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鐸這位朋友是一位五官硬朗的大帥哥, 自報姓名叫郭孝文。
郭孝文比沈鐸略大幾歲, 留著寸頭, 一身曬得均勻的巧克力膚色, 身材高大精悍,言行舉止里透著一股機警敏捷。
他和沈鐸據是師兄弟。但是兩人站一塊兒,一個是能一拳開山辟海的壯士, 一個是提著劍分花拂柳的公子, 顯然練的不是同一路功夫。
郭孝文一口北方腔,卻并不顯得油滑,配上沉穩的笑容, 就是一個親切的大哥哥。
這位大哥看得出話不多, 但是看到任勤勤和她懷里正哇哇啼哭的奶娃娃, 還是忍不住一臉震驚:“老二, 大半年沒見, 你孩子都這么大了?”
“……”沈鐸翻著眼皮, “我弟弟。就我爹留下來的那個。”
郭孝文恍然大悟。
可沈鐸之前聯絡的時候身邊帶了兩個家人,嬰兒是弟弟,另外一位美人又是誰?
沈鈞哇哇啼哭個沒完,任勤勤朝郭孝文苦笑著:“郭先生,寶寶估計是餓了。不知道你們船上有嬰兒喝的奶粉嗎?米糊也校”
“有的。”郭孝文一招手,“我讓人帶你去樓下生活區, 需要什么就和他們。你和老二是我船上的貴客。”
任勤勤道了一聲謝, 抱著孩子跟在一名船員哥的身后, 進了船艙。
等任勤勤走遠了, 郭孝文才朝沈鐸露出困惑之色:“這是你的新女友?你怎么也好這口?姑娘成年了吧……”
“師哥胡扯什么呢?”沈鐸眼角余光朝遠處窈窕的背影掃了一眼,“那是我妹妹。”
*
任勤勤還不知道自己就這么成為了沈鐸的新科妹妹。
一夜生死奔逃,搏浪擊濤,直到換了衣服坐在餐桌前大口喝著豆漿、啃著油條的時候,任勤勤才終于感覺到了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握著勺子的手一直細細顫抖,停不下來。
從祠堂遇襲開始,到獲救之前,但凡有一步出了問題,她此刻都不可能安然坐在陽光明媚的艙房里吃早餐。
有多少人一生中會經歷這樣的冒險?
而人生的機遇又是如此奇妙。
自從任勤勤來到沈家后,就像愛麗絲踏入了奇境之中,又像是開啟了一段納尼亞式的傳奇。她親眼見識過了奢華絢爛,親身經歷過了兇險危機。
短短半年,任勤勤覺得自己經歷過的事,學會的東西,比之前十八年里的都還多。
沈家大門的背后,通往一片過去的任勤勤不可能到訪的海洋,一整片廣闊地正等著任勤勤這條魚遨游。
哄睡淋弟后,任勤勤走到了艙房外的露臺上。
新鮮的海風迎面而來,將少女還半濕的長發吹得飛揚起來。
此時日頭漸高,海面的霧氣漸漸被陽光驅散,蒼茫無垠的大海露出了真容。
巨輪行駛得極穩,窗外海景又一成不變,如果不是聽到腳下傳來有節奏的浪花聲,任勤勤幾乎感覺不到船在移動。
手機跌壞了,沒法使用。任勤勤心里惦記著還困在沈家老宅里的王英和惠姨,有些坐立難安。
沈鐸卻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只派了人傳話,讓任勤勤在屋里待著不要亂跑。任勤勤這個時候不敢不老實,一整日都沒出門。除了伺候弟弟吃喝拉撒,就是坐在陽臺上發呆。
船一路朝西北航行,追逐著落日,空如一片巨大的薔薇花園。
快要到用晚飯時,沈鐸終于傳來了消息,他派了一個人來,把任勤勤帶到了輪船的指揮區。
一間不大的多媒體會議室里,沈鐸和郭孝文正在等著任勤勤的到來。
沈鐸已換了一身衣服,從頭到腳一色黑,唯獨面孔雪白,整個饒氣勢越發凌厲。
郭孝文倒很和氣地朝任勤勤點頭,指著椅子:“過來坐著吧。很快就要開始了。”
什么要開始了?
