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風卷著沁人心脾的涼爽,容央珠履款款，領著雪青、荼白步入上房。</br> 后二者手里各捧著厚禮，俱是大滋大補的造化珍饈、八珍魁首,屋里周氏一看，贊許之色浮上眉梢,坐榻上的文老太君則面色一窘,越發心虛赧然。</br> 兩廂行禮過后，容央示意雪青、荼白上前來，乖巧道：“昨日聽人說奶奶身體有恙，我和駙馬一夜都沒睡好，今日一起來,駙馬就催我趕緊過來探望。這些燕窩海參是我剛派人去帝姬府取來的,都是大婚時官家所賜,想來能給奶奶滋補一二。”</br> 文老太君眼瞅著那兩份厚禮,哪能不知道俱是價值連城的珍品,訕笑道：“殿下太費心了……”</br> 容央笑著屏退雪青、荼白，上前在文老太君膝前的另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看著對面人道：“這算什么,跟雁玉一比,我到底還是怠慢了。”</br> 屋中一時尷尬，林雁玉本就僵跪著，聞言身體更僵。文老太君笑著，彎腰去把容央拉上來,硬拉在身邊坐住了,方道：“不一樣，你倆不一樣。”</br> 容央便眨巴眼：“哪里不一樣？”</br> 文老太君拍著她的手：“你是悅卿之妻，吾輩之君,她只是妹妹，是臣民，方方面面都是不一樣的。”</br> 容央看著抿唇不動的林雁玉，笑答：“但總歸是一家人，奶奶強調這些虛禮，倒是見外了。”</br> 繼而話鋒一轉，看回文老太君：“奶奶最近忙著雁玉的婚事，想是殫精竭慮了罷？”</br> 文老太君一震。</br> 容央道：“碰巧我熟悉京中權貴，哪家的公子品性如何，才貌如何，是不是適婚的年齡，我都能數出一二的，奶奶要是相看不過來，或相不中合適的，不妨問問我。”</br> 屋中三人臉色悄變，文老太君訕笑兩聲，把話茬拋給林雁玉：“那雁玉你說說看，心里大概喜歡哪樣的，讓殿下給你物色一個。”</br> 林雁玉垂眉低眼地跪坐著，低聲道：“我可能和京中的貴女們不一樣，我喜歡能領兵打仗、保家衛國的。”</br> 容央臉上笑容冷峭，偏得忍著，答：“哦，那不就是武臣么？馮太尉家中有個在薊州戍守的外甥，也就是賀家軍的后人，如今剛及弱冠，據說生得濃眉大眼，器宇軒昂，和雁玉你這樣溫順可人的，正是相配呢。”</br> 林雁玉赧然一笑：“那這賀將軍的年齡，只怕是有點小了，我……還是喜歡比自己年長一些的。”</br> 文老太君給容央解釋：“雁玉今年也二十了。”</br> “……”容央抽抽唇角，心道倒是看不出來這樣專情，等褚懌等到二十了都還不肯嫁，撐著笑，又道，“那還有兵部尚書家的二公子，眼下雖然在京中任職，但也是在戰場上沖鋒陷陣過的，如今年紀二十有八，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你看如何呢？”</br> 林雁玉蹙眉：“這一個，年紀又有些太大了。”</br> 容央忍無可忍：“是不是長兩歲最好？”</br> 林雁玉點頭。</br> 容央氣得險些倒地這是什么臉皮！她怎么不直接點名要褚懌啊！</br> 這時倏聽得文老太君嘆道：“說到底，這京中能征善戰的郎君，又有哪一個比得上咱們悅卿呢？”</br> 容央渾身毛發一豎，瞪大眼看過去</br> 什么意思！</br> 文老太君避開她的審視，顧自感慨：“這悅卿呀，打小就是個做大將軍的苗，別人會走時他就會跑，等別人跑起來，他已開始拿著木棍跟著小叔叔們在練武場上比劃了。哦對，我記得小時候，雁玉就常在練武場外看他耍槍吧？”</br> 林雁玉很識趣把這話茬捧過來：“是啊，那時候悅卿哥哥才十歲，但一手褚氏槍法已使得滾瓜爛熟，六叔叔贊不絕口，直夸他前途無量，侯府后繼有人呢。”</br> 文老太君欣慰一笑：“要我說，也是那會兒知道你在外邊看，他愛面子，所以就發了狠地練槍，想要老六夸，也是想要你夸哪。”</br> 林雁玉羞澀低頭，紅著面頰的樣子，把邊上的容央看得火冒三丈。</br> 偏文老太君不停，又開始回味林雁玉和褚懌小時的種種趣事，什么中秋一起放燈拜月，什么重陽一起逛齋會、吃花糕，什么有年冬天林雁玉不慎墜湖，褚懌瘋也似的跳入湖去，把人救了上來后，朝著照顧林雁玉的丫鬟狠狠發了回飆……</br> 容央臉色鐵青，聽得倆耳朵直冒熱氣，活生生一只要煮炸的雙耳壺。</br> 荼白、雪青兩個候在屏風外，聽得里面那嬉嬉笑笑，亦是面沉如水，心如火煎。</br> 半個時辰后。</br> 嘉儀帝姬領著倆侍女，氣勢洶洶離開云瀾苑，所及之處，火光四濺。