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程的亢奮持續(xù)了大半夜,天快要亮的時候他開始頭痛,話就慢慢的少了。</br> 這是遲稚涵第一次親眼看到,人的性格會因為藥物作用產(chǎn)生那樣明顯的差異。</br> 也第一次懂得了,過去齊程說忘記了為什么要治愈的時候臉上的表情。</br> 他的情緒,甚至性格,都因為藥物反反復復,再加上身體皮開肉綻的幻覺,這些都是他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他曾經(jīng)很努力的想要分清那一種是藥物,那一種是真實,然后十年后,他忘了。</br> 他在很生氣的時候,說過連她都分不清楚他的情緒哪一種是因為病情,哪一種是真實的。</br> 這才是齊程想自|殺的真正原因。</br> 他不想,也不希望再變成正常人,因為他忘了,自己正常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樣的人。</br> 他忘記了正常的感覺,又不想繼續(xù)病下去,所以,才會產(chǎn)生了厭世的想法。</br> 遲稚涵凌晨四點多的時候,把這個發(fā)現(xiàn)發(fā)給了趙醫(yī)生,十分鐘后,郵件的狀態(tài)就變成了已閱讀。</br> 但是始終沒有得到回復。</br> 遲稚涵開始心焦,卻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忙忙碌碌的,不停的幫齊程找各種各樣的止吐法子。</br> 所以,當亢奮失眠的藥效過去,齊程躺在床上皺著眉頭忍耐洶涌而來的嘔吐感連早飯都吃不下的時候,遲稚涵給齊程煮了一壺陳皮茶,塞給他兩片生姜。</br> “這個……可以緩解孕吐,我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遲稚涵撓撓頭,就這個方法,還是她讓戚晴幫她去媽媽群問來的。</br> 她臉有些紅,剛才打電話讓戚晴進完貨暫時不要過來的時候,戚晴那句臥槽你把人給拐出來的話實在太響了,響得齊程的嘴角都抽了抽。</br> 然后聽到緩解孕吐,齊程的嘴角又抽了抽。</br> ……</br> 遲稚涵就莫名其妙的害臊了。</br> 昨天晚上亢奮的齊程,讓她領悟到,齊程內(nèi)心活動其實很豐富,他只是不說而已。</br> 不說只靠表情,反而更加……耐人尋味。</br> “喝不喝啦!”遲稚涵被齊程要笑不笑的表情盯得渾身發(fā)毛,氣的跺跺腳。</br> 然后又咬住嘴唇。</br> 她剛才好像在嬌嗔……</br> 雞皮疙瘩掉一地的那種嬌嗔……</br> ……</br> 她終于墮落了……</br> 內(nèi)心的小人已經(jīng)擰巴成了一坨,外表卻仍然梗著脖子裝沒事。</br> “戚晴……是你朋友?”齊程終于還是接過了那個治療孕吐的土方子,喝了一口。</br> “嗯,以前大學的室友。”遲稚涵坐下開始幫齊程按摩手腕,“這個穴道據(jù)說可以止吐。”</br> 都是網(wǎng)上找來的土方子。</br> 她就只是想做點什么,趙醫(yī)生沒回郵件讓她整個人都很焦躁。</br> “你只有她一個朋友?”齊程又喝了一口。</br> “能走下去的只有她一個。”遲稚涵答得很簡單,然后歪著頭看著齊程居然就這樣慢慢的快把這杯陳皮茶喝光了,“這個止吐效果怎么樣?”</br> “……還好。”其實沒什么用,他會喝主要是因為這杯東西是遲稚涵做的,而且多少有些安慰劑的效果。</br> “那我睡會。”遲稚涵爬上床,指了指床頭柜上那一疊小說,“我們家最高雅的書都在這里了,你無聊了可以看,不過最好也一起睡一會,晚上我們還得回洋房。”</br> 她不敢再忙來忙去了,齊程太敏感,怕他問起來,她就無所遁形。</br> 而且,趙醫(yī)生沒回也可能是太晚了,或者需要有新的治療方案,是她太急了。</br> “不舒服記得叫我。”抱住他蹭了蹭,嘟囔了一句閉上眼。</br> 心里有事不一定睡得熟,但是用香薰蠟燭溫著的陳皮茶味道很安寧,齊程又一直輕緩的拍著她的背,哄孩子一樣。</br> 鼻子有些酸,遲稚涵又抱得更緊了一些,迷迷糊糊的,終于有了睡意。</br> 半夢半醒的時候,感覺齊程俯下身子親了她一下,她噘嘴似乎對這樣的蜻蜓點水不滿意,睡夢里面很霸道的直接摟住了齊程的脖子。</br> 齊程嘴里有陳皮的香味,這味道意外的和他很像,都是雋永綿長回味起來微微甘苦的味道。</br> 他接吻的時候,手指會不自覺的摩挲她的耳垂,一下一下的,微涼的,溫柔的。</br> 然后慢慢的,開始感覺到熱。