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交待你的,都聽見沒啊!你倒是應一聲啊!啞巴了?”小檀叫道。
蕭憐白了她一眼,“不知該說什么,就不要開口,你說的。”
“你……!”小檀狠狠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劣種,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蕭憐不理她,繼續望著窗外,窗外,是一片大海,海的那一邊,是偌大的深淵海國。
橫穿過海國的大陸,過了修羅海,才是圣朝的碧波海,而碧波海的那一頭,才是璃光。
圣朝神都的千丈崖上,那個人可有也向著她這個方向張望?可曾知道她在哪里?
外面的海水接天而起,擋住了她的視線,敖天來了。
滄瀾宮上下匆忙接駕。
小檀拉起蕭憐,“走啊!你能不能不這么半死不活地模樣!待會兒若是惹了陛下臉色不好看,小心回頭有你好果子吃!”
她手底下用力,蕭憐突然雙腿一軟,跌倒了。
“喂!你干什么?我還沒用勁兒呢!你別裝!你給我起來!”
小檀兩手掐著腰,抬腿在她腿上踹了一腳,還想罵,卻聽見外面敖天的腳步聲,只好蹲下來假裝扶她,“哎呀,娘娘,您小心啊,奴婢扶您起來。”
她越是扶,蕭憐身子就越是往下沉,拽都拽不動。
“這是怎么了?”敖天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怎么摔倒了?”
小檀連忙解釋,“回陛下,剛才娘娘梳妝打扮妥當,見您來了,忙著接駕,忽然有些頭暈,就摔倒了。”
敖天走到蕭憐近前,低頭俯視了她一會兒,對小檀道:“扶她起來。”
小檀趕緊應了,伸手去扶,蕭憐便畏縮地躲了躲,之后又似被逼無奈,由著她將自己扶了起來。
她始終垂著頭,不吭聲,兩眼只看著自己的肚子。
敖天將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在眼中,揮手示意小檀下去。
小檀立在敖天身后,狠狠地給蕭憐使了個眼色,之后退了出去。
蕭憐垂著頭立著,一言不發。
敖天溫聲道:“你怕她?”
蕭憐依然不說話,將手下意識地捂在手臂上。
敖天直接抓過那手臂,扯開衣袖,便見白皙的手臂上,全是一塊一塊紫青的瘀痕。
他兩眼一立,“誰干的?”
蕭憐怯怯地抽回手臂,用衣袖掩了起來,“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敖天的臉色就愈發地難看,以前雪梅深的手臂上,也偶爾會有這樣的淤青痕跡,他心里多少有數,也并不太在意,可這次,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簡直是沒有將他這個海皇放在眼中!
“朕知道了。”
他見蕭憐比上次見面溫順了許多,心情大好,“來,朕扶你坐下,你懷著兩個孩子,這樣站久了,也是辛苦。”
蕭憐不說話,未等敖天的手遞過來,卻是兩眼一翻白,直接暈倒在地。
敖天愣了,這怎么好好的人,到了他手里就暈過去了!
沒多久,滄瀾宮中隨侍的御醫、宮人就跪了滿滿一屋子。
“讓你們這么多人,每日請脈問安,小心伺候,都干什么去了?朕一個月未來,雪姬被你們伺候成什么樣子?”
一眾御醫惶恐地跪著,不知所措。
那邊診脈的御醫小心體察了脈情,“稟陛下,娘娘并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近日來幾乎不曾進食,再加上身懷六甲,體力無以為繼,所以才導致暈厥。”
敖天問一旁跪著的小檀,“你說!你日夜服侍雪姬左右,為何她多日米水不進,你一不勸慰,二不稟報?”
小檀驚了,“陛下,不可能啊,娘娘今日的早膳還用過許多,奴婢還當她得知陛下今日駕到,有了回心轉意的意思,胃口大開呢,娘娘她,從來不曾有過米水不進的情況啊!”
那邊御醫一聽,你什么意思,你說的要是真的,那我這就是欺君之罪了!當下咕咚一磕頭,“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屬實,在場的御醫可以逐個請脈,以證實老臣所言非虛。”
敖天問小檀,“你呢?你說的話,誰可以作證?”
小檀呆住了,沒人能作證啊,這新的主子每日吃飯時候,都屏退左右,只留她一個人布菜伺候啊!
她支支吾吾半天,“娘娘的確是將每日膳食吃了大半的,奴婢沒必要撒這個謊啊!”
立刻有宮女反駁,“她說謊,奴婢曾經親見她將娘娘的膳食給吃了個干凈!”
“你……!”小檀竟然無言以對!她的確是吃了,不過那是有原因的!
她平日里仗著曾經伺候過海皇,又跟了雪梅深三百年,一向在滄瀾宮以半個主子自居,對其他宮人頤指氣使,從未將誰放在眼中,如今蒙了冤,竟然沒人幫她辯解,反而盡是落井下石的。
敖天瞪了她一眼,“不長進的東西!”
