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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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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shù)纳n穹漆黑如墨,僅余的幾點(diǎn)寒星若隱若現(xiàn),周遭霧氣繚繞,如夢(mèng)如幻。江慈眼見裴琰俯下頭來,他面上調(diào)弄的笑容似淡了幾分,但那眼神帶著幾分專注和探究,令她心頭微顫。溫?zé)岬谋窍浣肿屗行┟院灸芟聦㈩^一偏,裴琰濕潤的唇已貼上了她的右頰。
    時(shí)間似乎有一刻停頓,江慈瞪大雙眼,心臟急速跳動(dòng),仿佛就要蹦出胸腔,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無法承受,濕透的內(nèi)衫貼在身上,更令她覺得強(qiáng)烈的壓迫感,終忍不住咳嗽數(shù)聲。
    裴琰抬起頭來,笑容有些僵硬,瞬即由江慈身上滾落,躺于地上喘氣大笑道:“看你嚇成這樣!怎么,怕我真的欺負(fù)你啊?放心吧,你這山野丫頭,送給相爺我欺負(fù),我都看不上眼的!”
    江慈覺胸口難受,伸出手來不停拍打自己的胸膛,又去揪濕透的內(nèi)衫。裴琰笑聲漸歇,深吸幾口氣,站起身來,見江慈模樣,冷冷道:“真是沒出息的丫頭!相爺我累了,要去草廬睡一陣。”說著轉(zhuǎn)身向石潭右方小山巒上的草廬行去,走出兩步回頭道:“相爺我要睡覺,不喜人打擾,你一個(gè)人乖乖地在這里,不要又膽小害怕,來騷擾我。”說著隱入黑暗之中。
    良久,江慈喘息漸止,覺心跳不再那么令人害怕,慢慢坐起身來,喃喃道:“總欺負(fù)我,算什么英雄好漢,總有一天,我也要欺負(fù)你一回,你等著瞧!”
    她驚惶甫過,怒氣涌生,猛然脫下身上濕衫,掛于火堆邊,奮力踢了踢火堆,抬頭向草廬方向大叫:“死大閘蟹,你卑鄙無恥,總有一天,我江慈要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草廬中,裴琰坐于竹榻上,慢慢伸出右手,撫過自己的嘴唇,又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江慈將濕衫一一烤干,重新束好衣裙,呆呆坐于火堆邊,望著霧氣繚繞的水面,良久,心中莫名一酸,將頭埋于膝間。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在她身邊停住,她默默轉(zhuǎn)過身去。
    裴琰低頭望著江慈的背影,冷聲道:“起來!你難道想在這里呆上一整夜嗎?”
    江慈沉默,并不起身。
    裴琰猛然俯身,拽住她的左腕,將她拖了起來,往先前來路大步走去。江慈被他拖得踉蹌而行,怒道:“我又不是你的奴才,你不要管我!”
    裴琰松手,并不回頭:“你要呆在這里也可以,到時(shí)有猛虎或是野狼什么的來欺負(fù)你,你可不要怪我!”說著大步向山下走去。
    江慈想起他的話,終有些害怕,猶豫片刻,快步跟上,卻又不敢隔他太近,只是運(yùn)起輕功,緊緊跟在他身后三四步處。
    裴琰負(fù)手而行,聽得身后腳步聲,撇撇嘴,微微搖了搖頭。
    這一夜,江慈怎么也無法安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直至黎明時(shí)分,聽得外間裴琰起床,聽得院中“嗖嗖”輕響,知他正在練劍,忍不住披衣下床,推開窗戶,向外望去。
    此時(shí)裴琰僅著貼身勁衣,白色身影在院中回旋騰挪,手中長劍快如閃電,動(dòng)似光影,宛如旭日噴發(fā),又似電閃雷鳴,龍吟不絕。
    江慈再對(duì)這大閘蟹不滿,也不禁低低地贊了一聲。裴琰手中動(dòng)作微滯,旋即右足蹬上前方大樹,身形在空中如鯉魚勁躍,轉(zhuǎn)騰間手中長劍射出,寒光乍閃,向江慈射來。
    江慈嚇了一跳,“啊”地閉上雙眼,卻聽得“卟”聲過后,“嗡嗡”之聲不絕。良久,慢慢睜眼,只見長劍沒入身前窗欞之中,猶自輕顫。
    裴琰施施然走至窗下,拔出長劍,看著江慈有些蒼白的小臉,語氣帶上了幾分輕蔑與不屑:“沒出息的丫頭!”
