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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你的罪在于妄圖將自己當成她

    谷外,層層重兵守衛,中央立著的身姿修長的男子,面相冷厲,雙臂抱著一把漆黑的劍,立在門口,如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直到前面的甬道上傳來輪子的輕響,他才掀起眼簾看去。
    憫生由紫龍推著,緩緩而來。
    “司命,君上如何了?”
    “每隔一個時辰發作一次,清醒之后便反復念叨那一句話。”司命的面容冷硬如巖石,兩眼之中卻無比沉重。
    “弄塵已經去接她了,相信很快就會回來。”
    “一個女人而已,來了又能幫得上什么忙,倒是方寸天的事,你可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憫生的臉本是俊秀清雅,如今該是數日不曾合眼,除了愁容便盡是憔悴。
    “法子,倒是有一個,只是風險太大,不到最后關頭,不能用。”
    司命將頭別向一旁,“哼!書生就是書生!什么事都按書上說的做!君上是什么樣的人,如今已到了什么田地,難道還不是最后關頭?難道真的要等他被方寸天徹底吞噬,成了行尸走肉?”
    憫生的手攥成拳,緊了緊,“再等等,或許,君上見了她,會多幾分斗志,多幾分希望,就用不上那個辦法了。”
    他示意紫龍調轉輪椅,靜默離開,身后傳來司命的怒吼,“死書呆!你告訴我,到底是什么法子!到底是什么!喂!你給我回來!我要不是職責所在,我現在打到你說出來!憫生!”
    ——
    等到蕭憐醒來,已是掌燈時分,梨棠一整天沒得到跟她親近,早就一骨碌爬上床,跟她擠在一起。
    千淵端了碗白粥,坐在床邊,喂大的一口,還要喂小的一口,臉色有些沉,卻頗有些甘之如飴的味道。
    “內個,日月笙,謝謝你,救了我,照顧我,還要照顧棠棠。”
    “不用謝,是我倒霉而已。”
    “……”蕭憐又喝了一口粥,梨棠而跟著搶了一口,“讓那位大姐來就好了,何必你親自勞動?”
    “她笨。”
    “哦……”
    “蕭憐,”千淵的手中的瓷勺在粥碗中緩緩攪動兩圈,“你可以隨我回錦都,傾國為聘這種事,我做不到,但是可以保你母女安枕無憂。”他說著看了看蕭憐,“是母子三人。”
    蕭憐本來還伸著脖子張嘴去要粥,這會兒就尷尬地停在了半路,“謝謝,但是你明知道,我不會去的。若只是偷生,我有千萬條路可以走,絕不會寄人籬下。”
    千淵手里的勺子就盛了滿滿的,直接塞進她嘴里,“我知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若是你無處可去,還有我這里可以容身,雖然能給你的不多,但寥勝于無。
    “沈玉燕已經答應了東煌的和親,三日之后上轎,如今過去兩日,她還只是派人在璇璣城周圍象征性地搜捕,看來,并無誠意。”
    蕭憐回想了一下,“東煌的國書上只寫了傾國為聘,迎九公主為后?”
    “是。”
    蕭憐淡淡笑了,“放心,沈玉燕根本就不會來抓我,因為三日一到,她就會把自己的女兒塞給東煌。”
    千淵手中的勺子又滯了一下,“果然是蠢貨。”
    “千淵,我想去東煌。”
    “去找勝楚衣?”
    “嗯,我要跟他要回八萬黑騎兵的虎符,我要把父皇救出來,還要給那些死了的孩子逃回血債!”
    “東煌那么大,你怎么去找?”
    “他需要血幽曇續命,而東煌的血幽曇,屬地獄谷中最艷最有效,我去了那邊,只要打聽地獄谷在哪里就可以了。”
    “東煌的邊境,守備森嚴,你現在是個廢人,自身難保,剩下這百來號人不過還是孩子,如何強行越境?”
    “……,我,我還沒想好。”
    “算了,我想辦法,送你過去。”
    “……,謝謝哦。”
    “不自量力。”
    千淵咣朗一聲將勺子扔進吃光的碗里,起身走了。
    蕭憐:“……”你不罵我兩句是不是就難受?
    等到千淵從屋內出來,白圣手已經手里捏著一張紙侯了多時。
    “殿下,公主殿下來的密報。”
    千淵接過封了火漆的信,展開只看了一眼,便唰地合了起來。
    “殿下,出什么事了?”
