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漿齊唰唰地伸入水中,攪起一片水花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閃閃發(fā)亮,月如銀盤,清風(fēng)拂面,倒是一派大好風(fēng)景,不過陪伴這美景的,卻是如雷的鼾聲。不是一個,而是一片一片的。
船上,抱著武器的士兵們互相擠靠著,睡得極是香甜。
奔騰的黃河水上,上百艘運兵船,載著數(shù)千名士卒以及軍械物資,正在迅速地向著他們的目標(biāo)接近。
而在岸上,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隊伍,與他們交相呼應(yīng)。
這些隊伍,便是蕭誠派出來的,由高迎祥指揮的前去援救謝鴻、劉俊的部隊。
這支部隊由三股不同的人馬組成,魏武帶著的是廣南西路的三千兵,高迎祥則帶著出自云南路的五千人馬,而岸上的騎兵,則是出自貴州路天鷹軍,由岳騰率領(lǐng)。
這很是考驗高迎祥的指揮能力。
岳騰還好說一些,魏武可真就是老資格了。
“我不喜歡謝鴻,劉俊這兩個家伙!”船艙之中,魏武直言不諱:“這兩個家伙這典型地是拿著整個亳州宿州的百姓的生命,為他們?nèi)蘸蟮臉s華富貴鋪路啊!”
高迎祥沒有作聲。
他與魏武出身不同。
魏武出身底層,是從小兵一步一步干起來的,在這期間,還殘廢了,要不是運氣好,碰上了蕭誠,他最終的結(jié)局必然是會很凄慘的。
現(xiàn)在他雖然功成名就,但思想?yún)s早就固化了。
對于謝鴻這類人,哧之以鼻。
高迎祥就不同了。
他甚至很欣賞這兩個家伙。
這樣的決斷,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出來的。
從謝鴻和高俊決定出兵之始,他們便清醒地意識到了必然會遭到劉豫的瘋狂反撲,如果他們?nèi)亩猓厝皇撬罒o葬身之地。
所以,他們的這一次投機(jī),完完全全是砸上了身家性命的。
所有的軍隊,能夠拿得出來的物資、軍械、糧餉現(xiàn)在全都集中到了徐州,甚至連他們的家人,都全搬到了徐州。
說得好聽一點,是與徐州共存亡,要為大宋守住這咽喉要地。
說得不好聽一點,是因為現(xiàn)在的宿州、亳州就是兩個空殼子雞蛋,只消輕輕一敲,蛋黃蛋清便要流一地,所以還不如把家小全都運到徐州去,畢竟那里重兵云集,更安全一些。
而事情的發(fā)展,也正如他們預(yù)料的那樣,劉豫聽說徐州丟失,直接連濟(jì)南都不回了,帶著軍隊從東京城外就直撲徐州。
對此早有防備的謝鴻與劉俊二人自然是毫不畏懼,與劉豫是打得有模有樣,有攻有守。
劉豫拿不下徐州,便將一股邪火撒在了亳州與宿州身上,軍隊突入這兩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湛删驮饬舜笱辍?br/>
這兩地地處淮河流域,向來是富庶之地,被劉豫這一折騰,幾乎變成了人間地獄,死傷狼藉。
劉豫本意是想誘使謝鴻與劉俊能夠分兵出來相救,如此一來,他便能全殲對手于野外,而不必去攻打防守嚴(yán)密的徐州城。
可奈何不得這謝劉二人主意早就打定,不管你劉豫有千般妙計,我自一法應(yīng)對,那就是絕不出城。
搞到后來,惱羞成怒地劉豫竟然下令刨了謝鴻與劉俊二人的祖墳來泄憤,甚至還令人拖了這些墳瑩之中的棺槨到徐州城下,本來是想打擊這兩個家伙的士氣,卻不想謝鴻劉俊二人在城上大哭一場之后,卻是當(dāng)著萬千人的面前歃血為誓,要與劉豫這個大反賊不共立于青天之下,有生之年,必然要將其抽筋扒皮。
