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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5

    正月初四是阿洵的生辰,當年周氏生下他后大出血,勉強拖了兩日才去的,因不在同一天,給阿洵過生辰避諱不大,楚傾就決定今年給兒子辦一場三歲生辰宴,只請程鈺與周家眾人過來,連同侯府三房人,小小熱鬧一場,等來年孩子們出了孝再大辦。
    宴席擺在中午,晚上還有煙花,老太太這兩日身上不大舒服,就不湊熱鬧了,早飯后讓人來請含珠姐弟過去一趟。
    當時楚傾與一雙兒女在一起,聽老太太房里大丫鬟石榴說完,瞅著阿洵道:“你伯祖母肯定又有好東西要給你,阿洵過去后嘴甜點。”
    一聽有好東西,剛剛還在榻里面玩的阿洵立即走到邊沿上,好讓姐姐幫他穿衣服。
    這孩子越來越聰明,含珠笑著替他披上斗篷,朝楚傾告辭,“那我們先過去了。”
    領著四喜與另外兩個小丫鬟一起前往東院。
    老太太確實準備了好東西,一塊兒玲瓏剔透的紅玉馬雕,宛如上等良駒汗血寶馬。
    “阿洵屬馬,這個也是馬,瞧瞧喜歡不?”老太太抱著阿洵,笑瞇瞇地道。其他小輩都長大了,就這么一個男娃娃,老太太喜歡得緊,舍得送好東西。
    阿洵最喜歡這種禮物,不管雕成什么形狀,老虎麒麟牛馬狐貍狼狗,他都能自得其樂的玩一會兒,假裝跟它們說話。愛不釋手地從馬頭摸到馬尾巴,小家伙乖乖地道謝,“喜歡,伯祖母真好。”
    旁邊大夫人笑道:“不行,老太太這禮物送的太出挑,我們娘倆還是等晌午跟大家一起送吧,免得這會兒獻丑,被老太太的寶貝比到天邊去。”
    楚薔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大家一起送,我的或許不會墊底。”
    “大伯母二姐姐送什么東西阿洵都喜歡,是不是?”含珠笑著問阿洵。
    阿洵一本正經地點頭,眼睛還沒從馬雕上離開呢,呆鳥般學舌:“都喜歡,送什么都喜歡。”
    楚薔就問他:“姐姐送阿洵什么了,有老太太的好不?”
    阿洵扯扯身上繡仙鶴送桃的衣裳,得意的指給她看,“姐姐給我做的!”現在他愛吃姐姐做的飯,愛穿姐姐做的衣裳,愛聽姐姐柔聲哄他睡覺,反正姐姐什么都好。
    說了會兒話,老太太知道含珠還有事情要忙,對親孫女道:“薔薔去送送你大姐姐。”
    楚薔笑盈盈應下,與含珠一人牽著阿洵一只小手,一起往外走。
    丫鬟們都跟在后頭,楚薔摸摸阿洵肩膀上的云紋,好奇詢問含珠針法。含珠側頭答她,正好走到拐角,冷不丁從一側走出一道高大身影,因他走得快步子大,直接撞在了含珠身上。含珠嬌嬌弱弱的姑娘,哪被人這樣撞過,低呼一聲,身子就朝阿洵楚薔歪了過去。
    “小心。”楚淵眼疾手快將她往回拉。
    含珠驚魂未定,他又沒掌握好力道,就撞到了男人懷里。
    她聞到一股清冷的氣息,楚淵聞到一縷淡淡幽香,比妹妹母親身上的脂粉香多了自然味兒,又比花香多了一種他不知該怎么形容的味道,像是女兒家的溫柔嫵媚。
    他低頭,看到小姑娘紅了面頰,慌亂從他懷里掙了出去,而后迅速站好,垂著眼簾賠罪:“剛剛我只顧著說話了,不小心撞了大哥……”
    楚淵終于回神,自責道:“不怪妹妹,是我走路分心,沒聽到你們過來。”方才他在想事情,否則這么近的距離,他肯定能聽到兩個妹妹說話或是腳步聲的。
    “姐姐疼不疼?”阿洵不敢瞪這個高大不愛笑的堂哥,緊張地問姐姐。
    含珠臉更紅了,她疼,左邊胸口疼,可她怎么好意思說被楚淵撞了胸?
    “姐姐沒事,”含珠忍痛掩飾道,朝楚淵楚薔兄妹點點頭,“一場意外,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二妹妹也回去吧,不用送了,改日咱們再聊。”
    楚薔笑著目送她們姐弟。
    楚淵也望著堂妹的背影,眼里有困惑。她臉紅什么?羞澀尷尬的樣子,像他去旁人府里無意巧遇的外姓姑娘,可他是她大哥,生氣委屈他能理解,臉紅……
    突然想到什么,楚淵不自覺緊了緊右臂,好像,碰到一處柔軟了?
