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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鋤奸

    天色亮起來時,趙彭站在汴京城城樓前,看著容央從趙慧妍府里搜來的通敵證據,臉色沉得像一塊玄鐵。</br>  大至朝廷的各項調兵命令,小至樞密院、兵部的一些小道消息,林林總總、密密麻麻、清清楚楚地寫在一張張的信箋上。</br>  寫的人甚至囂張到根本沒有想去銷毀它。</br>  趙彭手背繃起青筋,憤然把那一堆信箋揉搓成團,便要拿過守衛手里的火把,宋淮然喝道:“殿下且慢!”</br>  趙彭一頓。宋淮然垂眉拱手,道:“恭穆帝姬人還在大牢里,您現在拿在手里的,是給她定罪的證據。”</br>  眾人斂容,趙彭板著臉,手里一團東西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這種賣國狗賊,就該就地正法,還查什么證據,定什么罪!”</br>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半年來一場場的敗仗,一次次的凌辱,竟是拜自己的同胞所賜!</br>  宋淮然無聲一嘆,提醒他道:“官家還在,恭穆帝姬再如何叛國,也是帝王血脈,先斬后奏,恐會激起圣怒,落人口實的。”</br>  趙彭不屑冷哼:“人都不知道逃哪兒去了,還管他什么口實!”</br>  宋淮然默然,上前從他手里拿走那一團紙。容央開口道:“耶律齊如果率軍攻城,或許需要趙慧妍里應外合,這種時候,殺她不如用她。”</br>  趙彭從義憤里醒過神來,驀地又從宋淮然手里拿回紙團,打開細看,抽出一張汴京城外城、內城的地形圖。</br>  汴京畢竟是大鄞都城,雖只一城,面積卻相當之大,地形亦相當之復雜。單以外城為例,就有十二個陸城門和八個水門,且城門大多帶有三層甕城,扭頭開門,想要攻破,并非易事。</br>  當然,前提是金軍沒有這一張詳細的地圖。</br>  趙彭福至心靈,把那張地圖收起來,道:“耶律齊應該還沒有拿到這張圖。”</br>  宋淮然、容央并不多言,只是看向趙彭,緩緩一笑。</br>  午后,斥候來報,連夜渡河的金軍已休整完畢,正向著汴京城的方向挺進,粗略估計,大軍數量的確不低于六十萬,照日三十里的行軍速度來算,最多五日,便可抵達汴京城外,如果金軍提高行軍速度,則三日后,汴京就得面臨一場生死之戰。</br>  容央問道:“汴京城眼下一共有多少兵力?”</br>  趙彭臉色難看起來,艱難答:“兩萬禁軍。”</br>  城樓上,在場之人全部緘默,趙彭眼往城墻外闊大的天地看,道:“官家離京前,頒發詔令要求各州廂軍入京勤王,最近的宋州、許州如果即刻出發的話,應該能在金軍攻城前趕到。”</br>  宋州、許州一東一西,乃是汴京城外最近的州府,廂軍數量大約各在五萬以上,如果能按時入京,那他們這邊就相當于擁有十二萬的兵力。</br>  “十二萬對六十萬……”</br>  有人低喃,既是驚愕,又是喟嘆。</br>  趙彭沉眉,思忖著鼓舞道:“十二對六十又如何,想他曹操二十萬雄獅南下,不也一樣敗在了五萬聯軍手上么?”</br>  “不錯,還有秦亡后劉項楚漢相爭,項羽半日之內以三萬之師擊潰漢軍五十六萬之眾,打得劉邦屁滾尿流,逃亡路上連親生小孩都不顧。那一場大戰,亦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少勝多!”</br>  “話雖如此,但我們這里既無瑜亮,也無西楚霸王,屆時援軍不至,敵軍攻城,該如何防守啊?