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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掌摑

    這一夜,褚懌是留宿在帝姬府的,然而等翌日容央醒來,枕邊又已是空空如也。</br>  進來伺候的荼白說,褚懌留了話,要容央得閑時,去百味齋給他帶一盒蜜糕。</br>  蜜糕貴在新鮮,現做現吃,不宜隔夜,褚懌留這話,便是今夜還會再回來的意思。</br>  容央很滿意他把承諾許得這樣蘊藉,余味回甘,別有情調,精心拾掇一番后,立刻吩咐底下人備車出府。</br>  及至出發前,荼白卻又匆匆忙忙趕來稟告一事。</br>  容央聽罷駭然:“趙彭要隨褚懌去易州?!”</br>  荼白點頭:“本是昨夜就給官家恩準了的,只是今早上消息才從宮里頭傳出來。”</br>  容央又驚又急:“他跑去那里干什么?”</br>  荼白答道:“自打朝廷要聯金滅遼起,三殿下就一直在請纓上前線,只是官家顧及他安危,始終沒有點頭。這一回,或是看他放棄隨賀家軍去東北,改跟駙馬去三州駐守,情況相對安全,于是勉強應允了。”</br>  容央心焦如焚:“他那個樣子……”</br>  雪青勸道:“三殿下雖然還未及弱冠,但這一年來,處事能力精進不少,何況有駙馬護著,這一趟,就是歷練歷練,不會出什么事情的。”</br>  容央蹙眉,依舊心存顧慮。</br>  昨日她之所以拒絕褚懌,不愿跟褚家軍一塊返回易州,除了不想被官家疑心自己偏袒褚氏,負氣而去外,更是害怕屆時烽火四起,自己成為褚懌的軟肋和累贅。</br>  吳氏和謝氏去前線,那是以戰士的身份去和夫君并肩作戰,戍邊安國,而她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去,除了給褚懌留下耽于私情、公私不分的惡名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br>  而趙彭呢?</br>  他是皇子不假,是可以代表皇室的支持不錯,但他也終究還是一個得靠人庇護的少年,一旦前線告急,情形危殆,褚懌必然得花費大量的精力去護他周全。她不愿意看到趙彭有恙,亦不愿意看到褚懌在戰場上被分心分神。褚家如今在朝堂上已是處于倍受打壓的窘境,三州那邊,再不能有什么岔子了。</br>  “殿下,三哥畢竟是將來要成大事的人,總該走出京城,給外面的風雨吹打吹打,駙馬像他這個年紀時,都已是身經百戰,名震邊陲了。”</br>  雪青再次勸導,荼白想想后,也開始點頭,并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送上:“來傳話的錢小令說,如果殿下不放心,不妨看看這封信。”</br>  容央把信打開,一看那秀麗頎長、風姿翩翩的小楷,就知道是趙彭的親筆,待把信讀完,簡直目定口呆。</br>  洋洋灑灑大幾頁一抒豪情也就罷了,結尾處居然還特意強調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驅趕一切狐媚之人,替她把夫君看牢……</br>  容央唇角直抽,罵罵咧咧地把那封信扔回給荼白。</br>  卻又突然感覺趙彭此行一去,頗有點使命重大的意味了。</br>  于是道:“牛一樣倔的脾氣,不撞南墻不肯回頭,罷,不管他了,隨我去百味齋吧。”</br>  大概是朝中多年沒有打過大仗的緣故,這兩日的汴京城,往哪兒看都是一派波波碌碌。