    念頭一起,楚淵迅速拋了開去,邊往榮禧堂走邊問楚薔,“阿洵他們怎么過來了?”
    楚薔根本沒將這點小意外放在心上,輕聲跟兄長解釋,“今日是阿洵生辰……”
    那邊快走到正院門口了,含珠的疼才徹底消了。含珠不看重衣裙打扮,得體就好,對身上卻很在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生病了沒法照顧妹妹,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擔心胸口傷到了,含珠哄阿洵在外面等著,她自己進了內室,放下門栓,再從梳妝鏡前拿起一把小銅鏡,快步坐到了床上。
    放下紗帳遮掩,含珠褪下半邊衣裳,再撥開肚.兜,忍羞舉起鏡子照。
    入眼如細玉白雪,中有淡粉遺珠,更有幽幽香。
    含珠自己看了都羞,紅著臉簡單瞧過,確定沒有淤青,飛快將衣裳穿好。
    日頭升高,武康伯府一家來了,楚傾派人請姐弟倆去前院見客。
    堂屋里,楚傾請周寅在他旁邊主位落座。以前他跟孩子們關系僵,現在好了,也該對周寅夫妻客氣些了。
    “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郭敏犯了錯,丟了差事,你有沒有興致接下來?” 雖然兵部武庫清吏司主事只是正六品官,但有他在上面照著,只要周寅穩穩當當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總能往上拉他幾把,強過他在光祿寺的六品閑置。
    周寅挺喜歡現在的差事的,清閑自在,再者他也不想承楚傾的情,日后被人議論靠裙帶關系,就道:“我才疏學淺,怕是應付不來。”
    楚傾哼了聲,看向坐在周寅下首的方氏。
    方氏臉上沒什么表情。旁人都希望丈夫有本事,她不強求,丈夫這樣老實的人,去六部那種人人牟著勁兒往上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被人當絆腳石替罪羊了,因此丈夫推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她反而松了口氣。
    夫妻倆都沒出息,楚傾不悅地看向周文庭周文嘉兄弟。
    年一過,周文庭十七了,一看那模樣就是要走科舉的,而十五歲的周文嘉,濃眉大眼,身上有股英氣,比較順楚傾的眼,但也只是當小輩順眼,想當他的女婿,差得遠呢。
    “文嘉功夫練得如何了?”楚傾夫子般盤問道。
    周文嘉怕他,悶悶道:“師傅說還成。”
    楚傾點點頭,“你也不小了,東院你楚淵大哥十二歲便去了軍中歷練,你想不想去?”打發他去學本事,免得他總惦記他的好女兒。
    周文嘉才不想去,正愁如何拒絕,含珠姐弟倆來了。宛如見到救星,周文嘉飛快從袖子里摸出一個金燦燦的壽桃,蹲下去哄阿洵,“阿洵,這是表哥給你的禮物,喜歡不?”
    阿洵瞅瞅那個金壽桃,老老實實搖頭,“不喜歡。”
    周文嘉就料到會這樣,其實他給阿洵準備了一張短弓,母親非說危險,不許他送,周文嘉臨時抱佛腳,才從庫房里找到這顆金壽桃。其他男娃喜歡的小玩意他不是沒有,只是以前都送過了,阿洵肯定更不喜歡重樣的。
    嘉表哥的禮物不合心意,阿洵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了另外四人。
    長輩們注重實惠,周寅準備的是封紅,方氏給的是赤金長命鎖,阿洵都不喜歡。
    周文庭送了一個小木馬,馬蹄子做成車輪狀,可以用繩子牽著走,凝珠送的是她親手繡的小馬衣裳,已經套在了木馬身上,兄妹倆合著送的。阿洵喜歡極了,當即就一手拽著凝珠,一手牽著木馬出去玩了。
    含珠與周家兄弟跟著出去,站在臺階上,看他們在院子里玩。
    小廝引著程鈺走了過來。
    阿洵正好牽著木馬跑到那邊了,最先看到表哥,高興地喊:“表哥,看我的馬!”