    千淵抬手將那張紙扔了過去。
    白圣手也只看了一眼,便是大驚,“泛天尊要動手?”
    千淵兩眼凝然地注視著地面,“顧斂星傳出來的消息,不會有假。”
    “殿下,如果咱們只是從沈玉燕手底下救人,倒也沒什么,可現在是神都那邊想要蕭憐的命,這件事就沒那么簡單了。”
    千淵抬眼,明月一般的臉龐劃過一絲看似天真的狡黠,“師父他老人家要殺,本宮將人雙手奉上便是。”
    第三日,十六只鑾鈴的馬車如期停在莊院門口,蕭憐只穿著普通的衣裳,卻化了艷紅的妝。
    她坐在床邊,替梨棠一件一件將小衣裳穿好,仔仔細細將扣子扣好,衣帶系緊,領口衣角反反復復整理地端端正正,又極輕柔地替她將頭頂的兩只小丸子梳好,簪了兩朵淡粉的絨花。
    最后梨棠坐在床邊,游蕩著兩只小胖腿,蕭憐就半跪下來,拉過她的胖腳,替她穿上鞋襪,又將鞋子上的緞帶仔細緊了緊,這才牽了她的小手,從頭到腳認真打量一番。
    “我的棠棠,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梨棠坐在床邊,低頭看她,“爹爹好漂釀。”
    蕭憐的手輕輕捧了她胖嘟嘟的蕭憐,“棠棠,叫聲娘親。”
    梨棠不明白,歪著頭看她,“嗯?”
    “乖,叫一聲娘親,以后都不用再叫爹爹,只叫我娘親。”
    梨棠便甜甜地笑了,“娘親——!”
    “哎——!”
    蕭憐直起腰身,跪在床邊,將這一團香香軟軟的小人兒,緊緊地抱緊懷中,眼眶就有些紅,“棠棠,娘親要去很遠的地方找爹爹,一路上有很多吃小孩兒的妖怪,所以娘親不能帶你去,你跟千淵殿下回錦都,他會派很多稀奇古怪的叔叔阿姨陪你玩,好不好?”
    “棠棠要去——!”梨棠不干了,委屈扒拉地看著她。
    “棠棠聽話,等娘親找到了爹爹,辦完大事,就把棠棠接走,去一個四季如春、百花盛開的好地方,那里沒有吃人的妖怪,只有爹爹、娘親、棠棠,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娃娃,給棠棠做弟弟或者妹妹,好不好?”
    梨棠亮晶晶的眼睛轉了轉,“娃娃?”
    “嗯,一個真的小娃娃,跟棠棠一樣是娘親的寶貝,可以跟棠棠一起玩的漂亮娃娃。”
    “嗯,好——!”
    她這樣乖,蕭憐反而禁不住眼眶中的眼淚,便撲簌簌落了下來,“好,棠棠真乖,娘親的棠棠真的好乖好乖!”
    她雙臂不能吃力,梨棠就十分乖巧的牽著她的手,自己跳下床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已經侯了多時。
    她雖然穿著村婦給她尋來的粗布衣裳,卻挽起了發髻,畫著明艷如火的妝容,兩眼紅紅,跟在千淵身后的白圣手見了就是一哆嗦,活了半輩子終于明白“我見猶憐”這四個字怎么寫了。
    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他家太子爺被這蕭云極吃得死死的了。
    蕭憐牽著梨棠走到千淵面前,將那小手遞到他手中,一言不發。
    千淵接過梨棠,直接抱了起來,“此去東煌,千里之遙,前途未卜,你孤身一人,又武功盡廢,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蕭憐微微低下頭,她對自己也沒有把握。
    白圣手看不得自己家殿下這個樣子,想留人家又說不出口,于是揣著袖子懶洋洋道:“其實沒必要千里迢迢去東煌找勝楚衣要虎符這么麻煩,整個西陸三十多個帝王,都伸長了脖子等著你選,無論你選了誰,人家必定都是舉國相聘,迎你為后,助你復位。就算不能立你為后的,只要你愿意嫁,人家就有充分的理由助你奪回朔方,比如內個誰誰誰……”
    他越說聲音越低,被千淵狠狠地瞪了一眼。
    蕭憐卻像沒有聽懂一樣,“打朔方,你真的以為隨便一個小國就可以嗎?白圣手,你太小看朔方了。”
    “小國不可以,大國可以啊,比如藏海,比如空桑,比如我們孔雀王朝……”白圣手接著又被瞪了一眼。
    “我還沒淪落到賣身的地步!墮天塔的八萬黑騎兵是我朔方的兵,我是朔方的太子,我要用自己的兵,救出我的父王,奪回我的王朝!”
