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胡石忙于婚事、公務，四處奔波，而秦環(huán)則在家中臥床養(yǎng)病，病去如抽絲，幾日下來，人也消瘦不少，顯得越發(fā)弱不禁風。
    這日胡石回來，先是一貫地詢問著秦環(huán)的身體，又把順路買的白米粥和幾樣清淡的小菜擺到桌上。
    秦環(huán)神情懨懨，端起碗看了眼這白色的稀粥，心中有些煩膩，便把碗推到了胡石面前：“我不想喝，你把這碗也喝了罷。”
    胡石無奈地看著秦環(huán)道：“子慕，你總歸還是要吃些東西，我本在嚴府用過了膳，現(xiàn)在只是想陪你一起吃點而已。”
    秦環(huán)搖頭道：“我食欲尚未恢復，現(xiàn)在還吃不了多少。嚴府的招待一向周到，你既然已經(jīng)用過膳就不必再喝粥了。”
    胡石將粥飲盡，一邊收拾，一邊嘆道：“我陪府尹大人忙了一日處理公事，哪有心思好好用膳。”
    秦環(huán)又靠回床榻，將被衾搭在身上，疑惑地問道：“如此說來府尹大人當是十分看重你這個女婿了，剛定下婚事便帶你了解公務，何事如此棘手？”
    “早在一月前，陛下曾下旨命人在金陵建一座宮殿，供奉先祖，為太后祈福。”胡石停頓了會兒，又接道，“然而，現(xiàn)在格局已經(jīng)布好，工匠們也在修建，卻被陛下強制停了工。”
    秦環(huán)聽到這里，饒有興趣地繼續(xù)問道：“這又是為何？難道是御史聯(lián)名上諫？”
    胡石挑著眉，思忖著答道：“也不全是，太后是陛下嫡母，一月前生了場急病，所以陛下才有了祈福的想法。不過如今太后痊愈，李太傅便聯(lián)合都察院御史上書直諫，聲稱修建宮殿勞民傷財，且此舉助長外戚勢焰，有弊無益。”
    秦環(huán)立即接道：“如此一來豈不得罪了太后與陛下？”
    “接下來這些話是府尹大人單獨與我講的，我且說與你聽。”胡石伸手拿了只茶杯，呷了口茶繼續(xù)道，“我方才說了，太后是陛下嫡母，母子感情不甚親密，如今太后娘家賈氏一族在朝加官進爵，卻不如李家勢盛。李太傅雖年事已高，其長子擔任吏部尚書一職，年輕有為，加之其長女李貴妃寵冠后宮，陛下自然偏向李家。”
    秦環(huán)將被衾緊緊地裹在身上，追問道：“這么一說，賈氏無力對抗？”
    胡石又補充道：“賈氏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李太傅擺明了與賈氏作對，賈氏也找著李家的錯上奏陛下。況且陛下登基伊始尚未立后，賈太后執(zhí)掌鳳印，幾次三番請求陛下選妃充實后宮，就是要分了李貴妃的獨寵。”
    秦環(huán)輕笑道：“府尹大人可真是上心，這些事情都打聽得清清楚楚。”
    胡石長嘆一聲：“我從未接觸過朝堂之事，今日得府尹大人指點才略知一二，好不容易才把關(guān)系理清，想到你我二人終有一日入朝為官，甚是憂慮。”
    “既然府尹大人傾囊相授，就是不想讓你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這些不過是常態(tài)，以后還有更多煩惱頭疼的時候。”說罷，秦環(huán)又拿胡石打趣道，“你寒窗苦讀多年，不就是想謀取功名，一朝登入天子堂嗎？”
    “今日我與府尹大人就是為了建造宮殿一事焦頭爛額，陛下只是說暫時息工，可在金陵又不是沒有賈氏的勢力。新上任的都指揮使是賈氏后人，靖安侯世子。他必須遵循陛下的旨意，可誰又知他會不會從中作梗？陛下看在太后和侯爺?shù)拿孀由希倸w不會太為難于他。況且息工這詞用得歧義，為難的都是地方州官。”
    秦環(huán)的面色一沉，喃喃念道：“那都指揮使，賈氏……那你們?nèi)绾螒獙Γ俊?br/>     胡石搖頭道：“所幸的是府尹大人從中打通了關(guān)節(jié)要害，賈世子對此并未有何表示，目前看來暫時是不會有什么動作罷。”
    這廂秦環(huán)正想得出神，不經(jīng)意間伸手托腮，衣袖褪下，竟露出了手腕上青紫的勒痕，襯著秦環(huán)白皙的膚色，頗為觸目驚心。
    胡石看到，心下疑惑，又怕秦環(huán)為難，便不點破，只說夜色已深，要秦環(huán)早早安歇了。
    又過了幾日，秦環(huán)的身體逐漸痊愈，便起了心思要出門走走，順便去醫(yī)館會會老郎中。醫(yī)館離此處不遠，卻必須繞過一條長巷。
