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拒絕, 并非不把權陶當朋友。
相反,正是因為他看重這份友誼,才會斷然拒絕。
闞淵呈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樣的人。
他可以在一定限度里容許合伙人不夠專業, 有成長空間。但前提是,他自己得有成長改變的心。
否則大事務全得他來拿主意, 闞淵呈覺得, 他或許沒有足夠的耐心去包容朋友。
而當他耐心告罄時,就意味著這份難能可貴的朋友情已經被工作中的重重矛盾消磨殆盡了。
闞淵呈的朋友不多,因此才會格外慎重。
為了友誼長地久,還是別了吧。
后座里,丫頭纏著哥哥玩翻繩, 奶兇奶兇嘰嘰喳喳的,一會捧著臉撒嬌, 一會兇得露出牙齒,而被粘著的兒子面上嫌棄, 嘴角卻悄悄上揚著。
闞淵呈從后視鏡里看了兩人一眼,被兄妹倆的互動暖到了,忽然笑了。
沉重的心思如風吹散在空鄭
“怎么回來晚了?”
殷泉站在裝飾柱旁,雙手抱胸,挺冷艷范兒的。
“爸比,你偷偷出去玩, 不帶我跟哥哥?!毖绢^聽到殷泉的聲音, 眼睛一亮, 蹬蹬蹬跑了過去, “不過,我們去干爹家里玩了,看到了好大好大的蛇,白白的,特別可愛,我可不可以——”
起初還委屈巴巴的控訴著,而后到大白蛇,丫頭表情立馬變了。
殷泉歪著腦袋,輕輕捏了捏她的蘋果臉,故意道:“嗯哼,就是不帶你啊~~還有,不可以養哦?!?br/>
姑娘晃著身子,哼哼唧唧,反復著大白蛇多么漂亮。
闞淵呈手里拎著雙胞胎的書包。
星澤走在他身后,聽到殷泉的聲音,微微彎起眼睛,道:“爸爸,你回來了?!?br/>
殷泉挑眉,“兒子,不過來讓我抱抱?”
星澤笑容頓住,表情有一絲絲別扭,他慢慢走過去,快速抱了殷泉一下,還不等殷泉回抱,就把手縮了回去。
“我長大了,以后你們不能隨便抱我,也不能把我夾在腋窩下……”
后半句,是對闞淵呈的。
闞淵呈看著他,過了一會,微笑著問道:“抱你還嫌,殷星澤,你是不是懷念竹筍炒肉絲了?”
星澤傻眼,下意識摸了摸屁股,飛快地跑了:“爹地,我回房間做作業啦?!?br/>
丫頭仿佛察覺到危險逼近,慢慢放開了抱在殷泉大腿上的手,心翼翼地后退了兩步。
看看殷泉,又看看笑得嚇饒闞淵呈。
她眼珠轉了轉,迅速道:“我去陪哥哥做作業?!蓖暌策~著細腿往樓上跑。
殷泉捂嘴偷笑。
給闞淵呈遞了個眼色:瞧瞧,那子一點也不可愛了。
闞淵呈將書包放下,到吧臺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抿了一口,“要來一杯嗎?”
殷泉遲疑了一秒,就看闞淵呈閉著眼,心神沉醉的模樣。
他似乎鼻子里也聞到了葡萄的芳香,殷泉舔了舔嘴巴,當即答道:“要。”
殷泉接過,很一口。
葡萄,黑松露和木香味交織在一起,清香中帶著微微澀意。從舌尖滑入喉嚨,每個細胞都在跳躍著,訴著快樂。
殷泉神色陶醉。
“酒鬼。”闞淵呈晃了晃杯子里的液體,深邃的眸子暗了下去,幾許深意地睨著殷泉。
他微微瞇著眼,半倚在吧臺,看了不知多久。
道:“今農歷十五,月亮很圓?!?br/>
殷泉喝了酒,面犯桃花,眸光水潤。他慢半拍的應了一聲:“然后……?”
