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號改造農(nóng)場
負責監(jiān)管勞改犯的工作人員拿著一疊信喊著:“接下來我喊到名字的都過來拿自己親人寄來的信, 沒喊到名字的去吃飯……”
現(xiàn)在是正中午,經(jīng)歷了一上午的忙碌,唐二松滿心疲憊的往食堂去吃飯, 中途路過一些看著送信工作人員不肯走的人, 眼中閃過一絲羨慕。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其中的一員。
一旦有人送信過來, 他就眼巴巴的站在那等著, 寧愿吃剩飯也要守著看有沒有自己的信。
他有女兒, 有兄弟、有侄子,還有一直疼愛的妹妹, 妻子雖然登報離婚,可總不會真的一點不管不顧吧?
可一次次的等待, 一次次的落空,一開始的期待變成如今的漠然。
唐二松心真的冷了,不敢相信自己會活得這么失敗,他們這里就是因為搶劫被抓進來的二流子, 都有人惦記, 自己卻無人理會。
就在他即將踏上食堂門時, 身后念名字的人喊出一個名字:“唐二松――”
唐二松抬腳的那一刻,直接踉蹌了, 差點摔倒在地上,險險的穩(wěn)住身形后, 他激動的跑過來, 眼睛發(fā)紅,啞聲道:“是有我的信?”
工作人員點頭, 將他的信遞過去。
唐二松兩手接過,連連道謝, 恨不得連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感謝了,拿到信紙,他手都在發(fā)抖。
只是等他展開,又愣住了。
他不認字。
無措了好一會兒,唐二松才試探的看向已經(jīng)發(fā)完所有信的工作人員,問道:“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念一下?”
工作人員點頭:“可以,給我吧。”
唐二松又將信送回去,咧嘴一笑,滿臉的歡喜雀躍以及期待。
這封信應該是他閨女送來的吧?
其他人都不管他,作為女兒,她總不會不管的。
就聽工作人員念:“二哥,我是甜甜……”
唐二松滿臉的期待少了三分,但也很高興,繼續(xù)等著。
工作人員念:“……三丫現(xiàn)在變得可厲害了,上了高中,還去了機械廠工作,前陣子新聞上都報道了她做的大事,機械廠里給了好多獎勵,大家都在夸我二嫂有福氣……”
唐二松心臟跳動變得劇烈,忍不住道:“三丫是我閨女,我的天啊,她都這么厲害了,還跳級讀了高中!”
閨女厲害,肯定有他這個爸爸的功勞。
工作人員詫異的看著面前蒼老的男人,道:“是你閨女?你居然能生出這么厲害的閨女?”
“對啊對啊,這孩子可聰明了,小時候都敢一個人跑山里去住三個月,現(xiàn)在她這么有出息也是正常的!”唐二松驕傲的挺挺胸膛,仿佛剛剛放在三丫身上的那么多榮譽都是自己的一般。
工作人員笑道:“別瞎說了,一個小姑娘跑山里去干啥?”
唐二松剛挺起的胸膛又縮回去,神色訕訕,不好解釋,只能閉嘴,繼續(xù)期待他念信。
總不好說因為他娘對她不好,把她嚇的吧?
工作人員繼續(xù)往下看,這是最后一段了,只是看完他神色又多了幾分了然,道:“二哥,聽說三丫改姓了,現(xiàn)在姓李,跟二嫂姓,二嫂也改嫁了……”
唐二松眼巴巴的神色呆住,眼中染上陰厲,擰起眉頭想要搶過信紙自己看看,卻又不敢直接得罪這里的工作人員,忍不住打斷他的話,著急道:“大哥,你再看看,是不是看錯了?!肯定是看錯的,她是我閨女,她怎么改給我閨女改姓呢!!!”
工作人員蹙眉道:“怎么可能看錯了?這上面就是這樣寫的,你閨女改姓了,現(xiàn)在叫李青璃,你媳婦也改嫁了!”
這種事他也很詫異,問道:“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你媳婦非要帶著你閨女改姓?”
唐二松在對方再三給自己確定時,神色已經(jīng)恍惚了,此時根本聽不到工作人員說話,只顧著憤憤道:“怎么可能?她好狠心,居然連姓都改了!”
工作人員撇撇嘴,無趣的將信紙塞在他手上,擺擺手離開了。
回到崗位,他還是跟同事聊起這個事:“居然還帶著閨女改姓,這個唐二松莫不是挖了對方祖墳?”
同事眼眸微瞇,想了想,說:“那人是叫唐二松吧?”
“對啊。”
同事點頭,給解釋道:“我知道,他默認讓父母賣了自己閨女,為了給妹妹治療骨折的腿,當時我看他檔案還嚇一跳,這種人是傻了吧,自己閨女好好養(yǎng)著也能養(yǎng)老,怎么著都比顧著一個妹妹好啊。”
工作人員:“???”
“他瘋了吧?我看信上說三丫這小姑娘可厲害了,都已經(jīng)是機械廠的技術工,一個月工資幾十塊錢呢!這還不算各種補貼,我要是有這樣的閨女,可得樂死!”