</br>  想想也是,拋去賀家軍原有的二十萬人不算,賀淵此一去,還調集了五萬禁軍,十五萬廂軍,這軍令一調動起來,豈不得半座城都跟著震動?</br>  做將士的忙告別,做親友的忙餞別,國朝百姓又不大興在自家里鬧騰,那最后鬧騰起來的自然就還得是這四衢八街。</br>  平日里本就生意興隆的百味齋,一時也就更熱鬧了。</br>  馬車在店門前停穩時,牌匾底下正是人聲鼎沸,絡繹不絕,荼白暗暗咋舌,勸容央在車中等候,自己下去采買,然而容央卻不肯,非要親手置辦,半點都怠慢不得。</br>  荼白無法,只好吩咐護衛上前通傳,繼而和雪青一并攙容央下車。</br>  帝姬親臨,喧囂的店鋪前立刻靜下來,眾人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給那行鮮衣綠鬢的少女讓開一條大道。</br>  國朝最美麗、官家最疼愛的嘉儀帝姬怎會蒞臨這擠擠攘攘的一爿市井?</br>  眾人驚疑不定,一雙眼越發瞪直。</br>  及至當中那位璀璨奪目、氣質卓絕的女郎傲然走近,及至那雙顧盼生輝、澈似秋水的美目映日流波,眾人方幡然回神,急匆匆低下頭去,捧著一顆嘭咚亂跳的心暗呼美極。</br>  容央倒是習以為常了,只是入店后,還來不及欣賞一下這間令褚懌念念不忘的店鋪,就給兩人確切來說,是一人,攫去了注意力。</br>  內室垂幔前,褚琬拉著林雁玉的袖口,腿往里邁,臉往外偏,一雙眼瞪得滾圓滾圓的,儼然一副來不及溜走的架勢。</br>  反倒是林雁玉,不急不躁地捧著兩盒糕點站在那兒,衣容整肅,意態亭亭。</br>  “你怎么會在這里?”</br>  容央袖手立著,眼盯著林雁玉的眼,整個人立刻散發出一股不怒而威的冷意。</br>  后面的褚琬顯然是有些怕了,也心知躲不過,腳收回來,梗著脖子應:“我們……自然是來買東西的。”</br>  容央不做聲。</br>  雪青道:“二位也是出身斐然的官家小姐,不知道面見帝姬,是需要行禮的么?”</br>  褚琬脹紅臉,饒是林雁玉相對泰然,拉著她屈下膝,規規矩矩地道:“民女林氏,見過帝姬殿下。”</br>  褚琬臉色由紅轉青,低下頭悶聲行禮,容央懶得管她,注意力只是在林雁玉身上。</br>  如果沒有看錯,此刻被林雁玉捧在手上的那兩盒糕點,正是褚懌素日里最愛吃的蜜糕和獻餈糕。</br>  荼白是熟悉那兩樣糕點的包裝的,一眼看過去,立刻也就明白沒什么帝姬周身氣場會變了。</br>  “林姑娘也喜歡這家鋪子里的蜜糕么?”</br>  荼白揚高聲調,雖然是婢女一個,但那雙細長黑眉一橫起來,氣勢也是洶洶。</br>  林雁玉那雙捧糕點的手不由蜷了蜷,繼而深吸口氣,答:“不是。”</br>  荼白:“哦?”</br>  林雁玉應該也并沒有撒謊的打算,坦然道:“我是給悅卿哥哥買的。”</br>  話聲甫畢,火光四濺。</br>  荼白壓著心中的驚詫和惱怒,不及質疑,雪青道:“林姑娘果然體貼,知道駙馬愛吃這家店鋪的蜜糕,怕他離京后再吃不到,便親自過來采買一些。聽聞劉侍郎家中的六公子這回也是要上戰場了,不知他平日里喜歡的又是什么吃食,林姑娘是買了,還是準備一會兒再去買呢?”</br>  兩個月前,林雁玉被忠義侯府老太君以干孫女兒的名義許配給了兵部侍郎劉采吉之子,算算日子,下個月便該大婚,只是這回北伐一事聲勢浩大,這劉家的小公子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聞消息,二話不提,就披了甲,請了纓,把同林雁玉大婚一事全然拋去了九霄云外,活脫脫一匹脫韁的野馬,任闔府上下怎么拉也拉不回。