜幕湮去。車廂內,褚懌揉著容央那只微紅的小手,不時撩眼皮瞅她神色。</br>  容央斂容坐著,深凝的雙眸里仍留著一絲寒氣。</br>  掌心還在微微發辣,賀平遠那雙怒焰勃發的、通紅的眼睛也仍舊躍然眼前,如果不是褚懌在場,很難想象那一巴掌下去會打得他如何撒瘋暴怒,但……</br>  那一刻,容央顯然是顧不得那許多所謂“后果”的了。</br>  掌肉被一只長著厚繭的大拇指撫過,像刻意地壓了一下,容央轉頭,對上褚懌沉靜的眼。</br>  “下次不要這樣沖動。”</br>  他聲音很低,卻很有令人不得不服從的氣勢,容央壓下心頭的余悸和憤怒,甕聲:“那下次你要替我先動。”</br>  褚懌唇微動,領會后,啼笑皆非。</br>  女人之間的情誼,真令人難懂。</br>  容央把被他揉著的手收回來,端坐著道:“賀平遠有沒有問題?”</br>  褚懌這次答得很快:“沒有。”</br>  容央愕然,眼里寫滿不信。</br>  褚懌正色:“他對布防圖走漏一事并不知情。”</br>  賀平遠固然囂張,但并非奸猾之輩,甚至于從為人來講,他骨子里還是很有武臣的率直憨厚的,滿意不滿意,知情不知情,大都寫在臉上,不會欺詐于人。</br>  褚懌提及薊州具體布防時,賀平遠那雙醉眼里明顯寫著震愕,平復下去后,想到的可能也僅是他褚家派斥候前往刺探,以備黨爭。</br>  這頭腦及格局,不像是能叛國之人。</br>  “趙慧妍呢?”褚懌驀地發問,令容央愣了一愣。</br>  水榭中的一幕幕重新掠過腦海,容央凝神道:“一個深居內宅的帝姬,也可以叛國嗎?”</br>  這并不僅僅質疑,也是在探尋、或是確定一種可能性。褚懌道:“有志者,事竟成。沒有什么不可以的。”</br>  容央眉心蹙攏,垂眸:“我問她在逃離大遼時可有跟耶律齊接觸過,她說沒有。如果是真的,那她一個內幃婦人,應該不會有勾結敵國的機會;如果是假的……”</br>  車廂里驀然沉寂,容央想著那一種可能性,胸腔里突然一剎窒息。</br>  她承認趙慧妍的境遇的確很糟糕,也承認趙家、乃至整個皇宮、整個朝堂對她都并不公道,她能理解她的不甘,乃至怨恨,但如果這些不甘和怨恨變成了她叛國、賣國的理由……</br>  她能理解,但,她絕對不能接受</br>  “我會派人去人查耶律齊跟她的過往。”</br>  沉默中,褚懌開口。容央抿緊唇沒有回答,這一刻,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覺那里特別冷。</br>  很快,手腳也開始冷起來。</br>  褚懌重新把她攏在袖里的手握住,沉聲:“查清楚,對誰都好。”</br>  數日后,趙彭從樞密院查出被一份被塵封三月的警情。</br>  三月前,云州軍部發來一紙急報,稱金人似乎在進行大規模的軍事調動,毗鄰云州的大金邊界,不止一次留下了金軍向南部轉運糧草、調撥兵馬的痕跡。</br>  南,即是攻入大鄞的方向。</br>  趙彭拿著這一份從旮旯里抽出來的、皺巴巴的急報交給褚懌看時,臉冷得凝霜一樣。</br>  “三月前,正是官家派使臣跟大遼交涉燕云賦稅大權的時候,為防止外交有紕漏,官家下旨,嚴禁朝臣妄言邊疆事務,膽有違例者,流徙三千里,罰款三千貫。那會兒送入京中的軍情并不少,但大多都被三衙三司的人壓下去,甚至干脆銷毀了,就這一份,還是我領著人親自去樞密院翻箱倒柜翻出來的。”</br>  褚懌盯著那份急報細看,臉色并不比趙彭好。照他在易州查獲到的情報判斷,大金皇帝的確是有南侵的野心,但尚且停留在刺探軍情、運籌謀劃的準備階段,如果早在三個月前,金軍就已經開始向南部大規模地調撥兵馬,那豈不是說明,眼下的大鄞關城,隨時可能燃起被侵略的烽煙嗎?</br>  褚懌把奏報收好,向趙彭確認:“宋御史那邊的結果如何?”</br>  趙彭答道:“賀平遠這三年很少回薊州,留在京城時,要么是跟往日那些狐朋狗友留宿勾欄,要么就是在府中戀酒迷花,社交方面,并無可疑之處。”</br>  褚懌點頭,當機立斷:“入宮。”</br>  文德殿中,官家正在聽范申匯報月底南郊祭祀一事的操辦情況。</br>  大鄞這三年發展得并不大景氣,尤其是這一年來,各地不是大旱就是大澇,天災一起,人禍又至,折騰得朝廷又是唉聲嘆氣,又是烏煙瘴氣。唯一可以擺上臺面,給史官濃墨重彩地記入史冊里的,也就是國朝終于徹徹底底地收復了燕云十六州,故而朝臣提議,利用這次南郊祭祀大典謳功頌德,樹碑立傳,同時詳星拜斗,祈福消災。</br>  官家首肯。</br>  自古沒有哪任君王不在意自己的功績尤其是在步入暮年,再難大有作為之時。