    江慈冷冷道:“相爺?shù)故怯谐鱿ⅲ焯靵韲樜疫@個(gè)沒出息的小丫頭!”說著猛然轉(zhuǎn)身,重重地將窗戶關(guān)上。
    裴琰下了嚴(yán)令,正院不許任何婢仆進(jìn)入,也不讓任何人服侍他,只是每日辰時(shí),由一男仆將新鮮的菜蔬由正院西側(cè)角門送入。這一日三餐的重任,便全落在江慈的身上。
    江慈惱得半日,便想轉(zhuǎn)來,知自己愈是氣惱,這大閘蟹便愈是得意,索性不去理他,倒還更好。她放松心情,在正院的小廚房中哼著小曲,做上幾個(gè)可口的菜肴,自然先填飽了自己的肚皮,再端入正房。
    裴琰連著兩日都呆于東閣,看著安澄準(zhǔn)時(shí)送來的密件,也總是于江慈將飯菜擺好在桌上時(shí),提步而出,一人默默坐于桌前吃飯。江慈則遠(yuǎn)遠(yuǎn)站開,兩人極少說話,偶爾目光相觸,江慈便轉(zhuǎn)過頭去。
    這日用過午飯,裴琰正躺于榻上小憩,安澄入閣,躬身行到裴琰身前,低聲道:“相爺,‘恨天堂’那里,有回信了。”
    裴琰并不睜眼:“說。”
    “總共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了左堂主一句話。他說:花錢買江姑娘一命的,手上沾著上萬條人命。”
    裴琰坐起,與安澄對(duì)望一眼,緩緩道:“看來是他無疑了。”
    “是,相爺。姚定邦容貌俊美,身手高強(qiáng),素來為薄公所寵。他自夫人壽宴那日起便失蹤,至今未見露面,當(dāng)年借與桓國作戰(zhàn)名義,他縱容手下洗劫了數(shù)個(gè)州縣,死傷上萬,后來若不是薄公替他壓下了這事,只怕罪責(zé)難逃。這種種線索,都表明他極有可能就是那星月教主。”
    裴琰端起榻旁茶盞,慢慢飲著,面色有些凝重,沉吟道:“若真是姚定邦,可有些棘手。”
    “也不知薄公知不知道他的真實(shí)身份。”
    “薄公就是知道,只怕也是順手推舟。他巴不得西北烽火燃起,好從中漁利。”
    “若薄公知道真相,咱們要?jiǎng)右Χò睿捎行┞闊!?br/>     裴琰站起身,在室內(nèi)走了數(shù)個(gè)來回,停在窗前,望向院中。
    薄薄的冬陽灑遍整個(gè)院落,江慈正坐于銀杏樹下,低頭剝著瓜子,她每剝一粒,便將瓜子彈向空中,然后仰頭張嘴去接,若是接住,便喜笑顏開,偶爾未接住,也會(huì)樂得前仰后合。
    裴琰靜靜看著,忽然眉頭微蹙,面上閃過一絲疑惑,負(fù)在身后的雙手也隱隱收緊。
    安澄見裴琰半晌都不說話,輕聲喚道:“相爺!”
