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迎親的大遼使臣果然很快,不過三日,便已下榻京中國賓館。又三日后,容央接到宮中旨意,次日戌時和駙馬都尉褚懌一并出席宮宴。</br> 前來傳旨的,乃是闊別數日的趙彭。</br> 五月底的汴京正是酷暑難捱,容央吩咐丫鬟把人領至荷花池邊上的水榭,在榭中備著冰鎮涼水等候。</br> 趙彭來時,兩眼仍在四周流連,入榭后,開口第一句便是:“你把這帝姬府弄得跟玉芙殿一樣聒噪,姐夫就不介意嗎?”</br> 容央耷拉眼皮,暫且忽略“聒噪”二字:“為什么每次你我見面,你張口第一句就是問他呢?”</br> 趙彭微笑:“問他,不也就是問你么?”</br> 容央不能理解這個思維。</br> 趙彭入座后,十分不客氣地把一碗冰鎮漉梨漿端來喝了,消去三分暑氣后,方把明日宮中設宴款待遼使的事道來。</br> 容央默默聽完,問起近日來耿耿于懷的一樁事:“賢懿她……最近還好么?”</br> 趙彭道:“自你大婚后,禁足便解了,她也沒再去爹爹跟前鬧,就是整日整日地把自己關在金桂殿里,具體情形,也不知如何?!?lt;/br> 容央顰眉,道:“你就沒去看看?”</br> 趙彭知道要被訓了,立刻答:“我若沒去看,又怎知道她整日憋在屋里不出來?就這個月,閉門羹我就吃了三回,虧我還通宵達旦地為她大婚操心出力,忙前忙后。”</br> 這次和大遼和親,官家責令趙彭協助禮部,這兩日接待遼使一事,便是由他挑大梁。</br> 容央摩挲著冰涼的白釉瓷碗,沒做聲,趙彭哼道:“姐夫休沐結束后,你也進宮過一回,怎么那次就沒去看看她?”</br> 趙彭所說的那一次,正是容央帶著褚懌所釣的魚進宮跟官家和解的那一次。其實,那回是可以順道去看看賢懿的,可是……</br> 容央眼神閃爍,一臉別扭,不及回答,趙彭已大喇喇道:“我知道,你心虛,雖然剛開始瞧不上人家褚將軍,也覺著自己委屈了,可人家到底是青年俊杰一個,要皮相有皮相,要能力有能力,這么朝夕相處的,哪可能不動心動情呢?而你既已動心動情,就更感覺愧對賢懿,沒底氣去登她的門了,對不對?”</br> 這一番話實在講得太直白,直白中又有點耳熟,邊上雪青望著天撓腮回憶,座上容央百口難辯,小臉極快爆紅起來。</br> 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飄飄的:“胡言亂語?!?lt;/br> 趙彭揚眉,一臉“你就裝吧”,顯然沒有把那飄飄的一句放在眼里。</br> 容央轉開臉深思片刻,避重就輕地道:“我沒有動心動情?!?lt;/br> 趙彭便把眉毛揚得更高。</br> 容央感覺自己找對論點了,徑自道:“我是對賢懿有愧,但這愧,跟褚懌有什么關系?他倆在我大婚之前,一無情愫,二無婚約,別說我對褚懌無意,就算我將來喜歡上他,又何須對賢懿心虛?”</br> 趙彭提醒:“不是說賢懿喜歡褚懌?”</br> 容央一震,發現論點有漏洞,揚高聲音來填補:“那是她的事,褚懌又不喜歡她?!?lt;/br> 趙彭:“……”</br> 話雖然是沒錯,不過既然是這種思路</br> “那替你和親大遼也是爹爹的意思,該爭取的你也都爭取了,又還愧疚什么?”</br> 容央被噎住,發現論點徹底崩盤,臉色逐漸慘白。</br> 趙彭忙擺手:“我不是跟你抬杠啊,我就是……”</br> 容央一臉的“你閉嘴”。</br> 趙彭:“……”</br> 容央把自己那碗漉梨漿一股腦喝下,發現這個事情在他這里說不通了,岔開道:“皇后近來如何?”</br> 問及皇后呂氏,趙彭臉色略肅然了些,咳了聲道:“挺好的,前兩日看著都開始顯懷了,爹爹常陪著,她心情應該不錯?!?lt;/br> 容央黯然,這才多久,竟然就開始顯懷了。</br> 那懷上,八成是去年年底的事了罷?</br> 容央郁悶,又不知如何表達,最后只恨恨地道:“烏鴉嘴?!?lt;/br> 趙彭呲一聲:“是男是女還……”</br> 容央立刻一眼瞪去。</br> 趙彭忙剎車,然后急轉彎:“姐夫怎么還沒回來?馬軍司不是就早上一輪班么?新婚燕爾的,就這么不著家了?”</br> 可惜這彎轉得不如意,容央蹙眉:“你以為就你自己忙?他也是有很多正經事要干的。”</br> “……”趙彭把唇抿住。</br> 容央放緩語氣,半安撫、半提醒:“你別當著我的面說他的壞話?!?lt;/br> 趙彭抽嘴角:就這,還叫“沒動心動情”?</br> 次日,金烏西斜后,帝姬府的馬車朝著皇宮出發。