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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不要丟下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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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冬去春來,對閉塞視聽的寧以沫來說,既無失落,也無期待,就那樣倏忽間流轉(zhuǎn)而過了。
    盛春再來時,她偶爾也會像去年那樣憑欄眺望,只是一切都是不咸不淡的,花開得不咸不淡,她活得不咸不淡,她身旁的人也亦然。
    那天以后,辜徐行和陶陶并未如她所想般在一起,辜江寧也沒有從陶陶身邊淡出,一切照舊,他們還是保持著那種微妙的三角關(guān)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寧以沫是看不懂他們了,她也不想看。
    那年三月,辜振捷的調(diào)令下來,他先一步去北京就職。
    徐曼則留在聿城,一面陪辜徐行迎接高考,一面準(zhǔn)備舉家遷去北京的事宜。
    家里的東西分批次地往北京運送,貴重值錢的已先一步送走,而那些不值錢的零碎自然是能丟就丟。
    等到四月里的時候,該搬走的都已經(jīng)搬走了,甚至連辜徐行收藏的所有航模都送去了北京,只有寧以沫房間里的東西,一點也沒有動。
    哪里又會有人關(guān)心她的東西重不重要呢?
    一種苦澀的不安從寧以沫心底滋生出來,她有一種預(yù)感,也許有什么格局就要被打破了。
    隨著她的不安日益以增,一場更大的災(zāi)難降臨了。
    是年五月,隨著首例甲流病患被報道,一場肆虐全中國的甲流氣勢洶洶地襲來。
    那段時間,整個一中里都彌漫著84消毒水的味道,課桌上、垃圾桶里到處可見甲流預(yù)防知識傳單。學(xué)生們都人心惶惶的,無心學(xué)習(xí),有些膽子小的學(xué)生甚至要求家長向?qū)W校請長假。
    然而,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的高三學(xué)生,他們既要抵抗高考臨近的壓力,又要在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襲來的病魔前忐忑度日。
    生活和出行的巨大不便波及了每個人,由于北京是重災(zāi)區(qū),徐曼不得不停下搬家工作,并且日夜擔(dān)心在北京的辜振捷。
    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那年的高考來得不聲不響,甚至有些灰頭土臉。
    高考前夕那天,一中給全校學(xué)生放了三天假,一來是給高三考生騰出考場,二來是避免不必要的喧囂吵鬧。
    高考開考的那個早晨,寧以沫醒得非常早。
    她睜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默然起身,穿好校服,戴上口罩出了門。
    寧以沫到一中時,四面人山人海。
    一中的大門緊閉著,只留下一條一人寬的過道。準(zhǔn)備參加高考的學(xué)生在過道外排起長龍,接受體溫測量。
    雖然學(xué)校不允許家長接送考生,但一中的鐵欄桿外還是擠滿了家長。
    寧以沫擠在人群里,雙眼靜靜地看著排隊的高三學(xué)生。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大約是想做個見證,因為這場高考落幕后,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很可能就要和她分道揚鑣了。
    辜江寧是他們中來得最早的,沒人來送他,他騎著摩托風(fēng)馳電掣地來了,摘下頭盔那一瞬,寧以沫看見他的右臉紅腫了一大片。他表情陰郁地走到隊伍最前面,推開擋在前面的老師和醫(yī)生,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去。
    陶陶是第二個到的,她從自家的車上下來,戴了一個骷髏頭口罩,打扮得像歐美大片里的XX女俠。她明顯沒有把高考看在眼里,即便在這一刻,她也只想著好玩。
