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這個姓不算少見,但當衛若衣拋出這個姓之后,張岳來臉色卻迅速一變。
雖然他極力掩飾,飛快的裝作沒有想起來的樣子,但是因為變的時候完全沒藏住,叫人想不相信他沒記起什么都很難。
樓知府審訊經驗老道,知道這種情況下稍微留有余地得到的就可能是一個新的謊言,于是直接道:“看來你已經知道是誰了,還不從實招來,這個人叫李什么,同你有什么仇怨?”
張岳來嘴唇發白,半響,慢慢吐出三個字:“李清明。”
樓知府摸摸下巴:“嗯,這回又對人家干了什么缺德事?”
他可沒忘記大壽說的血海深仇。
到了這個份上,張岳來也沒有隱瞞的可能了:“其實當年草民之所以改名換姓,不單單是因為大壽,十幾年前草民在南邊經營一家藥材鋪子,李清明的醫藥館就在草民的中藥鋪子對面,大人你懂的,生意上同行的擠壓十分正常,這就難免要用點手段。”
還想找認同?
樓知府堅定的搖頭,一派正直:“本大人不懂,你且直說這回你對人家做了什么缺德事吧。”
“……”找認同失敗的張岳來面色有些尷尬:“嗯,就是,李清明醫術甚是精湛,導致那陣子草民的中藥鋪子生意十分慘淡,就連好多老顧客都被他給搶走了,這種情況草民自然是不甘心。”
“所以你做了什么?”樓知府有些不耐煩。
張岳來咽了口口水:“所,所以草民一時氣憤之下,就給醫藥館放了把小火。”
“嚯。”樓知府被他那副千方百計想要給自己找借口和說辭的樣子給氣得不輕:“一時氣憤你就給人放把小火,那你要是二時氣憤,豈不是要殺人全家?”
大壽聞言立馬恨恨的瞪了張岳來一眼。
樓知府:“……”
嗯,忘了真有苦主在這里了,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覺得氣憤,才習慣性的懟了一句。
他正了正臉色:“咳咳,言歸正傳,放了火然后呢?”
張岳來目光閃爍,將頭埋得低了些:“草民本來只想燒他家鋪子,只是后來陰差陽錯的,出了人命。”
呵,陰差陽錯出了人命。
樓知府面無表情:“幾條?”
張岳來慢慢伸出幾根手指:“三,三條。”
“三條!!”
樓知府勉力壓下自己心頭的怒氣,繼續審案:“都是些什么人?”
盯著來自四面八方凌厲的目光,張岳來硬著頭皮道:“分,分別是李清明的娘、妻子和女兒。”
樓知府一句話脫口而出:“合著你又殺了人全家?”
“沒,沒。”張岳來急忙擺手否認:“那日突然有病人上門,李清明臨時出去了,他沒死,草民知道。”
樓知府冷笑一聲:“感情你還真的打算殺人全家,連李清明的行程都一清二楚。”
身上背著十一條人命,這個張岳來,完全就是個殺人狂魔。
關于他的質問,張岳來自覺心虛,也沒辦法辯駁。
當時他才殺了大壽一家,得了個寶貝藥材,本來想著能大賺一筆,沒想到他出去收個藥材的時間,中藥鋪子的生意都快要被對門的醫藥館擠垮了,且已經到了他拿了那個藥材也無濟于事的地步。
大壽家那檔子事擾得他夜夜難眠,店里的伙計也一個個每天唉聲嘆氣,與此同時,對面卻是生意興隆。
他真的是一時腦袋發熱,索性做了把大的,決定一把火將對門燒了,眼不見為凈。
李清明一家住在醫藥館后面,他最初只打算燒醫藥館,沒想殺人,打聽李清明的行程也只是為了方便夜里行動。
事實上除了李清明,他連醫藥館什么時候關門,李家人什么時候就寢都打聽的清清楚楚。
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誰知道放了火之后意外就來了,火燎起了醫藥館的里面干藥材,借著風勢燒到了醫藥館后院。
張岳來放了火之后就跑回了自家中藥鋪子,等發現不對想要挽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再說很快李清明就聽到消息趕了回來,他和他一直死對頭,平日里沒少明里暗里擠兌對方,這個時候他沖出去救火,怎么看怎么有問題。
所以他躲在中藥鋪子,看著李清明在火海前撕心裂肺的嘶吼。
接連犯了兩起命案,還都這么慘烈,張岳來受不了心里的折磨,第二天就托人改了戶籍躲到了鳥不拉屎的漠北,后來機緣巧合重操舊業,又在陽嶺城重新開起了中藥鋪子。
不管有心無心,人終究是因他而死,自然是要心虛的。
而其中的種種,也沒有必要都解釋清楚,解釋了,也改變不了他殺了李家人的事實。
事情漸漸清晰,樓知府那邊根據幾人的口供,差人去提審李清明,衛若衣則趁著這個空擋,退去了后衙。