……”</br>  將將被鼓舞起來的士氣一下又萎靡下去,趙彭繃著臉看向容央,想到至今仍然一絲音訊也無的褚懌,心中一橫,昂然道:“誰說沒有?忠義侯褚懌便是我大鄞的定國之將!官家離京前,已命我發下密旨,傳召忠義侯領兵入京,金軍攻城時,忠義侯必到,褚家軍必到!”</br>  “褚家軍到”</br>  一聲回應破空而至,有如虎嘯山林,眾人一凜,轉身走去城樓里側,越墻往外一看,獵獵飄舞的軍旗底下,一隊甲胄齊整,手持鳩杖、纓槍、長劍、皮鞭等各式武器的隊伍肅然站在大道上,當首的全是女性,頭盔上,尚且戴著白花,腰上,一條白帶迎風飄揚。</br>  文老太君道:“忠義侯府文氏,率闔府八十六人,隨太子殿下守城!”</br>  時已入夏,南邊的荒郊赤日炎炎,官道外成行的綠樹被曬得蔫頭耷腦,微蜷的樹葉底下,夏蟬疲倦地嘶叫著。</br>  黃土干燥的官道上,一只只車輪骨碌碌地滾過,官家坐在重帷黕幕的車里,聽得禁軍騎著馬在外稟道:“日前派去的三撥人都已回來復命,并沒有查到皇后娘娘和九皇子的下落。同行的宮人也逐一盤問過了,大家最后一次見到皇后娘娘一行,便是在通津門外登船的那天晚上……”</br>  窗外馬蹄聲、車輪聲嘈雜不堪,吵得人心里也七上八下,官家板著臉,沉吟不語。錢貴妃悚然地道:“該不會皇后當夜沒有登船罷?!”</br>  禁軍思忖片刻,低聲道:“不排除這種可能。”</br>  錢貴妃一震。</br>  那夜眾人從汴京城外乘水路離開后,因是各在各的船艙里,故聯絡一直寥寥,等抵達津渡,下得船來時,已是整整五日以后。</br>  起初,官家還只當各艘船航速不一,或是呂皇后那邊半途被什么事情耽擱了,便留在渡口等了半日。其間不乏朝臣來催,稱照著日程來算,金軍怕是開始攻打汴京了,南下的速度還是能快些則快些。官家明白,但掉隊的畢竟是皇后,何況身邊又還帶著個嫡出的皇子,雖然那皇子……但總歸,還是要等一等,良心上才能過得去。</br>  官家于是堅決地在那渡口上等了大半日,日頭落坡后,大金主帥率兵包圍汴京城的軍情傳來,人群哄聲大作。這一回,官家沒再一意孤行了。</br>  威嚴又落魄的一行皇室成員立刻跟著大臣由水路改為陸路繼續南下,一眨眼,又是三日過去。</br>  官家皺眉道:“再查。”</br>  福寧殿里里外外那么多仆從護著,不可能全都杳無音信,只要那夜呂皇后按時登上了南下的船,就一定能留下蹤跡。</br>  “是!”</br>  禁軍領命告退,錢貴妃摸著身邊小郎君的頭,猶豫地道:“官家,照臣妾看,皇后只怕沒有及時登船,如果被陷在汴京城中,便是禁軍回去打探也無用啊。”</br>  官家沉默不語,臉色更陰沉難看,錢貴妃心念輾轉,道:“不如傳道圣旨回汴京城去,讓太子殿下抽空去找一找皇后,等他日金兵退了,大家再回京團聚吧?”</br>  錢貴妃聲音嬌媚,哪怕是藏著憂慮,也依然能撫慰人心。官家郁氣稍解,如實道:“金軍已在攻城,彭兒哪里還有閑心顧得上她,再者……”</br>  再者南下時,京城里的禁軍他領走了一半,留下來守城的,估摸也就兩萬人,宋州、許州的廂軍也不知趕去沒有,要萬一路上有個變數,那兩萬人……簡直螳臂當車。</br>  思及此,官家胸口一窒,頓時又咳嗽起來,自打年底給大金南侵一事氣倒后,他的肺疾就是眼見的惡化了,這幾日舟車勞頓,情形更糟糕不少。</br>  錢貴妃忙給他撫背順氣,順了半晌仍是不見好轉,焦心地往外傳召御醫。</br>  晌午,車隊在一座樹林里休息下來,官家喝下御醫熬過的湯藥后,在車里沉沉睡去。</br>  大家馬不停蹄地趕了這么多路,多少都疲乏了,一停下來,懶懶散散地癱坐一地。</br>  東側一棵大槐樹下,溪水涓涓,錢貴妃領著小皇子蹲在溪邊逗弄水里的小蝦,宮女上來稟道:“娘娘,范大人求見。”