    程鈺朝他笑笑,目光卻投向了廊檐下,就見那道纖細身影轉身進了堂屋。
    程鈺頭疼,她分明還在氣他,可他并沒想逼她與誰成親啊。
    有心解釋,苦于找不到機會單獨見她,上次楚傾在東院待客,今日只有他與周家人是客,楚傾大概是防著周文嘉的緣故,把男客們請到練武場,要考校小輩們的功夫。
    周文庭楚淮楚泓是書生,只有程鈺楚淵周文嘉練武。
    楚傾抱著阿洵坐在太師椅上,朗聲對幾個小輩道:“你們三個切磋,勝出的我有賞。”
    阿洵以為要打架,急得嚷嚷不許,楚傾怎么解釋他都不放心,最后還是程鈺將男娃接到懷里親口給他說,阿洵才信了。得知不是打架,小家伙依然憂心忡忡的,瞅瞅東院的大堂哥,趴在程鈺肩頭,小聲告狀:“表哥打大哥,他把姐姐撞疼了……”
    姐姐說不疼,但他看見姐姐皺眉了。
    程鈺目光微變,想問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傾等得不耐煩了,讓他趕緊去比試。
    三人纏斗,周文嘉很快就退了下去,他功夫確實還可以,但跟兩個帶過兵打過仗的比,根本不是一個水平。
    剩下的兩人,楚淵小程鈺兩歲,但他常年習武,身體高大結實,只比程鈺矮了一點點,因此從身形上兩人是旗鼓相當的,說不上程鈺以大欺小。一個是楚傾親自栽培,一個與定王師從明德帝為兒子精心挑選的武學高人,兩人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
    楚傾微微瞇了瞇眼睛。
    楚大老爺低聲問他:“如何?”
    一旁楚三老爺與周寅也豎起耳朵聽。
    楚傾沒有說違心話夸贊自家侄子,盯著二人道:“論外家功夫,博遠略勝懷璧一籌,但懷璧練過內家功夫,博遠想勝他,難。”
    程鈺的動作,行如游龍,拳腳剛柔并濟,假以時日,連他恐怕都斗不過這小子。
    “好了,你們倆旗鼓相當,這樣打下去不知要斗到什么時候,罷手吧。”楚傾還是偏袒侄子的,怕楚淵輸了沒面子,自己顏面上也不好看。
    楚淵與程鈺同時罷手,對視一眼,楚淵坦然道:“楚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程鈺逆著光看他。
    燦爛陽光下,剛剛纏斗一場,楚淵臉不紅氣不喘,長身而立,英姿勃勃。楚家兒郎都是好相貌,楚淵不如楚傾俊美,身上氣度卻不俗,年少有為又潔身自好,聽舅母說,好像有不少勛貴想把女兒嫁給他。
    “博遠客氣了,若我與你同齡,未必如你。”對方落落大方,程鈺同樣謙遜有禮。他跟楚淵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為人,撞到含珠應該是巧合,別說現在楚淵不知含珠身份,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會這般調.戲女子的人。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能讓阿洵看出疼來,定是撞得不輕。
    夜幕降臨,要放煙火了,程鈺才再次看到含珠。
    她披著淡紫色的斗篷,牽著阿洵從遠處走了過來,扭頭與方氏說話,臉上帶著淺笑。園子里搭了兩個棚子,分男女坐,很快她就走了進去,身影被棚壁遮掩,叫他再也看不見。
    “表哥在看什么?”身邊突然傳來少年暗含不快的聲音。
    程鈺平靜道:“阿洵。”
    周文嘉不信,但也不好挑明,起身道:“那我去把阿洵抱到這邊來。”說著往隔壁棚子里跑了過去,難得楚傾還沒到,沒人管他。
    程鈺抿了抿唇,遙望湖邊,耳朵卻聽著隔壁的動靜。
    阿洵白天幾乎都是跟男人們在一起的,這會兒就想被姐姐抱著,聽周文嘉要抱他,小家伙扭頭往姐姐懷里縮。周文嘉哪是來找阿洵的,趁機關心含珠,“表妹怎么不多穿點?小心凍著。”
    棚子里掛著燈籠,柔和燈光照得美人更美,低垂眼簾,似羞似怕,看得周文嘉也想像阿洵那樣賴在她懷里,讓她抱著,感受她身上的暖,感受她如水的溫柔。
    避開少年灼灼目光,含珠勉強笑道:“我不冷,馬上就要放煙花了,嘉表哥快回去吧。”
    周文嘉火熱的心冷了下去,還想再說,旁邊方氏笑著催他,“快去快去,阿洵不喜歡你抱。”話是打趣,眼里含著警告。她若縱容兒子糾纏含珠,小姑娘心里會怎么想她?緣分這種事,強求不得,她盼著兒子癡心能打動含珠,可不希望兒子死纏爛打,惹人煩。
    母親發話,周文嘉只得轉身,遠遠瞧見楚傾,腳底便瞬間抹了油,趁楚傾發現自己之前坐回了兄長身邊。