打擊別人士氣不成,反倒是讓對方士氣高漲,而自己的士氣倒是下滑得厲害。
必竟,挖人祖墳這樣的事情,在不管敵我雙方的人看來,都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徐州之戰(zhàn)僵持了下來,劉豫的軍隊繼續(xù)在亳州宿州兩地襲擾搶掠,甚至還有往外擴(kuò)張的趨勢,而謝劉二人仍然死守徐州。
如果沒有外援的話,徐州即便能守個一年半載,也肯定是會丟失的。
外無可援之兵,內(nèi)無必守之城。
而謝鴻劉俊賭得就是遠(yuǎn)在江陵府的蕭二郎能夠看到徐州對于江南半壁江山的作用,只要援兵一至,他們奪下徐州并破家守城的功勞,足以讓他們在新朝之中名利雙收。
而這,也正是魏武很不喜歡他們的理由。
因為這兩個家伙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
但代價卻時無數(shù)人的鮮血和生命。
高迎祥的看法恰恰相反。
“撫臺可不僅僅是要我們?nèi)ゾ冗@謝鴻與劉俊二人!”他看著魏武道:“魏將軍,撫臺讓我們來,是要穩(wěn)住整個江淮形式。”
“怎么說?”魏武皺眉道。
“所以魏將軍想要進(jìn)軍宿州亳州,打垮那里的偽齊軍,解兩地百姓之倒懸這個作戰(zhàn)方案,是絕然不行的。”高迎祥微笑道:“劉豫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引謝鴻劉俊出來之后與其決戰(zhàn),在這兩地附近,必然有偽齊主力存在。”
“正好將他們一擊而破。”魏武不以為然地道。
“永遠(yuǎn)不要小看敵人的戰(zhàn)斗力!”高迎祥正色道:“就算我們正面擊敗了對手,以我們的兵力,也很難將對手完全消滅,到末了,也只是一個僵持之局,于我們的未來,毫無好處。”
“那就放任他們在這兩地?zé)龤屄訂幔俊?br/>
“欲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不若就讓他們再瘋狂一陣子!”高迎祥微微一笑道:“魏將軍,想要完成撫臺的戰(zhàn)略構(gòu)想,穩(wěn)住淮河流域,那除了徐州這個中心點之外,我們還要拿下兩個地方。”
“下邳,碭山!”魏武盯著桌上的地圖。
“不錯,我的第一個目標(biāo),是下邳!”高迎祥道:“我們出兵肯定是瞞不過對手的,但我們行軍的速度,卻是他們無法想象的。接下來,我準(zhǔn)備棄船上岸了,因為在水上,我們的目標(biāo)基本上就一目了然了。”
“先穿插讓對手摸不清我們的目的,然后再高速插向下邳!”魏武立即明白了高迎祥的意思。
“不錯!我們的軍隊,能夠在攜帶足夠的武器、糧食的情況之下,急行軍八十里,這一點,他們只怕是做夢也想不到!”高迎祥道:“下邳的守軍現(xiàn)在去圍徐州了,我們一旦出現(xiàn)在這里,對手必然驚慌,他們沒有拿下徐州,要是再丟了下邳,這片區(qū)域他們可就真站不住了,所以劉豫的主力,必然會向下邳集中。”
“是個好主意!”魏武摸著下巴道。
“在亳州宿州,是他們選戰(zhàn)場,但戰(zhàn)場選在下邳,就是我們選戰(zhàn)場!”高迎祥微笑道:“魏將軍,瞧,這片黃河故道,相當(dāng)?shù)剡m合岳騰的天鷹軍沖鋒,敘州蠻可以在這樣的地形之下充分發(fā)揮他們的戰(zhàn)斗力。”
“偽齊的騎兵不錯!”魏武笑道。
“在我看來,天鷹軍是這天下最犀利的騎兵!”高迎祥道:“在這里,我們一舉擊垮劉豫的主力,你說劉豫這一戰(zhàn)輸了,他會往那里跑?”
“那還用說,自然是往他的老巢跑!”