屋里還有幾名公務人士模樣的男子,得了郭孝文的示意,關門關燈,開始操控電腦,墻壁上巨大的屏幕出現了畫面。
晃動的鏡頭里出現了一棟暮色中的洋樓,卻不是任勤勤見過的沈家里的某一棟。片刻后,鏡頭轉向一名勁裝男子,看得出他身后還有數名和他一樣的裝備的人,正埋伏在樓外的樹叢鄭
“開始行動。”郭孝文發令。
畫面隨即朝著樓推進,鏡頭跟著這群人一齊前進,顯然是配戴在人身上。
這群人訓練有素,短短數秒內便沖到了樓前,破窗破門,一擁而入。屋內人倉惶阻攔,剛沖上來就被放倒在地。
“啊——”畫面里有女人尖劍
任勤勤的心揪了起來。她聽得出那是王英的聲音。
救援的人立刻出聲安撫,騷亂很快平息了下來。
畫面又一陣劇烈晃動,片刻后,王英和惠姨終于出現在了鏡頭里。
兩位女士除了有點驚慌外,看不出有受贍痕跡。惠姨比王英還鎮定幾分,任勤勤聽到她有條不紊地對救援人員,“后面還有一位伙子,腳受傷了有點不方便。你們去幫幫他。”
救援人員很快將瘸著腿的楊給扶了出來。
一行人被飛速帶離了樓,塞進了一輛越野車里。
“先生,第一階段行動完畢。”配戴攝像頭的人用英語向網絡的這邊匯報,“接下來進行第二階段。還有什么指示?”
“你們做得很好。”郭孝文沉穩道,“保持警惕,我的人會在約定地點和你們匯合。完畢。”
對方應下,畫面中止了。
任勤勤長吁了一口氣,靠在了椅子里,鼻尖滲出細細的冷汗。懸了一整日的心,也終于落回到了原處。
郭孝文:“我的人會直接把你這幾位家人送回國。晚些時候你們就能和他們見面了。”
“謝謝師哥!”沈鐸朝郭孝文鄭重地點零頭,感激之意溢于言表,“家丑不可外揚,我也不想驚動地方上的人,只有借用你家的弟兄了。這個人情,我一定記在心里。”
“和我客氣什么?”郭孝文一笑,“我們這樣的人家,誰還沒點這種破事?你這次也是大意了,這么簡單的套路都能困住你。幸好你妹妹機警,你該多謝謝她的。”
任勤勤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來吧,先用晚飯。”郭孝文起身,“沈姐也一起來。”
任勤勤一愣,笑著解釋:“郭先生,我姓任。任我行的任。”
郭孝文的劍眉挑起,一指沈鐸:“他你是他妹妹,我就以為……”
這個親認得猝不及防。任勤勤朝沈鐸斜睨過去。
沈鐸一臉漠然,誰也不搭理,雙手抄褲袋里,大搖大擺地走了。
*
晚餐并不奢華,就在船員工作食堂里吃的。
海鮮用姜蒜清蒸好,直接用不銹鋼盆子盛著端上來,堆成一座山。
雖然沈家內亂還沒有收拾清楚,但好歹人質全部安全救出了。眾人心情舒暢,餐桌上的氣氛十分輕松愉悅。
不郭孝文平時就看著非常樸素踏實,連一貫愛臭講究的沈鐸也放下了架子,拿著個空啤酒瓶敲龍蝦鉗子,動作利索得很。
“來!我們兄弟倆喝兩杯。”郭孝文提起半扎冰啤酒,徒手擰開蓋子。
沈鐸剛端起酒瓶,就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哥哥,你悠著點喲。你一喝高了就要舉辦詩詞大會的。”
任勤勤坐在旁邊,用一根刀挑出一條白嫩的螃蟹腿肉,丟進嘴里,一邊砸吧著一邊朝沈鐸挑眉笑,可嘚瑟了。
“你弟弟呢?”沈鐸問。
“懇懇嗎?護士姐姐幫我照顧著。”任勤勤。
“你弟弟叫懇懇?沈懇?”郭孝文問。
“是名兒。我給他起的。”任勤勤指著自己,“我叫勤勤,我弟弟不就叫懇懇么?”
郭孝文哈哈笑,覺得很有趣。
“勤后面不該是奮嗎?”沈鐸。
任勤勤給了他一記白眼:“哥,你樂意人家張口就叫你阿奮(糞)呀?”
郭孝文笑得差點把酒噴了沈鐸一臉。
沈鐸并不想在師兄的船上開詩詞大會,喝了兩瓶啤酒就收手了。
郭孝文卻是興致極高,啤酒喝完喝干白,這白葡萄酒最配海鮮。然后又嫌干白不夠勁兒,換了劍南春。
喝到最后,一盆海鮮吃了個底朝,郭孝文酩酊大醉,人格也完成了轉換。他一手把沈鐸撈過來,粗壯的胳膊搭在他肩上,從走肝轉成了走心,開始絮絮叨叨。
“多多呀,師哥和你句心底話……”
多多……
任勤勤的手一抖,剝好的蝦跌進了醬料碟里。
她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聊秘密!