    辜家的車逼近八點半才到,辜徐行下車后,徐曼搖下車窗,熱切地跟他說了些什么,他回了一句話,隨著最后一撥人進(jìn)了大門。
    寧以沫緊緊盯著他的背影,滿心的思潮劇烈地涌動著。
    就在這時,徐行若有所感地回過頭來,直直地往人群中看去,沒有片刻遲疑,就對上了她的眼睛。他隔空久久地凝視著她,末了,輕輕地點了下頭,轉(zhuǎn)身穩(wěn)步朝大樓里走去。
    次日,高考最后一門考完,一中敞開了封閉的大門。
    壓抑了一整年的畢業(yè)生不約而同地站在走廊上,將課本、試卷撕碎了往樓下丟。
    整個校園里到處飄飛著雪白的紙屑,像是一場六月飛雪。
    校方破天荒沒人來管,因為管也管不住。
    高三各班級的最后一個班會是有關(guān)畢業(yè)晚會的,校方要求全高三年級的同學(xué)于晚上七點準(zhǔn)時到大禮堂參加畢業(yè)晚會。學(xué)校文藝部早已安排特長生準(zhǔn)備好了部分歌舞節(jié)目,要求其余師生踴躍去文藝部報名,準(zhǔn)備晚上的演出。
    結(jié)果到了晚上,很多考得不盡如人意的學(xué)生根本沒有來參加畢業(yè)晚會,倒是其他年級、其他學(xué)校的人來得比較多,理由只有一個——主持人是聞名遐邇的陶陶。
    寧以沫也參加了那天的畢業(yè)晚會。
    那天的晚會準(zhǔn)備得極其粗糙,大禮堂的前排坐滿了學(xué)生老師,晚到的人便七七八八圍在后面,吃零食的吃零食、喝酒的喝酒、談戀愛的談戀愛,干什么的都有。
    寧以沫和辜江寧、辜徐行到的時候,已經(jīng)在調(diào)燈光、音響了。化著大濃妝,一襲紅禮服的陶陶忙著試音,根本無暇顧及旁人。人群后面,好幾撮外校男孩拼命地朝陶陶吹口哨。
    辜江寧從禮堂后排拖了一張課桌出來,又搬出三張廢棄的椅子。寧以沫配合地拿出紙巾,細(xì)細(xì)地擦拭起來。辜江寧環(huán)顧四周一圈,跟他二人打了個招呼就出去了。
    辜江寧前腳剛走,陶陶就從幕布后轉(zhuǎn)了出來,快步走到辜徐行面前,拽著他就走:“男主持人感冒了,來不了了,趕緊幫我救場子。”
    辜徐行還未來得及拒絕,就被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拽去了后臺。
    等辜江寧抱著一大堆零食啤酒回來時,晚會已經(jīng)在鋼琴聲里開幕了。
    彈鋼琴的是高三年級的藝術(shù)生,身材細(xì)瘦,長相甜美,后面這群邊緣人哪里顧得上欣賞節(jié)目,紛紛議論著那位鋼琴女的生平八卦。所以,傳到寧以沫耳朵里的全是嚶嚶嗡嗡的議論聲,那低微的鋼琴聲,倒真的像漂在遙遠(yuǎn)的海上。
    鋼琴演奏完畢,聚光燈亮起,陶陶攜著穿一身白色西裝禮服的辜徐行出場。
    雷鳴般的掌聲落下,一陣更喧嘩的嗡鳴聲傳來。夸辜徐行帥的,夸陶陶好看的,貶低陶陶的,說他們金童玉女的,說他們穿得像結(jié)婚禮服的,不一而足。
    寧以沫靜靜地看著臺上的辜徐行,那么俗氣的禮服穿在他的身上,居然也很熨帖優(yōu)雅,襯得他面容清俊,氣度沉穩(wěn)。
    寧以沫恍然看著燈光下著正裝的他,生出了些似是而非的陌生感。她晃了晃頭,努力回憶他穿校服,穿休閑裝的樣子,居然有些想不起來了,好像他天生就是該著正裝,站在聚光燈下的。
    這樣的他,真的很完美,臺上的兩人,怎么看都像是天生一對。
    她看得出神,辜江寧忽然將一罐啤酒遞給她:“喝吧,心里痛快點。”
    寧以沫看著那罐酒,聽從了心底叛逆、放縱的聲音,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啤酒的味道寡淡苦澀,卻沒有白酒那種攻擊性,她皺了皺眉,借著剛才那股氣勢,又灌了一大口。
    辜江寧漫不經(jīng)心地撕開一罐酒的拉環(huán):“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么爽快的時候。”
    寧以沫不知不覺地喝了整整一罐酒下去,一股熱熱的躁動在身體里升騰起來,她忽然特別想找個人說話,又想躲著一個人哭,那些被她壓抑多日的情緒蠢蠢欲動。
    她疑心自己醉了,可是她的腦子反倒比平日更加清醒,一些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在這股呼之欲出的情緒里都想通了。她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興許在酒精的刺激下,另外一個自己被激活了?
