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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啟程

    三更時,萬籟俱寂,銀輝泄在春光旖旎的內室里,洇開一片歡愛后的黏膩氣息。</br>  容央躺在褚懌懷中,緩緩睜開眼,空濛的瞳仁聚焦后,映出男人袒露的胸膛,緊實凸起的胸肌上,一條扭曲丑陋的疤,一只柔弱無骨的手。</br>  手壓著疤,抵著胸,一素白,一古銅,兩相對比下,放浪迷亂之氣愈重。</br>  睡前的片段再度如潮襲來,一幕幕,清晰得聲音都還在耳邊盤桓,容央赧然地垂低眼,拿開手,恨恨地在心中埋怨。</br>  什么都還沒講清楚,就這樣把她給“生吞活剝”了……男人道歉的方式就是這樣的么?</br>  念及夜里被他拽去花圃的那一幕,念及他的霸道和冷酷,容央郁郁難平,伸手在那疤上一戳。</br>  男人沒醒,濃黑的長睫緊閉著,似睡得很安穩,很沉。</br>  容央狐疑地看去一眼,想了想后,把手舉高,報復性地去偷戳他眉心。</br>  還是沒反應。</br>  容央揚眉,眼眸微轉,視線定格在他斜飛的劍眉上,伸手上去,掐住一撮毛。</br>  拔</br>  “啊!”</br>  褚懌一把將那小手抓下來,銀白月照里,一雙眼眸深黑爍亮,炯炯如夜鷹一般。</br>  容央板著臉,抿緊唇,故作凜然。</br>  褚懌松開她,似笑非笑。</br>  容央給他弄得不上不下,翻到一邊去,褚懌抓住她胳膊,拎雞崽似的一下把她拎回來,容央掙扎:“你放開!”</br>  褚懌:“這時候喊,是不是晚了?”</br>  容央被這樣一噎,登時更委屈了。</br>  褚懌面對面看她,看到她蛾眉一蹙,鼻尖一皺,本就紅腫的大眼又洇濕,唇角的笑漸漸消失。</br>  褚懌掌住她臉,大拇指抹去她眼瞼的淚,低低喊她:“鶯鶯。”</br>  是相喚,也是哄慰。</br>  容央甕聲,也決絕:“我還沒有原諒你。”</br>  褚懌啞然,低笑后,點頭:“是。”</br>  然后一副任憑處置的口吻:“要如何?”</br>  容央不看他,看帳幔上影影綽綽的紋路,長睫掛著淚,扇得人心癢又心疼。</br>  “我不喜歡昨日的褚悅卿。”</br>  半晌,容央下定論。</br>  褚懌默然,靜靜看她片刻,坦誠回:“我也不喜歡昨日的趙鶯鶯。”</br>  容央赫然變色。</br>  褚懌眼神不動,不急不躁,容央紅著眼,揮拳去打他,打一下,打兩下,褚懌把她憤怒的小拳頭握緊。</br>  四目相對,淚光閃爍,褚懌斬截:“但我也放不下。”</br>  容央一震。</br>  褚懌深看她。</br>  不喜歡你結伴他人,言辭回避;不喜歡你放聲喝令,咄咄逼人。</br>  不喜歡你明知我在吃醋,在生氣,甚至在害怕,在憂心,還狠著心腸不哄不理。</br>  不喜歡你有可能并不愛我,或是,有可能可以不再愛我……</br>  褚懌目光深而長,一分隱痛,一分喪氣,一分自嘲的笑,以及自得的慶幸。</br>  容央的眼淚流下來,轉開臉,然后又轉回來,手往他胸口放,也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放。</br>  鏗然有力的心撞擊在靜默的長夜里,撞擊彼此的手、彼此的心。</br>  容央突然想明白一事,答:“你拿我當雞肋罷了。”</br>  褚懌啼笑皆非,大手順勢在她那里抓起來:“吃過了,有味得很。”</br>  容央臉瞬間爆紅,掙開他,踢他,褚懌笑,任她踢,等她踢完,方道:“還氣嗎?”</br>  容央掖緊被褥,把自己包裹得嚴絲合縫的,不做聲。</br>  褚懌權當是默認了,不急著去弄她,只道:“那,給我個承諾吧。”</br>  容央眉微蹙,瞄他一眼:“什么承諾?”</br>  褚懌道:“生生世世,眼里心里,都只我一人……之類。”