    霽月撲通一跪,“殿下,讓霽月陪你去吧!”
    他這一跪,后面百來號人全都齊刷刷跪了,“屬下愿隨殿下同往!”
    蕭憐一陣頭疼,“都給我起來吧,我若是能帶人在身邊,怎會傻到自己一個人去?”
    她轉而對霽月道:“霽月,你有你的任務。東宮、商陽府、斬紅翎、藏珍閣被抄沒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大家都流落在外,我不在的時候,你將他們都招回來。等我從東煌拿了虎符回來,便是用人之時。”
    “可是我不放心,殿下您現在重傷至此,連個隨身的包袱都拎不得,如何一個人去東煌,又如何越境!”
    他雖是三千花郎的首領,可依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搬救兵的時候足智多謀,劫法場的時候千軍不敵,可現在卻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要哭了。
    “笨,誰說我要自己拎著包袱走路去東煌!自然是有人恭恭敬敬送我去!”
    千淵抬頭看看天,“時辰不早了,多說無益,不如早去早回。”
    說著將梨棠交進白圣手懷中,抬手掀了簾子,將蕭憐給塞了進去。
    他跳上馬車,也不給更多告別的機會,馬鞭一揮,那馬車便絕塵而去。
    留下梨棠直愣愣地看著娘親就這么走了,突然緩醒過來是怎么回事,哇地就大哭起來,嚇得白圣手一頓手忙腳亂。
    蕭憐坐在車中,遠遠的聽見,只得將額頭抵在車廂的墻壁上,“棠棠,莫要怪娘親狠心,乖乖聽話,等娘親回來。”
    ——
    與此同時,璇璣城中,送嫁的隊伍蜿蜿蜒蜒出數里之遙。
    百姓們都說,皇后娘娘昨天成功把在法場上逃走的云極公主給抓了回來,不但抓回來,還以公主的禮制,連夜親自在國庫點選,置辦了一分空前絕后的盛大嫁妝,將她許給了東煌的太華帝君為后。
    這來接親的人雖然只來了一個,可接走的卻是浩浩蕩蕩的兩千人送嫁大隊。
    皇上和皇后能夠不計前嫌,寬容大度,大局為重,如此厚待云極公主,其寬厚仁德,實乃王朝之福,圣朝典范!
    弄塵換了一身禮服,立在那只金燦燦、紅艷艷的喜轎旁,暗暗松了口氣,這一趟,總算沒白跑。
    等到新娘拖曳著長長的大紅喜服,一步一搖地上了轎,弄塵替她落了轎簾,順口便是一句,“小太子,邁起蓮步來還有點意思啊。”
    坐在里面的蕭萼就是一個激靈,啥情況?我裝的不像?
    如此,云極公主的送嫁隊伍就如一條金紅的龍,浩浩蕩蕩出了璇璣城,一路向東,經藏海,走陸路,入東煌。
    弄塵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面走,走著走著,就覺得無聊了。
    他生性跳脫,一時都閑不住,若不是他腳力快,憫生才不會讓他來迎親,如今這個迎親的大使,終于將新娘子騙到手,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溜著馬繞到喜轎旁,就想逗逗里面的那位。
    “喂,小太子,聽說你受了重傷,可好些了?”
    蕭萼一聽,考驗開始了啊,就捏著嗓子道:“好多了,多謝大使關心。”
    弄塵撇嘴,“真能裝啊,都出來了,還裝什么淑女,你還能騎馬嗎?出來跟哥騎馬溜兩圈兒?”
    “啊?不不不,我的傷還沒好,不能騎馬。”
    “哦,也對。”弄塵見她不出來,又想了想,“哦,對了,上次給你帶去神都的如夢令,喝了沒?怎么樣?跟我家君上一同入夢,好玩嗎?”
    蕭萼掀了蓋頭,什么情況?太華魔君在神都來著?他跟蕭憐認識?“啊,內個,挺好,好得不得了!”