    她紅著臉又去拿另外一罐,小口小口地抿著。
    臺上輪番上演著水平參差的節(jié)目,寧以沫暈暈地看著,她覺得沒剛才那么難受了,因為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身體變得很軟,連支撐自己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哪里又還有計較什么的力氣?
    這樣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牽掛的感覺真的很好,如是想著,她又去抓面前的酒,一口一口地往下吞。
    辜江寧拿手在寧以沫眼前晃了晃,她看見他的嘴在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她使勁辨聽身邊的聲音,灌入耳朵里的全是她聽不懂的語言,周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她輕輕地趴倒在桌上,迷蒙睡去時,依稀聽見一個啤酒罐掉在地上的聲音——“啪”。
    寧以沫是被一陣尖叫聲吵醒的,她嚇得坐直身體,茫然向四周望去,見自己還在那個大禮堂里,不禁有種黃粱一夢的虛幻感。
    她頭昏腦漲地往旁邊看去,辜江寧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去了。
    此時,晚會已經(jīng)快落幕了,臺下的人癲狂了般朝臺上的主持人起哄:“我們要對唱!對唱!對唱!”
    臺上的兩人有些措手不及,答應(yīng)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著急!對唱,對唱!”
    陶陶看著下面群情激昂的觀眾,咬唇想了想,湊過去跟辜徐行說了幾句耳語。見他點頭答應(yīng),陶陶轉(zhuǎn)過頭來對著觀眾說:“那我們就唱一首《鐵血丹心》吧!”
    下面的人靜了靜,紛紛叫了起來:“我們要情歌對唱!”
    畢業(yè)離校,意味著花季雨季的結(jié)束,他們的起哄,其實是對美好愛情求而不得的憧憬。
    陶陶和辜徐行對視了一眼,他們對臺下同學(xué)的要求,都有一種感同身受的體諒。他們關(guān)了話筒,商量了一陣。末了,陶陶打開話筒:“那就《相思風(fēng)雨中》吧。不過有個要求,大家一起伴舞吧。”
    她話音剛落,頓時響起滿堂喝彩。
    懷舊的前奏應(yīng)聲響起,一束暖色調(diào)的柔光落在兩人自然牽起的手上。
    像有一把匕首驟然捅進(jìn)心口,寧以沫失態(tài)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難解百般愁,相知愛意濃
    情海變蒼茫,癡心遇冷風(fēng)
    分飛各天涯他朝可會相逢
    蕭蕭風(fēng)聲凄厲暴雨中
    ……
    啊……寄相思風(fēng)雨中
    啊……寄癡心風(fēng)雨中
    原本凄艷的歌詞,被他們唱來,竟是那般繾綣婉轉(zhuǎn)。
    那把刺進(jìn)心里的匕首狠厲地攪動著,寧以沫死死地抓住桌角,直抓得指節(jié)發(fā)白。
    不過是三五分鐘的歌,卻長得叫人難耐。
    寧以沫看著眼前雙雙對對起舞的人,又看看洞開的后門,臉色煞白地朝那里走去。
    在臺上唱歌的辜徐行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寧以沫的異狀,一首歌唱完,他匆匆謝幕,來不及脫掉禮服就往外跑。
    偌大的校園里,四處亮著明晃晃的燈。
    他往校門口追了幾步,一眼就看見一個柔柔弱弱的白色身影在往多媒體大樓里走。
    他隔著人群大聲叫她的名字,她卻全然不察,頭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他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卻沒有叫住她,默默地尾隨她往天臺上走去。
    夏日的天臺被四面刺槐的濃蔭遮住,斑駁的月影、燈影落在灰白的地面上。
    寧以沫緩緩地爬上辜徐行素日讀書的臺階,站在一盞路燈下,扶著鐵欄桿眺望遠(yuǎn)方。她的站姿筆直,瘦削的背影看著很柔弱,卻不嬌怯。
    溫?zé)岬囊癸L(fēng)將撩動著她的長發(fā),在她的衣襟、裙角出鼓脹,讓人生出點錯覺,只要她這樣縱身一躍,就會憑虛御風(fēng)而去。
    這個聯(lián)想讓辜徐行驚了一下,他快步上前,叫了一聲“以沫”。
    寧以沫應(yīng)聲回過頭來,淡淡看著他。
    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一片反射出月光的湖澤。但是她的眼神很空洞,像是在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又像什么都看不見。
    他嗅到她身上的酒氣,輕輕地蹙了下眉,試圖向她走去。
    “你別過來。”寧以沫冷冷地說。
    “你醉了。跟我回去。”他不容反抗地下命令。
    寧以沫忽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我不回去!你憑什么管我?”
