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勤勤本以為,徐明廷開著如此拉風的豪車,應該會帶她去一家米其林餐廳,或者一家極難約位子的私房菜館子。
燈光優雅,菜肴考究,旁邊沒準兒還有人拉提琴。
可是徐明廷將任勤勤帶到了杏外,停在學校門外一家老餐館門前。
老餐館專門做粵菜,并不是名店。可是杏外的學生們周末出來打牙祭,最愛光臨這家館子。
自然,也是任勤勤他們當年周末聚餐最常來的地方。
“還記得這里嗎?”徐明廷笑問。
“你問的是什么話?”任勤勤已經摩拳擦掌流口水了,“我就算忘了你,也忘不了他們家的鮮肉燒麥!”
沒有什么比舊地重游最能喚起往日的情分的。
喝著濃香的雞絲粥,吃著鮮香的燒賣,往日和幾個好友在這里聚餐的一幕幕重新浮現在眼前。
“這一籠都是你,吃慢點。”徐明廷笑,“當年你就這樣,一個人就能干掉一整籠燒賣。我沒見過哪個女生像你這么能吃的。”
“能吃的女生可多了,只是大部分都不會在你面前表現出來?!比吻谇冢拔乙彩呛湍慊焓炝撕螅挪谎b了。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段時間,我是不是也斯文得很?”
徐明廷是明月清風一般的翩翩佳公子,再潑悍的女孩子到了他面前,都自己收斂幾分,多少裝個樣子。
“是這樣的?”徐明廷還有點驚訝。
男人果真看不穿女孩子的這點伎倆?
任勤勤笑:“燕妮你知道的,真爛漫走蘿莉風。你知道她最愛吃各種油炸昆蟲嗎?”
“不可能!”徐明廷低呼。
任勤勤點頭:“蘸點辣椒面,喀嚓喀嚓可以吃這么一大碗。我有視頻為證,回頭發給你。”
徐明廷腦補了一下馮燕妮大口吃炸昆蟲的場面,喉嚨里一陣翻涌。宋寶成居然還親那張嘴呢。
“還有張蔚,那么瘦的個子,她的酒量可以干翻宋寶成他們半個球隊!我同樣有視頻為證?!?br/>
徐明廷握拳,支著嘴不住笑。
“那你的獨門絕技么?”
任勤勤很自豪地拍著胸脯:“我吃不胖!”
徐明廷笑出聲來。
“想知道我的秘訣嗎?”任勤勤朝徐明廷瞇眼。
“來聽聽?!?br/>
任勤勤神秘道:“其實,我是這個城市里的超級女英雄,每晚上都會換上緊身服在城市里飛來飛去抓壞人,消耗兩三千卡路里不在話下……”
徐明廷噗一聲,扶額笑個不停。
“勤勤,你真是……我更正一下。你比過去更好玩了?!?br/>
任勤勤也這么覺得。過去她對著徐明廷,總有幾分拘束,生怕言行不得當,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她現在沒有這個顧慮了。人一旦活絡了,當然比過去有趣多了。
不像她和沈鐸,第一次見面就砸了人家一棍子,后來又幾次被他撞見哭鼻子,毫無形象可言。
不過正因為這樣,她在沈鐸面前一直很恣意輕松,嬉笑怒罵做自己。他所看到的,便是真的她。
飯后,徐明廷對任勤勤:“下一站,兩個選擇:一是去公園看花;二是游杏外。”
任勤勤當然選擇了后者。
杏外門禁很嚴。但徐明廷顯然早有準備,給他們倆弄來了兩張訪問證,大搖大擺地進了門。
杏外的樓房和操場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看得出外墻翻新過。任勤勤入學那年才新種下的一排葉榕已經亭亭如蓋,垂著細細的氣根。
學校已經放了暑假,但是升學班的學生還在補課。正是午休十分,學生們吃過了午飯,正滿地撒歡。
校服樣式卻是煥然一新,更加時髦漂亮。
一群學生擠擠挨挨地從任勤勤他們身邊經過,恣意地大聲笑。營養充足而健美高挑的身軀,光潔飽滿的面孔,無憂無慮的神情。
任勤勤有一時恍惚,覺得好像看見簾年的自己和朋友們。
“想回到過去嗎?”徐明廷問。
“才不!”任勤勤斷然否定,“我花了多大力氣才修煉出今這一身修為,我容易嗎?只有混得不好的人才想重生。我對我現在的人生很滿意。而且,重新回去高考,去寫畢業論文,可饒了我吧?”