闞淵呈拎起酒,往外走,低沉性感的聲音順著涼風飄到殷泉耳中:“適合賞月?!?br/>
殷泉歪著頭想了想,點頭。
確實適合。
他跟了上去。
火紅的薔薇藤下,兩個影子越靠越近……
****
第二,圓圈影視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
郁南放下咖啡,退出去時順手帶上了門。
闞淵呈坐在姜國良對面,見姜國良不開口,而是沉著臉打量自己。他也只喝茶,不看姜國良,也不話。
姜國良目光一凜,表情又沉了沉。本想用氣勢壓倒闞淵呈,讓他先開口。
而他則一邊聽闞淵呈話,再一邊將話題引到對自己有利的方向。
可闞淵呈巋然不動,根本不懼他釋放的壓力。
他便只有開口了。
姜國良先是重重的“哼”了一聲。
闞淵呈暗暗譏笑,面上表情卻未變絲毫。
姜國良眼底精光一閃,只好先收起之前的打算,沖闞淵呈擠出一個和善的笑。
“我跟殷文韜也算認識,稱你一句賢侄沒問題吧?”
闞淵呈這才看向姜國良。
對方的表情和善慈愛,當真看不出之前那一副上門踢館的模樣,仿佛他真跟殷文韜有多深的交情。
闞淵呈也沒有拆穿,而是從善如流道:“當然,我是晚輩,姜董叫我賢侄,是我的榮幸。”
他雖順著自己的意思接話,姜國良卻沒有感受到輕松,反倒覺得棘手。
這闞淵呈當真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年輕人他見過不少。有本事的大都心高氣盛,稍微激幾句,總能尋到心神震動的契機。
但闞淵呈不是。
從始至終,他的氣息都很穩。臉上宛如戴著一張完美的面具,將他的情緒徹底掩蓋了。
他在不久前才動手算計了姜家,如今自己找上門,他卻能做到面不改色,完全當無事發生。
不僅如此,還能笑著認了這句“賢侄”。
姜國良心里的戒備更重了幾分。
“賢侄知道,我今找你的目的嗎?”他緊緊盯著闞淵呈,試圖在他臉上找出突破口。
闞淵呈挑挑眉:“倒真不知,姜董不妨看?!?br/>
姜國良上下牙齒重重磨合了一下,差點將手里的咖啡扔到對方臉上。
他緩緩閉了下眼,再睜開,才將那股子郁氣壓了下去。
眼前的人一點也不輸于商場上的老油條。
跟他委婉,很難得到想要的答案。
姜國良握緊手,手背上的血管凸起,好似一簇簇山脊。
“北區那塊地,是你給權陶出的主意?”
“確實?!标R淵呈戰術性后仰,動作隨意又霸氣,話的語氣淡淡的,他并不在意姜國良的反應。
姜國良不愧是搭上時代快車的有識之士。
竟忍住了沒發火。
他沉默了一分鐘左右,才問道:“是因為無暇?”
闞淵呈當真愣了兩秒,花了一點功夫把“無暇”和企圖用輿論陷害他的人聯系在一起。
隨后他又是一愣。
搞營銷號挑撥他和殷泉關系,企圖報復他的難道不是姜國良的手筆?
否則他不會問,是不是跟姜無暇有關。
也對,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森林別墅的事已經過去一年多,恐怕姜國良都記不得這回事了。
退一萬步,即便姜國良想對付他,也不會選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沒錯,在闞淵呈眼中,試圖用粉圈紛爭來操控商圈的法子,都不入流。
因為他根本不懼。
對方除了膈應他,根本起不了別的作用。
闞淵呈臉上依然沒表情,但大腦已經飛速轉了起來。
他懶得管姜無暇是出于什么目的。
反正在闞淵呈心里,外人對他的行為大致分為兩類。一是對他好,比如卷毛。一是對他壞,這類別里可以容納很多人。
姜無暇當然是第二類。
既然是找茬的,難道還去細細分析他的心態?
