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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風起,對酒逢花血雨落(二)【13000】

    旁邊那些男子開始還只是口中調笑,待聽得紫袍男子的話,神色越發委瑣,哄笑著甚至開始動手推搡那女子。舒虺璩丣
    “來,讓咱們看看是真喝還是假喝”
    “天知道呢,看這紗罩得那么嚴實!”
    “何止紗罩得嚴實,你看這胸,真有那么大,還是纏著許多層好藏酒?”
    食客們都已注意到這桌人,但瞧瞧那數人打扮,卻再無一人敢上前說話的嫘。
    善良些的悶頭吃飯當沒看到;惡劣些的越性停了杯著,看戲似的圍觀著。
    這群人不僅衣飾華貴,腰間更佩著刀劍,一看便知非富即貴,很可能是哪位武將的親友,或本身便是朝中有職銜的。
    “啊軻”
    忽然那女子帶了哭聲的驚叫,卻是紗笠被趁亂打掉,她慌忙去擋住臉頰,單手便持不住那碩大的酒盅,被拉扯之時已跌落下來,酒水灑了滿衣裙。
    而那些人瞧見她的臉,倒也一時寂靜下來。
    許思顏等趁著那女子背過身閃避那些人追隨的目光時,倒也看清了她的模樣,心中俱是一凜。
    那女子眸如秋水,膚如凝脂,本該是個盛顏仙姿的大美人,可兩邊面頰卻被劃開了數道深深的刀口,此時尚未痊愈,暗紅的刀口翻出,蜈蚣般爬在臉上,猙獰得可怕。
    “是是徐淵那個毀了自己臉的閨女!”
    忽有人高叫起來,帶了不由自主的驚悸和懼怕。
    那紫袍男子的笑容已冷了下來,“原來你就是徐通判那位絕色女兒呀?叫徐夕影,對不對?”
    徐夕影已經面露驚恐,匆忙將那錠銀子放回桌上,叫道:“我還你們銀子,我我不喝酒了”
    紫袍男子便笑道:“要走也容易,既然不喝,需將灑了的酒賠給我。這酒也不算貴,但兩壺總要一兩銀子吧?徐家小姐,先取一兩銀子給我可否?”
    徐夕影張皇地看著眼前逼過來的人影,慌亂地在袖中掏摸著,便見有幾個銅板蹦落下來,不知滾到哪里去了。
    木槿依然玩著絹花,卻在絹花下方藏起兩枚鋼針,冷眼瞧著情勢的發展。
    場面已有些失控,本來調笑著的無賴男子越發過分,大庭廣眾之下,開始對她胸部和腰部探去。
    高涼尚武,食店們總有幾個有點血性,瞧著這等行事著實無恥,便有些躍躍欲試。
    恍惚間,不知誰在嘆息:“徐淵不知死活,連朝廷的賑災款項都敢挪用,不知害了多少災民,女兒淪落至此,也是報應!”
    那邊已經涌動的熱血便平息下來。
    徐夕影的前襟已被撕下大幅,低低的嗚咽轉作凄厲哭叫,眼看便要在那一眾惡徒的糾纏下當眾出丑,聲名盡毀。
    木槿瞧向許思顏,卻見他似在思忖著什么,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樣。
    她不覺暗暗納悶。
    如此大好的英雄救美人的時機,他竟不打算掌握嗎?
    又或者,因為這美人已經毀容了,不再依依可人、姍姍動人,故而不值一救?
    正想著飛出手中鋼針先教訓教訓最過分的那二位時,只聽旁邊一聲清叱,卻是沈南霜飛身而起,劍色光曜如虹,直逼向那群男子,迅速扯出了徐夕影。
    只聞沈南霜怒斥道:“便是徐家天大的罪過,自有朝廷出面處置,幾時輪得著你們這群宵小仗勢欺人,凌辱弱女?”