    弄塵覺得這天聊得,分分鐘聊死,實在沒意思,眼珠子一轉,“我告訴你個秘密,你聽了可不準跳出跟我打架哦!”他這么說,分明就是想逗轎子里的人出來跟他打架。
    她現在武功廢了,可不妨礙吵架啊,沒個人逗著玩,這一路晃晃悠悠地回東煌,該是多難熬!
    蕭萼一聽,哎喲,還有秘密啊,不聽白不聽啊,聽得越多,護身符越多啊!
    “好啊好啊,快說,什么秘密?”
    弄塵見她來了興致,就道:“這個秘密啊,就是,其實那個迎親的國書,是假的!”
    噗!
    蕭萼快要暈了!
    “什么?假的?”
    她真的快要從轎子里跳出去了!原來她是嫁了個假的太華帝君?那外面這一只是什么?土匪?山賊?
    “哎喲?這么容易就生氣啦?”一聽見她生氣了,弄塵就樂了,“別氣啊,君上想你念你的心是沒錯的,可是他現在有點忙,又想你想得緊。正趕上你要被人砍頭,我跟憫生、司命、辰宿、紫龍湊在一起一合計,決定偽造一份國書,先替他把你平平安安接過去。一來放在君上眼皮子底下放心,二來,君上看著你,也舒心。”
    “那藏海國邊境那百萬大軍是怎么回事?”
    “那個啊,哪里有什么百萬,十萬而已,在東煌,隨手調撥十幾二十萬大軍的權利,憫生還是有的。”
    “那……那神皇殿那邊呢?”
    “神皇殿那邊也沒錯啊,我的的確確是去過了,”弄塵得意地在馬上晃,“這種都是細微末節的小事,無需君上過問,我就順手都辦了。”
    假的!假的!蕭萼坐不住了,“你們沒有君上的旨意,就這么把本宮迎了過去,那本宮算是個什么?”
    “放心吧,憫生君都安排好了,你去了那邊兒,還是做你的云極公主,等君上熬過這一關,你們倆就愛咋樣咋樣,我們只等著喝喜酒便是。”
    蕭萼絞著衣袖,在轎中如坐針氈,忽然心頭一個激靈,辰宿?紫龍?
    “你剛才說,這個計謀,是你跟誰商量出來的?”
    “憫生君啊,我們這些人中,只有他最思慮周詳。”
    “不對,還有幾個人,我沒聽清。”
    “除了司命,旁的你都認識啊,辰宿、紫龍。”
    咔嚓!
    蕭萼的內心深處,一道天雷落下!
    國師!
    原來東煌的太華帝君是國師勝楚衣!
    天啊!
    蒼天啊——!
    他在朔方的時候就沒正眼看過她,還順路把她的腿給打斷了,現在要是發現她冒名頂替嫁了過去,還不把她絞成肉餡榨成汁!
    不行!
    要找個機會逃走才行!
    迎親的隊伍行至第一處館驛時,天已將黑,蕭萼的侍女呼啦啦搬了幾車的物件上樓,開始為公主布置臨時寢宮。
    蕭萼蒙著蓋頭,強作鎮定地上了樓,打發了眾人,便撤了蓋頭,稀里嘩啦摘了鳳釵珠冠,脫了十來斤重的喜服,仗著有點三腳貓的功夫,直接從二樓跳窗戶逃了出去。
    可還沒走多遠,就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人抱著一把劍,正候著她呢。
    “小太子,能跳窗戶了?你的傷好了?這么急著跑干什么?”弄塵迎著光,向她走來,“我就知道你鬼靈精怪的,不肯好好坐轎,沒想到你還想逃婚,上了我家君上的轎,你以為你還走得掉嗎?”
    蕭萼的臉逆著光,連連往后退,“你你你,你別過來,我就是出來散散步的。”
    “好啊,小太子想去哪里散步,哥陪你。”
    “不用了不用了,男女授受不親。”
    “誰要跟你親,哥就是閑得難受,好久沒打架了,你若是雙臂不能亂動,不如咱們都背著手,比比腳上功夫,看誰先把誰踹飛?”
    蕭萼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打不過你,我回去,我現在就回去。”說完掉頭就跑,一邊兒跑一邊喊“救駕——!”
    弄塵也是個鬼精鬼精的人,三句兩句下來,便覺得不對勁,如惡鷹撲食一般,眨眼就將人給擒了!