    一句話吼完,她脫力地跌坐在臺階上,自以為很大聲地說:“你又不是我的親哥哥,憑什么讓我往東,我就一定要往東?我一點要不想回那個家,因為一回去,我就要提醒自己是個可憐蟲,是個被人用同情心、內(nèi)疚感圈養(yǎng)起來的阿貓阿狗。”
    她使勁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但是腳底下綿軟軟的,怎么都站不穩(wěn),耳邊,像有一群煩人的蜜蜂在飛舞,她用力揮了揮,喃喃地說:“我不想回去。我誰都不想見,尤其是你。你時好時壞,時冷時熱,一會兒給我很多希望,一會兒又把我的希望全拿走。”
    辜徐行一言不發(fā)地抓住她揮動的手,將她從地上拖起來:“跟我走。”
    她搖搖晃晃地推他,瞪著他說:“其實我特別討厭你,比江寧哥還討厭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寧愿從來沒有認(rèn)識你。不過現(xiàn)在好了,你馬上就要上大學(xué)了,以后,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絮絮叨叨地念著,蒼白秀氣的臉上浮現(xiàn)出孤獨無助的表情,空洞迷茫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莫大的悲傷:“再也看不到了……”
    像有什么在心口蜇了一下,辜徐行深吸了口氣,忽然低頭朝她唇上吻去。
    突如其來的舉動,把他自己的思緒都震亂了。
    他怔怔地松開寧以沫,腦袋一片空白地看著她。她依然那樣哀哀地看著他,仿佛并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她臉上、唇上還是本能地透出了一層迷人的嫣粉。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攬過她的腰身,一股溫?zé)醾鬟f到他掌心,那團(tuán)溫?zé)嵫刂氖中臒M(jìn)心里,他覺得身體像是猛地被什么東西點燃了一般。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含住她濡濕柔軟的雙唇。他呼吸之間充斥著她的氣息,他聽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這一刻,他不想尋找理智,他貼著她的唇,脈脈輾轉(zhuǎn),繼而試探性地探出舌尖,抵開她的唇齒攪動起來。
    寧以沫圓睜著沒有焦距的眼睛,她已經(jīng)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她覺得好像有人在拿勺子喂她吃果凍,那果凍滑溜溜的,卻一點也不甜。可是那種感覺又不像是在吃果凍,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下意識地抱緊面前的人,努力含住那顆滑動的果凍,使勁吸了幾下,想往下咽。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回抱住她,緊貼著她的身體,越吻越深。
    他的手沿著她的背部曲線一路往下,觸上她后背光裸的肌膚,那里的每一寸曲線都透著神秘的誘惑。他微顫著咬住她的唇,灼熱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移去。
    寧以沫本能地繃直了身體,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一瓢冷水兜頭淋下,辜徐行驟然清醒了過來。他收回手,羞愧地將她裹進(jìn)懷里,席地坐下。
    他的腦子嗡嗡直響,一顆心狂亂地跳著。他屏著呼吸,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體里的燥熱才漸漸退去。
    夏天的夜燠熱難當(dāng),半夢半醒的寧以沫只覺胸口像有火在燒。腦子里放電影似的過著些畫面,時而是畢業(yè)晚會,時而是爸爸縱身跳進(jìn)火海,時而是自己站在人去樓空的辜家院子里,時而又是陶陶和辜徐行結(jié)婚的場面,所有的這一切都讓她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蹙著眉,輕輕地說了句:“哥哥,別丟下我。”
    朦朧間,一只手從她的眼角撫過,又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頂。
    “不會的。”
    那只手溫柔地?fù)徇^她的眉骨,撫她的臉頰,落在她的唇上。
    “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無論世界怎么變,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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