</br>  錢貴妃轉頭,一襲藏藍色襕衫的范申恭敬地候在樹下,衣冠上不少風塵,然而氣質依舊泰然從容。</br>  錢貴妃沉默片刻,把小皇子交給宮女,揩凈手上水漬走過去。</br>  “難得范大人竟也會有事找我,不知道是什么吩咐?”</br>  以往在汴京時,這范申沒少幫襯著呂皇后做過齷齪事,打自己誕下皇子后,行徑更是陰險不知多少,錢貴妃對這位老奸巨猾的大臣實在是擺不出好臉色。</br>  范申立刻拱手行了一禮,道:“不敢。娘娘面前,微臣豈敢談吩咐二字?不過是有一件小事,想跟娘娘商榷罷了。”</br>  錢貴妃哼一聲,也不跟他斡旋,戳破紗窗道:“你是看皇后沒下落了,就想臨陣倒戈,投靠于我吧?”</br>  范申臉色微變。</br>  官家膝下的皇子就那么些個,嫡出的兩個眼看是不行了,皇位要想往下傳,就只能是從庶出的里面挑。老大早幺不必再提,老二徹底窩囊廢一個,往后再數,更是稀稀拉拉,唯一能入官家眼的也就是她生下的老十。</br>  況且,在這些皇嗣當中,也只有生下老十的她位份最高。</br>  等到京城淪陷,皇后歿,趙彭、趙安薨,那新的皇后、儲君之位,不就是她錢氏母子的么?</br>  錢貴妃十拿九穩,底氣更足,不屑地打量著面前的這位權臣,卻聽得他回答道:“國難當頭,官家南遷,臣與娘娘本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并不存在什么投靠不投靠。”</br>  錢貴妃黛眉輕蹙,范申繼續道:“如果娘娘說的是皇后和九皇子失蹤,擔心臣日后無所依傍,那倒是替臣多慮了。臣自入仕以來,仰仗之人唯有官家而已。”</br>  錢貴妃惱羞成怒:“那你是來跟我談什么的?!”</br>  范申微微一笑,安撫道:“娘娘莫惱,若是能得您信任,自然是范某的榮幸。只是當下兵荒馬亂,朝夕難保,尚且還不是思量如何上位的時候。”</br>  錢貴妃臉色頓變。</br>  “如果娘娘想要實現心中所愿,當務之急應是勸官家全心全意保住內地,屆時就算汴京失守,南邊也仍可開基立業,不然,大宇中傾,社稷不保,娘娘和小皇子就算擁有再尊貴的身份,再深厚的圣寵,也并無用武之地了,不是么?”</br>  錢貴妃一顆心給他講得悚然亂跳,一面恨于他的辯口利舌,一面又不得不承認他所言的確在理。</br>  她心心念念的美夢想要實現,可不就得先讓官家坐穩金陵么?</br>  兩廂權衡,錢貴妃壓下不忿,冷然道:“那你的意思是?”</br>  范申道:“臣有一言準備進諫給官家,到那時,還請娘娘幫襯則個。”</br>  錢貴妃心思一轉,道:“知道了。”</br>  官家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夢境里,總是有轟轟隆隆的馬蹄聲,驚慌失措的喊叫聲,一處處硝煙四起的戰場尸積成山,便是知道是夢,也仿佛能嗅到那惡心的焦臭氣味。</br>  其實自打離京以來,他都是在睡這樣不踏實的覺,做這樣彌漫著焦臭氣味的夢,困擾是困擾些,但好處是終究只是在睡夢里。</br>  醒來后,官家揉揉發脹的頭,喝下錢貴妃送來的醒神茶,車前,范申照舊先匯報一遍前方的路況,以及接下來的行程。</br>  “明明壽州更快,為何要改走蔡州?”</br>  官家打斷范申的提議。范申道:“官家忘了,岳州、衢州、建州暴亂,暴民勢力蔓延極快,而今壽州也開始有賊人作祟。再者,壽州的廂軍已入京勤王,城中正是水深火熱,如果我們此行過去,必然兇多吉少。”</br>  官家心如擂鼓,又道:“那光州呢?”</br>  范申道:“也勤王去了。”</br>  官家一瞬間臉色白了。</br>  “都……勤王去了?”