    那張臉,分明就不對勁!
    “你是誰?”
    “我……,我……”
    “快說!不說現在扭了你的脖子!”
    “我是九公主!”
    “你個小王八蛋,還敢冒名頂替!”弄塵抬手就要弄死她。
    “慢著!你不能殺我!”
    “哥怎么就不能殺你!”
    “現在整個西陸都知道你們東煌的國書上寫了要迎娶朔方的九公主,我……我就是如假包換的九公主!你可以去打聽打聽,朔方的正牌九公主姓甚名誰,蕭萼!是我!蕭萼!你要是殺了我,就是公然毀親!你這是挑起東煌和圣朝的大戰!我……我母后在圣朝也是有人的!我不怕你!”蕭萼也算是急中生智,為了保命,拼了。
    她這樣厚著臉皮鬼扯,弄塵竟然真的就沒辦法了。
    弄死?
    萬一真的招來兩陸大戰怎么辦?君上現在沒空啊!回去肯定挨罵啊!
    他弄得那八千后宮的事還沒完呢。
    送回去?
    他才懶得送,最煩裝模作樣嘰嘰歪歪。
    真特么麻煩!哥怎么知道他們朔方這么多九公主!
    “那蕭憐呢?那個九皇子!云極太子呢?”
    蕭萼見弄塵手軟了,立刻就知道自己這一招生效了,“她啊,早死了!我母后在神都的人說了,泛天尊的人已經出手了,她這會兒啊,恐怕已經死得灰都不剩了!”
    “死了……”
    弄塵慌了,讓他來救人,人給救死了不說,還搞了個假的回去,這可怎么辦?
    他陰森森地盯著下半張臉還頗有些豬頭跡象的蕭萼,半天沒吭聲。
    蕭萼眼珠子滴溜溜轉,也不吭聲。
    兩人對視了半天,弄塵大手一松,放了她,“好吧,既然這樣,你就跟我回東煌吧。”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怎么說,在國書上寫了“九公主”這三個字的人不是他啊,是憫生啊,在國書上蓋了帝君璽印的也不是他啊,是憫生啊!
    所以這件事要賴在憫生頭上,管他鳥事啊!
    到時候君上興師問罪,他就說,君上的新娘,他從頭到尾都沒敢看過一眼,不就完了?
    所以,這一趟,他雖然救錯了人,可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要從現在開始,他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就成了。
    可蕭萼卻撲通一聲跪了,“我求求你,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你們君上認識我,要是被他發現我頂替蕭憐,會弄死我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國師,要是早知道,我死都不會上這個轎的!”
    弄塵心中主意已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么?現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跟哥走吧!”
    說著拎著哇哇叫的蕭萼,直接拖回了驛館,“你丫要是敢再跑,哥有的是辦法收拾你!從現在開始,一直到見了君上,你都得給我乖乖地扮演小太子!”
    蕭萼就這樣被弄塵摁著回了驛館,此后每日上轎下轎都被盯得緊緊地,根本沒有逃跑的空兒。
    既然跑不掉,那就拖時間啊,這一路她一會兒肚子疼,一會兒腦袋疼,變著法出花樣,因為送嫁的隊伍中除了隨侍還有些朔方禮部的女官,弄塵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揍她,就只能強壓著性子由著她鬧,誰讓他還指望著拿她交差呢?
    終于,送嫁的隊伍慢悠悠出了朔方國界,進入了藏海國。
    此番朔方與東煌聯姻,卓君雅倒是大大方方地借了道,隊伍行進地非常順利。
    弄塵吊兒郎地騎在馬上,百無聊賴,想起上次來西陸的時候,跟蕭憐那個小太子相處了兩日,打了七八架,越想越覺得有趣,越想越覺遺憾。
    那么好玩的一個小孩兒,竟然還是個女孩兒,若是給她把頭上的發冠散了,再梳上個小女孩兒的發式,該是活脫脫一個長大了的阿蓮呢。
    可惜就這么沒了。
    君上若是知道她死了,不知道會受多大打擊,血幽曇與方寸天的反噬那么劇烈,萬一他知道了這個死訊,頂不住打擊……
    哎呀!不得了了!
    他忽然腦中電光一閃,策馬奔到蕭萼轎前,“喂!里面那只!”