</br> 上房中，周氏隔窗看著那一行背影，懸心道：“這一遭，怕是氣得不輕，畢竟是官家最疼愛的姑娘，母親就不怕這事情鬧大了，被官家追究嗎？”</br> 文老太君又躺回了坐榻上，一只手摸著突突亂跳的心口：“不至于吧。”</br> 周氏：“……”</br> 林雁玉跪在蒲團上，默不作聲，文老太君把那跳躥到喉嚨的心臟壓回去后，寬慰道：“悅卿是個有分寸的，就算吵，也不會由著帝姬鬧到官家那兒去。”</br> 也不知是寬慰周氏，還是寬慰自己。</br> 周氏坐在那兒，欲言又止。</br> “這也是無奈之舉。”文老太君繼續解釋，解釋完，去看林雁玉，“只此一次，往后，就看你造化了。”</br> 林雁玉抿著唇，睜大眼睛：“奶奶放心，雁玉一定不負所望。”</br> 云瀾苑外，容央裙裾颯颯，走得處處生風。</br> 荼白、雪青在后追著，一個比一個提心吊膽：“殿下，您慢點，殿下！”</br> 容央走過夾松小徑，在一片白石環繞的小湖前駐足，湖心有六角亭，亭外碧波廣闊，瞧規模，應該就是當年冬天褚懌跳下去救林雁玉的那一個……</br> 容央怒焰沖天，隨手折下一截花枝就朝湖里砸去，雪青生怕她白嫩嫩的小手被劃破，忙去拉：“殿下！使不得使不得！”</br> 荼白亦趕緊來把人拉住：“殿下息怒，莫要傷了自己呀！”</br> 容央胸脯極快起伏，深吸一氣壓下怒火：“駙馬人在哪里？”</br> 荼白正低頭檢查她的手，聞言一愣：“駙馬……不是一早就去馬軍司上值了么？”</br> 容央：“去給我把他叫回來！”</br> 什么青梅竹馬談得上，也談不上，都親密成那個樣子了，還不是恩恩愛愛的小青梅嗎？！</br> 難怪一開始就肯答應娶人家，歸根結底，就是心里有人家的一席之地！</br> 容央越想越氣，掙開二人直朝侯府大門走，荼白看她似要親自上陣，忙勸道：“殿下不急，奴婢去叫，奴婢這就去把駙馬叫來！”</br> 說罷，給雪青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當下便朝前面拔腿跑去。</br> 容央剎住腳步，看她馬撒蹄一樣地跑開，突然又大聲道：“站住！”</br> 荼白剎得險些一個趔趄，回頭時，容央站在嶙峋的白石邊，一腔怒火強斂不發的模樣。</br> 荼白小心翼翼溜回來：“殿下？”</br> 容央蹙眉深喘，片刻道：“你準備用什么理由把他叫回來？”</br> 荼白一怔，訕訕答：“帝姬在老太太那邊受了氣……”</br> 容央一雙刀眼丟過去。</br> 荼白忙噤聲垂眼。</br> 容央訓道：“他現在一有軍務要忙，二有金坡關的事情要顧，哪兒有閑心聽這些后宅瑣事？”</br> 荼白點頭：“是是是，殿下教訓的是，那現在……我們還要不要去找駙馬？”</br> 容央調整氣息，視線略過四周，倏然舉步往前。</br> 后二者急忙跟上。</br> “你們說，剛剛在上房，老太太是不是聯合林雁玉故意惡心我，氣我？”</br> 荼白立刻同仇敵愾，頭點得搗蒜一樣：“是啊，那一唱一和的，可不就是在故意膈應人嘛！”</br> 容央眼皮耷著，眸色冷然：“那她們為什么要故意膈應我？”</br> 明明上回來侯府，文老太君還是盛情相待，一個長命縷戴得興師動眾，一口一個“殿下”的叫得比誰都甜。</br> 等這回一來，就變成了陽奉陰違，先是告病謝客，后是言語相激。</br> 原因，不就是想把林雁玉塞進褚懌的院里么？</br> 雪青道：“誘秦誆楚，乘間投隙。老太太這是在給林雁玉造時機呢。”</br> 容央不予置否，荼白恍然后，毛發悚然：“這老太太……”</br> 竟然為了駙馬爺瞧都懶得瞧的一個林雁玉，存心來算計帝姬，破壞帝姬和駙馬爺的感情么？</br> 荼白匪夷所思，不明白府上這位老祖宗怎么會糊涂成這個樣子，雪青看容央走得急，掏出絲帕來給她揩汗：“那殿下準備如何應付？”</br> 容央放緩腳步，沉吟不語。</br> 便在這時，古樹掩映的白墻外傳來兵刃交接之聲，容央循聲看去，反應過來那邊就是府上的練武場。</br> 心念悄然一動，一人身影自腦海里掠過，容央道：“跟我走。”</br> 練武場上，褚蕙和褚恒、褚睿二人剛切磋完一招槍法，忽聽得場外有人相喚，展眼看去，大槐樹下的那一排兵器架前，容央領著一位侍女袖手而立。</br> 褚蕙十分驚喜，當下把紅纓槍拋給褚恒，闊步趕去。</br> “殿下！”</br> 容央示意雪青，雪青立刻把一方干凈的絲帕呈給褚蕙，褚蕙一怔后，接過來，擦干凈臉上熱汗后，聳聳鼻尖：“好香。”</br> 繼而把絲帕疊好后放進衣襟里：“洗干凈后還給殿下。”</br> 容央勉強一笑，道：“我在對面的水榭里備了些湯飲，你要不要去坐一坐，解解渴？”