</br>  容央又驚又窘,想起他在侯府給自己的承諾,嚷嚷:“你都只許諾我這一世,憑什么要我的生生世世?”</br>  褚懌淡笑:“你的生生世世,自然也是我的生生世世。”</br>  容央直呼狡猾,不肯就范,褚懌也不催,就那么炯炯地、定定地看著她。</br>  容央被他看得心慌,心知不講,他今夜勢必是不會放過自己了,一時又氣又急,眼睫亂扇,胡亂想了一通后,泄氣道:“我……我講不出口!”</br>  褚懌嗯一聲,四平八穩:“那看來是很肉麻的話。”</br>  又泰然道:“不用那么肉麻的。”</br>  容央無語,心道就你那“生生世世”“眼里心里”還不夠肉麻?</br>  立刻就把白眼翻過去。</br>  褚懌笑納,勾唇:“講吧。”</br>  容央氣鼓鼓,深看他月中的臉,看他一雙眼在薄薄月光里泛漾星輝,不知為何,突然間又感覺酸澀和難過。</br>  大概是這涼薄的月,讓人想起天亮以后的分別了罷。</br>  大概是因為要分別,所以平日里放浪無拘的人,才會突然想在自己的身上綁一根繩吧……</br>  容央忍住悲傷,轉開眼道:“反正,我不會離開你就是了。”</br>  褚懌靜靜聽著,不打岔。</br>  容央道:“反正,不管你什么樣,做什么,成大英雄也好,不成也好,打勝仗也罷,不打也罷,是頂天立地的人,或不是這樣的人,我……都不會離開你了。”</br>  褚懌目光深凝,最后微笑:“不是做不成大英雄的夫人,就要移情別戀了?”</br>  容央講甜言蜜語還被他抬杠,惱火:“你到底聽是不聽?”</br>  褚懌笑著服軟:“聽。”</br>  容央噘嘴,繼續講,從雞零狗碎,講到犖犖大端,從前世今生,談及來世三生,一會兒丑話在前,一會兒也信誓旦旦……</br>  褚懌認真聽,眸底倒映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唇邊笑影沉靜深長。</br>  一股腦講完后,容央累了,裹在被褥里道:“我也要聽好聽的話。”</br>  言外之意,便是該到他來承諾,他來蜜語甜言了。</br>  褚懌挑唇,學她:“講不出口。”</br>  容央氣極:“那……”</br>  驀地反應過來講不出口,那就是很肉麻、很肉麻的話。</br>  心里驀然間舔了蜜似的,甜滋滋,軟絲絲,容央乖乖躺回去,正色道:“沒關系的,我可以聽的。”</br>  意思是你只管講,我聽得下去。</br>  褚懌唇邊弧度更大,笑完后,道:“那你過來。”</br>  容央狐疑得很,不動。</br>  褚懌轉開臉:“那就算……”</br>  一個“算”字沒落完,容央嗖一聲蹭過來,撞得褚懌差點掉下床去。</br>  “你這……”</br>  低啞的笑聲響在帳中,似是無奈,似是寵溺,似是濃濃的饜足和愜意。</br>  “快講快講!”</br>  有人催促,簌簌而動的月帳里,拉拉扯扯,抓抓撓撓。</br>  褚懌抵抗著,低笑著,大手在那倆魔爪前擋。</br>  容央愈振奮,整個兒纏上去,褚懌抱住,心道:傻。</br>  蒼天破曉,一束冬陽投映在窗柩間,凜冽的空氣里夾著清淡的胭脂香氣。</br>  褚懌一襲雪白里衣,抱臂倚在落地罩前,靜看鏡臺前的小美人梳妝。</br>  小美人今日多敷了一層粉,尤其在眼瞼下昨后半夜就沒睡成,不敷粉,小美人不肯見人。</br>  耳后有腳步聲靠近,是百順把甲胄、馬鞭取來,規規整整地放在外間長案上。</br>  繼而是丫鬟入內,送來戎服、皮靴。</br>  褚懌斂去眸中笑,轉身去案前,由百順給自己穿上戎服、皮靴,及至披戴甲胄時,褚懌示意停。</br>  其時鏡臺前竊竊私語,有人在低聲抱怨胭脂的顏色不對,褚懌走過去,抹唇脂的荼白退開,容央湊在鏡前,嘟著嘴反復審視。</br>  褚懌:“美得很。”</br>  容央轉頭,看到他一身緊颯的戎服,眸光一黯。</br>  褚懌拉起她往外走。