</br>  官家啞聲,聲音里猶帶有一絲難以置信,抑或是忐忑失落。</br>  錢貴妃揪著心道:“這……這官家都還在這兒,他們勤什么王?回頭官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擔待得起么?!”</br>  范申不語,官家亦陷入沉默。錢貴妃抱住官家臂膀,蹙額道:“官家,前邊那么多暴民,這些廂軍卻只往汴京城去,屆時京城守住,我們卻被暴民拿下,那該如何是好?這里那么多的朝臣皇嗣,還有像臣妾這樣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卻連一面城墻都沒有,這要萬一給暴民撞上,那、那豈不是……”</br>  錢貴妃哽咽欲泣,聲音細針一樣,密密麻麻地扎在官家胸口。</br>  “范申……”官家下意識喚他名字。</br>  “臣在。”范申應聲,自知時機成熟,道,“臣有一計,可解當前燃眉之患,確保官家和娘娘、殿下們安然無恙。”</br>  官家瞪直眼睛看過去:“講!”</br>  范申道:“日前,已有宋、許二州廂軍入京勤王,兵力少說也是二三十萬,加上留在京中的禁軍,只要將領得力,定能出奇制勝,守住京城。至于其他趕赴京師的廂軍,臣以為,不如就地截下,命令主將護送官家前往金陵。”</br>  官家默然。</br>  范申又道:“還有,東南各地向京城運送的糧草、軍火,其實也是多此一舉,汴京乃一國首府,物資何等豐富,各州這樣慌慌忙忙地派送物資過去,幫不上什么忙不算,還會造成亂象,平白擾亂民心。”</br>  錢貴妃駭然:“民心一亂,那那些暴民豈不是更囂張了?”</br>  官家瞳孔一震,盯著虛空半晌不語。</br>  范申催道:“官家,泰州廂軍正往這邊趕來,再不攔截,便會與我等失之交臂,還請早做決斷。”</br>  錢貴妃也催道:“官家,下旨吧!”</br>  官家眼神煎熬,最后疲憊地閉上眼睛,低聲道:“照你所言,擬詔吧。”</br>  范申微笑,拱手告退后,前往車中擬寫圣旨。</br>  一刻鐘后,兩份圣詔問世,一份名曰止勤王,自此刻起嚴禁各地再往京城派軍;一份名曰留糧綱,勒停各地給京城派送物資的行動。洋洋灑灑,利喙贍辭,實在不負范申儒臣領袖、文壇巨擘之名。</br>  官家過目后,點頭認可,錢貴妃亦十分滿意,難得地對范申露出個笑容。</br>  范申道:“那臣便吩咐禁軍傳旨去了。”</br>  官家默許。</br>  范申躊躇滿志,懷揣著那兩份圣旨踅身而去。禁軍傳旨的速度是遠比內侍要快的,最多半日,附近的泰州軍就能接到圣旨,連夜趕來。至于其他地區,也要不了多少時日,到那時,各地停止支援汴京,趙彭一行,也就必死無疑了。</br>  是夜,南下的皇室、朝臣就地在林中扎營歇下,預備等泰州軍前來會合后,再一道去往蔡州。不想夜半三更之時,山林下突然隆隆作響,有如塌方似的,眾人陸續從睡夢中驚醒,倉皇環顧道:“這是怎么了?”</br>  “哪里傳來的聲音?!”</br>  范申掀開帳布往外一看,林間篝火躍動,古樹深幽,除開躁動的營帳外,并無什么異常之處。</br>  “報”</br>  一陣蹄聲從耳畔狂馳而過,隨后是禁軍驚惶的大喊:“山下有叛軍來襲!”</br>  范申悚然一驚。</br>  剎那間,一座闃靜的樹林如炸開的油鍋,范申極力鎮定,退回帳中穿好衣裳,出來下令道:“不要慌!叛軍自有二司禁軍鎮壓!殿前司都指揮使何在?立刻集合兵力,跟我前去護駕!”</br>  林中禁軍共有兩萬之多,照以前的編制算,殿前司精兵四千人,侍衛馬軍司和步軍司各八千人,因著今夜夜宿荒郊,馬軍司、步軍司的大部隊都駐扎在外圍及山下,樹林里的,全是一貫護衛于禁廷之內的殿前司。