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12月5號這天，是一個看上去異常平凡的日子，平凡得和這一年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小說)
    上午七點半，宋焰帶著隊員們剛剛結束了后半夜的滅火任務。
    冬天的早晨，氣溫很低。
    消防戰(zhàn)士們一身煙灰，又冷又累，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他們把車停在路邊的消防栓旁，清洗車輛和水帶。
    給車加水的間隙，幾人圍坐在地上抽煙，沉默地吞云吐霧。
    累了一晚，都不太想說話。
    冬天早晨的空氣清冽而沁人，襯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冷顫顫的。
    小葛縮了縮凍得通紅的鼻子，說：“我現(xiàn)在就想洗個熱水澡?！?br/>     江毅說：“我可以不洗澡，給我個地方躺著，讓我睡上三天三夜?！?br/>     楊馳：“做夢吧你。今天還有體能訓練?！?br/>     小葛仍然執(zhí)著于自己臟兮兮的外貌，說：“每次出任務回來，都這一個愿望?！?br/>     童銘聽見，嘿嘿憨笑：“我的愿望是能給點熱水喝，自來水太冰了。”
    李成則沒說話，眼巴巴望著路對面的早餐鋪子。附近的居民們在吃早餐，蒸汽涌出來，香味撲鼻。
    楊馳扭頭問宋焰：“哥，你呢？每次任務結束，最想要什么？”
    宋焰呼著煙，眼神看看這一圈在風中面色灰白的小年輕們，說：“人都齊整?！?br/>     眾人齊齊一愣，隨即咧嘴笑起來。
    “別笑了，他媽的一個比一個臉黑?！彼窝嫖糇詈笠豢跓?，從嘴里捻下煙蒂摁滅在腳邊了，站起身，“走吧。”
    一群小伙子跟著從地上起來：“回去嘍?！?br/>     宋焰卻抬抬下巴指對面：“先把肚子填飽?！?br/>     “好嘞！”眾人歡呼。
    一堆人走向早點鋪，渾身塵土。周圍人匆匆經(jīng)過，有的投來好奇而短暫的一瞥，有的熟視無睹，繼續(xù)自己一天的路程。
    每個人都過著自己的生活，沒人會去想他們經(jīng)歷了什么；每個人都習慣了這座城市的繁榮與安穩(wěn)，沒人會去想是誰在日日夜夜守衛(wèi)著這座城。
    12月5號這天，是一個看上去異常平凡的日子，平凡得和這一年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北風吹走霧霾，帝城的天空一片湛藍晴朗。
    國旗護衛(wèi)隊在廣場升起國旗，交警在路口指揮交通，護士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奔跑，學生們成群結隊涌進學校，地鐵司機穿梭在黑暗的地下走道，白領走進寫字樓金碧輝煌的電梯……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
    許沁也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上早班的日子，她在七點半起來。
    洗漱時，客廳電視機里播放著早間新聞：
    “帝城內(nèi)八區(qū)房價持續(xù)上漲，均價突破6.2萬一平米；其中，以七楓路街區(qū)領跑全城，高檔社區(qū)棕櫚花園的均價更是達到14萬一平……”
    許沁到陽臺邊拉開落地窗，給屋里透透氣，看見樓下的五芳街一派繁忙景象，這個時候，商鋪應該都忙著開張；東邊的cbd區(qū)車來人往，白領們步履飛快，趕著上班。
    很平凡的一天。
    許沁看一眼手表，返回客廳拿起遙控器準備關電視，畫面上突然出現(xiàn)消防員的身影：
    “昨天下午，新天地廣場門口一位小孩不慎卡在了旋轉(zhuǎn)門中，七楓路消防中隊接警后迅速趕往營救……”
    許沁的手指遲鈍了一秒，像是思想開了個小差，又像是大腦神經(jīng)和手指出現(xiàn)了不協(xié)調(diào)，待反應過來便迅速關了電視，拿上鑰匙出門了。
    她什么都沒想，和過去的這幾天一樣，什么都沒想。
    工作，還很忙。
    在她開車去醫(yī)院的途中，另一個街區(qū)上，宋焰帶著手下的士兵們擠在小店里吃早餐。
    大伙兒早已饑腸轆轆，油條，豆?jié){，面條，小籠包，蒸餃，一股腦兒全上桌，抓到什么都往嘴里送。
    室內(nèi)暖氣大，桌位又挨著廚房里的蒸屜，不久前還在冷風中凍得發(fā)白的一張張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了紅潤。
    宋焰吃得不多，也不急，時不時抬眼看一看自己的弟兄們，清一色的年輕士兵，來自五湖四海。年齡最小的十九歲，最大的也才二十五。