    那些“宵小”開始略略慌亂,待見得來者是個容色綺麗出眾的高挑女子,已經回過神來,笑道:“哪來的小娘子,這是充的哪門子英雄豪杰?真要幫這罪女時,不妨代她過來喝一盅,咱們便饒過她。”
    一邊夾著些粗話譏嘲,一邊竟也已亮出兵器向沈南霜沖去。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耍刀弄劍竟全無顧忌。
    沈南霜將徐夕影奮力一推,推到許思顏身側,說道:“徐姑娘,可求我們公子爺庇護!”
    而那些人的刀劍已經毫不客氣地向她身上招呼過去。
    木槿覷著兩個最兇猛的,用袖口和手中絹花略擋著些,暗暗將鋼針彈出。
    兩人驚痛大叫時,沈南霜的利劍也襲過去了
    趁著她暫時不至于落敗,木槿看向許思顏。
    許思顏已將徐夕影拉到身后,然后居然也盯向木槿。
    四目相對相持片刻,木槿綻顏一笑,“看什么看?你雖生得比我好些,可眼睛沒我大!”
    許思顏嘆道:“蕭女俠,南霜未必打得過他們呢!”
    木槿才知他居然也在等著自己出手救人。
    想看看她的實力嗎?
    她便笑得眼角彎出溫柔如月牙般的弧度,連眼睛里的晶亮都似月光清澈。
    “那就請大狼出手或出口吧!”
    出出口?
    許思顏磨牙。
    還真把他當狼了?
    那群激怒的惡徒已經突破沈南霜的防線,奔襲向許思顏身后的徐夕影。
    木槿優雅地擦擦嘴,收拾好自己買的絹花、團扇等物,輕輕松松地提在手中,施施然地從許思顏身畔走過。
    彼時,許思顏已將徐夕影推得更遠些,提過腳下板凳和那些人動上了手。
    兩名親衛愕然片刻,一齊提刀沖了上去幫忙。
    寂月皎皎首發
    木槿在酒樓外轉了兩個圈,才見許思顏推開圍觀的食客和閑人,拖著徐夕影奔了出來。
    木槿笑嘻嘻地瞧著他,露出兩排潔白如玉的貝齒。
    許思顏瞪她一眼,扶了扶自己在打斗中歪了的玉冠。
    不過片刻,沈南霜也奔了下來,輕聲道:“他們倆應該搞得定,咱們不宜招搖,還是先離開吧!”
    許思顏道:“不招搖也招搖啦!只怕半個時辰后,那些老狐貍們都該聽說這事了!”
    沈南霜便垂了頭,低低道:“太子殿下,我知道是我沖動了。可我實在看不得這種事兒”
    她抬眸看著許思顏,眼底又有氤氳水霧,神色極誠摯。
    他是她的太子,她的主上。當年他懂她,如今更該懂她。
    許思顏果然輕輕笑了笑,“我沒怪你。這些無恥之輩,本該多多教訓。”沈南霜掩了她的唇,低聲道:“妹妹別急,到僻靜地兒再說!”
    她拉了徐夕影,隨了許思顏、木槿一齊奔離酒樓,拐入近處一個僻靜巷子。
    瞧著附近無人,徐夕影便一頭跪倒在地,額頭叩到石板咚咚作響。
    “民女徐夕影叩見太子殿下!民女之父、高涼通判徐淵冤枉!求太子作主!求太子伸冤!”
    許思顏頷首,伸手將她扶起,說道:“我本微服出行,不用如此多禮。你且起來,如有冤情,尋個地兒靜靜告訴我罷!”
    徐夕影含淚道:“論起家父冤情,其中仿佛涉及頗多利害關系,本來民女一家萬無生理,因朝中有人作保,這才留得微賤之軀。民女于此事只是略略知曉,欲知詳細,還需問得家父。”
    “可家父經此一劫,如今重病纏身,不得不寄身在前方不遠處的城隍廟。因被抄家削職,無錢醫病,民女被迫拋頭露面,盼討得些微錢銀為家父抓藥。既蒙太子垂問,可否請太子移駕誠隍廟?或者太子留下住址,稍后民女扶家父過去相尋。”
    許思顏現住在涇陽侯府,雖算不得龍潭虎穴,但對于那個病得起不了身的徐淵來說,只怕不比閻羅殿好多少。
    他略一沉吟便道:“橫豎這會兒我也正閑著,便陪你走一遭吧!”