    秦環(huán)剛走出巷子，便注意到街對面原本擺滿雜物的一個角落，如今卻停放著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四個仆役低著頭分別站于兩側(cè)，一個衣著周全的中年人走上前，笑呵呵地攔住秦環(huán)道：“終于等到秦郎君了，我家主子一直惦念著秦郎君，還望前去一敘。”
    秦環(huán)冷冷地看著這個中年人，面無表情地回道：“你家主子是何人，在下堂堂舉人，便也有不見官員的權(quán)力。”
    那中年人依舊笑道：“我家大人是陛下親封的金陵都指揮使，靖安侯世子，太后親侄。大人交待，如果秦郎君不愿前來，那么有些事情便不能親口講與您聽了，至于后果……秦郎君是知道厲害的。”
    秦環(huán)漠然望向遠處，半晌，淡淡回道：“真是謝謝你家大人的好意了，我且去一趟罷。”
    中年人一聽，趕忙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后命人扶著秦環(huán)上了馬車，自己則站在一側(cè)道：“秦郎君安心坐著，不久便到。”
    這一路并無顛簸，秦環(huán)坐得也算舒坦，不到半個時辰，車已停到了一處藏于街市中的別院前。
    秦環(huán)從車上下來，留心注意著周圍的景色，提步進了朱漆門內(nèi)。
    別院雖小，卻別有洞天。中年人領(lǐng)著秦環(huán)經(jīng)過游廊，跨過小石板橋，走過蜿蜒曲折立于水上的木質(zhì)棧道，來到了一處涼亭前。
    秦環(huán)看著那個坐于涼亭之中石墩之上的玄衣男子，心陡然急劇地跳動。他停下腳步，默默低下頭，暗中攥緊了拳頭。
    那男子親自沏了壺茶，聲音氤氳在水汽中顯得有些飄渺：“秦環(huán)，你若再不過來，就難保我今日會對你如何了。”
    秦環(huán)松開了手掌垂于身側(cè)，神色如常地道了句：“大人安好。”
    賈誠抬頭看了眼秦環(huán)，點點頭道：“你這幾日可還安好？”
    秦環(huán)的語氣平淡，“托大人的福，秦環(huán)臥病數(shù)日，不曾安好。”
    賈誠笑了一聲：“那么不知秦亞元是恨透了我，還是暗自竊喜？”
    秦環(huán)轉(zhuǎn)頭刻意避開賈誠的目光，聽不出悲喜地回道：“何來竊喜一說，徒生痛苦罷了。”
    “那你與我說說，徒生什么痛苦？嫌我對你太溫柔還是太魯莽？”
    秦環(huán)不語，目光一直追隨著水中的游魚，仿佛未聽到賈誠的問話。
    賈誠也是一時興起想看看這人的現(xiàn)狀，本來也沒多大的欲念，但此時見到秦環(huán)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和刻意回避的動作，倒惹得他想起了心事，心中不由火起，直接就將手中的杯盞擲向了秦環(huán)的腳邊。
    滾燙的茶水濺濕了秦環(huán)的外衫，他踢開了腳邊的碎瓷片，根本不想理會賈誠，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你敢走？”賈誠站起了身，冷笑道，“我派人去查了你的身世，但不用想，那肯定是假的。盡管我查不出你是誰的耳目，不過你勾引的把戲?qū)嵤亲玖樱掘_不了我。既然任務失敗，你回去復命也是死路一條。”
    秦環(huán)的身體微微一僵，繼續(xù)聽下去。
    “不如讓我給你指出一條明路，我看重你的學識與能力。那邊是死路，但若你肯留在我身邊，我便可讓你順利步入仕途，受到陛下賞識，光宗耀祖封官進爵。”
    賈誠喜歡這個俊秀的小郎君不假，但他并沒有中了這人的迷魂湯，與其說是被相貌迷惑，倒不如說是被才華吸引。賈誠也弄不懂，對家明知他喜歡年幼嬌弱的男童，為何卻專門尋了個文弱書生來做此事，這人既不好控制，又不能保證自己會中計。
    物極事反必有妖，賈誠一邊提防著，一邊卻想將此人收入囊中。
    秦環(huán)無奈答道：“大人以為我看重虛名？”
    賈誠起身走上前來，強行拉過了秦環(huán)的身子，一手摟住他的腰，一手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龐，輕聲道：“可惜你的原主勢力有限，未曾查明你的底細，竟不知你有個遠在楚州的異父妹妹，如果現(xiàn)在你還不想讓她隨你雙親而去的話……”
    秦環(huán)突然用力打開了賈誠的手，退出了幾步遠，猛烈地咳喘了許久。等到他終于平靜之后，主動走到賈誠跟前，眼中還氤氳著水汽，神色卻依舊如常：“好，秦環(huán)……愿為大人效力。”
    就這樣，秦環(huán)便以一個幕僚的身份住進了賈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