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恢復的還不錯?”君悠遠倚著門楣,看著剛從室外走回的子真,笑著問道。
子真點點頭,“嗯,醫生也說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抬首看著他,嘆道,“其實你不必每天都特意過來看我!”
君悠遠俯身倒了杯水,遞給她,“反正這幾日我也沒什么事情!”
子真喝了一口,“味道怎么怪怪的,是什么?。俊?br /> “朋友特地幫你熬的,說是對安胎活血特別有效,喝喝看!”
子真輕笑,“覺得你和我父親越來越相象了!”
君悠遠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側頭看窗外搖動的樹枝,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黯然。
喝完后,子真放下杯子,看著面前的身影,低聲說道:“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君悠遠轉身,有些詫異。
“消息不好,是嗎?”子真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覺得很難對我開口?”
君悠遠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良久,他終于嘆口氣,“始終都要讓你知道的!”說罷,低頭從口袋中取出一張報紙,“昨天晚報的新聞!”
子真從他手中接過那張報紙,幸好是英文,粗粗瀏覽之后,目光很快定格在被劃了圈的那個標題上:赴北極考察團今晨發生重大事故……心跳,忽然停了下來,用盡全身精力,勉強把目光移到死者名單那一欄,“葉時川”三字赫然在目,黑色的字體,沉重的讓人無法喘息。
“子真?”君悠遠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她回頭,只見面前的男子,嘴巴一張一合,他,在說些什么,為什么自己一個字也聽不到?
許久,終于覺察到有人輕拍自己的臉龐,終于,看清面前的身影是君悠遠。
“沒事吧?”看的出來,他很是擔憂。
子真輕輕轉頭,臉頰劃過他溫熱的手指,看著那幢銀灰色的大廈,“對面的廣告牌好像又換了呢!”
“子真!”身旁的君悠遠有些急了。
“新換上的,始終都要光鮮亮麗得多!”子真突然低低笑了起來,聲音卻有些支離。
“葉子真!”君悠遠大聲喊道。
“別擔心,我沒事!”子真深深吸了口氣,“其實,這些年,父親都撐的很苦,對他來說,何嘗不是解脫!這樣也好,奈何橋邊的母親也不必每日苦等了!”
君悠遠盯著她的雙眼,似乎想看清眼眸下的真正情緒。
“為什么不肯大聲的哭出來?”莫明的有些生氣,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
子真慢慢走至床沿,掀開被單,輕輕的躺了下來,“君大哥,我想休息了!”
“葉子真,又開始想逃避了,是不是?”再一次提高音量。
“能不能幫我訂一張明天的機票?”被單下的聲音突然響起。
君悠遠一愣,繼而搖頭,“不行,以你現在的情形,我是怎么也不會讓你上飛機的!”
面前的身形動了動,沉默了幾秒后,又傳來低低的聲響:“我都忘了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君大哥!”子真突然掀開被單,看著君悠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放心,我會親自去把伯父帶回來!”君悠遠柔聲說道。
“謝謝你!”聲音陡然低了下來,子真慌忙低頭。
“我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自己!”君悠遠暗自嘆了口氣,“我已經跟羅比說過了,他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還有,我替你請了一個會說英語的看護,如果有事,你跟她說就是了!”還待囑咐些什么,子真已插道:“我已經看到你貼在床頭的電話號碼了!”
“子真!”君悠遠低低喚道。
抬首,看著他的深邃眼眸,不由有些恍惚。
“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更讓人擔心!”拉起被單,蓋住一室的悠嘆。
莫家堯抬頭,看著室內的其他兩人,竟都是默然。
“不知子真姐看到這則報道,會怎樣?”拼命將涌上心頭的一些畫面推開,君然不由有些懊惱:當初,為何就讓她一個人離開了呢?
“獨自在異國他鄉,唯一的親人又突然離世……”孫仲誠亦不敢想象接下去的情形。
“這時,我本該陪在她身邊的,對不對?”莫家堯的聲音有些低沉,“都是我的錯,一切都該怪我的,為何要讓子真承擔這些?”突然,手上的報紙一分為二,聲音在室內回蕩,頗有些凄厲。
“家堯,子真向來堅強,你也別太擔心了!”仲誠輕輕按著他的肩頭。
“只怕這次,太過沉重了!”子真姐習慣把心事埋在心底,不知還能不能承受愈加沉重的負荷?
“不知爸媽他們有沒有找到子真?”而今,只有希望老爸老媽能早日找到她。
“莫總!”助理謝家聲突然敲門。
“什么事?”一旁的君然見大哥毫無反應,低聲問道。
“剛才董事長突然打電話過來,說葉經理……”
“怎么不馬上通知我?”莫家堯沖到他面前,問道。
“是董事長說……”謝家聲抬眼看了一下已然失態的莫家堯,不怕死的繼續說道,“說他們不想和這個逆子說話,所以……”
孫仲誠嘆了一口氣:“說重點吧!”這幾日,家聲定是被家堯折磨的不行。
“董事長夫人說,葉經理父親的尸首已經被人認走……”
“他們找到子真了?”室內的三人的眼神頓時發亮。
謝家聲連忙搖頭“不是,認領尸首的是位男士,而且,身份不可考,還有……”
莫家堯第一次覺得身邊的這個助理今日是如此的羅嗦,“還有什么?”
“董事長說,他們在各大航空公司都查到了葉經理的出入境資料,有去了柏林的,也有去埃及的……”
“意思就是說,他們查不到子真的真正下落了,是不是?”
“董事長還說了……”謝家聲頓了一頓,突然不作聲了。
“好了,你也扳回來了,就一次說完吧!”孫仲誠看不過眼,揚聲說道。
“董事長他們今天還收到一張傳真,說是葉經理一切安好,只是希望不要去打擾她!”