    到明年，他或許會離開；而這里頭有的明年服役期滿，無法留下安置，面臨轉(zhuǎn)業(yè)。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大部分軍人都無法在軍隊里一直干下去。
    小葛吸溜著面條，問江毅：“江哥，明年退役了打算去哪兒？”
    江毅笑：“回老家，看看是做保安，還是弄汽修。”
    李成說：“想想別的路子，到企業(yè)里做專門的消防管理也行?！?br/>     江毅說：“每年退的兵那么多，哪兒輪得上我。再說我農(nóng)村來的，沒背景也沒關系，托不了人。”
    宋焰沒發(fā)言，埋頭吃面。
    干消防這些年，年年送戰(zhàn)友退役復員。大家都是窮苦孩子出身，沒路子，在隊里學的滿身技能出了社會無處施展，只能回到老家做些沒有技術含量的活，維持生計。
    默默無聞地來，默默無聞地走。
    宋焰岔開話題：“上邊說了，明年會漲工資。”
    眾人興奮：“漲多少？”
    宋焰：“三百?！?br/>     大伙兒高興極了，楊馳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喜笑顏開：“整好，湊齊了四千五一個月?！?br/>     李成羨慕：“我才三千出頭。”
    楊馳道：“你才剛來，熬一熬。”
    李成點點頭：“誒?！?br/>     宋焰極淡地笑笑，又說：“從明年開始，制度改革，周末也輪休放假。沒那么累了?！?br/>     李成一臉無所謂：“反正我放假也沒地方去?！?br/>     小葛瞪他：“睡覺啊。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
    楊馳：“小葛，你一天到晚地叫累，是不是右手用多了？”
    小葛：“老子踹死你！”
    小伙子們嬉鬧成一團時，一位年輕的姑娘從桌邊走過，小葛無意間扭頭看一眼，目光跟著走。宋焰順著看過去，那姑娘和小葛年齡相仿，身材嬌小，長相清秀，買完早餐離開了。
    宋焰再看小葛，從他眼里看到了年輕男性對女性最原始的愛慕和渴望，稍縱即逝。小葛回過頭時，臉上就沒了笑，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黑灰，人整個兒沉默了下去。
    宋焰喝著豆?jié){，心中復雜得不知該作何感想。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想起了他的那位姑娘。
    這些天他忙著訓練和執(zhí)勤，不去想她，此刻一想起，便如利刃穿心，心突然被撕開一條口子，冷風嗖嗖地往里頭灌。
    好在周圍人多，他無法沉湎，很快就把那份感覺壓制了下去。
    眾人吃完早餐，回了營地。因昨晚出了任務，換了班，大伙兒洗了澡回營房睡了。
    宋焰這邊補覺的幾個小時，醫(yī)院那邊始終忙碌著，許沁在上午主刀完成了一臺手術。
    手術難度雖然不小，但完成度很高，結束時，許沁發(fā)現(xiàn)徐肯教授一直在隔壁的觀察室，表情嚴肅，分辨不出好壞。
    許沁追出去問徐肯教授要建議或指點，得到的回答是：“你的技術堪稱完美，我沒有多的可以教你?！?br/>     許沁：“可您依然對我不滿意，是嗎？”
    徐肯道：“你對待病人，像對待一只做實驗的兔子?！?br/>     許沁一直都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可她并不認為自己以冷靜旁觀的學術態(tài)度解決問題有什么錯，無非是觀念的分歧。???.BIQUGE.biz
    只是，不知這分歧是否會影響她晉升。主治醫(yī)師的評選已進入緊要關頭，雖然依靠孟家的關系，她十拿九穩(wěn)，但這次，她前所未有地希望靠自己。
    許沁中午在食堂吃飯，發(fā)覺飯菜越來越難吃，準備倒掉卻忽然想到宋焰，想起他說部隊里的伙食比較好。
    也是，軍人最需要體力，吃不好飯可不行。
    可她這份工作也是需要體力的，想一想，便又勉強多吃了幾口。
    和門診不一樣，急診沒有午休時間，許沁吃完午飯就趕回去繼續(xù)上崗工作了。
    那時，幾個街區(qū)外的十里臺，一隊的消防戰(zhàn)士已休息完畢，在操場上熱身跑步，準備下午的體能訓練。
    12月5號這天，是一個看上去異常平凡的日子，平凡得和這一年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直到下午快三點的時候，準確的說，是兩點五十八分。
    那是一天中工作最繁忙的時刻，
    國旗下，哨兵在站崗；教室里，學生在讀書；醫(yī)院中，醫(yī)生在會診；十字路口，交警在指揮交通；寫字樓里，各行各業(yè)的人在敲打鍵盤里，來回穿梭。
    許沁在留觀室里給一位病人問診，而宋焰在車庫中檢修消防車。
    毫無預兆的，大地突然震動了。
    許沁桌子上的病歷本和水杯劇烈晃動；宋焰的消防車門猛烈搖晃。