    徐夕影忙叩頭道:“謝太子!”
    她雖有歡喜之色,說完了卻又已落下淚來,漬在臉上尚未痊愈的深深傷口,想來該是極疼的。而方才重重叩頭,額上早已破皮,正緩緩滲出血珠,眼看便要青腫上來。
    原來舉城聞名的絕色美女,如今這般落魄模樣,便是鐵石心腸,只怕也會暗生惻隱之心。
    許思顏暗嘆一聲,轉頭問向木槿:“你也一起去瞧瞧?”
    他原以為木槿決計不會放棄這個看熱鬧的機會,誰知木槿回頭向來路看一眼,答道:“我需回去瞧瞧那兩名親衛怎樣了。再則,我買的這些物什也沉了,拿著不便。回頭我和那兩名親衛就在咱們方才路過的那家茶館等著你們罷,我還要再順路再逛逛,瞧瞧有沒有好玩的東西呢!”
    “”
    許思顏默默掃她一眼,“好吧,你自己小心,把親衛帶在身邊,別給人劫了財”
    他扶起徐夕影,示意徐夕影前面帶路,邊前行邊輕笑道:“我如今可算發現了,姿色平平還是有點好處的”
    他并未說完,但言外之意連徐夕影都聽懂了。
    木槿姿色平平,行在路上就比美女們安全多了:不用擔心被人劫.色。
    徐夕影便不覺多看木槿幾眼,雖能覺出她的地位遠比出手救她的沈南霜高,卻再猜不出她到底是何身份。
    木槿也不在意,待他們行得稍遠,取出個竹哨來,吹出一長一短的兩聲哨音,便見暗中保護的顧湃奔了過來。
    “就來了你一個?”
    “嗯,問過成大哥,說太子只打算在城里四處轉,跟的人太多反而惹人疑心,所以他們那邊也只讓兩名近衛跟著。”
    如今那二位正在為許思顏英雄救美之事善后呢,估計現在興許還正打得歡暢,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
    木槿沉吟道:“我回酒樓看看,你跟著太子去城隍廟那邊盯著些。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那公主你”
    “公主我想繼續去看熱鬧,順便看看有沒有瞎了眼的往我劍上撞!”
    木槿拍拍他的肩,“放心,我不找別人麻煩就好了,別人找不著我麻煩。”
    顧湃只得應了,正要往城隍廟那邊飛奔時,木槿忽叫住他。
    “排骨!”
    顧湃忙返身看時,木槿看著遙遠天際,神思略有恍惚,“你有沒有見到離弦?”
    “離弦?”
    顧湃神色一肅,“他向來貼身跟著太子,怎會到高涼來?”
    木槿點頭,“是呀,他總是跟著五哥,怎會出現在高涼?必是我看花眼了!”