</br>  林雁玉對于這樁婚事,本就是有苦難言,很不情愿,被如此相待后,心中郁悒可想而知,這廂再給雪青一個婢女當眾諷刺,縱然平素里定力不錯,也不由氣紅了眼眶。</br>  “我對劉公子如何……也需要勞駕雪青姑娘來過問嗎?”林雁玉聲音微抖,本就楚楚可憐的一雙杏眼給淚水洇濕后,又是怨憤,又是柔弱。</br>  雪青不為所動:“林姑娘對未婚夫婿如何,輪不上奴婢過問,那我們駙馬爺的飲食,就輪得上林姑娘過問了嗎?”</br>  林雁玉眸中噙淚,盡量保持鎮靜:“他是駙馬,但也是忠義侯府的大郎君,是雁玉的悅卿哥哥,妹妹在哥哥出征前給他準備一些糕點,怎么就輪不上了呢?”</br>  褚琬哼道:“就是,哪怕是大哥哥本人在,恐怕也不愿意只做駙馬,而不做褚家人吧?”</br>  林雁玉道:“且今日出門采買,雁玉和琬姐兒乃是奉老太君之命,除糕點外,一會兒還要去成衣鋪里取前些時日給悅卿哥哥趕制的狐裘,殿下如果因為兩盒糕點就在這里跟雁玉爭風吃醋,那稍后……豈不是要定雁玉逾矩僭越之罪,懲而后快了?”</br>  容央面色冷凝,一雙小手在袖中越攥越緊,荼白火冒三丈之高,怒叱道:“就憑你,也配跟我們殿下提爭風吃醋?褚家大郎君既已尚主,衣食一塊,就該由帝姬殿下全權負責,你算是什么東西,也有臉在這里大放厥詞,越俎代庖嗎?!”</br>  林雁玉繃著發白的臉,昂然道:“殿下準備,是殿下的心意。雁玉代替老太君準備,是忠義侯府上下的心意!殿下鐘情之人有那么多人牽掛、照顧,該當欣慰才是,何至于如此心胸狹隘,小肚雞……”</br>  “啪”</br>  一記掌摑聲響徹店鋪,林雁玉捂著臉,偏著頭,瞳仁空洞。</br>  褚琬駭然瞠目,上前扶住林雁玉后,朝容央瞪去:“你……你居然,你簡直!……”</br>  “簡直什么?”容央揉著發紅的掌心,一錯不錯盯著褚琬,把后者盯得又怒又怕。</br>  “林雁玉。”</br>  容央突然面無表情地喊了一聲林雁玉的名字,對上她怨恨的眼神,慢慢道:“我記得最開始,你還是愿意喚我一聲嫂嫂的,但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就又變回了殿下。既然在你心里,我不算褚悅卿的夫人,只是這大鄞的帝姬,那今日,我就讓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做帝姬,什么算是殿下。”</br>  容央漠然說罷,轉身道:“林氏雁玉出言不遜,當眾辱罵于我,其心叵測,其罪難赦,掌摑二十,打。”</br>  守在店外的護衛聞言,立刻應聲入內,把林雁玉和褚琬強行分開押下。荼白是最喜歡干這類體力活的,何況打的還是這早就讓她牙癢癢的林雁玉,當下自告奮勇,上前開工。</br>  尖銳的慘叫頓時響徹店內,里里外外皆是一派沸騰。</br>  褚琬恨聲罵道:“你這潑婦!你敢無緣無故打雁玉姐姐,大哥哥知道后,必定不會輕饒你的!”</br>  容央眼神陰鷙,不需開口,荼白已麻溜地一個轉身,揚手給了褚琬一記耳光。</br>  “啊!”</br>  褚琬驚惶失措,捂著火辣辣的臉同林雁玉倒在一起,滿臉皆是錯愕。</br>  抬頭時,正對上容央倨傲的目光。</br>  “我等著他不輕饒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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