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趙容央一雙眼睛慢慢瞪大,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一幕，腦海里雷電交鳴。</br> 表情怪異的一眾侍從，狼狽不堪的當朝重臣，還有對面，撩起車簾朝自己看來的駙馬都尉……</br> 當街，行兇,老臣？</br> 容央心中天崩地裂。</br> 這……都是些什么鬼？</br> 她不過是想避開嘈雜的大街，抄個近路去闊別多時的漱玉齋吃個早點,剛剛在巷口被惡意攔截時，還以為是哪個地痞潑皮在這里面為非作歹。</br> 合著那潑皮,是她新婚燕爾的夫婿？</br> 所作之歹，乃是青天白日下截殺當朝命官？……</br> 容央默默把視線從罪魁禍首那雙深黑爍亮的眼睛里挪開，剎那間,天旋地轉。</br> 靜默中，底下的劉石旌嘴唇翕動,容央驀然福至心靈，當機立斷往后一仰。</br> 荼白、雪青立刻接住，車簾放落瞬間,其中一個大喊：“快往醫館去，殿下又昏過去了！”</br> 一時兵荒馬亂，車夫扯拽韁繩，兩駕規模相當的馬車在街巷之中急速地擦肩而過。</br> 劉石旌：“……”</br> 轆轆車輪聲頃刻滾遠。</br> 劉石旌心中一萬匹馬奔騰而過，僵硬地扭頭,看回那倆被鳩占的馬車。</br> 褚懌屈膝坐于簾下，雙眸黑沉，眉峰一聳。</br> “你放肆”</br> 一聲厲喝震動大殿，范申青筋畢露，立刻對褚晏的狀告反唇相駁，隊列中被點名的上官岫亦再按捺不住，率領大批言官，緊隨其后大張撻伐。</br> 攻擊之靶心，自然是褚晏破罐破摔，拉人下水，空口白牙誣告朝廷忠良，此等惡劣行徑，必須罪加一等！</br> 王靖之高聲：“忠義侯褚訓一生精忠報國，其后人卻猖獗歹毒至此，非但戰敗辱國，殺降誤國，更妄圖在御前推諉栽贓，謀害忠良！臣惶恐幾十年過去，所謂忠義侯之后已盡成居功自傲、無法無天之徒！今日不加懲戒，來日必成大禍！”</br> 一語激起千層浪。</br> “臣懇請陛下嚴懲忠義侯府！”</br> “臣懇請陛下褫奪忠義侯府封蔭，以儆效尤！”</br> “臣懇請陛下收回褚家人兵權，三州之地，改由其他將領戍守！……”</br> 剎那之間，一座肅穆莊嚴的大殿刀鋒畢露。</br> 什么所謂戰敗，什么無故殺降，什么御前推諉栽贓……不過是弄權之人精心搭建的臺階，巧妙設置的屏障。</br> 他們要的，從來就不僅僅是一場敗仗，一次羞辱，一份污名。</br> 他們要的，從一開始就是兵權，是功勛，是他忠義侯府六十年來用無數條人命換來的基業。</br> 褚晏昂然跪著，一雙血絲賁張的眼依舊堅毅地注視前方。</br> 官家雙手指節泛白，幾次想下令處決此人，然怒焰噴發之際，又想到忠義侯府今非昔比</br> 大郎君褚懌是嘉儀的駙馬都尉，是他擇定來庇護嘉儀一生的良人，如真因言官攻訐就地處決褚晏，甚至加罪于侯府，那嘉儀在褚懌面前該如何自處？</br> 失去侯府的依仗后，嘉儀在京中又會是何地位處境？</br> 官家深吸一氣，生生把怒火壓住：“你、憑什么說二相謀害國軍？”</br> 褚晏道：“自有鐵證。”</br> 這一回，不須范申等人反詰，官家兀自氣笑：“好，鐵證……朕倒要看看，你究竟如何把朕親自栽培提拔的國之棟梁證成攘權奪利的禍國奸佞！你若證得成，不用你開口，朕親自將他二人人頭斬下，若證不成……”</br> “若證不成，臣立刻自刎謝罪！”