    路上行人全停下，高樓上震感最明顯，幾十層高的寫字樓里白領們尖叫著往桌底下躲，有的嚇得當場痛哭。
    宋焰立刻跳下消防車跑出車庫；而許沁拉上病人和護士緊靠到承重墻下。
    大地震了足足十秒，終于停下。
    許沁和幾個護士面面相覷，表情緊張。整個世界都安靜著，外頭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尖叫：“全部出大樓！”
    眾人立即往外跑。
    出去才發(fā)現(xiàn)道路車輛全部停堵，街上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全是腦袋。附近商廈寫字樓里的人全涌上了街，表情茫然，恐慌，互相詢問，互相安慰：
    “剛才那是什么？”
    “地震吧？”
    “帝城怎么會地震？”
    “手機沒信號！”有人尖叫。一時間，所有人紛紛看自己的手機。
    “真的沒信號！”
    “出什么事了？”
    剛才那一震，誰都知道出了大事。卻不知是何事。
    擠滿人群的大街上竟有一股恐怖的氣息蔓延。
    許沁和幾個醫(yī)生護士聚在一處，抿唇等待著通訊恢復。
    人群里七嘴八舌，吵嚷了快三分鐘，終于，不知從哪兒傳出一聲大喊：
    “望鄉(xiāng)地震了！望鄉(xiāng)地震了！”
    許沁身邊一個女孩突然就大哭起來：“我家是望鄉(xiāng)的?！彼拗贸鍪謾C打電話，那邊沒人接。
    “我爸媽在望鄉(xiāng)——”女孩子一遍遍撥著無人接聽的電話，嚎啕大哭。
    四面八方，人群中到處傳來哭聲。顯然，那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附近的人圍上去安慰哭泣的人，說或許那邊通訊沒恢復，或許人跑出家里沒拿手機。
    危急時刻，人們空前的團結和善良。
    人群散去已是十多分鐘后。彼時，地震信息已沿著社交網(wǎng)絡迅速席卷全國——望鄉(xiāng)地震了，7.9級。
    幾乎全縣夷為平地。
    在社交網(wǎng)絡瘋狂搜尋信息，網(wǎng)民齊齊點蠟祈福時，在所有人刷手機散布消息討論災情時，在其他話題幾乎全癱瘓時，
    只有軍隊和醫(yī)院在高速運轉(zhuǎn)著，
    第三軍醫(yī)院接到上級命令，迅速召開緊急會議派遣醫(yī)療隊伍趕赴地震災區(qū)。醫(yī)院負責人在十分鐘內(nèi)收到了九十份請戰(zhàn)書。
    而宋焰在地震那一瞬就感大事不妙，得到確認信息后，令全體隊員在四十秒內(nèi)整裝待命。
    待上級下達奔赴災區(qū)救援的命令時，十里臺中隊的消防官兵早已列隊集結在國旗下。
    三點十九分，在社交媒體仍在搜刮著更多的災區(qū)信息，分享傳播時，
    第三軍醫(yī)院的第一批救災醫(yī)護人員隊伍已集合完畢，進行出發(fā)前的宣誓，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嚴肅與責任。
    許沁也在其中：
    “我志愿奔赴災區(qū)，憑我的良知和尊嚴行醫(yī)救人，救死扶傷，不辭艱辛……”
    許沁念著誓詞，聽著同事們的誓詞在耳邊回想，突然間，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國外學習的日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初的誓言：我將維護醫(yī)術的榮譽和傳統(tǒng)，我將給予人類生命最大的尊重。即使在威脅之下，也不會利用我的醫(yī)學知識去危害人權和公義。我鄭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
    而與此同時，十里臺消防大隊操場上，國旗在藍天下飛揚。
    宋焰一聲令下：“立正——！”
    官兵們昂首挺胸。
    宋焰一身軍裝，背脊挺直向后轉(zhuǎn)，面對國旗，帶著全體消防官兵們宣誓：
    宋焰眉頭緊蹙，嗓音洪亮：“我志愿，奔赴災區(qū)抗震救災！”
    官兵齊聲：“我志愿，奔赴災區(qū)抗震救災！”
    “克服一切艱難險阻！”
    “克服一切艱難險阻！”
    “戮力同心千方百計！”
    “戮力同心千方百計！”
    “爭分奪秒搶救生命！”
    “爭分奪秒搶救生命！”
    “服從命令嚴守紀律，隨時準備為災區(qū)人民犧牲一切！”
    “服從命令嚴守紀律，隨時準備為災區(qū)人民犧牲一切！”
    “一往無前，永不后退！”
    “一往無前，永不后退！”
    “向每個生命莊嚴承諾！”
    “向每個生命莊嚴承諾！”
    “我們決不放棄！”
    “我們決不放棄！”
    軍人們嘹亮的誓言在操場上空回蕩。
    宋焰望著國旗，下令：“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