    蕭萼一個激靈,“我在。”
    “跟你說個事兒。”
    “老大您說!”
    “去了東煌,見了君上,要蒙著臉,知道不?”
    “哈?”
    “死都不能說你是蕭萼,一口咬定你就是蕭憐!”
    “……,您這是要救我嗎?”
    “在君上面前,多磕頭,少說話。”
    “是。”
    “還有,絕對不能讓她看到你那張臉!”
    “可是萬一被他看見了怎么辦?”
    “……,讓我想想,要不,咱們先毀容,后見駕?”
    “不要!我蒙面!蒙面!”
    弄塵這才稍微心里踏實了點,到時候不讓他們倆見面,就隔著地獄谷的大門,說兩句好聽的情話,哄哄里面那位,說不準就能幫君上將這一劫給渡了!
    他坐在馬上晃啊晃,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神機妙算、英明神武了!
    如此,送嫁的隊伍繼續前進,沒走多遠,經過一片巨大的黑松林,林子一眼望不到邊際,中央一條還算開闊的官道,供行人通過。
    兩側的林海,即便是白日間,也陰森森、黑壓壓的,筆直筆直的黑松,一根根如刀鋒般沖天而起。
    藏海國此番借道,卓君雅專門派了一小隊武官從邊境接了他們,一路領著隊伍向東行進,一來是監督轎中的云極公主,防止她作妖;二來,也是起到催促作用,少作逗留,畢竟把這位祖宗趕緊送過境,扔給東煌,好讓邊境那百萬虎視眈眈的大軍趕緊撤了。
    這時通過黑松林,武官中的頭領楊威便調轉馬頭來了弄塵身邊,“使官,這黑松林又叫鬼哭林,經常白日鬧鬼,一定要諸多小心。”
    弄塵雖然是個玩世不恭的人,卻還有幾分正經,當下打起精神來,護在蕭萼的轎子邊兒上。
    不管這里面的人是真是假,既然還用得著,就不宜弄出閃失。
    等到隊伍行到一半時,他忽然兩耳一豎,一種刀兵掠風之聲,呼嘯而來。
    等他反應過來,便眼見遠處一輪彎刀飛旋而來,直取他項上人頭!
    弄塵雙腳在馬上一踏,飛身躍起,躲過彎刀,便見一個淺淺的雪青色人影伸手接了刀,輕飄飄立在了樹尖上。
    臥槽!跟老子比輕功!
    他當下怒了,拔了劍便追!向身后扔了一句話,“全速前行,護送公主出去。”
    那人影如一道幻影般,悠然隱入黑松林之中,兩人轉眼間一前一后沒了影蹤。
    楊威知道,這是那個白日鬼來了,以前只聽說過他的厲害,卻沒想到身法這樣出神入化,于是趕緊催促著朔方的隊伍前行。
    隊伍加快了腳步,越走前面的迷霧就越大,濃霧之中隱約有幽怨的啼哭嘆息之聲,放眼望去,影影綽綽,似有人影晃動。
    一個男子陰森森的聲音飄蕩在頭頂上方不知何處,“地府洞開,百鬼搶親!”
    轎中的蕭萼一聽,這還得了!搶親啊!沖她來的!
    當下就要喊救命!
    可這一聲還沒喊出來,嘴就被一只手給摁了。
    ……
    兩千人的隊伍,急匆匆穿過濃霧彌漫的黑松林,楊威隱約看見路邊停了一輛馬車,那馬兒抖動鬃毛時,還偶爾發出一兩聲清越的鑾鈴聲。他手中的佩刀稍稍出鞘,緊緊盯著那輛馬車,卻始終沒見什么動靜。
    直到所有人都通過了黑松林,除了聽了一陣鬼嚎,居然什么事都沒發生!
    楊威覺得事情可疑,想起那空中飄蕩的聲音說過要搶親,就趕緊來到了喜轎前,“公主殿下,受驚了,可安好?”
    里面便有聲音回答道,“有勞將軍,本宮無礙。”
    楊威當下一顆心就放了下來,看來只是嚇唬人玩的。
    送嫁隊伍在黑松林外不遠處的日光下修整,沒過多久,便見弄塵也踏著樹枝凌空而來,他落下第一件事便沖到喜轎邊,蹭的掀了轎子,看見里面蕭萼正蒙著蓋頭端端正正坐著呢。
    “你沒事?”
