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商時晚氣定神閑地走在最前邊,而另外兩個人則是鬼鬼祟祟地貓在商時晚身后。
這條小徑郁書叡從未走過,實在是偏僻,連個鬼影子也未曾碰上。初次做這樣的事,郁書叡不免興奮卻又裹挾著一絲膽怯,他小心翼翼地拉過商時晚的半截衣袂緊緊攥在手里。
商時晚只偏頭看了一眼,將手中的燈籠往郁書叡的腳邊挪了挪。
四哥還真是面冷心熱啊!
三人停在一闕角落處,商序麻利地把地上那堆石頭雜草挪開,一個狗洞顯露出來。
商序二話不說便鉆了出去,復又趴在地上喊道:“六弟,出來吧!”
原以為郁書叡會抗拒,卻不想這享盡萬千寵愛的小皇子擼起袖子就爬了出去。
這……適應能力沒話說。
三人才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都瘦瘦小小的,這個狗洞勉勉強強可以通過,可若是再大個一兩歲,只怕就出不去了。正是如此,商序才會三不五時地央求著商時晚帶他出去。
南祀國未設宵禁,宮外的坊市依舊繁華熱鬧,絲竹管弦盈耳不絕,坊間擺滿了各類燈籠。一座長橋靜靜臥在水面上,橋上亦掛滿了燈籠彩綢。
那輪清輝明月,照耀著這人間的嫵媚繾綣。
初見這樣熱鬧的場面,郁書叡只覺眼花繚亂,令人挪不開眼。
商序看向目瞪口呆的郁書叡,不禁搖頭嘆息,這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看起來傻不愣登的。但在華燈的映照下,商序這才開始細細打量這個弟弟,不禁又感慨起來,同樣是父皇的兒子,這個弟弟長相過于精致,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不過才十二歲,這等風儀姿貌卻已超脫男女之美。特別是那雙不同于諸位兄弟的桃花眼,遠遠一看,像是蒙上了一抹朦朧,那似醉非醉的模樣,怎么看都好看。
想那逝去的惠初皇貴妃該是何等絕色,才能生出這般仙姿佚貌的眼前人。
傻是傻了點,單憑這副挑不出毛病的皮相盡可忽略不計了,畢竟還是自家弟弟嘛!
“糖葫蘆……糖葫蘆……”
聽見叫賣聲,郁書叡倏然回首,盯著那札圓滾滾紅彤彤的糖葫蘆不轉眼,商序了然于胸,知道弟弟是嘴饞了,便丟開郁書叡的手說道:“四哥,六弟就交給你了,我去買幾串糖葫蘆。”
說罷便往人堆里扎。
郁書叡連忙拽著商時晚的衣袂,小聲問道:“我還從未在晚上見過這么多人,他們都不睡覺的嗎?”
商時晚目光跟隨著人群中的商序。“這幾日花燈節。”
郁書叡默默點頭,想去看看花燈便撒開了商時晚的衣袂,未曾想剛松開,手腕就被一把握住,郁書叡愕然回首看向商時晚。
“別亂跑。”
觸及商時晚淡漠的目光,郁書叡定住腳,想來帶著深受萬千寵愛的自己出門的確責任重大,還是規矩些,這樣下次才能再跟著出來。
“六弟,你吃這串大的,四哥,你不愛吃酸的,這里邊是紅棗,特別甜。”
商序分著手中的糖葫蘆,見郁書叡咬下一小口裹著山楂的糖葫蘆后,被酸得瞇起了眼,不禁哈哈大笑。
商時晚將手中的糖葫蘆遞給郁書叡。
商序明了兄長之意,笑著提醒道:“對,你吃幾個四哥的,去去酸。”
郁書叡聽話地咬下好幾顆紅棗含在嘴里,確實甜,只不過這糖葫蘆不似記憶中的模樣,味道也大相徑庭。
待郁書叡嘴里的酸味散盡,面色舒緩。商序便將糖葫蘆一股腦都塞給商時晚,徑直拉著郁書叡涌入了人群。
商時晚盯著那串被咬過一小口的糖葫蘆,里面的山楂僅看過一眼便令人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不知是否是許久未吃這等小食的緣故,現下竟萌生出想嘗一嘗的念頭。
咬下一口,好像不是那么酸。
挺甜。
“六弟!六弟!六弟!”