“這就對了,接下來我們打碭山的時候,就輕松了。”高迎祥一笑道:“然后西有碭山,中有徐州,東有下邳,淮河流域的這條防線初步成形。也就基本穩(wěn)定住了東線的局勢,就算是遼人親自來也無奈我何。以后怎么辦,就看新皇登基,新朝成立之后要怎么做了。”
魏武無話可說。
高迎祥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無可指摘。
他也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一仗打完,你說的這條防線成形,東線就算穩(wěn)固了,謝鴻劉俊這兩個家伙,是不是就會升官了?”魏武有些不甘地問道。
高迎祥大笑:“當(dāng)然,這件事情,說起來便是由他們一手策劃,一手實施,而我們,只不過是替他們設(shè)計的這副美妙的圖畫補上最后一筆而已。魏兄,如果徐州、碭山、下邳這一線握在劉豫手中,那等到遼人辦完了他們自己的事情,穩(wěn)定了局面,再將眼光投向我們的時候,那這里可就是他們的突破口,我們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守住這條線了!而且,不見得守得住。所以這兩人的功勞的確是很大的。你看著吧,到時候這二人的位置,必然在我們之上。”
“死了那么多人!”魏武嘟囔道。
“現(xiàn)在這個世道,哪里沒死人,哪里又死得人少了呢,相反,他們這個做法,也許是死人最少的了。他們的確有私意,但相比起大局,不管是誰,都要伸上一根大拇指的,便是撫臺,也得感謝他們啊!”高迎祥道:“中線襄陽,東線江淮都握在我們手中,就只剩下了一個西線秦嶺,可遼人以后想要從這里破門而入,那難度可就太大了,而且即便是這個口子,想來撫臺也不會留給他們。”
魏武點頭道:“這便是二郎所說的,先形成南北對峙之勢,再求北伐光復(fù)故土了。”
“是的!”高迎祥道。
“我來誘敵!”魏武道:“高將軍,不是我看不起云南兵,在運動穿插機(jī)動行軍方面,只怕我?guī)У谋鼜?qiáng)一些。”
高迎祥哈哈一笑,“吾所愿爾,不也請也,先前我還擔(dān)心請不動你呢!你是跟著撫臺出來的人,你練的兵我看了,跟其它的廣南西路的軍完全不一樣,倒是跟蕭撫臺的兵一個路子。”
魏武搖頭道:“高將軍,有一點你可錯了。你是上司,我是部屬,你的命令我或者會不滿,會有自己的看法,但在執(zhí)行的時候,絕對不會有半點兒猶豫。這是我作為一個軍人最基本的素質(zhì)。”
高迎祥怔了怔,抱拳道:“魏將軍,是我錯了!”
兩人對視一眼,卻都是笑了起來。
“我們兩個,也許不能成為朋友,但肯定能成為戰(zhàn)場之上最好的搭檔。”高迎祥伸出手來。
魏武卻是把手縮在了后面,道:“我們?yōu)槭裁床荒艹蔀榕笥眩俊?br/>
高迎祥笑了起來:“好,你要這么說的話,那我們就試著做一做朋友,看看成不成,你說好不好,畢竟我們才認(rèn)識不久呢!對了,我一直很好奇,你的腳……”
“想看看?”
“有點兒!”
魏武一笑提起褲子,露出了那雙鐵腳。
“現(xiàn)在咱們的冶煉工藝愈發(fā)的好了,所以這雙腳的質(zhì)量也是越來越好了。”
高迎祥瞅著那雙腳,伸指彈了彈,響起輕越。
這豈止是一雙腳啊!
完全就是一對兒武器。
天亮的時候,船隊靠岸,魏武帶著一部分兵力向著宿州方向開拔,而高迎祥帶著的主力依然沿著泗水,一路向著下邳方向前行。
三千人的部隊,要裝扮成上萬人的部隊前進(jìn),這難度,也不是一般的大。
從龜山鎮(zhèn)出發(fā),魏武所部先抵達(dá)五河,然后再直逼泗縣,看去路,赫然是直接向著宿州治所符離而去。
斥候們游走四周,但凡靠得太近的偽齊斥候,一個也不放過,而那些比較遠(yuǎn)的,看不清只能連蒙帶猜的家伙,則是有意放過。
模模糊糊的情報,正是高迎祥要給劉豫的。
劉豫如同高迎祥所希望的那樣,認(rèn)為魏武這支部隊便是來援徐州的主力,開始了調(diào)集亳州、宿州的主力,準(zhǔn)備先將這支援軍擊敗。
然而就在劉豫覺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的時候,他想象中的這支敵人主力在抵達(dá)了靜安鎮(zhèn),距離符離不過咫遲之遙的時候,卻突然來了一個大轉(zhuǎn)彎,轉(zhuǎn)身便走。
而去的方向,正是下邳。
眼見著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了,劉豫自然不肯善罷干休,當(dāng)下便率領(lǐng)軍隊銜尾急追。
不過讓偽齊軍隊傻眼的是,在他們前面的那支軍隊發(fā)真是能跑。
跟在他們屁股后面追了數(shù)天,卻仍然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們離開的煙塵。
而此時,一個噩耗卻是從下邳方向傳了過來。
一支上萬人的敵人突然出現(xiàn)在了下邳方向。
而此時,一直在不遠(yuǎn)不近吊著他們的那支軍隊,卻突然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向著下邳方向急速突進(jìn),一天功夫,劉豫的部眾就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影子了。
直到此時,劉豫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上當(dāng)了。
對方的目標(biāo),從一開始就是下邳,而眼前的,只不過是一個誘餌而已。
徐州已經(jīng)丟了,下邳再也丟不起。
數(shù)萬偽齊軍隊,從亳州宿州瘋狂地向著下邳方向突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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