    裴琰猛然回頭,“哦”了一聲,走至椅中坐下,再想片刻,道:“此次選舉武林盟主,薄公軍中也有將領(lǐng)參選,只怕姚定邦會(huì)興風(fēng)作浪。若是被他的人奪去這個(gè)盟主,控制了西北軍中的武林弟子,東西夾擊,我長風(fēng)騎便有危險(xiǎn)。今天起,各派人士會(huì)陸續(xù)到齊,你傳令下去,注意一切可疑人物,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是,相爺。”
    “何青泠的動(dòng)向,你也要跟緊,到時(shí)咱們得幫她一把。”
    “是,她沒閑著,看來是按咱們的計(jì)劃在行事。”
    裴琰微笑道:“這個(gè)妹子,做事倒是深合我意。”他側(cè)頭看了看院中樹下笑靨如花的江慈,微笑有些凝住,終冷笑一聲,道:“你先下去吧,按原計(jì)劃行事。”
    江慈坐于樹下,將瓜子拋向半空,正待仰頭接住,眼前忽出現(xiàn)裴琰的面容,她一驚,瓜子便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忙甩了甩頭,眼睛眨了數(shù)下。
    裴琰大笑:“你也太好吃了吧,眼睛也要來湊熱鬧。”
    江慈揉了揉眼睛,怒道:“好吃有什么不好?比你亂欺負(fù)人要好上百倍!”
    裴琰在她身邊坐落,奪過她手中瓜子,江慈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默默抬步。
    裴琰猛伸右手,將江慈一拽,江慈沒有提防,向后跌倒,頭重重撞上銀杏樹干,“啊”的一聲,又迅速爬了起來,依舊向屋內(nèi)行去。
    裴琰將手中瓜子丟下,再將江慈拽倒,江慈再度爬起,裴琰面色漸冷,再拽數(shù)次,江慈發(fā)辮散亂,仍是猛然倒地,又默然爬起。
    裴琰手中動(dòng)作稍緩,江慈踉蹌數(shù)步,跑入房中,“呯”的一聲將房門緊緊關(guān)上。
    冬陽曬在裴琰臉上,讓他的目光有些閃爍。良久,他站起身來,走至西廂房門前,聽了片刻,輕笑道:“小丫頭這回倒是沒哭。”
    他將手貼上門板,運(yùn)力一震,推門而入,只見床上被子高高隆起。他在床邊坐下,拍了拍被子,被中之人并不動(dòng)彈,等得片刻,他再拍了拍,江慈仍是動(dòng)都不動(dòng)。
    裴琰放松身子,向后躺倒,壓在江慈身上,悠悠道:“安澄說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大野豬,我得去放松放松筋骨。”
    江慈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裴琰往屋外行去。剛步至院中,江慈追了出來,裴琰得意一笑,江慈面上微紅,卻仍跟在他身后。
    江慈跟著裴琰在后山轉(zhuǎn)了一圈,未見野豬蹤跡,只打了兩只野雞,未免有些掃興,眼見天色將晚,埋怨道:“安澄騙人,哪有野豬!”
    裴琰帶著她往山下而行,悠悠道:“因?yàn)橐柏i知道有個(gè)比它更好吃的上了山,嚇得躲起來了。”
    江慈一手拎著一只野雞,左右看了看,笑道:“倒也不算白跑一趟,相爺,我晚上弄個(gè)叫化雞給你吃,好不好?”
    “好。”裴琰微笑道:“可別烤糊了。”
    江慈咽了咽口水,猶豫片刻,道:“相爺,那個(gè),叫化雞得配正宗的雕酒,才夠味。”
    裴琰輕咳一聲:“那就讓人送點(diǎn)雕酒進(jìn)來。”
    江慈大喜,沖到裴琰前面,直跑下山。暮靄中,她如瀑般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揚(yáng)起落下,裴琰腳步漸漸放緩。
    夜色漸黑,裴琰聞到濃烈的香氣,放下手中密報(bào),從房中步出。見院中樹下,已擺了一張案幾,案旁一盆炭火映得江慈面如桃花,她正低頭將架在炭火上的泥雞取下丟于案上,又跺著腳用手去摸耳垂,顯是燙著了手指。
    裴琰將她手扳落看了看,嘖嘖道:“你若是學(xué)武用功些,何至于被燙了手!”他轉(zhuǎn)身取過案上雕酒,倒了些于手心,拉過江慈的手,放于手中揉了數(shù)下,江慈呲牙咧嘴,直吸冷氣。裴琰敲了敲她的頭頂:“你能不能出息些?!”