只不過轉眼片刻,商序就把人給弄丟了。
商序蹦得老高找了一大圈,順勢爬上一旁的木桿喊破了音也未曾尋到郁書叡的身影。
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這孩子整個就是一撒手沒啊!
這可如何是好?若在天亮之前還未尋回這位小祖宗,大家都不要回宮了。
誰敢回去啊!?
商時晚找了一圈,未果。回到原地望向纏在木桿上的商序喊道:“我去宮門口找禁軍,你在這兒別亂跑,否則六弟回來尋不到人。”
商序點點頭。“快去快回啊!”
此時,這位小祖宗正牽著一位年紀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往黑乎乎的無人深巷走去。
“你家到了嗎?”
“在前面,馬上就到了。”
方才人堆里,一個小姑娘突然摔到在他跟前,見沒有爹娘跟著,郁書叡回首,商序早不知跑哪兒去了,擔心孩子被踩著,郁書叡便將她抱到人群之外,她倒是順桿兒爬,開口便求郁書叡送她回家,郁書叡想也不想就應了下來,回過神來想著還是得告知一下兩位兄長,找了半晌仍未尋到兩位兄長的蹤跡。小姑娘在一旁哭爹喊娘的,鬧心得很,郁書叡便留下一塊自小隨身的玉佩交給一旁賣花燈的小販,叮囑小販若是見著兩位神仙似的小哥尋他,便拿出這塊玉佩告知他們在此地等他回來即可。
可那玉佩一看便是價值連城之物,小販連聲應下,待郁書叡走后,小販連攤子也一并舍棄,溜得無影無蹤。
而這位單純善良,涉世薄如一張白紙的六皇子駐足在一處黑漆漆的屋舍外,叩響木門后喊道:“請問有人在家嗎?你家孩子走丟了,我給送……”
話還沒說完,便被人從身后捂住了口鼻,那帕子上沾有藥粉,掙扎中吸入幾口后,郁書叡只覺渾身無力,傾刻間便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中郁書叡感覺到臉火辣辣的疼,艱難睜開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滿臉絡腮胡的壯漢正忘乎所以地扇著他嘴巴子,見人醒了這才罷休。
壯漢與郁書叡對視片刻,竟不自覺皺起了眉頭,細細打量了郁書叡一番之后又將他給扔回了地上。
郁書叡環顧四周,發覺自己身處于一間漆黑的小木屋里,身邊還有幾個同他差不多年歲的少年,郁書叡渾身酸痛,低頭瞧見身上被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粗麻繩。
郁書叡這才意識到:我被綁架了!
這些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在太歲頭上動土?
不要命了嗎?
郁書叡本想開口震懾一下這位不知死活的壯漢,卻發覺自己嘴里竟還塞著一塊絹布,都快塞進嗓子眼里兒了,真是狠吶!
彼時,木門被推開,外邊的陽光趁虛而入。
又一個絡腮胡更為茂密的壯漢走了進來,看起來像是這兒當家作主的人,暫且稱他為大胡子吧!方才那位就喚作小胡子好了。
“那小子醒了嗎?”
“醒了。”
“看他那身穿著打扮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怎么撈了個這樣的人回來?別惹麻煩!”
“我原本也是想扔了的,不過,哥你瞧瞧,這模樣生得實在好看,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大胡子湊近郁書叡,細端了一番,嘖嘖幾聲,“臉被打成這樣瞧著怪心疼的,既然是副好皮子,就不要弄傷他的臉,找好買家了嗎?”
