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燦燦匪夷所思地看著兩位隊友,一個地上蹲著瑟瑟發抖,一個梯子上站著瑟瑟發抖。
“言夏恐高站梯子上抖我能理解,你抖啥?”存燦燦跑去角落和應許排排蹲,好似種蘑菇。
應許雖然抖得如醉如癡,但不妨礙她給隊友展示自己的新發現:“你看中間這排這位女士,眼熟嗎?”
存燦燦定睛一看,大驚失色。
應許爽了,她秉持的原則是好東西要大家分享,這就是為什么每次她去刷靈異副本撞見鬼都會讓人家鬼等一下,她得把王爾拉過來再撞一次,所謂鬼故事不可怕,一個人看鬼故事才可怕。
“這不是逼我報名馬拉松的狗比志愿者嗎?”存燦燦驚呼。
言夏終于顫顫巍巍面無表情從梯子上下來了,看見墻中間那一排的照片,臉上終于有了點表情:“這不是我前隊友嗎?”
準確來說,墻中間那一整排的人,都是他前隊友。
“比我們早很多年進系統的,我前陣子和他們組隊的時候他們應該都快退休了。”言夏圈點著一排里的幾個人,“這幾位都是法印的,我們下完副本還約過吃飯,這位應該是高因的,看樣子你認識她?”
應許點頭,“是很負責的一位前輩?!?br/>
是很負責、很善良的一位前輩。善良這個詞在系統里似乎已經瀕臨絕跡了,在很多副本里,他們不僅是同事和隊友,更是敵人。
大逃殺里最后只能活下一個人,你會和你最好的朋友對峙廝殺;饑荒之中你病得奄奄一息,曾經照顧你帶你過副本的前輩說,反正你也快死了就別看浪費水了吧;厲鬼半夜殺人時,你最信任的隊友把你推了出去哭著說,對不起我真的很想活下去。
最好的朋友最后倒在你的刀下;說出狠話搶你水的前輩卻還是一口也沒喝,讓給了看起來更健康更有資格活下去的別人;隊友也曾經在大雪封山的副本里為了救你而廢了一條腿。
沒有人無辜,沒有人無端作惡,比的只是一念之間誰更狠心。在他們之間有一條不成文的準則,機會要留給更有可能活下去的人。
也正因如此,心軟和善良才最為珍貴。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卻都做不到。
“所以,她任務失敗或者死了之后變成了npc?”存燦燦終于意識到了哪里不對勁,“可是,一般來說尸體難道不都是會被自動清理出副本嗎?”
“你有聽到過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死訊嗎?”應許問言夏。
“從未?!毖韵亩嗽斨@些熟悉的臉,半晌打開手機開始打字記錄,“應該都只報了失蹤?!?br/>
報失蹤意味著潦草結束,意味著真相永無天日,意味著死亡但卻不會被計入死亡率。存燦燦打了個冷顫,去握住身邊應許的手,同樣冰冰涼涼的。
應許給了存燦燦一顆咖啡糖以示安慰,打起精神問言夏,“剛才你說少了一個人?”
言夏伸手向應許索要咖啡糖,一臉“我難受我也需要安慰”的表情,“少了周周,沒她名字,我讓重鴿等下拍張照發來,我們再找下?!?br/>
小氣鬼應許摸著口袋里剩下的糖,心在滴血。
“你沒看漏吧?”存燦燦咯吱咯吱嚼著咖啡糖,含糊不清問。
言夏慢條斯理一層層剝著糖紙,空出來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歡快炫耀,“我過目不忘,很聰明的?!?br/>
他把剝完的糖隔著糖紙遞到應許嘴邊,也不說話,就笑眼看她。
應許的心不滴血了,改開花了,心花怒放,小鹿亂撞。她暈暈乎乎地被喂了糖,裝作無事發生繼續去觀摩墻面,卻發現最下方重鴿的名字和照片好像變深了。
“真的哎,變得比我們都要更清晰一點?!贝鏍N燦湊過來研究。
幾分鐘前在群里艾特重鴿他還沒回,倒是王爾發了張圖片來。
【群聊】
老實人:[圖片]
法印一枝花:重鴿和你在一起嗎?我們發現他的名字和照片跟我們的不太一樣。
法印一枝花:[圖片]
王爾沒有回復,王爾此時正在干一些令人不齒的勾當,比如翻人家課桌。
他和重鴿到了學校之后,正愁怎么和周周套近乎,機會說來就來。
“這是教會學校嗎,上課上到一半還要去禱告?”重鴿看著黑板上的課表,有些納悶。
這時教室里已經沒有人了,只有重鴿桌上留著一張紙條寫著,“快來2樓禮堂,祝禱別遲到了?。 ?br/>
重鴿辨認出這是周周的字,秉著不辜負同桌一番好意的心理沖去加入了祝禱,留下王爾坑哧吭哧掏他倆課桌。
重鴿的坐的地方翻了半天都沒找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書還被堆得又雜又亂,桌面上只有一張活動傳單,上面寫著“真理小鎮五十周年慶典”。好不容易把書都挪出來,想看看桌肚深處藏了什么寶貝,伸手一掏發現是一袋吃了一半的薯片。
王爾怒而大罵男高中生不講衛生,遂轉戰另一張課桌。
周周的位置與同桌形成了鮮明對比,整潔干凈,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齊了然,桌面上也被放了一張一樣的活動傳單,似乎是大家都有的。
課桌內右側一疊書的最上方放著她的手帳本。前幾頁都是今年的日歷,12月24日這個日期被畫了個圈,旁邊備注“生日!要成年啦!”,和剛才紙條上的字跡一樣。
王爾記得言夏說他書桌上的待辦事項有寫,今天就是12月24日,小鎮會舉行馬拉松。
“12月24日,周周18歲生日。”王爾打算把找到的信息都先記下來,等下一起發群里。
手帳本繼續往后翻,最新一頁標題寫著“周周的生日愿望”,第一條赫然用彩筆寫著五個大字:向重鴿表白。王爾激動得拍照留念,一貫堅持著“有瓜共吃”的原則,還發到了群里供群友們欣賞。
“王爾!”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發現是重鴿拉著周周沖進教室,兩人都面色蒼白,眼神渙散。重鴿見了他剛想說些什么,沒忍住扶墻吐了。
王爾反思自己長得也沒這么惡心人吧。
王爾沒來得及問怎么了,就被重鴿拽著一起跑下樓梯,跑到一樓的時候周周似乎清醒了一點,甩開兩人沖重鴿生氣大喊:“你為什么要在祝禱的時候跑出來!”