</br> 褚蕙看容央一眼，知道對方應是有話要對自己說，爽快地道：“好！”</br> 荼白侍立小石桌前，給兩位把木瓜渴水呈上，褚蕙捧起一杯先飲盡，解渴后，朝容央一笑，道：“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嗎？”</br> 容央被看穿，便也不打算瞞了，垂眉道：“是有一些，不知道該找誰去說，想到在這府里也就跟你聊天過，所以，只能來找你了。”</br> 褚蕙顯然對這份信任十分珍惜，豪爽道：“能為殿下解憂，是我的榮幸。殿下有什么苦惱和難處，敬請直言，但凡是我褚蕙能幫上的，一定在所不辭。”</br> 頭一回感受她這豪氣干云的氣勢時，容央尚感局促，眼下只覺親切至極，暖心至極，動容道：“那，我就說了。”</br> 褚蕙笑著點頭。</br> 容央握著杯盞，抿一抿唇，先道：“蕙蕙，你今年多大了？”</br> 褚蕙道：“十八。”</br> 容央意外，竟然比自己還年長一歲多，不過多一些自然更好。</br> “那十年前，你應該也和林雁玉相處過吧？”</br> 褚蕙神色微變，聯系昨日夜里母親吳氏在屋里的八卦，很快領會過來容央心中之結，便也不等她一圈圈繞過來了，徑直道：“殿下是想問林雁玉和大哥的事吧？”</br> 容央一愣，臉上泛起赧然之色。</br> 褚蕙忙道：“殿下別誤會，我能猜中，不是因為窺探殿下的私事，而是……”</br> “我知道。”容央截斷，冷然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罷了。”</br> 褚蕙默然。</br> 容央端坐道：“既然你都猜中，那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想問，十多年前，駙馬和林雁玉的情分是不是很深？比如，中秋在一起放燈拜月，重陽在一起逛齋會、吃花糕；再比如，從早到晚形影不離，一個耍槍，一個看槍……”</br> 褚蕙不及聽完，哭笑不得道：“這都是誰跟殿下說的呀？”</br> 容央眸底立刻一亮：“怎么，有問題嗎？”</br> 褚蕙道：“放燈拜月，逛齋會，吃花糕，那都是府上一大幫孩子同去同回的，怎么能刻意說成他倆一起呢？至于早晚不離守大哥耍槍的，就更不止林雁玉一個，至少，我守的時間遠比她要長，要他倆就算形影不離，那我跟大哥豈不成如膠似漆了？”</br> 褚蕙說罷，后知后覺最后一個詞似用得不妥，忙道：“打個比方，打個比方。”</br> 容央顯然已無暇去計較那一處了，探近道：“當真都是一大幫人在一塊兒，而不是他倆獨處的嗎？”</br> 褚蕙堅定地擺手。</br> 容央暗喜，又道：“那有一年冬天，林雁玉不慎墜湖……”</br> 褚蕙不須她多講，立刻澄清道：“林雁玉自己走路不當心，大哥就在湖對面，眼睜睜看她落水，總不能不救。不過，他也不是立馬就跳下去，而是先把百順踹下去救人的，奈何百順不爭氣，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溺進去了，大哥只好親力親為，把這倆人一塊給撈上來了。”</br> 容央眼瞪得極圓，表情實在相當之精彩，把褚蕙看得一怔，繼而笑：“殿下，你吃驚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br> 容央更是一震：“啊？”</br> 褚蕙真誠道：“其實，殿下大可不必擔心大哥對林雁玉有什么想法，從我見殿下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這世上能拴住大哥心的，只會是殿下了。”</br> 容央一顆心被她講得噗通噗通：“你……為什么這么覺得啊？”</br> 褚蕙道：“因為殿下一看就很甜，而大哥，是最喜歡吃甜的人啊。”</br> “……”</br> 空中的風驀然靜止一般，漫步水榭里的桂花香也一并駐足在鼻端，繚繞于心間亙古不散。</br> 榭中氣氛前所未有之溫馨寧謐。</br> 容央靜靜把褚蕙看著，片刻，道：“你，再多講兩句吧。”</br>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一定能寫到容央反殺了，寫不到我砸鍵盤！</br> 感謝在2020080221:53:192020080321:29: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ecky3瓶；菜菜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