百姓那里先前找個理由安撫住了,但是這時間不宜太久,畢竟老百姓的想象力可不容小覷,誰知再過一會兒事情會變成什么樣。
衛若衣本來先讓人準備了男子的衣裳,但是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她突然改主意了。
一直以來,她都是低調的做著事,明確了目標,步伐堅定的走下去,并不在乎別人怎么想。
因著這樣,每每做事的時候也都是力圖簡單快速,能不節外生枝就不節外生枝,虛名什么的,都不如實際的效果來得讓她在意。
不過今天,通過這一環又一環,她明白過來,人在世間行事,總歸難免要同別人有所關聯。
既然終歸要有,那么這關聯的好壞自然要被她自己掌握在手中才行。
由官兵帶領著,很快到了后衙。
百姓們看著她來,都十分詫異。
等到衛若衣走到官兵們備好的桌椅前坐下,一副要診脈的架勢時,那就更詫異了。
許云開面容嚴肅:“官兵們聽令,接下來將由將軍夫人為百姓們診脈,一隊,立刻組織好百姓們排好隊,一個一個到診臺坐下。”
“一隊得令。”
許云開看向另外一邊:“二隊,診完脈沒有問題的百姓,由你們負責疏散出衙門。有問題的,請到一旁等候。”
“二隊得令。”
最后,許云開看向最右的那支隊伍:“三隊,保障百姓和夫人的安危,若有歹人趁機生事,大人有令,格殺勿論。”
“三隊得令。”
三道命令啟發,官兵們迅速動了起來。
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有些摸不清楚狀況。
格殺勿論?
不是說看診嗎,怎么,搞得這么嚇人?
一時之間,雖然有官兵組織排隊,但是許多人都是往后躲。
直到一個大娘被她家男人強行推了出來,大娘戰戰兢兢坐下了,看著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輕輕落到自己手腕上。
對面坐的可是將軍夫人,她生怕自己哪里表現不好,到時候人家一句話下來,她腦袋上的東西立馬落地,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眼看將軍夫人不說話,她也憋著氣一個字都不敢說,只在心里將自家那個孬種男人罵了千百遍。
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人喊道:“大娘。”
“誒!”大娘下意識應了,應完才發現喊自己的竟然是面前的人,剎那間又憋著不敢說話了,一顆心動如鼓雷。
“大娘。”衛若衣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且放輕松一些,要正常吸氣吐氣才行呀。”
大娘被她一句話驚得魂飛天外,媽耶,先前太緊張了沒聽清,將軍夫人的聲音未免也太好聽了吧!
又溫柔,又像泉水一樣清脆,比她聽過的百靈鳥的聲音還要好聽!簡直就是仙女音啊仙女音!
飛完才反應過來,將軍夫人先前好像讓她正常吸氣吐氣來著?
然后才發現,她先前太過緊張,竟然一直忘了呼吸,要不是將軍夫人提醒,她今日非得活活將自己憋死在這里不可!
心里再次咒罵了一次自己那窩囊男人,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
感受到手下的脈搏慢慢恢復正常,衛若衣勾了勾唇:“恭喜,你身體并無大礙,有請下一位。”
大娘站起身來,立馬有官兵站到她面前,她剛剛放下去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她,她剛剛好像沒有做錯什么吧?
身后適時的響起將軍夫人的仙女音:“天色已晚,一個女子行路多有不便,勞煩你們派個人送大娘回家吧。”
大娘聽完差點沒當場哭出聲來,這是什么神仙夫人啊!若夫人是男子,她一定要嫁給她!
一路這么幻想著被送回家,大娘又在自家院子里愣愣的站了很久,直到家里的孩子出門找人看見院子里的她。
“娘,你不進屋傻站著干啥呢?爹呢?”
“啊?”大娘反應良久,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嫁了人了,不僅嫁了人,連拖油瓶也有了。
一時之間,又遺憾又難過,竟然真的哭了出來。
衙門的看診還在繼續,衛若衣耐心極好,從頭至尾對待每一個人如同對待大娘那樣。
這一晚,陽嶺城內留下許多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