“馬上就到!”
所以……這是遇上拍花子的了?
他們這一行不都是賣漂亮姑娘的嗎?什么時候開始賣男人了?
待兩位壯漢走后,郁書叡趁著小窗投射進來的光亮,望向周圍的幾個少年,雖然臉上都抹有泥土,但仍能看出模樣都挺清秀的,這些人不同于他的便是,他們只是被綁著,嘴里并沒有塞上絹布。
郁書叡掙扎著身子想挪動到門口透過門縫看看外面的境況。
“新來的?別白費力氣了,老老實實待著吧!”
“不聽話會被砍腦袋的。”
這么嚇人的嗎?
郁書叡看向身邊與他相同境遇的少年們,不禁感嘆,同樣的年紀,他們怎么就能這般淡定從容?是經常遇見這種事嗎?還是親眼見過砍腦袋啊?方才那兩個人一看就絕非善類,還是聽勸,老實一點吧!
不過半柱香的時辰,木門又被推開,方才扇他嘴巴子的小胡子邁進小屋,不發一語,利落地蒙住他的雙眼,像拎雞崽子一般把他給提了出去。
郁書叡依稀能感覺到,他們好像穿過了一處庭院,又進了一間屋子。
待眼前的黑布解開后,眼前這間干凈質樸的屋子里滿滿當當坐了七八位富貴打扮的公子。
等一下,角落里坐著的那位………
是四哥!
小胡子清了清嗓子,獻寶一般拉過郁書叡,鏗鏘有力地說道:“各位公子,這是南邊剛送來的新鮮貨,家世清白,絕無麻煩。各位瞧瞧!”
即便嘴里塞著絹布,手腳被束,臉上隱約還能瞧出些許手指印,卻依舊難掩郁書叡的出塵絕世之貌。
坐在最前邊兒的公子搖著扇子,將郁書叡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好幾番,連連稱贊。“本公子還從未見過此等妙人。”
一旁的公子們也隨之附和開來。
“這小模樣生得可真好。”
“若是跟了我,我還得去尋個好郎中來給我補身啊!”
“你們都別和我搶啊!多少銀子我都出得起。”
“我家里那一堆男寵與之相較,實在不值一提,這個人我要定了!”
男寵!!!!
郁書叡瞪大了眼,驚恐地望向商時晚。
而商時晚低頭摸著茶蓋,并不瞧他一眼。方才那些人說著腌臜話時,商時晚臉上依稀掠過一絲惱怒,只不過離得太遠,郁書叡并未看得分明。
小胡子清了清嗓子喊道:“既然各位公子都瞧得上,老規矩,價高者得,起價一萬兩白銀。”
“三萬兩。”
“三萬五千兩。”
“六萬兩。”
“八萬兩。”
在此起彼伏的加價聲中,郁書叡驚異于原來自己還能賣這么多錢,難怪那個小胡子舍不得扔,換做自己也舍不得。
為抱妙人歸,大家爭得面紅耳赤,最終,當一位公子喊價喊到四十萬兩時,在座的都沉默了。
看來諸位實力也不過如此嘛!
“一百萬兩!”
眾人循聲望去,角落里的商時晚云淡風輕地抬了一口價錢。
四哥,你果然出手了!
四哥,你真有錢!
四哥,你對你弟弟可真好!
小胡子明顯被這價錢給懵著了,回頭看了眼屏風后邊的大胡子,大胡子使了個眼色,小胡子會意,點點頭笑道:“這位公子,在此地,真金白銀可不是叫來玩的。”
商時晚從懷里掏出幾張一萬兩的銀票。“這些可做定金,剩下的我已差人回家去取。”
聽到這話,幾位公子可不干了。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錢沒帶夠就敢來買人。”
“這位公子,就算你再喜歡,再想要一親芳澤,也得按規矩來呀!”