    程鈺看看他,心中復雜。
    楚傾等長輩落座后,湖邊開始放起了煙火,如繁星點點齊齊聚了過來,再在夜幕里消散。
    含珠一手抱著阿洵,一手握著右側妹妹的小手,一起仰望煙花。
    “我也想放。”一波煙花落了下來,周圍安靜了不少,阿洵仰頭朝姐姐撒嬌。
    含珠低頭,用額頭頂了頂他的,“阿洵還小,等你長凝姐姐這么高了,就可以放了。”
    阿洵轉過腦袋看凝珠,眨眨眼睛,又道:“姐姐,我想拉臭臭。”
    話題轉得太快,一棚子女眷丫鬟都笑了,含珠點點他鼻子,起身同長輩們道:“我帶阿洵過去,舅母與大伯母三嬸先看吧。”
    說完領著阿洵走了,如意四喜提著燈籠照路。
    棚子搭在花園里,回蓮院得走一刻鐘左右,半路阿洵憋不住了,指著路旁道:“就在這兒吧!”小大人似的拿主意。
    他人小,做這種事也沒什么,回頭讓丫鬟收拾了就是。含珠想牽他過去,如意看一眼后面,搶著道:“天黑看不清楚,姑娘在這等著,我抱小少爺去。”
    含珠自知手腳不如她利索,就問阿洵行不行。
    阿洵著急呢,主動牽住了如意的手。
    一大一小就躲到了十幾步遠的枯叢后,阿洵蹲下去,怕姐姐走了,大聲喊她,“姐姐?”
    含珠懂小孩子的心思,笑著應道:“阿洵不怕,姐姐就在這兒等你。”
    剛說完,四喜指了指她身后。
    含珠回頭,恰好遠處有煙花升起散開,借著那璀璨光芒,她看見程鈺俊朗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有尷尬,有歉意。含珠心跳停了一瞬,還想探究,煙火落了,燈籠黑了,這里陡然暗了下來。
    “四喜?”含珠本能地退后,低聲喊她。
    “你別怕,我只想與你說兩句話。”聽出她話里的慌亂,程鈺快速解釋道。
    含珠咬唇,側對他道:“你又想說什么?”說什么安排如意四喜保護她與阿洵,實則是為了他自己方便吧?
    到底是在路上,怕有人經過,程鈺將她拉到旁邊一棵樹后,站好了,他馬上松開她手腕,聲音更低了,“我說文嘉不錯,只是提個人選,嫁不嫁全由你做主,我絕不會強迫你嫁你不喜歡的人。”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含珠瞅著阿洵那邊道。
    程鈺不懂她為何還在生氣,想知道,問不出口,想走,邁不開腳。
    “阿洵說,你被楚淵撞了一下?”不走,就得找話說,程鈺只找到了這個,“可有傷到?”
    “沒……”
    含珠剛要答,阿洵又喊了她一聲,含珠連忙先回他,“姐姐在呢,阿洵不怕。”
    聲音不知道溫柔了多少。
    程鈺苦笑。
    她不生氣的時候,與他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譬如趴在他背上輕聲問他累不累。現在她生氣了,聲音冷冷的,他不怕,一直都不怕她生氣,因為那點怒火沒有威力,可他心虛。當初強迫她假扮表妹是無可奈何,說是要她報恩,其實只是為了讓她答應,而她真答應了,他的愧疚就開始了,堂堂七尺男兒,竟欺凌威逼弱女……
    所以程鈺希望解釋清楚,消了她的氣,讓她別再受委屈,特別是他給的委屈。
    “只是無意撞了一下,沒事,你快走吧。”應付完阿洵,含珠又催他,往前面走了幾步。
    程鈺無奈,匆匆離去。
    聽他走遠了,含珠才慢慢回頭,對著夜空里此起彼伏的煙火發怔。
    其實他都是好意吧?
    提醒她與楚傾保持距離,為了她的下半輩子著想,可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
    她那點悸動本就來得沒有道理,她都決定忘了,又何必讓他知道。
    她想得通,看完煙火回到蓮院,哄哄阿洵,姐弟倆很快就睡著了。
    靜王府里,程鈺輾轉反側。
    次日上午,陳朔進來回話,“二爺,你讓我盯著的那個舉人,剛剛進京了。”
    二月中旬春闈,從去年九月開始,各地舉人們就陸續往京城趕了。
    程鈺聞言,想了想,吩咐道:“備馬,去定王府。”
    來京路上,定王跟他念叨過顧衡所作所為,時隔數月,程鈺得去給他提個醒,免得過了一個安穩年,那家伙貴人多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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