    “沒事。”
    沒事?
    那奇怪了,那個飄忽的人影將他引走,又放了大霧,難道不是為了幫她逃走?
    弄塵糊涂了,不過既然新娘子沒丟,那就不想那么多了,再往前走兩日,就到了邊界,進了東煌,就是他呼風喚雨的地方了。
    “既然沒事,就抓緊時間趕路吧。”
    他策馬揚鞭,趕到了隊伍最前面,領著隊伍,繼續前行了。
    身后的黑松林中,軟軟的雪青色紗衣飄然落下,千淵收了月輪刀入鞘,望著送嫁隊伍遠去的方向,輕輕道了句:“早去早回。”
    之后走到馬車邊,掀了簾子。
    里面,穿著一身村姑衣裳,化了艷妝的蕭萼,正被堵了嘴,嗚嗚地望著他叫。
    千淵的雙眼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只死物,伸手替她拔了口中的破布,“蕭萼,本宮的人跟了你幾日,發現你好像并不愿意遠嫁東煌?”
    “是啊是啊,千淵殿下,謝謝你救了我!不過你這救人的法子,也太嚇人了。”
    “不用客氣,我已安排人做了你的替身送去東煌,你且安心去你該去的地方便好。”
    千淵說著,放下了車簾。
    蕭萼從里面蹭的探出頭,“千淵殿下,不一起走嗎?”
    他千里迢迢跟著她,就為了救她哎!
    不得了了!
    他暗戀她耶!
    千淵身子一滯,“你先走,本宮隨后就到。”
    “好噠!”
    蕭萼美滋滋地放下了簾子,由著那馬車將自己帶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細細地盤算著,此番回去之后,一定要勸母后跟孔雀王朝搞好關系,這樣她就可以早日嫁過去。
    等到將來千淵太子登基,她便是王后。
    她要成為稱霸整個西陸的孔雀王身后的那個女人。
    主意打定,她在千淵泛著淡淡冷香的車中,漸漸睡了過去。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人壓在她身上,撕她的衣裳,下身傳來一陣又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耳邊是男子粗魯的呼吸聲。
    她痛苦地想要推開身上的人,卻怎么也推不開。
    她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對她干什么,可又怎么都睜不開眼。
    她痛,她想哭想喊想叫,卻什么都喊不出來。
    直到這樣的折磨,有一萬年那么長,那人終于從她身上爬了起來。
    她這時才勉強掀起沉甸甸的眼簾,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男子在系褲腰帶。
    他是誰啊?
    那不是千淵殿下啊。
    怎么回事?
    她還沒想明白,眼前又閃過一個人,急切地脫了褲子,撲了上來。
    于是,噩夢又開始了!
    接著,第三個,第四個,不知道多少人。
    她老老實實地躺著,被這些人像擺弄一只殘破的布娃娃一樣翻過來,再翻過去,強迫她擺成各種各樣的姿勢,做著不堪入目的動作,然后周圍的人就像圍觀畜生一樣哈哈大笑。
    之后,又是一陣撕裂的、被貫穿了一般的痛傳來,她面朝下被按在地上,在他身上的那個人獰笑,“操!都被你們玩壞了,老子換個地方!這兒緊!”
    她那身子痛得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終于,她又被人翻了過去,將本已軟綿綿的身體拎了起來,一只粗糙的大手捏開她的頜骨,之后塞了什么東西進去,接著又是一陣舒爽地狂笑,最后有粘膩的東西,落了一臉,瞇了眼睛。
    如此如此,反反復復。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場逼真到無與倫比的噩夢,她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人仿佛死了一般,卻又一息尚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那些人該是真的玩累了,玩膩了,就嫌棄地將她丟在一邊,喝酒去了。
    一個人說:“還真他媽爽!玩公主就是不一樣!這細皮嫩肉的!”
    又有一個人說:“大金主說了,她武功盡廢,讓咱們隨便玩,往死里玩,我一開始還不信,現在看來還果然不虛此行。”
    “沒錯!咱們哥兒幾個跟了這馬車這么多天,如今看來,這辛苦錢也是值了。”
    有人把手里的酒壺往火堆中一砸,“行了,玩夠了,辦正經事,削成人棍,掛上璇璣城頭!”