</br>  范申一聲令下后,躁亂不安的樹林里人心稍定,然而細想叛軍竟然已經攻打至這座山林里來,不免還是戰戰兢兢。</br>  官家合衣而起后,亦是一度震愕,想起白日里范申斬釘截鐵的結論,更有一股無名火蔓延胸口。</br>  “不是說暴民在泰州么?!”</br>  范申跪倒在地,請罪道:“臣估算有誤,請官家降罪!”</br>  錢貴妃云髻凌亂,花容失色道:“眼下哪是什么降罪的時候,趕緊想辦法擊退叛軍要緊呀!”</br>  官家越想越怒火中燒,觸發舊疾,捂著胸咳得渾身劇顫,脖頸通紅。錢貴妃盡心伺候著,突然失聲叫道:“哎呀!官家咳血了!快……御醫快來啊!”</br>  這一聲叫得又悲又急,渾然催魂一樣,眾人心慌神亂,七嘴八舌吵得沸反盈天。范申頭大起來,正思量對策,身后又是一陣蹄聲,來者翻身下馬,因太過匆急摔倒在地,狼狽地爬起來道:“官家!馬軍司、步軍司中計淪陷,叛軍已經殺上來了!”</br>  “什么?!”</br>  這一剎那,林里更亂如雞飛狗竄一樣,各式各樣的喊叫聲、啼哭聲、還有官家那越來越驚心動魄的咳嗽聲盤桓耳畔,直吵得范申頭痛欲裂。</br>  “都不要驚慌!”范申驀地站起來,環顧四周道,“叛軍再兇猛,也絕不會是殿前司四千精甲的對手!況且泰州軍已經受旨,此刻正在前來的路上!屆時二軍前后夾擊,豈還有他叛軍存活之地!”</br>  范申鼓舞士氣,卻在這時,那匍匐在地的人道:“大人……打上來的叛軍,好像就是……泰州軍啊!”</br>  范申遽然變色。</br>  一聲尖嘯破空而至,錢貴妃慘聲驚叫,營帳外的一棵古樹上,赫然插上一支寒芒流轉的羽箭。四周一寂后,驀地傳來一聲大叫:“快掩護”</br>  說罷,一大批殿前司禁軍提起盾牌聚攏過來,漫天羽箭如驟雨斜織,頃刻間籠罩四下。</br>  箭鏃擊落在盾牌上的聲音密密匝匝,間雜錢貴妃等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范申躲在一塊盾牌底下,饒是再如何從容不迫,此刻也不由心驚膽戰。</br>  怎么會是……泰州軍呢!</br>  泰州大亂后,分明有一支三萬多人的廂軍入京勤王,照時間推算,來的這批無論如何都應該是準備入京的廂軍才對,怎么可能轉念之間,就變成叛軍,攻上山來呢!</br>  范申百思不解,便在絞盡腦汁之際,驀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br>  范申隨之僵住。</br>  盾牌外,箭雨收歇,一聲聲蹄音如閑庭信步,圍攏過來,聲音回蕩來空闃的樹林間,散漫,囂張。</br>  殿前司禁軍心有余悸地放下盾牌,范申展眼看去,果然看到了篝火對面,那人冷毅的臉龐。</br>  率領著這批“泰州軍”攻上山林里來的,并不是原本的團練使,而是失蹤多日的易州戰犯忠義侯褚懌。</br>  “褚……悅卿!”不等范申開口,官家已震駭出聲,咳得一嘴血跡的臉上寫滿恨意。</br>  林間月光如漏,絲絲清輝照在褚懌臉上,一雙黑眸深冷而銳利:“奸佞范申挾天子以令天下,臣救駕來遲。”</br>  “你……”官家更氣得一窒。</br>  范申心念急轉,心知一旦給褚懌拿下,必然絕無生路,突然惡向膽邊生,奪過禁軍長劍,拉過官家橫劍而去。</br>  電光石火間,一桿長槍破空而來,恰巧在范申挾持官家之時,刺穿他拿劍的那只手臂。</br>  范申一記慘烈大叫,長劍猝然落地。</br>  眾人悚然看去,黑夜里,一人策馬而出,盔甲上仍浸著新鮮的血跡,笑起來時,唇邊一個酒窩又深又圓:“官家,這就是你信賴了多年的大功臣,可看清了?”</br>  官家坐倒地上,愕然瞪大雙目:“……還有你!”