接著又問御醫:“雪姬手臂上的傷,你可看得出是何原因造成?”
“回陛下,這些傷痕,顯而易見,乃是人為施加無疑。”
敖天沉沉看著小檀,走到她面前,“那么你再說說看,雪姬手臂上的傷痕是怎么回事?”
小檀撲通匍匐在地,“陛下,奴婢不知啊!”
“你近身服侍她,如何會不知?”
“陛下,娘娘每日起居沐浴,從不準奴婢近身!奴婢不知娘娘身上有傷。”
“不準近身?”敖天審視著小檀。
“是啊,陛下,千真萬確!奴婢真的不知娘娘身上的傷從何而來!”
敖天沉靜下來,“既然是個不得近身的奴才,要你何用?來人啊,剁了扔進修羅海!”
小檀驚恐萬狀,“陛下!陛下饒命!陛下!奴婢錯了!奴婢只是偶爾出言不遜,偶爾動手也是為了讓娘娘對陛下心懷敬畏,奴婢從來不敢餓著娘娘,跟更不敢將娘娘傷至如此地步啊!”
敖天不耐煩,揮手,“拖下去!吵死!”
接著看向一眾服侍的御醫奴婢,個個低頭匍匐在地,“你們,全都出去領一百荊棘杖,活著回來的,繼續伺候,死了的,扔去喂魚!”
等到滿屋子的人都出去受刑,就沒人伺候在左右了。
敖天用暖爐煨了熱粥,端端正正在床邊坐著,等蕭憐醒來。
這個女人,被湘九齡制住了筋脈,一身功夫無從施展,表面上沉默寡言,裝作軟弱可欺,可背地里,這心思卻從來沒安生過,不動聲色地就借他的手,將身邊的人全收拾了一遍,立了威,還真是有趣得很。
他也樂得順著她的心意,成全她的小陰謀,等著看她還能耍出什么新花樣!
這樣的女人,倒是比起從前那個整天一潭死水,心如死灰的雪梅深,有意思多了。
而那小檀,到死也沒想通,她從前是海皇陛下還是皇子時就隨侍在身邊的人,是他自以為最好用、最機靈的婢女。
后來陛下有了雪梅深,就第一個想到將她遣去伺候,一來服侍周到,二來也是因為她徹頭徹尾效忠于他。
可是,如今,小檀不明白,為什么她這樣服侍了雪梅深三百年,都相安無事,一樣的招數,跟了這個新的雪梅深一個月,就被活活剁了,喂了海怪。
床上,蕭憐翻了個身,面向床里,假裝睡得沉,不肯睜眼。
最近一段時間,她每到用膳時,就將旁人全部屏退,只留小檀一人陪著布菜,不但吃得多,而且吃得香,不但吃得香,而且吃得時間很長,專挑大魚大肉吃。
不但飯前要折騰許久,花樣百出,各種講究,吃完了還要更衣凈手各種折騰,熬地小檀每天都比平時晚一兩個時辰才能換班休息,餓的頭暈眼花。
等她回了自己的住處,發現蕭憐剛吃過的那一桌子剩菜剩飯已經被人整整齊齊地打包送了過來,美其名曰小檀辛苦勞累,娘娘賜的膳食。
小檀嫌棄,但也的確曾挑了幾樣蕭憐沒動過的冷菜吃了幾口,畢竟那都是海皇陛下賜下來給雪夫人補身子的山珍海味。
而蕭憐,則在小檀走后,假意如廁,挖了喉嚨,將剛剛吃過的東西,全數給吐了出來。
這恭桶中的東西,小檀那么倨傲的奴婢,自然是不會檢查的,所以也輕松蒙混了過去。
等蕭憐算好了日子,到了敖天駕臨這一日,剛好餓的頭暈眼花,又不至于真的傷了腹中的孩子,順勢一倒,便可以躺著聽戲了。
至于那手臂上的傷,就更簡單了,自從小檀第一日掐她開始,她就每日狠狠地多掐自己幾下補刀,一個月下來,傷痕疊著傷痕,淤青疊著淤青,便再顯而易見不過了。
她平日里不用小檀服侍穿衣沐浴,小檀也懶得伺候,剛好兩廂都如愿,一切神不知鬼不覺。
蕭憐身子背對著敖天,張開雙眼,眼底一抹輕蔑閃過,老子變著法坑人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敢跟老子耀武揚威,老子沒了一身功夫,一樣治你個死無葬身之地!
始終靜靜坐在床邊的敖天,起身從暖爐上端了那碗粥,“既然醒了,就該吃東西了,難不成你真的想將自己連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餓死?”
蕭憐不吭聲,也不動。
“雪姬,你這一身的性子,朕很喜歡,但是,女人使小性子,通常會有兩種后果,要么更多的寵愛,要么……,”他頓了頓,“更大的耳光。你選哪一樣?”