徐明廷忍俊不禁:“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爽利?!?br/>
任勤勤更正:“當年我那是口直心快冒傻氣,如今才是伶牙俐齒爽朗大氣。”
“別太貶低自己?!毙烀魍?,“當年的你就很好了?!?br/>
任勤勤順著話討了個巧:“那現在呢?”
徐明廷望過來的眼眸里含著春水般的笑意。他柔聲:“現在更好。”
時隔七年,徐明廷的魅力非但不見,反而還因為社會的磨練更多了一份積淀下來的厚重。少女或許不大會欣賞,但是對于有一點閱歷的女人來,更加具有殺傷力。
任勤勤臉頰一陣燥熱,輕咳一聲。
人是不是舊的更好,她不知道,但是酒卻是陳的更香。
徐明廷風采更勝一籌,這個校園男神的保質期可真長,倒也不枉她少女時期迷戀了他一場。
林蔭道。兩人并肩,踏著那滿地金幣般的碎光,緩緩朝前走著。
地上,兩饒影子始終隔著一點點距離。
“我們的緣分真不淺?!毙烀魍⒑鋈?,“你后來也讀了牛津。論高校,我們也是老校友呢。”
“確實呢?!比吻谇谛Φ溃翱上r間不對,錯過了?!?br/>
徐明廷唇角的笑容有瞬間的定格,才:“錯過了嗎?我不覺得。我們倆現在不是又重逢了?”
“得也是。”任勤勤急忙糾正,“不過在牛津讀書的時候,偶爾經過你們學院門口,忍不住會多看兩眼。男生不是都喜歡去撐長篙船么?還想,不知道徐明廷會不會?!?br/>
徐明廷一愣:“我還真不會。不過可以去學。”
“都畢業了,學這個做什么?”任勤勤笑,“我也就隨口一罷了。來來,給我講講美國。”
其實真要起來,兩人分別這七年里,足跡的交織點并不只牛津這一個地方。
徐明廷在美國,生活在紐約。而任勤勤隨沈鐸出差,也去過紐約好幾次。
沈家在紐約的公寓位于中央公園旁邊,寬大的露臺可俯瞰公園全景。
而任勤勤只要有空,就往大都會博物館和古根海姆博物館鉆。沈鐸不僅全程提供私人獨家講解,還能帶她去百老匯劇場的后臺和明星演員合影。
任勤勤不知道的是,徐明廷當時住的公寓,就離他們只有兩個街區之遠。他每清晨都會在中央公園里晨跑,周末也很喜歡去百老匯看演出消遣。
也許,曾經,在某個時刻,他們在紐約的空下擦肩而過,又各自奔向前方。
“這些年,你獨自在國外打拼,吃了很多苦吧?”任勤勤問。
“要看和什么樣的人比?!毙烀魍⑤p笑,“和豪門子弟比,我吃了苦,可是和普通人,和寒門子弟比,我一直都在享福?!?br/>
任勤勤忍不住深深看了徐明廷一眼。
徐明廷當年沮喪地出國念書,連朋友都不想見。任勤勤當時還很擔心徐明廷的扛壓能力,畢竟他是一路順風順水長大的孩子。也更怕他想不開可,鉆了什么牛角尖。
今聽徐明廷理智地分析自己,任勤勤放下了心來。徐明廷成熟了。
“當年我就是溫室里的花朵。”徐明廷,“稍微被雨水打著了,就當都塌下來了。而且,我爸決意努力償還債務,我們家變賣了大量的家產??删褪沁@樣,還有債主找上門來。我爸為了護著我和我媽,被他們用雞蛋砸了一頭一臉……”
任勤勤錯愕。
徐明廷的聲音有一絲顫抖,這段回憶依舊讓他痛苦。
“你也見過我爸,多有風度,多斯文的人。我從來沒見過他那么狼狽,跪下來求對方停手,保證一定會還錢。我想替他跪,他不讓。他他的膝蓋已經彎了,我的膝蓋不能彎……”
“明廷……”任勤勤怔然。
他就是因為這些事,才不肯見她一面的嗎?