“這位仁兄眼生,怕是不知道這一行的規矩吧!”
大胡子皺起了眉頭,許是常年作惡,時刻懷抱警惕之心,再看向商時晚時便更覺蹊蹺。
不消片刻,院外一陣騷動,只聽見有人大聲喊道:“快跑,有官兵。”
頓時屋里亂作一團,大胡子沉著冷靜地指引幾位公子從后院的密道里離開。小胡子扛起郁書叡正欲往后院跑,商時晚猛地踢出長桌擋住他的去路。
這小子果然有貓膩,小胡子扛著人同商時晚拼了幾下拳腳,卻不想這人小小年紀還真有兩下子。可眼下已顧不得許多了,小胡子放下郁書叡擋在身前,喝止道:“你要人,給你了。”
小胡子用力將郁書叡推向商時晚,郁書叡手腳被捆,很難保持平穩,一頭便栽進商時晚的懷里,商時晚不得不伸出雙手將人抱住。
商時晚垂眸看向郁書叡,卻見懷中人將他的桃花眼瞪得老大,還一個勁兒地沖他搖頭。
商時晚不解其意,剛想取出塞在他嘴里的絹布,卻冷不丁挨了一悶棍。
待商時晚暈倒在郁書叡腳邊,大胡子扔下手中的木棍。
“一并帶走。”
小胡子將兩人一左一右扛在肩頭便往后院的密道奔逃而去。
郁書叡被這一路顛簸折騰得不行,五臟六腑全錯了位,頭暈眼花,渾身酸疼,好在顛松了嘴里的絹布,嗓子眼兒也終于能舒坦些了。
就在郁書叡快眼冒金星之時,小胡子終于停了下來,把他倆又扔進了另一間小黑屋。
如今四哥也被套進來了,只能寄希望于五哥了。
門突然被打開,只見那幾個被綁住的少年也給扔了進來,嘴里還全都給塞上了絹布。是怕逃跑的路上嚷起來,引人注意吧!這些人做事還真滴水不漏啊!
等一下,還多了一個人,那位暈過去的是………五哥!
借著白日的微光,郁書叡看了眼昏睡在他膝上的四哥,郁書叡無奈喪氣地倒在地上,閉上了眼。
真是難兄難弟啊!
不知過了多久,郁書叡從飛鳥歸林時的震翅聲中蘇醒過來。
郁書叡見屋子里的人都還睡著,便掙扎著坐了起來,在這濕冷僵硬的地上躺久了,腰背都快要斷了。
睡在他膝上的四哥呢?
郁書叡用力吐出口中的絹布,在一片黑暗中四處尋找,輕聲喊道:“四哥。”
旁邊的腳突然碰了他一下,郁書叡往前挪了挪,想湊近看看是不是商時晚,黑暗中,郁書叡幾乎快湊到那人臉上,感覺到那人身子往后一縮,郁書叡便篤定了,此人便是自家四哥。
“六弟?六弟是你嗎?”
應是方才的一場變故,那些人還沒來得及把商序的嘴給堵嚴實,百密一疏啊!
聽商序的聲音與他們有一段距離,郁書叡問道:“五哥,這是怎么一回事?”
“禁軍找到一個拿著你玉佩的人,得知你跟著一個小姑娘往佑家巷去了,我和四哥便尋了過來。打聽到這兒有人在買賣男寵,四哥塞了好些銀子混進來想一探究竟,我膽子小只得回去搬救兵,可惜還是來遲一步。”
“那五哥你怎么……”
“那個滿臉毛的歹人,等我出去定要把他骨頭給拆了!”