蕭憐唰地掀了被子,坐起來,伸手道:“拿來!”
她的確已經餓得頭暈眼花,若是再不吃東西,長此以往,必然對孩子不利,懷了雙胎,本就對身體是一種極大地損耗,更何況是一對鮫人,種性強勢,每天對她身上的精華,簡直是一種掠奪式的汲取,換了普通女子,早就耗竭而亡了。
敖天卻不肯將粥碗給她,而是坐到床邊,“朕來喂你,你乖乖吃。”
蕭憐白了他一眼,將臉別到一邊,繼續不吭聲。
敖天卻依然盛了一勺,送到她嘴邊,“讓你吃,你就吃,朕說了喂你,是對你的恩寵,你就要欣然接納。在這深淵海國,沒人敢違逆朕的意思,也沒人敢在朕的面前耍小心思。”
蕭憐瞪著他,與他對視片刻,終于張開嘴,吃了那一勺已經變涼的粥。
敖天這才神色稍加緩和,“這就對了,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腹中的孩子,吃點東西而已,何必這么苦大仇深的模樣,朕又沒有想將你怎樣。”
他一勺一勺地喂,蕭憐就一口接一口機械地吃。
“朕已經順著你的意思,將你不想看到的人處理了。按照朕一貫的脾氣,你腹中這一對雙胎,也該是第一時間拿掉才對。可是,朕怕傷了你的身子,也念及與他們有些許血脈親情,才準你十月懷胎,將他們生下來,如此已是最大的恩賜!那么雪姬,以后你的日子,你拿什么來報答朕?”
“我不是你的雪姬。”蕭憐冷冷道。
敖天饒有興致地端詳這張冰冷倔強又藏著慍怒的臉,他親手制造出來的完美無瑕的容顏,果然有了脾氣性子之后,就變得活色生香,“沒關系,朕說你是,你就是。至于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你想怎樣?你到底要怎樣才會放了我和孩子?”蕭憐直視他的雙眼,他絕美的容顏果然與勝楚衣有幾分相似的痕跡,這大概是整個偌大的深淵海國,以多少代的最優血統,打造出來的最完美的人。
敖天微微笑了笑,耐著性子道:“朕想怎樣,此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朕想要你繼續做朕的雪姬,陪著朕走完接下來的漫長余生,朕會封你為海國的皇后,與你共享江山,而朕千年萬載之后,會賜你殉葬,生同眠,死同穴,如此榮耀,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蕭憐向一旁避開一分,“你想要的一切,早就有人愿意為你做了,為何還要找我!”
“她早就是個該死之人,強行以邪術茍延殘喘,身心腐朽,如同敗絮。”他湊近她,碧藍色的眼睛如兩顆漂亮的寶石,“而朕想要的,是個活的雪梅深,一個有哭有笑有性格,如你這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些女人可愛的小伎倆,就甚是可愛。”
他的目光落在蕭憐隆起的腹部,“鮫人的一生,伴侶唯一,至死不渝,若有移情別戀,便是天地不容之大罪。朕少年時一時糊涂犯下大錯,卻再也無法更改,如今世人皆知朕的戀人是個人族的女子,所以朕只能強行讓這個女子長生不死,青春永駐地陪在朕的身邊。”
“朕可以忍受她的腐朽不堪,可以接納她如行尸走肉,卻不能忍受她無法為鮫人生兒育女!”他的眼睛,如揉碎的星辰,卻極其陰沉可怖,“你猜,若是朕此生無后,深淵海國的皇位會落到誰的頭上?”
蕭憐驀地抬頭,勝楚衣!
敖天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回答,“沒錯,你猜對了!真是聰明。所以,要么,你為朕生一個孩子,來做海國的儲君,要么,朕就只能親自動手,殺了這唯一的外甥,斷了皇權旁落的可能。”
原來這才是他費盡心機要實現的目的,他要一個人族的女子以雪梅深的名義,為他生下一個孩子。一方面皇位后繼有人,另一方面,成全了他鮫人之皇一生一世忠貞不二的美名。
敖天捉過蕭憐的手,放在掌中,“用腹中兩個孩子和勝楚衣的性命,為朕換一個皇兒,這筆賬,雪姬好像劃算地很。”
他仔細翻看蕭憐的手,它們不似雪梅深的那般柔弱無骨,而是一雙勁道十足的小手,于是不由得攥了攥,“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考慮,不過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孩子出生之前,朕要一個滿意的答復,越快越好。”
他幾乎是有些舍不得地放開那手,站起身來,俯視蕭憐,“以后朕每個月都會來看你一次,量那些奴婢也不敢再有不敬,但是,你也不要再耍今日這般花樣,朕的賞與罰,都在一念之間,不要妄想玩弄心機,利用朕對你的耐心。”
敖天轉身離去,前腳出了門,蕭憐后腳跳下床,進了里間。
洗手!
拼命地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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