他當年是真的無暇他顧。
“但是,都過去了。”徐明朝任勤勤釋然一笑,“現在我們家不僅沒有了債務,還得到了大筆投資,東山再起指日可待。只是從今往后,家里的重擔由我來扛著。我不會再躲在父母的背后了?!?br/>
任勤勤勉強擠了個笑:“你也真是,什么都不。當然,就算了,我其實什么忙都幫不上。這樣的朋友,也怪沒用的。”
“朋友的作用不是這個?!毙烀魍?,“我知道你在背后一直默默關心我,掛念著我。我知道有你這么一個人在,哪怕在世界的另一端。我也覺得很安心。”
任勤勤不知道,她對于自己的意義,不在于她能為他做什么,而在于她象征著自己年少無憂,最明媚燦爛的一段時光。
所以她被懷念和牽掛,所以闊別多年后看到她沒有變,自己有多高興。
他們走到簾年高三所在的教學樓下。
“去樓頂看看?”徐明廷問。
任勤勤和他一通沿著樓梯往上走去。
“我其實一直都從我媽那里聽到你的消息。”徐明廷。
任勤勤不奇怪。蔣太太那性格,只恨早年入錯了行,沒有進國安局干情報工作,不然現在也許已經是國之棟梁了。
“都舅舅對你很器重,花大力氣栽培你。你一邊念書,一邊在公司里做事,職位還越來越高,已經獨當一面了。”
“沒有傳的那么夸張。”任勤勤謙虛,“我實驗室的活兒也很多,還有論文要寫,現在也不過在基金會里做事罷了,今后的發展方向還是搞科眩不過跟著沈總,還真去了不少地方,見了很多世面?!?br/>
“你管舅舅叫沈總?”徐明廷覺得有趣。
“工作上的稱呼,習慣了。”任勤勤忙改了口,“沈鐸他……”
直呼其名好像又有點昭然若揭的曖昧。
“鐸哥他……他的生意鋪得大,做他特助那幾年,三兩頭滿世界出差。后來進了基金會,跑非洲和南美更多一些?!?br/>
他們一層層慢慢地往上走。
還沒到上課時間,走廊里有不少高三生。
徐明廷高挑俊朗,風度翩翩,好些女孩子的目光隨著他移動。
“男孩子都在看你呢?!毙烀魍⒑鋈弧?br/>
任勤勤一愣。我?
“你都沒發現?”徐明廷笑道,“你一走過來,那一群打鬧的男生立刻消停了。”
任勤勤不好意思地拂了一下鬢邊的頭發。她覺得自己從來都不是人群目光的中心,也并不習慣被人行注目禮。
“這一直是我欣賞你的一點?!毙烀魍⑷滩蛔?,“你好像到現在,都還不覺得自己有多優秀。”
“那你可高估我了。”任勤勤直笑,“我只是不會高估我的顏值,但是我對的智商和工作能力,那可是超級有自信的。我進基金會才兩年,就混成了一把手。你還不知道,我前陣子才把沈鐸他姐從基金會里給擠走了。我不是什么白蓮花,徐明廷。辦公室宅斗,我可是一把好手?!?br/>
“我知道你不是白蓮花。”徐明廷,“我一直都知道。你壓根兒就不是花花草草,你是一株樹?!?br/>
他抬起手,推開了樓頂的大門。熱烈的陽光照射進來。
樓頂和記憶中的相差無幾。
“離我們的十年之約還有三年吧?我們提前來打卡了?!比吻谇诟锌?,“當初我們女生還,你去了英國,沒準能娶公主?!?br/>
“什么公主?!毙烀魍⑦有?,“我現在還單身呢?!?br/>
雖然不是有心詢問,卻是很湊巧地將人家的婚戀狀態打探清楚了。
那句“好巧,我也單身”,任勤勤是不敢脫口而出的。她忙把話題轉了回去。
“我很感激鐸哥。要是沒有他為我規劃道路,光憑我自己摸著石頭過河,我絕對走不到今這個高度的?!?br/>
“你讀書一向很好呀?!毙烀魍ⅰ?br/>
“不光是念書?!比吻谇?,“眼界和見識,都得從生活和工作中才能獲取?!?br/>
“你這些年,都跟著舅舅去過哪些地方?”徐明廷好奇地問。
“那還真有點多?!边^往的一幕幕在任勤勤眼前飛速掠過。
她登過泰山,也曾在西南喀斯特地區的地下暗河里漂流過;她在內蒙大草原上跑過馬,也駕車穿梭于敦煌的戈壁之中,追逐落日。
大三那年清明節,沈鐸帶著任勤勤乘坐直升飛機,從船上起飛,去看格林蘭的冰山。
巨大的冰山在陽光下崩裂坍塌,砸落進深藍色的海水里,掀起海嘯般的巨浪。
在澳大利亞,沈鐸親自駕駛著一架噴氣式滑翔機,飛躍托雷斯海峽,去往大堡礁。
他們的腳下,海水呈現蒂凡尼藍,心形礁就像一顆失落的海洋之心……
任勤勤細數著回憶,發覺沈鐸教會她的東西實在太多。他實現了自己的承諾,親自引導著這個女孩,把她帶到這個世界的高處。
他他不敢占有她,卻毫不計較得失地對她傾盡了一牽他他會傷害親近的人,可自己卻先急著對別人掏心挖肺。
任勤勤的眼眶突然濕潤。
他們沒有戀愛??上掠心膫€男人,愛她能比這個男人更多?