</br>  從夜幕里一槍制服范申、策馬而來的這人,正是褚家四郎褚晏。</br>  “你們……你們褚家!”官家怒火中燒,氣血上涌至頭皮處,褚晏在他肺疾發作前道:“褚家忠臣剛剛救君王于水火,分內之責,不必言謝。”</br>  官家氣絕。</br>  褚晏看一眼對面的褚懌,叔侄二人下馬,不再跟官家多言。</br>  范申被褚晏那一桿長槍扎穿手臂,釘樁一樣釘在地上,正疼得齜牙咧嘴,冷不丁褚懌、褚晏走近過來,霎時倒抽一口冷氣。</br>  “要殺……便一刀給我個痛快!”</br>  范申負隅頑抗,眼神不住變幻,思量著該如何脫險。</br>  褚懌上前,從懷里拿出兩份圣旨,在他身邊蹲下。</br>  “你寫的?”</br>  黃綾圣旨展開,火光映照下,一行行字觸目驚心,褚懌看范申一眼,眼神冷凝。</br>  范申怒目而視:“那是官家的旨意……”</br>  褚懌眼神不變,點點頭后,拔出范申肩上的那桿長槍。鮮血噴濺,范申慘叫得滿地打滾。</br>  在場眾人魂飛膽落,瞠目結舌,褚懌三兩下把兩份圣旨的卷軸削掉,繼而再一槍扎入范申另一條臂膀。</br>  “啊”</br>  又是一記慘嚎,回音盤桓林間,三聲方絕。</br>  褚懌再次蹲下,握著那兩張黃綾,道:“誰寫的?”</br>  范申痛得面目扭曲:“我,我……”</br>  褚懌垂睫,把那兩張黃綾扔在范申嘴巴上,道:“收回去。”</br>  范申涕泗交流,一時沒能明白過來,褚懌起身,又要去拔他臂膀上的長槍,范申幡然大悟,張口把那黃綾咬進嘴里,快速吞下,瞪大著眼、猛搖著頭示意留情。</br>  褚懌大手握在槍桿上,盯著他,范申心膽俱寒,老淚縱橫,努力地吃著那兩張黃綾。</br>  然后黃綾畢竟是極上等的絲織品,含也含不化,咬也咬不破,范申艱難吃著,到底吞不下去,一時卡在喉嚨里,堵得慘聲悲咽。</br>  一聲一聲,哀怨刺耳。</br>  似臨終前最后的控訴,也似殘敗后首次的哀求。</br>  褚懌眼神淡漠,拔出那一桿長槍,就著范申那張塞滿黃綾的嘴刺了進去。</br>  “啊”</br>  錢貴妃愕然大叫,下一刻,褚懌拔槍,鮮血自范申口中噴涌而出,頃刻浸透黃綾。</br>  官家癱坐在帳外,魂飛魄散。</br>  褚懌持槍走過去,道:“請官家重新擬旨。”</br>  官家一震,駭然又茫然:“擬……擬什么旨?”</br>  “一,各路地方軍必須、立刻入京勤王,士卒、糧草、軍火一樣不落。二”</br>  褚懌一頓,眼盯著官家,口吻平靜而不容置喙:“金軍撤退后,禪讓。”m.</br>  作者有話要說:一點點收網啦,章數還是超出預算了撓頭,后面最多還有三章,月底是一定可以完結正文的拍胸脯。</br>  信我比心。</br>  注:止勤王、留糧綱是宋徽宗南逃時真實頒布過的圣旨,這里參考了一下大概內容,其他均屬于作者杜撰。</br>  感謝在2021012223:44:402021012422:04: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45332338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石頭剪刀花花布、鹿晗幸福快樂每一天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鬧藥50瓶;梨渦10瓶;木椿5瓶;56284252瓶;菜菜、fywj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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