不必細說,便已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反正咱這三兄弟都不太機靈就對了。
“四哥怎么不說話啊?”商序發問。
起先郁書叡并不覺得有何不妥,商時晚一向就不愛說話,經商序提醒,郁書叡似想起什么,倚靠在商時晚身側,偏過臉用力在他的嘴邊蹭了蹭,郁書叡柔軟的臉頰猛然從商時晚的下唇掠過,商時晚似被火舌燙了一般,接連后退。
郁書叡咽了咽口水,嗓子實在干得厲害,坐直了身子之后才說道:“四哥嘴巴被絹布堵上了。”
郁書叡往后挪動了一段距離,又湊到商時晚跟前,低聲說道:“四哥,你別動,我幫你把嘴里的布扯出來。”
還未等商時晚反應過來,郁書叡便抬頭一口咬住那塊絹布,在這片漆黑之中,郁書叡的下唇緊緊貼上了商時晚的下唇。
商時晚:“……………”
郁書叡奮力起身,因這塊絹布塞得實在太緊,郁書叡無奈只得又咬深了幾分,兩人的雙唇緊緊地貼在一起。見未有成效,郁書叡急得滿頭大汗,遂爬上商時晚的身軀,以便尋個更為合適的發力點。正當郁書叡心無旁騖地扯布時,突然察覺到唇邊傳來的滾燙。
“四哥,你好燙啊!”
商序聽到這話滿是擔憂。“四哥你怎么了?是病了嗎?受寒了?在發熱嗎?”
商時晚悶悶地別過臉去,郁書叡倒是不管不顧,又一口咬住絹布,商時晚身子往后躲,郁書叡猛地咬緊牙關將絹布往外扯。
皇天不負有嘴人,終于把這塊倔強的絹布給扯了出來。
“四哥。”郁書叡喘著氣小聲喊道。
沒有聽見商時晚的回應,商序有些急了。“六弟,四哥他怎么了?我這兒一堆人,我過不來。”
“無事。”
聽到商時晚那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的聲音,商序這才淺吁一口氣喊道:“六弟,你手既然沒被綁著,你倒是快來把我們身上的繩子給解開啊!”
“我手也是被綁著的。”郁書叡老實交代著。
“啊?那你是怎么把四哥嘴里的布給弄出來的啊?”
“我是用……”
商時晚干咳一聲打斷郁書叡。“你把我手上的繩子解開。”
郁書叡扭了扭身子,有些為難。“可我也被綁著,怎么解?”
“方才怎么做的,現在亦如是。”
“你現在也可以。”
“你有經驗。”
也是。
得到了商時晚的肯定,郁書叡似乎在瞬間擁有了莫大的力量,便一口應了下來。
商時晚的雙手被捆在前面,又剛好放在那樣尷尬的地方,郁書叡只顧著埋頭撕扯麻繩,牙齒都快磨平了,渾然不知商時晚此刻的變故。
而此刻,商時晚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怪異,一股熱氣在身體里亂躥,莫名的燥熱襲來,沖得頭也暈乎乎的。
當郁書叡的唇瓣不小心貼上自己的手背時,商時晚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費了半天勁,繩子終于給弄開了,但郁書叡對商時晚的窘境懵然不知,一頭栽倒在商時晚的懷里,喘著氣,撒嬌一般說道:“四哥,讓我躺會兒。”
僵直著身子的商時晚愣了許久才去解開郁書叡身上的麻繩,捆了一天一夜,郁書叡的手腳早被捆麻了,現在松泛下來,還有些不大適應。
商時晚拍了拍郁書叡,示意他起身,還未等郁書叡有所動作,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商序連忙將頭埋進人堆里,商時晚摸索到地上的麻繩,胡亂套在郁書叡手上,郁書叡配合地撿起絹布重新塞回嘴里,商時晚則抓了一把沙土藏于掌心,郁書叡反應極快地擋住了商時晚的頭和上半截身軀。
小胡子點著燭火走進來,掃視一圈之后退了出去,不過片刻又過來幾個人,低語幾句之后,竟都守在門口不走了。
體力與人數都懸殊過大,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得暫時先按兵不動。
商時晚亦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雖然困乏至極,卻又實在不敢入睡。
郁書叡看出端倪之后,大方體貼地把頭發甩到商時晚的手里,低聲說道:“每當我有不寐之時,絞會兒頭發便睡著了,四哥你也試試。”
商時晚不予理會,郁書叡卻又甩了甩他的黑發到商時晚的手邊,還糊了幾縷在他臉上,癢酥酥的。若是再這樣動來動去,只怕會被發現。商時晚無奈便將手上的沙土拍凈,輕輕纏住郁書叡的幾縷青絲,那抹觸感在指尖繞來揉去之間,沒過多久,竟真的使他放下戒心,安然入眠了。
天快亮時,小胡子又進來巡視一遍,見郁書叡木愣愣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睛一下瞇了起來。
商序一夜未眠,眼睛熬得血紅,意識到不對,怕小胡子對兩人不利,連忙大喊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敢綁我,你真是不要命了!”