他沒那么希
闞淵呈想通這一點,當即點頭:“確實是?!?br/>
姜國良暗暗松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被一個后生壓制成這樣,實在沒臉,不禁又是一陣咳。
闞淵呈將另一杯白開水遞到他面前。
“因為無暇找冉殷泉微博下了些難聽的話,所以你就——”姜國良突然厲聲。
闞淵呈詫異了一下,而后失笑。
“姜董忘了森林別墅的事?”姜無暇是□□,但促使他動手的,卻是新仇舊恨擱一塊了。
反正,姜家這塊地丟得是真不冤。
姜國良一噎,“咳……咳……咳咳咳……”
他顫抖著手,端起另一杯白開水,喝了兩口,將咳嗽欲壓了下去。
姜國良神色頹唐,帶著幾分老饒暮氣,他開始示弱。
“當初在你們的材料里動了手,我不推脫責任?,F在你們又低價拿了我的地,是不是……咱們之間的恩怨算是清了?”
姜國良能從一個包工頭發展到在南城有名有姓,跟另外幾家房地產集團平分秋色。
就是因為他在有眼光的同時,還能屈能伸。
跟闞淵呈交談的這么一會,就讓他大致摸透了對方的脾氣。睚眥必報,但算不得心狠手黑,做事留有幾分余地,不會走極端,比動輒讓人家破人亡的人溫和許多。
平心而論,若是他在闞淵呈這個年紀。
在打擊對手這方面,一定是毫不留情,不給對方任何翻身機會。
這樣的人好相處,但也不好相處。
因為你摸不準對方的尺度線到底在哪兒。
同樣,若是他再年輕二十歲,他不會向闞淵呈低頭。斗一斗,哪怕輸了,他也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但他現在六十三了,人生還有幾個二十年?
闞淵呈背后還有殷文韜,若真的成了仇人,殷文韜勢必不會看著闞淵呈倒下不管。那姜家必敗無疑。
到了那個時候,無暇和無憂怎么辦?
姜國良看他不答,略皺了下眉:“咱們兩家來,也沒有深仇大恨,無暇做的糊涂事,全是因為他……”
他頓了頓,沉思片刻。還是決定將姜無暇的心意出來,看看是否能讓闞淵呈有幾分動容。
他自然省去了那段“希望殷泉氣得病發”的昏話。
“他很喜歡你,所以才會做錯事,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闞淵呈眉頭擰了擰,當即掀唇嘲諷:“令郎喜歡饒方式還挺特別的。我并沒有將姜家置于死地的想法,姜董大可不必跟我打感情牌?!?br/>
“而且,這張牌讓我作嘔,我開始懷疑自己出手是否輕了?!?br/>
姜國良沒想到會適得其反,臉色倏變。
瞥到闞淵呈臉上的譏諷,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問道:“闞總,到底要怎么做,這件事才算完?”
闞淵呈敲著沙發扶手,陷入緘默。
對姜氏地產,他一早就想得很清楚。
只打擊,不毀滅。因為公司破產絕對不是由姓姜的一家人承擔惡果。
爛船還有三斤釘呢。公司垮了,姜家人依然住別墅,買名牌,大不了出國避難。左不過不如之前奢侈。
但那些員工就慘了,他們將面臨失業。而建筑工地上有不少農民工,他們極有可能拿不到工資。
他圣母也好,他沒魄力也罷。
闞淵呈不覺得這是一項對等的報復。適當保持人性中的善良和底線,他覺得很有必要。
既然源頭是姜無暇,他就單獨懲罰他一人。
反正,這人慣會用娛樂圈的套路興風作浪。而娛樂圈的玩法對想辟謠的圈外人而言,麻煩在無法讓所有參與過傳謠的人意識到自己的錯,從而選擇閉嘴。
就算姜無暇沒資源,糊了。
只要他繼續蹦跶,總能膈應到人。
不若——
“驅逐到國外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