    一個人起身,看著渾身沒一塊好皮肉,滿是傷痕和紫青,攤成一個大字的蕭萼,嘶了一聲,“我聽說蕭云極是個渾身疤痕的公主,這個怎么全身這么白凈?”
    結果他很快被人撥到一邊兒,“你管那么多呢,大金主說了,就對千淵太子的馬車動手沒錯,管她呢!走開走開,老子再來一發!”
    “去去去!這么玩多沒意思,做成人棍再玩,回去這一路,慢慢玩,才夠刺激!”
    人棍!
    蕭萼想逃走!
    可是動彈不得,誰來救救她啊!
    她痛苦地張開眼睛,嘴唇動了動。
    這時,破屋內的幾個男人忽然都不做聲了。
    齊齊看向門口,那里站著一個恍若月宮之中走下來的人,手中一柄彎刀,在月華之下,泛出璀璨的光。
    “你是誰?”所有男人抽出兵器,卻心知肚明這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怎么?剛剛劫了本宮的馬車,現在就忘了?”
    眾人一驚,慌忙嘩啦啦扔了手中的兵器,跪成一團。
    “千淵殿下饒命!”
    “千淵殿下,我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千淵殿下,您……”
    一道光華閃過,破屋之內一片慘嚎之聲,滿屋殘肢斷臂。
    千淵兵不血刃,淡淡道:“你們的罪,在于將她當成了她。”
    接著又是一道刀光,那慘嚎之聲就更甚。
    有人掉了半只胳膊,有人被腰斬還在艱難地想往外爬,肚腸灑落一地,而有的人則丟了半邊腦袋。
    他只是隨意地舞動月輪刀,就像鏟除前進路上的雜草,無差別的將屋內的人收割。
    蕭萼躺在地上,被斬掉一只腳,張嘴動了動,渾身抽搐了一下,卻只能忍著那痛,發不出半點聲音。
    對她來說,斷除手足之痛,原來也不過如此了,比之剛才的漫長反復折磨,還是痛快多了。
    如此一刀,又是一刀,直到滿屋屋內再也沒有一絲聲響,千淵才收到入鞘。
    他踏過遍地血腥殘骸,走到蕭萼面前。
    蕭萼也因那刀鋒,被削成一只殘破的人偶,她不能說話,仰面看著千淵,眼中全是血與淚。
    千淵面無表情俯視著她,微微偏了偏頭,“你在求本宮一刀殺了你,以早日解脫?”
    蕭萼眨眨眼。
    “若不是顧忌你這張臉壞了她的計劃,本宮倒不介意你變成人棍掛在城頭。”他垂眸望著她,如神祗于惡鬼的無情審判,之后轉身離去,“你的罪,在于,妄圖將自己當成她!”
    蕭萼的眼中泛起一道邪魔般的光!
    原來都是因為她!
    都是因為蕭憐!
    如果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她一定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誰來救救她!她愿意付出一切來交換!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女子嬌笑的聲音,“老娘的球球們,肚子餓了嗎?開飯啦!”
    黑寡婦一襲黑裙,一腳踏上門口,屋外????的聲音潮水般涌來。
    無數毒蟲!
    “白圣手的藥還真是管用的驚人啊,這么被人折騰,你都還活著,而且只能活著?”
    “還不死心嗎?我家殿下迷信地很,說防止你死后冤魂作祟,讓老娘的球球們把你分分干凈,傳說人死的時候被分成了多少分,那她的魂魄就會被分成多少分,被分得越多,就越是虛弱無力。”
    黑寡婦看了看自己的長長的黑指甲,腳下漫過的毒蟲已經開始啃噬地上的尸體。
    “而這世間最陰毒的,便是老娘腳下的這些球球,不知吃過多少死人,向來不畏邪祟。有他們在,你就算變鬼,戾氣再重,也只是一堆屎!”
    毒蟲漸漸漫過蕭萼的身體,只留下一張絕望的臉,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殘缺的下肢漸漸變作白骨,她卻還活著。
    黑寡婦扭了扭腰肢,靠在門框上,等著毒蟲們進食,“下輩子記著,不要惹不該惹的人,不要生不該生的念想,還敢造謠說我們殿下是大嘴怪,活該你死了沒人埋。”
    當蕭萼那張臉最后化作了一只白面骷髏,外面的天光也見亮了。
    毒蟲退散,四下寂靜,連鬼魂都不存在,仿佛這一天一夜,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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