小胡子循聲低下身子,捏起商序的臉。“老子管你是誰,到了這兒,你是玉皇大帝也不管用。你倆里應外合,壞了我們的買賣,知道是什么下場嗎?”
商序傲嬌地哼了一聲。“怎么?你還敢殺了我們不成?”
“你這副皮相也是能賣個好價錢的,殺了多不值當。昨日同我過了幾招的小兄弟也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好貨色。”
見小胡子要去搜尋商時晚的所在,商序呸了一聲。“當今陛下不見了三個皇子你難道不知道嗎?還敢賣我們,你知道本王是誰嗎?”
在這兒自曝身份有什么用?
要么賣得更快,要么死得更快。
果不其然,小胡子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又回首看了眼郁書叡和躺在他身后的少年,這三人的穿著氣度還真挺像皇子的,小胡子歪了歪腦袋,勾起一抹滲人的笑意。“這倒是有緣,你說的若是真的,放了你們,我們也活不了,賣出去也不妥當,不如殺了,永絕后患。”
見小胡子提起了刀,早已清醒的商時晚緊緊攥著手中的麻繩,郁書叡挪動身子擋住他的視線,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此時人堆里一個黑衣少年突然爬起來沖向門口,身后兩名少年亦追隨其后。
他們何時解開的繩子?
眼下小胡子并非要對他們不利,緣何自尋死路?
正當郁書叡納悶之際,小胡子丟開商序,一腳將奔在最前邊的黑衣少年踢倒在地,手起刀落,血濺了商序一臉。見死了一個人,另外兩個少年明顯被嚇著,躊躇著不敢往前,小胡子冷著臉,一步步逼近。
“膽肥了?還敢跑?”
說罷,小胡子手中的大刀一揮,一個少年便倒在了郁書叡腳邊,血在頃刻間便浸濕了他的鞋襪。
“別殺我,別殺我,這個人和他身后那個早解開了繩子,他們……”
這是死到臨頭還想拉人墊背!?
小胡子的刀迎著晨光,照亮了商序的雙眼,小胡子抬手便往那人脖頸處砍去,這刀削鐵如泥,一刀便砍掉了那人的腦袋,那顆頭直直地飛出去,穩穩當當地落在商序的懷里。
商序抱著那顆頭,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商時晚見郁書叡依舊紋絲不動,暗想他膽子還挺大。
待小胡子走近郁書叡一看,嘖嘖幾聲。“暈了還能坐這么端正,奇才啊!”
他一掌拍倒郁書叡,商時晚反應極快地往小胡子眼里揚了一捧沙土,趁他被迷了眼,商時晚一腳踢向小胡子的膝蓋,將他踢跪在地,商時晚順勢拿出手腕處的麻繩套住小胡子的脖子,麻繩尾端交叉于小胡子頸后,將他的臉在頃刻間被勒得通紅,就在兩人纏斗之際,另外幾個少年不管不顧地往外跑,卻在片刻間沒了動靜,商時晚正欲回頭,后背卻被猛踢一腳,那力道極大,直接將他踢倒在地,一時之間脫了力,無法反抗。
大胡子拿著還在滴血的刀看向商時晚,“小孩兒,我挺欣賞你的,可愿為咱們天夷閣效命?”