</br> 因為齊程的手指微微的用了點力,開始從她的耳垂一點點的向下。</br> ……</br> 睡意終于消失,遲稚涵睜眼。</br> 齊程的臉,近在咫尺,他也閉著眼,眼睫毛顫動,近看,可以看到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br> 可是,他皺著眉。</br> 像忍耐,又像是沉溺。</br> “齊程……”遲稚涵微微的推開他,聲音微微有些抖。</br> 齊程怔住,低頭看著遲稚涵被吻的有些腫的嘴唇,轉而抱住她。</br> “對不起。”他剛才,差點,沒忍住。</br> 她在他懷里睡得不安穩(wěn),眉頭一直皺著,他親她,只是因為想讓她眉心展開。</br> 然后就被她摟住,很兇悍的親了上來。</br> 意志力有點薄弱,再加上身上幾乎一絲不掛,遲稚涵軟軟香香的就在他身下,他差一點,就把這個吻繼續(xù)下去。</br> “……不是對不起……”遲稚涵被快被齊程摟的憋過氣去,“我那個……早上來了……”</br> “……”</br> “……我主動的你對不起啥?”問的更加奇怪。</br> “……”</br> “……不是,不是據(jù)說你不能做這種事么?”遲稚涵徹底糊涂了。</br> “……”齊程深呼吸,告訴自己遲稚涵已經(jīng)很克制,起碼沒有直接說他不行。</br> 他女朋友真的很喜歡……胡說八道語出驚人。</br> “……只是會比較難……”齊程又停了下,不知道怎么把那個詞說出來,別說是因為社恐,就算是他的教育,這個詞也很難對著女朋友說出口。</br> 他停了很久,一低頭發(fā)現(xiàn)遲稚涵仍然一臉的好奇。</br> ……</br> “……下次,我主動吧。”嘆口氣,他選擇放棄解釋,揉揉她的肚子,“痛么?”</br> “還好。”遲稚涵貼著齊程往上蹭了蹭,然后僵住。</br> “……遲稚涵……”齊程快要咬牙切齒。</br> “呃……”遲稚涵撅著屁股隔開一點距離。</br> 這距離上一次她喪心病狂的用那樣的方式告白后,這似乎是第二次來著……</br> 之前抱一起都不會這樣啊……</br> 真的不能怪她……</br> 她以為他一般情況下是不行的……</br> 昨天他不是還說自己做不了正常戀愛該做的事么……</br> “是因為你沒穿衣服么?”還是沒忍住好奇心。</br> 然后聽到齊程難得的磨牙的聲音,把她摁回去,不想再看到她那張難得的求知欲旺盛的臉。</br> “睡吧。”他什么都不想說。</br> “……不惡心了么?”遲稚涵頭又很頑強的抬了起來。</br> “……嗯。”摁回去。</br> “你不是說會失眠么?”又彈簧一樣的抬起來。</br> “……能睡著!”粗聲粗氣的感覺后面帶了個巨大的感嘆號。</br> “可是我醒了啊……”遲稚涵委屈。</br> “……”齊程被徹底弄得沒了脾氣,“那你先起來?”</br> 他需要強迫自己睡一會,儲存體力,為了半夜的出門,不然在遲稚涵面前慢慢發(fā)病的感覺太煎熬了,他不想這樣。</br> “不要!”遲稚涵耍賴,抱住又蹭了兩下,聲音居然很雀躍,“一起睡一起睡!”</br> “……”一起睡為什么要用這樣的語氣,還順便蹭他。</br> 而且兩只爪子還很不規(guī)矩的塞到絨毯里面,手指對著他的胳膊戳了戳,又假裝很隨意的慢慢的挪到他胸口。</br> “……好玩不?”齊程忍無可忍,抓住她的爪子,低頭,看著她睜著圓眼睛對他眨巴眨巴。</br> “好玩!”圓眼睛沒臉沒皮,笑的彎成月牙。</br> “不困么?”她一晚上都在照顧他,興奮的時候陪他聊天,難受的時候幫他找各種方法轉移注意力,黑眼圈很重。</br> “困。”遲稚涵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哈欠,她心里還念著趙醫(yī)生的郵件,但是床上暖洋洋的,身邊的齊程一直溫柔的幫她揉著肚子,這種心里面滿漲了幸福,又害怕失去的感覺,讓她整個人變得更貪心。</br> 她已經(jīng)不滿足于齊程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了,她想讓他康復,想讓他笑的心無芥蒂。</br> “齊程。”遲稚涵仰頭,兩人的腦袋靠的很近,仰著頭,鼻子能觸碰到他的下巴。</br> “嗯?”齊程仍然是慣常的溫柔的聲音,聽得遲稚涵覺得臉上似乎有蝴蝶飛過,撲棱棱的,癢癢的。</br> “你一定要好起來好不好?”遲稚涵握著他的手,語氣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恐慌懇切,“不是為了安慰我讓我放心的那種好,而是真的好起來好不好?”