</br>  及至案前,褚懌駐足,伸開雙臂,用眼神示意容央案上的頭盔、鎧甲。</br>  容央看過去,神情愈發沮喪。</br>  褚懌不做聲,看著她,鐵定要她親自給自己披甲的架勢。</br>  容央眼眶更酸,強忍著走上前,試著一拿后,埋怨:“重死了!”</br>  褚懌從后握住她雙手,硬把那甲釘連綴、金絲網織的鎧甲拿起來,手把手帶著她、教著她,給自己穿上。</br>  悉悉索索的冷響蕩在耳畔,容央低著頭,眼淚不住在眶邊打轉。</br>  鎧甲穿完后,褚懌把頭盔拿來,放進她懷里。</br>  容央咬緊唇,抱著那冷冰冰的頭盔。</br>  這一回,不得不抬頭了。</br>  柔軟的晨光漫射在屋里,像似有又無的網,捆綁在彼此身上。</br>  褚懌眸光沉沉,容央淚光瀲瀲。</br>  四目相對,默然無言。</br>  褚懌捧起容央的手,低頭。</br>  一聲號角穿云而上,大軍號令聲、集結聲響在層層墻垣之外,颯颯沓沓的蹄聲卻踩踏在心房。</br>  容央哽咽垂淚,褚懌溫柔伸手,抹去她頰上淚水。</br>  “送不送?”褚懌問。</br>  容央用力點頭。</br>  帝姬府大門外,前來相迎的褚家軍已夾道肅立,李業思牽著褚懌的戰馬影殺等在隊伍最前端,號角聲響后,再次朝大門里望。</br>  行軍時辰是不能誤的,況四爺褚晏特意交代過,要提防褚懌因情逗留。</br>  看看天色,最多半個時辰就該出發了,李業思把馬韁拿給旁邊的士兵,邁步朝府內走。</br>  及至門前,一眾侍女魚貫而出,李業思抬眼,急忙止步。</br>  瑟瑟冬風吹響檐邊古樹,散下薄薄剪影,褚懌、容央并肩站在臺階上,一個戰甲凜凜,一個盛裝靡麗。</br>  李業思頷首行禮,身后眾士兵齊聲呼喝,聲遏云霄,氣撼山河。</br>  容央心潮澎湃,默默把小手從褚懌手里抽回來。</br>  褚懌唇微動,卻到底沒說什么,看著府外烏泱泱的一片人,拾級而下。</br>  李業思牽來戰馬。</br>  容央袖手佇立原地,手越握越緊。</br>  褚懌翻身上馬,提著韁繩原地踱一圈后,走至容央跟前,招手。</br>  容央只當是要做最后的告別,垂落眼眸,拾掇心情走下去。</br>  褚懌彎腰,一把攬住她腰。</br>  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晃得人神迷目眩,繼而是雷動一般的起哄聲響徹大街,容央木愣愣地坐在馬背上,半晌過去,心臟猶自狂跳不休。</br>  褚懌唇勾著,圈她在懷,不急不慢策馬向前。</br>  鏗然鐵蹄聲緊跟在耳后,展眼往前望,是褚家大軍招展的旌旗。</br>  還有推窗探頭的看客,跂踵摩肩的百姓。</br>  容央被褚懌抱著,穿行在喧囂人海里,故意道:“你這樣,不合規矩的。”</br>  褚懌目光在前,嗯一聲:“你男人就沒規矩過。”</br>  日頭漸高,晨曦普照大道,容央唇角抿著甜甜的、暖暖的笑。</br>  手腕突然一涼,是褚懌把一物系了上去,容央低頭,看到他大手后,一串用紅繩系著的小銅鈴。</br>  “昨日買的,道歉的。”</br>  褚懌說罷,繩已系好,叮鈴,叮鈴……</br>  容央看著那抹紅,那點青,眼眶紅紅的,心里熱熱的。</br>  “昨日求的。”</br>  容央把一個繡著并蒂蓮的小荷包塞進褚懌手里去,強調:“不是道歉的。”</br>  褚懌用拇指撥開荷口,看到里面放著的一紙平安符,想起興國寺,釋然一笑。</br>  “能好好的不?”</br>  褚懌最后一次問。</br>  容央還是答不能。</br>  答完頭扭開,揚小臉,倔強又倨傲。</br>  褚懌笑,低頭貼她耳:“那就想著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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