天夷閣,如今江湖上勢頭最為強盛的一道門派系,已有百年之久,各門各派以及朝中大臣的私隱秘事無一不曉。
明面上風光無限,行俠仗義,背地里卻做著這等蠅營狗茍之事。
商時晚看了眼大胡子身后那幾位倒在血泊中的少年,揚起頭。“妄想。”
小胡子喘著粗氣從地上站起來,腿還有些站不利索,只見他頭爆青筋,提著刀吼道:“不識好歹,哥,讓我來教訓教訓他。”
大胡子正欲退至一旁,卻瞧見商時晚腰間懸著的玉佩,目光一滯,迅速踢開小胡子手里的刀,小胡子一臉茫然。
大胡子上前奪下玉佩細端良久,手指摩挲著玉佩上的“千”字,眼眶一下紅了起來,沉吟片刻后便跪倒在地,恭敬地喊道:“少主,是我等冒犯了。我們終于找到你了,少主。”
小胡子呆楞片刻,也隨大胡子跪在一旁,恭敬卻茫然地低下了頭。
商時晚坐起身,亦是一頭霧水。“少主?”
“夫人早年間曾扶持當今陛下登位,為此結了不少仇家,家主不幸受人暗害,夫人身懷有孕卻不知所蹤,這塊玉佩便是家主與夫人的定情之物。”
這塊玉佩,郁書叡從小戴到大,母后說過那是惠初皇貴妃的貼身之物。
若他們所言非虛,那………
商時晚瞥了眼地上的郁書叡。“單憑這塊玉佩,實在牽強。”
小胡子低著頭指了指郁書叡說道:“大哥,若是論及長相的話,這個小子的眉眼倒是與夫人極為相似,鼻子和嘴巴更像是同家主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聞言,大胡子翻過郁書叡的身子,看了半晌,又看向商時晚。
商時晚明白單憑這塊玉佩便能護他們周全,索性坦言道:“這塊玉佩的確是他的。”
“……………”
“……………”
苦苦尋覓了十幾年的少主,如今竟當著他的面做出如此不堪的行徑,將他拐來揍成這副模樣便也罷了,竟還差點把他賣出去做男寵。
待少主醒來,這可如何是好?
這可如何是好啊?
大胡子強撐起一抹笑意,想說點欣慰的事。“據我們打探得知,當今的六殿下便極有可能是咱們少主,但六殿下自幼被皇后養在身邊,難以接近。萬幸今日得見少主,往后再也不必讓兄弟們去宮中犯險了。”
商時晚垂眸,狠刺了兩人一句。“他便是六殿下。”
“抱著頭的那個小子方才也說他們幾個是皇子,我以為是嚇唬我的就……沒當真。”小胡子欲哭無淚。
“……………”
大胡子在這片漩渦中徹底迷失了方向。
這是捅了什么馬蜂窩?
大胡子突然不想承認郁書叡的身份,企圖打破這個真相,便向商時晚發問:“六殿下的姓氏是隨惠初皇貴妃,夫人并不姓郁。”
“哥,父親曾說過,家主與夫人成親之后,夫人為避仇家特意隱去了姓氏,夫人原本是姓郁的。”
“……………”
“那夫人與當今陛下………”
商時晚冷眼回道:“不知。”
無論父皇與那郁夫人是何種關系,商時晚只明確了一點,他同郁書叡沒有任何關系。
想到當今陛下對少主那無底線的偏愛,小胡子一改此前的粗魯狠戾,十分乖順地低下了頭,不敢與商時晚對視。
大胡子起身朝外邊喊道:“來人!快收拾出三間屋子來,恭迎三位貴人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