褚晏斬截下注。</br> 官家鳳眸中冷光匯聚，便在這時，大殿外響起一聲通傳，眾人聞這一聲，皆是神色突變。</br> 殿外內侍所報之人，正是缺席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御史中丞劉石旌。</br> 官家龍眉斂起，雖不知劉石旌何故姍姍來遲，卻基本能料定其為何而來，心情一時越發沉郁，恨聲道：“傳！”</br> 底下眾人竊竊私議，俱知劉石旌來意之重，原本站在褚家這邊的，相繼慘然失色，為范申、上官岫二人鼎力聲援的，則一瞬之間精神倍增。</br> 哪想劉石旌一入殿內，竟是如喪考妣，看也不看范申等人，失魂落魄地走至御前，伏地一拜。</br> 繼而顫聲：“臣……有本啟奏！”</br> 范申眉峰微蹙，眼神藏疑。</br> 上官岫目迸精光，耷拉的唇角漸漸上揚。</br> 官家交握雙手抵在額前：“奏！”</br> 劉石旌臉上冷汗淋淋，直著眼把一封密函高舉過頭，梗著嗓子：“臣……檢舉丞相范申、參知政事上官岫里勾外結，謀害國軍！”</br> 上官岫揚起的唇角一僵。</br> 范申眼底寒芒聚攏。</br> 眾人駭然相顧。</br> 一座大殿之內，平地驚雷。</br> 小甜水巷東去一射之地的回春館內，褚懌候在屏風外的圈椅上坐著，側目觀賞窗外的熙攘人潮。</br> 大約巳時三刻，李業思小聲推門而入，在褚懌耳邊稟道：“將軍，宮里的消息來了。”</br> 褚懌斂眸，示意他往下講。</br> 李業思道：“劉大人在崇政殿把罪狀呈上后，官家氣急攻心，當場頭疾發作，差點兒被抬回文德殿就診，幸而吳大人機敏，老早就提醒過崔內侍在今日上朝時把丹藥備著。官家服下藥后，趁著精力恢復，立刻把范申、上官岫二人下獄，并下詔將梁桓生緝捕歸案，一并交由三堂嚴審。</br> “那時朝中一派混亂，大批官員下跪為二相求情，可官家硬是一字沒聽，在禁軍把范申、上官岫二人拽離大殿后，當場就罷了朝，至今仍歇在文德殿內，任何人都不見。現如今，整個大內人心惶惶，不少原隸屬范申的幕僚在背后雞飛狗跳，馬腳盡露，吳大人已照大將軍的吩咐，開始著手下一步棋了。”</br> 褚懌點頭，道：“劉綱送回去了？”</br> 李業思答：“范申二人被下獄的消息傳出來后，卑職就已把劉綱送回凝香居，伺候跟前云葉姑娘是我們的人，會妥善善后，將軍不必多慮。”</br> 劉綱昏迷中被押來做人質，又在昏迷中被送回銷魂窟，對今日發生之事分毫不知。</br> 不知情，便少一分威脅，少一分被滅口的危險，劉石旌最后肯答應合作，大概也是顧著這一點罷。</br> 褚懌微笑：“看緊劉家父子，下去吧。”</br> 李業思應是，悄聲闔門離開，褚懌慢慢把目光從窗外斂回，看向小案上盛放的一碗湯藥。</br> 都快半刻鐘了，這藥也該溫了罷。</br> 褚懌在瓷碗外一摸，確定溫度無誤后，端起碗走入屏風內。</br> 靠墻的一方坐踏上，美人安寧地躺著，睡顏略蒼白，但豐唇依舊水潤妍麗。</br> 褚懌在邊上坐下，想著她今日在車中裝暈的那一幕，忍俊不禁。</br> 許是感受到他的靠近，床上人眉尖微動，褚懌看一眼那雙很想睜開、又硬是不肯睜開的眼，抿去唇角笑意，慢聲道：“這家的大夫不大行，開的藥一聞就苦得很，也不知殿下能不能喝下。”</br> 容央不動。</br> 褚懌便親自舀一口來嘗了，情感很飽滿地“呲”一聲，然后又舀一勺往榻上人唇邊送去。