官家是少年天子,踐祚至今三十余年,最偉大的功績就是在今年把燕云之地完整地納入了大鄞的版圖,在聽過范申的頌德方案后,官家躊躇滿志,同時又還略感一絲絲瑕疵,便欲親自提點則個,內侍突然上前來通傳:太子趙彭、忠義侯褚懌求見。</br>  官家一怔,想起最近趙彭在三衙三司里折騰的那些事,蕩漾在眉間眼梢的笑意悄然收斂。</br>  范申沉吟片刻,垂目道:“既是太子攜忠義侯求見,想來定是要緊之事,陛下不急的話,容臣回去把祭祀流程修正之后,再來稟報。”</br>  官家道:“不必。”</br>  言罷,沉著眼往椅背一靠:“宣太子進來。”</br>  內侍微微一愣,心知帝王情緒不佳,不敢逗留,應聲傳召。</br>  范申候在旁側,噤聲不言。</br>  趙彭入內時,本就因褚懌被冷落而窩著一股火氣,及至看到范申,那股火燒得更旺,然還不及發聲,官家便道:“范大人跟朕還有事商議,你長話短說。”</br>  趙彭張口結舌,攥著那份急報,氣得啞聲。</br>  官家皺眉:“你究竟說是不說?”</br>  趙彭繃著張臉,壓下火道:“大金在邊境有異動,很可能隨時進犯,這是三個月前從云州發入京中的急報,請父親過目。”</br>  崔全海上前接下奏報,轉呈給官家,官家靠在椅背上坐著,冷眼看著,不動。</br>  趙彭一愣。</br>  官家道:“上面寫的什么?”</br>  趙彭深吸一氣,道:“三月前,金軍大規模向南部署,并在邊界舉行了不止一次的軍事演習,兒臣以為……”</br>  “以為大金要攻我大鄞,戮我山河?”官家冷然截斷。</br>  趙彭一凜。</br>  官家盯著面前這個年輕又莽撞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地道:“是不是他褚悅卿說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褚家軍要求朝廷做什么,你就要附和什么,嗯?”</br>  趙彭赫然變色:“父親!”</br>  官家疲憊地闔目,強忍著那股郁氣,道:“三個月前,正是大金跟朕交涉燕云十六州的關鍵時期,一旦談判不順利,兩國難免兵戈相向,這種情形之下,金軍南調十分正常,他褚悅卿不也收攏兵力,調整往日的駐防之策了嗎?”</br>  “可是金軍南調以后……”</br>  “大鄞的當務之急不是邊患,而是內政!”官家耐心漸失,敲著桌案訓斥,“半年前的旱災、水患死去多少百姓,太原、真定二府的暴亂又禍害了多少蒼生,各地經濟因此受損多少,賦稅繁重多少,這些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br>  趙彭一震,被喝得臉色鐵青。</br>  官家目光沉厲,嚴肅道:“不要聽風就是雨,張口閉口大金犯境,褚悅卿所言,終究只是一介武夫的判斷,但你一國儲君,心中不能只有戰事,而無全局!”</br>  “……”</br>  凜風蕭颯,褚懌仰頭,云翳間,一片片雪花飄然而下。</br>  分明入宮時,天際仍鋪著一層淡淡日光。</br>  褚懌佇立風里,山岳一樣,紋絲不動。不多時,一片片雪絨鋪墜雙肩,一觸即化,滯留的冷卻很堅固,一徑往骨頭里鉆。</br>  趙彭從大殿里走出來,風雪斜織,遮掩他低垂眉眼,陰翳臉龐。</br>  褚懌冷毅的下頜線默然收緊。</br>  趙彭上前,在褚懌面前停下,許久后,搖了搖頭。</br>  褚懌繃緊下頜,抬眼往大雪后的文德殿看,不知為何,這一幕,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悲愴。</br>  建德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官家率群臣于南郊舉辦盛況空前的祭祀大典。</br>  長天如封,層巒疊雪,旌幡招展的御樓之下,千官星拱而列,畫臺承鶴,鐘鼓在懸。</br>  伴隨侍臣直遏云霄的一聲“祭拜”,儀態威嚴、袞衣繡裳的帝王向天行祭祀之禮,公侯助祭,群官跪拜,呼聲如雷,撼天動地。</br>  與此同時,一桿軍旗從城墻猝然折斷,震天鐵蹄破城而入。</br>  大國邊陲,狼煙四起。</br>  作者有話要說:褚懌:帶不動了,帶不動了。</br>  肥珠搓手:打起來了,終于要打起來了。</br>  期末趕更新太不容易了,不要嫌我短,我下次還可以變長的認真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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