    江慈抽出雙手,拿起案上小刀,慢慢將包在雞外的泥土細(xì)細(xì)剝?nèi)ィ謱㈦u肉砍成一字條。裴琰拈起雞肉送入口中,細(xì)細(xì)咀嚼,瞇起雙眼,仰頭喝下一口雕酒。
    江慈切下一條雞肉,裴琰就拈起一條,眼見半只雞被裴琰快速吃落肚中,江慈氣得將手中小刀往案上一頓,抱著另外半只雞就往屋內(nèi)走去。裴琰將手中雞骨擲向江慈右腿,江慈踉蹌,烤雞脫手,裴琰右臂如海底撈月,將烤雞接住,左手?jǐn)埳辖妊g,把她抱入懷中。
    江慈尚未反應(yīng)過來,裴琰右足挑向案底,案上酒壺猛然震上半空,裴琰抱著她同時(shí)向上一躍。江慈只覺“嗖嗖”風(fēng)聲響起,便坐到了銀杏樹的枝椏間,剛及坐定,酒壺由高空而落,裴琰探手輕輕接住,遞給江慈。
    江慈微笑著接過酒壺,與裴琰并肩坐在樹上,望著空中閃爍的寒星,飲了口酒,嘆了一聲。
    裴琰撕下雞肉,遞給江慈,見她不接,用力塞入她口中。笑道:“小小年紀(jì),嘆什么氣?!”
    江慈咬著口中雞肉,含混道:“我好久沒喝過雕酒,吃過叫化雞了,有點(diǎn)想師叔。”
    “想他做什么?”
    “是師叔教我做的這叫化雞,我的廚藝,都是向他學(xué)的,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才能離開你這狼窩,回到鄧家寨,向師叔好好賠罪。”
    裴琰低咳一聲,遙見安澄入園,將烤雞和酒壺往江慈懷中一塞,冷冷道:“別喝醉了,若是有狼來吃你,我可不管。”
    安澄在裴琰耳邊低語數(shù)句,裴琰面色微變,帶著安澄匆匆出了院門,不多時(shí),由南邊隱隱飄來喧嘩的人聲。
    江慈用心聽了片刻,聽不太清楚,知自己出不了這院門,只得坐于樹上,吃著烤雞,喝著雕酒,不知不覺中將壺中之酒飲盡,便有了幾分醉意。
    初冬的夜風(fēng),帶著幾分清寒。江慈漸覺有些昏沉,她猛然將酒壺?cái)S出,看著酒壺落入樹下炭盆之中,激起一片火星,笑得前仰后合:“死大閘蟹,遲早我得一把火,把你這狼窩給燒了!”
    正笑間,忽聽得院中北面靠近后山的高墻外,傳來一陣“喵喵”的叫聲。
    江慈心中暗凜,強(qiáng)自鎮(zhèn)定,爬下樹來,緩緩走到院中北面的墻下,“喵喵”叫了幾聲,風(fēng)聲響起,她腰間一緊,已被一根繩索卷住,身子飛出高墻。
    寒風(fēng)自耳邊刮過,江慈頭昏目眩間,落于一人懷中,看到那雙如寶石般閃輝的雙眸,江慈嘻嘻笑道:“你終于來了,我以為你怕了他,不敢露面了呢!”
    衛(wèi)昭也不說話,拎著她如鬼魅般閃上后山,在山間奔得一陣,躍上一棵大樹,正要將江慈放于樹枝間,卻被她緊緊揪住胸前衣襟,濃烈的酒氣薰得他眉頭微皺,便欲將她的手扳開。
    被衛(wèi)昭這么拎著在夜風(fēng)中奔了一陣,江慈醉意愈濃,眼前一時(shí)是衛(wèi)昭俊美無雙的面容,一時(shí)是裴琰可惡的笑臉,她漸感迷糊,盯著衛(wèi)昭看了片刻,身子一軟,靠上他肩頭,喃喃道:“你,為什么總是欺負(f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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