</br> 容央如臨大敵，咬緊貝齒抵抗，然饒是如此，仍是有湯汁從齒縫滲入，果然是苦澀至極！</br> 容央再次當機立斷，憤然把眼睛睜開。</br> 褚懌的臉逆在光中，眸心深邃，似笑非笑。</br> 容央惱怒地抓起引枕朝他扔去。</br> 褚懌單手截下，放至一邊，順勢把藥碗也擱下后，指指嘴角，提醒她。</br> 容央往嘴上一抹，瞪著手上的褐色湯漬，又是火冒三丈，又是手足無措，褚懌便拿下巴示意她胸口。</br> 衣襟里有絲帕。</br> 容央看他眼睛往自己胸前放，臉上燒紅：“轉過去！”</br> 褚懌唇角咧著，心道也不是沒看過，沒碰過，但到底沒當面嗆，識趣地把臉轉開。</br> 容央急匆匆把絲帕掏出來，擦拭干凈嘴角和手心的湯漬后，嫌惡地把絲帕往榻下一扔。</br> 恰有微風吹入，卷著絲帕飄至褚懌膝前，最終落在他皂靴上。</br> 褚懌撿起來，絲帕一角繡著并蒂蓮，是上回她醉酒時，他掏出來的那一方。</br> “剛剛李副將的話，想來殿下都聽到了。”褚懌把絲帕把玩在手里，單刀直入。</br> 容央臉上重現凝重冷肅之色。</br> 當街欲截殺朝廷命官，已是板上釘釘的大罪，更不必提那囂張做派背后的詭譎陰謀。</br> 一國之君最忌諱朝臣玩弄權術，最憎恨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下被卷入一場場的爾虞我詐之中，策反御史中丞成功反咬又如何？一旦今日巷中之舉被揭發，就算他褚家軍在金坡關一役中的確慘遭算計，也一樣是把天家蒙于鼓中、玩于掌內的狂妄之舉。</br> 再者，他憑什么就那么篤定劉石旌不會再次反水？</br> 范申、上官岫何許人也，會那么容易就給他褚家人一把扳倒么？</br> 容央越想越膽寒：“你們簡直膽大包天！”</br> 囂張自大，不知天高地厚。</br> 褚懌笑：“我以為殿下會喜歡膽大的。”</br> 容央羞惱地瞪大眼，褚懌噙笑，把疊好的絲帕放回榻上：“謝殿下今日襄助。”</br> 提起這一茬容央就氣，不給她闖著倒也罷了，眼下可好，平白無故地上了他這條賊船，往后是福是禍都得跟他綁在一塊，甘不甘愿都得替他祈福求安。</br> 容央恨恨：“誰幫你，我可沒那本事幫你，我什么都不知道的！”</br> 褚懌不應。</br> 容央鄭重申明：“你是你的陽關道，我是我的獨木橋，你那道上是何風光，有何謀劃，我可統統都不知道，統統都沒參與，到時候發生何事，可跟我全不相干！”</br> 褚懌盯著這面前張氣鼓鼓的小臉，提醒：“夫妻本是同林鳥。”</br> 容央立刻：“大難臨頭各自飛！”</br> 褚懌瞇眼，靜默片刻后，低頭：“我不會讓你飛的。”</br> 作者有話要說：褚懌：搞完事業搞媳婦不是了。</br> 感謝在2020062912:00:00202006301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哆嗦不哆嗦4個；46090965、happylong、becky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萌噠萌噠萌大淺30瓶；230410573瓶；葉子、、2瓶；好啊好啊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