“誰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現(xiàn)在報應來了。”同事笑道:“當時他媳婦是登報跟他離婚的,這件事鬧出來后,牽扯了一連串后續(xù)的事呢,救了好多被賣掉的女孩……”
工作人員聽得咂舌,搖搖頭,呸了一聲:“活該!”
還一臉被欺負的樣子,讓他都懷疑是不是那女人很壞。
現(xiàn)在這是活該。
孩子都被他賣了,不改姓干啥?
唐甜甜沒有讀書,她小時候可以去讀的,但那個時候她覺得累,去了幾天就不愿意,村子里的孩子大多跟她一樣,不去讀就不去讀唄,反正種地也不需要認字。
所以她這信,還是讓大隊長幫忙寫的,寄出去后任務就完成了。
唐甜甜滿意的回去。
等二哥出來,肯定要去找三丫,三丫養(yǎng)著二哥,那就不愁吃穿,自己也能離婚了!
她現(xiàn)在不離婚,就是因為離了婚,就得自己養(yǎng)自己,太累了,她才不要呢!
至于沒多久,她收到唐二松寫回來的信,笑了笑,又請人寫了封:【二哥,我去找三丫了,但沒見到她,二嫂攔著了,說三丫不想見我……】
時間飛速發(fā)展,一九六八年,大批大學生無法就業(yè),國家安排上山下鄉(xiāng)活動正式開始,無數(shù)懷揣著夢想的青年被送到農(nóng)村。
青璃所在的大隊也在短短一個月內,就接受了兩批知青。
原本寬松的房屋,一下子住滿了,暫時讓知青住在老鄉(xiāng)家里,青璃家里因為房子本來就不大,沒有被安排人。
她長時間呆在廠里,只有一個月放一兩天假回來一次,還沒真的和知青接觸過。
沒多久,第三批知青也到了。
一群穿著橄欖綠的面皮白凈的青年男女背著書包,拿著行禮從火車上下來,從先進的城市,來到落后的地方,面色都有些恍惚。
“第三大隊的這邊走――”有人喊著。
一群同樣從火車上下來的青年男女上前交涉,雙方確認后,帶著人就走了。
唯有一批約莫十個人的隊伍,無人理會。
初來乍到的少年男女都有些慌,看向其中一個瘦高男生,紛紛問道:“陶知青,你說他們會來接我們嗎?”
被問話的男生看起來二十出頭,眉眼充滿朝氣,即使疲憊,依舊帶著滿滿的青春洋溢,掃了眼這周圍的情況,笑道:“會的,我來之前打聽過,都是會來接,畢竟咱們也不知道自己分配到了哪個大隊里。”
見有人不耐煩,他指著自己找到的一個位置:“我們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吧,這里視線也好,要是有人來接,也能一眼看見,要是半個小時后還沒有人,我就去打個電話。”
“好好。”眾人得了這話,立馬放松了,跟著他找了個空地坐在自己行禮上,眼巴巴望著入口。
陶澤明卻沒有休息,而是讓人看著行禮,起身去路口,一人買了個根冰棍抱著過來:“來,我請大家吃冰棍。”
“哇!!!”
原本就對他格外推崇的知青們發(fā)出一陣驚喜的喧嘩,舟車勞頓的疲憊仿佛也消失不見了,拿著自己的那根冰棍,迫不及待向陶澤明道謝。
果然不愧是首都來的有錢人,跟著他簡直太幸福了!
陶澤明含笑搖頭,擺擺手,也啃著一根,甜滋滋冰涼的冰棍讓他整個人都感覺清爽了,只是他也忍不住疑惑,怎么還沒來啊?
不會是大隊里懶得過來接了吧?
聽說他們這都是第三批知青了,有點多了。
就在這時一輛拖拉機從外面“轟隆隆”開過來,陶澤明眼睛一亮,飛速看過去,卻見開車的是一個漂亮的少女?
他愣住,旁邊一人問:“陶知青,是不是這個啊?”
陶澤明遲疑道:“應該不是吧。”
要是開車的是個女孩,當初通知他們的人應該會提前說,這多好認啊。
卻見車子到了門口附近停下,拖拉機的后面跳下來一個中年男人,那人張望了一下,就朝他們這走過來。
陶澤明趕緊上前迎接,雙方已交涉,發(fā)現(xiàn)還真是來接他們的大隊長,立馬放松了,露出一抹贊嘆的笑容:“你們大隊果然名不虛傳,開拖拉機的都是女孩子,大隊里估計都是人才了。”
大隊長驕傲一笑:“可不是?我們大隊可厲害的。”他自得兩句,拿出單子:“現(xiàn)在我來念個名――”
最后一個字還未落下,剛跟他說笑的陶澤明忽然朝著拖拉機那去,只見剛剛開車的少女被一個中老年的男人糾纏,女孩臉色冷淡,壓根不想理對方,那人卻還想對她動手?
他臉色一冷,上前就是一腳:“居然敢耍流/氓?信不信直接給你送牢里去!”
“啊――”那男人被踹得直接倒射出去,屁/股摔在地上,捂著肚子臉色還有些茫然憤怒的吼道:“老子是她親爹!”
陶澤明:“???”
卻見少女回頭沖他一笑:“多謝。”
陶澤明更暈乎了,不好意思的撓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