</br> 車內,容央心事重重,間或看一眼身側斂目端坐的青年,終于還是忍不住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lt;/br> 褚懌點頭。</br> 容央也不拐彎抹角,開口便道:“你覺得自己是很招姑娘喜歡的那種郎君嗎?”</br> 褚懌看過來,眼睛黑亮。</br> 容央故意避開,佯裝隨意地打量窗外景致,褚懌沉吟少頃,道:“如果是殿下這種姑娘,那臣似乎不怎么招?!?lt;/br> 容央心道倒是有自知之明,唇角揚起,又拉下去,繃住,道:“不是我,就是尋常的……當然了,也算美麗、可愛的姑娘?!眒.</br> 褚懌把她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淡道:“國朝尚文,臣這種粗鄙之人,應該不會有什么姑娘喜歡。”</br> 容央蹙眉,把臉轉過來:“可你長得俊啊。”</br> 褚懌垂眸:“是嗎?”</br> 容央心知著了他的道了,朝他臂膀一捶。</br> 褚懌笑,順勢把那小拳頭握住:“殿下想問什么,直問就好。”</br> 容央看一眼被他抓住的手,本是想抽回來的,可看他眼神真摯,想到前兩日已拒絕他過,便慷慨地由他去了。</br> 因為的確是很困擾,想找個人誠心傾訴,容央略微思索后,攤牌道:“有姑娘在背后偷偷傾慕你,你是不是很驕傲???”</br> 褚懌摩挲著她軟如無骨的小手,聞言也不問是誰,只道:“非心儀之人傾慕,何來驕傲?”</br> 容央挑眸,發現他跟往日比似乎不大一樣了。</br> 非心儀之人傾慕就不會驕傲,那意思是只有自己傾慕他,他才會覺得驕傲?</br> 嗯,不錯。</br> 容央挺滿意,便換個角度切入,問得更近了:“那,如果你和你的兄弟喜歡上同一個人,你心里面會心虛不安嗎?”</br> 褚懌摩在她手背上的大拇指微頓,抬眸看她一眼,這前后兩個問題有點風馬牛不相及,但核心是一樣的,褚懌沒多想,答:“不會?!?lt;/br> 容央立刻:“為什么?”</br> 褚懌反問:“她和兄弟成親了嗎?”</br> 容央愣了愣,這個代入……有點不太對,不過……</br> “成了?!睉撌沁@樣吧?</br> 褚懌:“那我和她可有茍且之行?”</br> “……”這又是個什么代入?</br> 容央臉色不大好看了:“沒有?!?lt;/br> 褚懌點頭:“那為何要心虛愧疚?”</br> “……”容央默默把臉轉開。</br> “殿下可還有什么想問的?”</br> 容央看著窗外景,深深思考片刻后:“我……沒什么想問的了。”</br> 大鄞立足中原,在鄰國面前向來自詡尊貴,接待使臣是最便于展示這份尊貴的,因而跟此相關的一系列禮節大多繁縟。</br> 譬如遼使來訪,剛入大鄞疆界便會有朝廷特派的接伴使接待,等至京郊后,改為開封府判官迎接,迎接完,再由官家從臺省官員或諸司中選調組成的館伴使負責其在京期間的陪伴。</br> 這次事關和親,方方面面的規制自然不同以往,容央和褚懌今日所赴之宴,不過是遼使在京中生活的序幕,然饒是如此,設宴的長春殿里里外外已極盡奢華,赴宴之人除皇親國戚外,更包括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其規模之大,景況之盛,可見一斑。</br> 女眷的宴廳在長春殿后的東側偏殿,不和朝臣同處。</br> 及至大殿前,兩人分開在即,容央拉住褚懌衣袖一角,特意提醒道:“少喝一些。”</br> 晚霞燦麗,容央的眼睛被霞光染得澄而暖,褚懌笑:“又不能和殿下共枕,多喝也無妨吧?”</br> 容央臉一紅,羞惱得要走,褚懌把她拉住:“知道了。”</br> 容央故意不看他,褚懌柔聲:“你也是?!?lt;/br> 同褚懌分開后,容央徑直往偏殿行去。</br> 戌時將至,大內宮燈齊上,行走在光影重重的廊室里,如穿梭于晝夜之間。容央行至殿前,對面飄來一陣悅耳的環佩聲,展眼看去,如水流延開的宮燈下,珠翠羅綺溢目,一人盛裝曳地,釵佩丁當,自冥冥薄暮中走來。</br> 在場諸人為之一怔。</br> 賢懿燦麗如瑰,明媚張揚,在容央面前昂首站定。</br> 兩人相對立于殿門前,風一卷,彼此裙裾幾乎相貼。</br> 賢懿道:“讓開。”</br> 作者有話要說:修。</br> 這章主要是想表達容央對于賢懿的復雜心理,之前沒寫好,所以修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