“勤勤?”徐明廷急道,“你怎么了?我那話引起你什么傷心事了嗎?”
“沒櫻”任勤勤忙抹了一下眼角,“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很感饒經歷。你知道不,沈鐸還安排我跟過船呢?!?br/>
“你一個女孩子?”徐明廷吃驚,“舅舅也真狠心。你吃了很大的苦吧?”
“其實還好。大伙兒都照顧我。我們走的航線也比較輕松。你是不知道,船經過白令海峽的時候,那景色簡直美絕了!懸崖壁立千仞,波濤萬頃堆琉璃,白鷗在峭壁邊飛舞……”
任勤勤回憶著,秀麗的面孔浮著懷念的笑。
“我當時站在船頭,正忙著拍視頻呢。結果一個浪打過來。要不是沈鐸眼疾手快把我給逮住,我現在早就是海峽里的一只水鬼了?!?br/>
徐明廷松了一口氣:“舅舅罵你了?”
“可兇了。”任勤勤做了個鬼臉。
可罵完了,他們相互依靠,沉默地站著,欣賞著波瀾壯闊的美景。
任勤勤至今還記得,當時的耳機里,正在放著一首歌。
女歌手嗓音嘹亮地唱著:“aholeneorld,adazzlgpceineverkne……”(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我不曾見過的燦爛地。)
身邊那個人,正是操縱著魔法飛毯,帶她去看大千世界的男人。(注)
不知怎么的,任勤勤忽然又想到了撒哈拉。
去年圣誕節,她和沈鐸去了摩洛哥。
他們住在貝都因饒帳篷里,喝駱駝奶,摘沙棗,不亮爬上最高的沙丘看日出。
清晨的沙漠,冷風呼嘯。沈鐸用一張毯子把他們倆包裹住。任勤勤可以放肆地依偎在男饒懷里,汲取他的體溫。
等待日出的時候,沈鐸和任勤勤講起了三毛。講這位女作家感性、浪漫,又凄美的一生。
沈鐸起了三毛的詩。有一句詩,任勤勤牢牢記在了心里。
“每想你一次,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br/>
日出的空最瑰麗動人,自西向東,由深藍過度成玫紫,再化作火焰般的金黃。
沈鐸俊美的側臉鍍了一道金邊,眼里有火在跳耀。
他望著朝陽,任勤勤則望著他。
女孩心想,也許每個饒心里都有這么一座撒哈拉,心甘情愿被埋在沙堆下。
既然都到了杏外,拜訪老師也就理所當然了。
任勤勤和徐明廷一道做東,請老師們在一家頗有格調的私房菜館子用晚飯。
黃老邪已年過七旬,卻老當益壯,依舊穩坐西南地區第一仙師的寶座。
兩個學生都是黃老邪的愛徒,如今都這么有出息,老頭兒特別高興,不顧老伴瞪眼,一口氣喝了不少酒。
徐明廷要開車,任勤勤自告奮勇陪黃老邪喝酒。
等徐明廷開車將任勤勤回家時,都已是晚上十一點半了。
任勤勤喝的并不多,但是疊加上一整日奔波的勞累,人有些暈沉沉。徐明廷很體貼地讓她挽著自己的手,護送她往公寓樓走。
“今的行程安排得太滿,是我的不對?!毙烀魍M懷歉意,“主要也是怕你太忙,想再約你不大容易?!?br/>
“再忙,老同學請吃飯,這個空我還是抽得出來的。”任勤勤擺手,“哎對了,燕妮聽你回來了,想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吃頓飯。不過她和宋寶成又在鬧分手……”
“又?”徐明廷忍不住叫道,“我給他們買的結婚禮物都快過保質期了?!?br/>
噗——任勤勤大笑起來,酒勁兒讓她沒有控制音量,爽朗的笑聲在深夜幽靜的區里回蕩。
沒想她這一笑,竟然還召喚出來零什么。
隨著“汪汪”兩聲狗叫,一只肥壯的邊牧從花園里沖出來,朝著任勤勤直撲而去。
徐明廷驚駭,一把將任勤勤往身后拽去。
“喲,腿子!”任勤勤卻是語調輕快。
腿子趴在她身上,搖頭擺尾伸舌頭,一臉諂媚。任勤勤親昵地摸著它的腦袋。
“快下來,你現在死沉。你主子把你當豬喂呢?”
養豬能手沈鐸同志聽到了召喚,邁著兩條長腿,慢悠悠地從花園里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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