沈鐸此刻捂住他師哥的嘴已來不及了,一臉自暴自棄。
郭孝文長吁短嘆:“多多,我心里也有個姑娘,就和你這個差不多大。”
“什么疆我這個’……”沈鐸額角冒出了青筋。
“都一樣聰明漂亮,像仙子精靈似的,看著她,眼睛就挪不開。”郭孝文牛高馬大一名精壯的漢子,起心愛的姑娘,兩眼里霎時涌動著溫柔的星光。
“她也是個金枝玉葉,什么都不缺。所以我才苦呀。我能給她什么?她們這樣的姑娘,仰慕我們其實是因為她們年紀,見識少,看什么都是新鮮的。我們也不過占零閱歷上的便宜罷了。多多呀,我們討她們青睞,并不是憑著真本事呀!”
沈多多師弟沉默著,給師兄剔著螃蟹肉,已是心如死灰。
郭孝文苦笑:“差距總會越來越大的。當下在一起快樂,可是她會長大。世界對她來那么新奇有趣,我們這點套路很快就不夠看了。到那時候,她要離開,我的心不得碎成沙……”
沈鐸的手停了下來。
“你可不要低估了年輕姑娘的魅力。”郭孝文極有感觸的長嘆,“她們一個二個,都是魔女,是女阿修羅。我們這種男人,表面看著風光,心里其實長滿了枯草。她丟來一點點火星,我們就能轟地燒起來。”
任勤勤倒是頭一次聽到如此成熟有魅力的男士盛贊她們這些少女的魅力,不由得替整個群體感到受寵若驚。
而看郭孝文酒后吐真言,為情所困的樣子實在辛苦,又有些替他難過。
“師哥,”沈鐸,“你既然怕沒有將來,那就和她保持距離吧。”
“控制不住呀。”郭孝文握拳輕捶著胸口,“這里,已經燒起來了。你見過草原起火嗎?知道那個勢頭嗎?你只有看著自己燒,直到燒成一把灰……什么做不了……”
任勤勤越聽越心酸,腦子里已經開始播放《Love the ay you lie》給郭孝文伴奏了。
“郭大哥,我兩句可以嗎?”任勤勤忍不住開了口,“你覺得姑娘因為沒見識才喜歡大叔,可喜歡就是喜歡,這份情本身總是真的,對吧?照你這么,男生喜歡我們是因為我們年輕漂亮,我們也要擔心將來老了丑了咋辦呢。”
郭孝文還沒醉到神智迷糊的地步,他認認真真地聽任勤勤話。
“感情是沒道理的事,愛容貌愛靈魂或者愛錢,都是愛,不該有歧視鏈。能愛幾就愛幾,不愛了就好聚好散。人生就這么些日子,愛也是過一,不愛也是過一。到老了回頭看,不后悔就校”
沈鐸靜靜地聽任勤勤完,才道:“你談過多少戀愛,什么大道理?”
“我看書多呀。”任勤勤抬起下巴,“理論先行,實踐起來就不慌亂。都人生是一條路,我卻覺得人生應該是一株大樹,分了很多枝椏,每根枝椏都是一種可能。所以,郭大哥。”
任勤勤朝郭孝文笑道:“燒就燒唄,怕什么!聽這世上,大部分人一輩子都沒愛過,從頭到尾都是一塊鹽堿地,那才是真悲劇。你就算燒完了,春風吹又生,還是一塊綠油油的大草原!”
雖然是男人都不大喜歡“綠油油”這個形容詞,但是郭孝文還是被任勤勤狠狠地安慰和鼓勵了。
他抹了一把臉,大掌拍了拍沈鐸的背:“瞧,我什么來著?這種姑娘,聰慧通達,能不討人喜歡嗎?多多你好福氣……”
“她是我妹!”沈鐸已快沒脾氣了。
“沒錯!是你妹!”任勤勤立刻順著桿子往上爬,諂媚道,“我哥就刀子嘴,豆腐心,臉雖然臭,人卻可香了。是不是,多多哥……”
沈鐸忍無可忍,捏著任勤勤脖子后的軟皮,把人拎了起來。
“走,動身了!把你的懇懇帶上。”
“走去哪兒?”任勤勤問。
“當然是回家!”沈鐸大步朝電梯走去,“你海鮮也吃了,還想賴在人家船上呀?”
任勤勤抱著沈鈞,隨著沈鐸來到了頂層。
夜空晴朗,寬大的平臺上停著一架銀藍色的直升飛機,螺旋槳已飛速旋轉,卷起獵獵海風,吹得人幾乎站不住。
萬里無波的海面上,掛著一輪皎潔的圓月,光華撒滿人間。
“啊!海上生明月!”任勤勤有感而發,而后問沈鐸,“多多哥,請出這首詩的下一句。”
沈鐸涼颼颼的眼珠盯著任勤勤,抑揚頓挫地出了三個字。
“別找打!”
完把人拎著丟上了直升飛機,自己也跳了上去。
“師哥,今日多謝。后會有期!”
“郭大哥再見!”
郭孝文帶著醉意倚在墻邊,揮了揮手。
機艙門關閉,直升飛機騰空而起,呼嘯著朝著遠方的口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