重鴿看向憤怒和不耐的周周,仔細看她好像還有點迷茫。他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跑等著別人把你人體解剖了嗎?”
重鴿覺得自己雖然平常有些笨,但關鍵時刻絕不掉鏈子,關鍵時刻例如這場正在禮堂進行的禱告。
他在后門圍觀,試圖找機會悄悄溜進去。所有的學生和老師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一動不動,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抽干了,就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也沒有,空氣干涸而令人窒息。講臺上站著校長和另一名身著白袍的高大男人。
校長舉著話筒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也聽起來十分激動,“真理在上,請小王鎮長來為這群迷途的羔羊祝禱?!?br/>
羔羊重鴿:哦豁,又是應許的便宜老公。
這時,祝禱的音樂響起,重鴿借著音樂聲的掩護溜到了最后一排,跪在周周旁邊,試圖把自己壯碩的肌肉在角落縮成一團,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在這之后無數個日夜,他都一直在感激地叩問自己,為什么自己小如核桃仁的笨蛋小腦瓜,能在當時做出這個有如神助的舉動,仿佛預知到了前方的危機四伏,又仿佛是二十多年來對死亡敏銳預知的首次覺醒,他堅定地舉著手機,錄了整整二十分鐘。
不論是因為什么,他此刻正縮在不甚引人注目的最后一排,努力單手支撐著跪姿。
“真理帶領我們走向光明,真理帶領我們找尋自由——”小王以一種怪異悠長的音調開始唱頌。
“真理帶領我們走向光明,真理帶領我們找尋自由——”下方跪著的師生虔誠地復述。
“你相信嗎?”周周突兀地發問。
“什么?”重鴿耳邊回響著莊嚴肅穆的樂曲和低沉整齊的祝禱聲,周周問了什么完全聽不清,他小幅度側頭看向周周,卻發現她的身體正在止不住顫抖。
教室前方的講臺上,修長的白袍從頭到尾包裹籠罩著小王,只露出一雙眼睛隔著網紗俯視下方。小王像是被釘在了一處無法挪動的乳白雕像,白袍厚重的面料如石膏一般凝固著,只有穩到令人窒息的聲音從胸腔的轟鳴里發出。他繼續唱頌:
“真理,我們都是你身上肢體,是你用重價血買來的,聽從你話,遵行你的旨意。你叫我們合而為一,要完全合而為一?!?br/>
“你相信真理是我們的救世主嗎?”周周顫抖的幅度更大了。
……
“作為肢體的我們應當聯于元首,肢體之間要互相照顧,彼此相愛,互相團結,用愛心互相寬容,用和平彼此聯絡,竭力保守圣靈所賜合而為一的心?!?br/>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魔鬼,女巫,和拯救我們的神明嗎?”
……
“真理!求你保守我們,不讓魔鬼乘機利用有形無形的陰謀詭計,破壞我們肢體的團結?!?br/>
“你真的認為,十幾年前橫行的疫病和被處死的女巫,這么多年來了又消失的異鄉人,都是魔鬼的旨意嗎?”
……
“真理以永生賜予他最虔誠的信徒?!卑着壑碌穆曇糁饾u變輕。
“我認識你們,你們是異鄉人。”周周依然止不住顫抖,卻倏然轉頭死死盯著重鴿,原本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變得漆黑無光,仿佛透過他看到了其他人。
重鴿大腦亂到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他原本舉著的手機被藏到了寬大校服袖子下,盡可能地靠近周周的方向,直覺告訴他,剛才周周那些聽不清的呢喃應該被聽到,被死死刻在腦海里。
他承受不住這樣宏大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禱告,也承受不住周周神秘如同寓言一般的凝視,他抬頭望向高得令他心慌的圓形穹頂,上面的壁畫依稀能被分辨出火,被燒死的女人,密密麻麻的白袍圍著一圈又一圈。
他感受到一陣強烈到難以忍受的眩暈和嘔吐感襲來,急忙低頭,卻發現四周早已寂靜無聲,前排所有的眼睛都黑而單調地盯著他。
周周咧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異鄉人都是回不去的。”
重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