</br> 被子里齊程的身體動了動,換了個姿勢讓他可以整個手掌貼在遲稚涵的肚子上,揉的動作仍然輕柔,卻沒有馬上回答她。</br> 說實在的,這一次,確實比前面幾次更值得被期待。</br> 因為這一次,連他自己都覺得,可能,真的會有希望。</br> 但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康復了,也有可能會反復,而反復多次,就意味著他可能需要終生吃藥。</br> 所以真的好起來這個承諾,他不知道應該怎么給。</br> “你……是喜歡我昨天晚上吃了藥后的樣子么?”遲疑了很久,齊程輕聲問。</br> 然后微微嘆了口氣,用商量的語氣:“那個吃藥就可以,不過不能常吃,你如果喜歡的話,我一個月吃兩次好么?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吃三四次也沒關系。”</br> ……</br> …………</br> 遲稚涵傻眼。</br> 第一個反應,就是抬頭一口咬住齊程的下巴,因為近在眼前。</br> 太生氣了……</br> 這委曲求全的都是什么鬼。</br> “你再說一次!”嘴里咬著他的下巴口齒不清,遲稚涵覺得自己正在退化成狗。</br> 但是除了這樣,她不知道還能怎么表達自己的憤怒。</br> 齊程哪里還敢再說話,她咬的不重,但是這表情再加上咬的位置,真的小狗一樣。</br> ……</br> …………</br> 遲稚涵發(fā)現(xiàn)談戀愛最難的,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一時興起后應該怎么收場。</br> 比如這種情況下,她是應該繼續(xù)咬下去,還是應該換個地方咬。</br> 嘴巴張開時間太久牙幫子開始酸,遲稚涵悻悻然的松口,撈起袖子幫齊程擦了擦下巴,埋頭抱住他。</br> “睡吧。”語氣不太爽。</br> 雖然知道齊程現(xiàn)在沒辦法給她承諾,但是她既然都問出來了,好歹告訴她他會盡力也好。</br> 她就是因為太美好,所以安全感越來越缺失了而已。</br> 結果這位爺,打算吃藥來哄她……</br> 想了想更氣,在被子里又開始蹭。</br> 然后……</br> “你怎么還……”遲稚涵悶頭悶腦的聲音,因為還在氣又加上驚訝,語氣變得很奇怪。</br> 齊程是真的尷尬了,他腦子里還在想應該怎么給她承諾,結果她就已經(jīng)又換了話題,還是最不方便提的話題。</br> 他當然還……</br> 懷里還是溫香軟玉的怎么可能馬上下去……</br> 更何況這溫香軟玉喜歡跟蟲子一樣到處蹭。</br> “你不要蹭就沒事了。”把埋到被子里的人挖出來,分開了一點點距離,“睡吧,休息一會也好。”</br> 遲稚涵沒動,只是抓著齊程揉自己肚子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抓住又松開。</br> 下意識的,有些別扭的動作。</br> “我已經(jīng)答應過你很多次,會盡力。”齊程終于還是說話了,“但是結果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br> “那你有信心么?”甕聲甕氣的。</br> “……有。”只有一個字,他回答的有些猶豫。</br> 但是這次,應該是真的有的。</br> 遲稚涵又一次抬頭,親了下他的下巴,上面有一行淺淺的紅印,她下口不重,所以都看不到牙印。</br> “下次不許吃藥了。”他的腦回路真的太可怕了。</br> “……好。”齊程仍然回答的慢慢的,聲音低沉。</br> “一起睡?”遲稚涵頭仰的更高,舉起右手保證,“我不蹭了。”</br> “……好。”這次的語氣變?nèi)幔瑤е鵁o奈。</br> “中午想吃什么?”</br> “陽春面吧。”</br> “兩個蛋?”</br> “嗯……”</br> “我愛你。”</br> “……嗯。”</br> 陳皮茶仍然在飄香,齊程終于在遲稚涵軟聲軟氣的語氣下,眼皮變重,抱著她,閉上眼。</br> 他會盡力的,一定會。</br> 這樣的幸福,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能得到的,他得到了,突然就有了不能放棄的念頭。</br> 會好的吧。</br> 指尖在遲稚涵的肚子上微微動了下,已經(jīng)睡迷糊的遲稚涵呢喃了一聲翻身抱住他又蹭了下。</br> ……</br> 齊程苦笑著嘆氣,把遲稚涵推開了一點點。</br> 終于,入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