“就這些?”有些安心,更多的卻是失望:她,果然選擇繼續把自己排除在外。
“董事長還有一句話要帶給總裁,說這半年都不想看到總裁,所以,短期內,不會回國了!”匆匆說完最后一句,謝家聲慌忙跑出總裁室。
“看來,你的下屬對你有諸多意見!”孫仲誠看著家堯,嘆道。
莫家堯也不作聲,起身,走到落地玻璃窗前,看著底下熙熙攘攘的人流,那里,不再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帶回來了?”子真看著略顯疲憊的君悠遠,輕聲問道。
他點點頭,遞給她一個暗紅色的骨灰盒,“依照你電話里所說的,伯父的……都在這里了!”
“做工很精致呢,”子真接過時,雙手有些顫抖,險些滑落,忙緊緊的將它靠在胸口:不再有溫暖的感覺,只有盒子傳來的微微涼意。
君悠遠忍不住伸手,卻又收了回去。
“下午陪我去海邊,好嗎?”子真低聲說道:七月下旬的意大利,為何是這般的冰涼刺骨?
“累么?”君悠遠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她,柔聲問道:從醫院出來,她便一直抱著這個骨灰盒,仿若捧著自己的生命,小心翼翼的動作,讓人有些心痛。
“不會!”子真搖搖頭,看著愈來愈近的大海。
當日也是站在海邊,把母親的骨灰撒向空中,那時,還有父親相陪;而今,卻只剩形單影只的自己,為何上天不一并把自己收回,起碼可以換的一家的黃泉相聚。
攤開父親留給自己的那本日記,那是出事后救援人員在父親手中發現的,因為被父親牢牢拽在手中,取下時頗費了一番氣力。子真認得,那是母親留下的日記本,一本給了父親,一本被自己焚成灰燼。
“惟有一點不好,你太愛我了!”娟秀的字體,是母親的。
記得小時常見母親取出這本藍色筆記本,忍不住詢問。
“爸爸有什么缺點,或者媽媽有什么埋怨,都會寫在上面!”母親微笑著對自己說。
“那真兒可不可以也要一本?”
“好?。 庇洃浿心赣H的笑聲,永遠是那般甜美溫馨。
厚厚一疊,母親獨獨只記了這一句,而自己,卻寫滿最后一頁,子真不由苦笑。
“真真,答應我,要活的幸福!”渾厚有力的字體,是父親的。
眼角開始有些刺痛,子真忍不住蹲了下來,細細撫摸每一個字。
“時川,答應我,要幸福的活下去!”當日母親在病床上,逼著父親對她發誓,將她化為塵土,撒入茫無邊際的大海。而今,父親亦要強求自己,果真是千年修得的共枕之人,一樣都懂得強人所難。
“爸!”子真看著懷中的這個骨灰盒,無聲的喊道。
君悠遠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子真,任由天邊的流云漸漸飄散、聚集,直至西天晚霞映紅天際。
子真終于起身,打開盒子,將手中的骨灰撒向水面,看著它,隨流水迅速飄走,了無痕跡。有父親相陪,至少母親不會那么孤獨了,不是么?
平靜的海面突然開始起風,掀起層層的細浪。君悠遠轉身,從車中取出外套,輕輕的披在子真的肩上,兩人默默的看著不斷飛濺的白色水花,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咸味。
“君大哥,我們回去吧!”過了許久,子真轉身說道。
君悠遠忽然伸出雙手,輕輕環住她,子真一愣,呆立在他懷中。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沒有人會認為你不夠堅強!”君悠遠輕輕嘆口氣,溫柔醇厚的聲音,和父親那時同樣的話語,如和風般,拂過子真的心頭。
如珍珠般,大顆大顆的淚滴,就這么從眼眶花落,促不及防。子真俯在他的肩頭,低聲的哭泣。
君悠遠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眼底深處,輕輕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情。
低泣漸漸變成哀啼,直到后來,聲調不斷拔高,撕心裂肺,肝腸寸斷,許久,又漸漸低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情緒終于漸漸平復,幾月來一直壓在心頭,讓自己透不過氣的重石,終于減輕了不少。子真輕輕吐氣,忽覺臉頰有些濕濕的,才發現,君悠遠的白色襯衣早已一片濕濡。
“謝謝你,君大哥!”近來好像頻頻向他道謝。
君悠遠輕輕舉高雙手,握住子真的肩頭,將她推開一些,“這件事,原本我以為自己不會再提起的,不過……”低頭取出口袋中的盒子,“這是我昨天挑的,因為時間倉促,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子真打開盒子,竟是枚閃著璀璨光澤的戒指。
“我也知現在不該提及此事,但是……”君悠遠深深的看著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收下,我都已經決定要好好照顧你們!”
子真愣了半天,看著他許久,突然問道:“若有一天你愛上我怎么辦?”
君悠遠亦愣神,隨即笑道:“覺得自己的胸口還是溫的么?”
子真亦笑,“還好,心跳還算正常!”
“子真,你知道么,曾經有人對我說過,只要心跳還在,就不要讓你的愛情死去!”眼神突然有些朦朧。
子真看著他的雙眸,良久,柔聲道:“若我現在答應嫁你,你會不會反悔?”
君悠遠微微一愣,繼而笑道,“我只是怕現在來不及準備,無法讓你成為七月新娘!”
子真淡淡的說道,“所要的準備,都不過是形式而已,對我來說,并不是那么的重要!”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西斜的太陽,一半已沒入水中,海浪不斷的拍打著岸堤,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們回去吧!”子真低頭輕聲說罷,慢慢的向車子走去。
身后的君悠遠看著她,將那聲嘆息壓了下去,夕陽下,兩人的身影顯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