    她揮手令顧湃速去,這才轉身走向原先那酒樓方向。
    正主兒已經走得無影無蹤,兩名太子親衛成了出氣筒,居然被纏了許久都未能脫身。
    也不曉得那紫袍男子是什么來歷,雙方顯然拼出火來,不時有遭了池魚之殃的的食客掛了彩抱頭逃出,看熱鬧的人只敢聚在街道上遠遠圍觀。
    木槿四下里一打量,揉身飛上酒樓對面的胭脂鋪的屋檐,坐于屋脊上觀望。
    透過大敞的窗戶,立時能見到酒樓里光影交錯,叱喝聲不絕,打得極激烈,又聞得一人慘叫著,撞到窗扇上,竟連窗欞都被撞斷,直直跌落大街,更引來一陣驚呼。
    那紫袍男子一眾人等顯然是高涼的地頭蛇,不過在木槿等離開的那一會兒,對方那邊又來了不少幫手,卻多是市井無賴,武功未必有多高,卻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
    兩名近衛武功雖高,可他們既是許思顏貼身侍從,一言一行無疑代表了當朝太子的意思。
    皇太子剛到高涼便取人性命,難免會落下話柄,說不準還會為權臣所乘壞了聲名。
    因著這個緣故,他們再不敢痛下殺手,出劍便縛手縛腳,幾次試圖逼近窗口,又被那些無賴逼了回去
    隔得太遠,木槿欲要幫忙,一時也幫不上,除非她自己也想被卷進去。
    正皺眉思忖對策時,人群又是一陣***.動,卻是一片紅云飄至,將地上圍觀眾人踹倒數位,一躍身便已拔地而起,從破碎窗口竄了進去。
    紅云之中,便有紅雨飛舞,慘叫聲連成一片。
    下邊圍觀之人還未回過神來,便覺什么東西掉了下來,砸到了誰的身上,又似有微腥的什么水珠灑到臉上
    低頭看時,下方之人亦是慘叫連天,竟再也不敢圍觀,掉頭四散奔去
    竟是連著兩個人頭擲下,伴著漫天血雨
    “夾夾竹桃!”
    木槿失聲叫了出來,人已在屋檐立起。
    如果她身邊那些男子真的都能用桃花來形容的話,許思顏是爛桃花,樓小眠是碧桃花,許從悅是倒霉的黑桃花,那么孟緋期無疑是夾竹桃了。
    葉如竹,花似桃,四季常青,花色紅艷,頗具風姿,可惜葉、皮、根、花均苦寒有大毒,不慎誤食可徑奔黃泉路,簡直就是一朵奪命桃花如今,酒樓里那群無賴,被夾竹桃給盯上了!
    兩名近衛亦是駭然,卻也抓緊機會從窗口躍下,兀自不安地向樓上凝望。
    隱約聽到樓上有人問道:“光天化日之下,視人命如兒戲,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孟緋期!”
    孟緋期冷冷答道,“若不服,回頭去閻王爺那里伸冤!”
    “啊”
    慘叫只響了半聲。
    利刃割喉,生生把他下面半聲斬斷
    近衛正對視一眼,正有些不知所措時,木槿已飛身落下,輕笑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快走!”
    近衛忙跟了她便走,卻忍不住道:“太子妃,那緋期公子殺氣忒重,如今傷了那么多人恐怕有心之人會告到皇上那里去。”
    木槿道:“告吧!緋期是皇上的人,又不是太子的人。難不成那些權臣敢當著父皇的面,指責皇上嗜殺?”
    近衛默了。
    吳帝許思顏看著溫和,但朝中那些老狐貍卻知曉他那性子到底有多清冷。若他覺出有人居心叵測刻意觸犯龍威,絕不介意多砍幾顆人頭,多抄幾座府邸。
    歷朝歷代,哪個皇帝的龍椅之下,沒有堆砌著枯骨無數,亡魂萬千?
    能保得天下太平,上下安樂,誰會在意多那么幾具呢?
    木槿只走出幾步,便將自己買的物什俱交到近衛手上,只留了防身用的小包袱扣在腰間,向近衛道:“你們到那邊茶館里先等著,呆會兒太子會和你們會合。我再去瞧一眼,很快回來!”
    近衛忙道:“太子妃要去瞧什么?”
    木槿閃身奔往不遠處的綢緞莊,清朗朗的聲音飄在風里:“我去瞧瞧,孟緋期留了幾個活口”
    近衛猶豫了片刻,到底沒有跟上去。
    太子妃他們不怎么了解,可卻曉得她雖備受太子冷落,卻是皇上心坎上的;而孟緋期也是皇上的人,且與太子妃一樣來自蜀國
    怎么看,這位緋期公子都將是太子妃強有力的保護者。
    于是,他們真的不用多事了吧?
    因著斜對面正在發生的血案,小小的綢緞鋪子早已掩上了門。
    掌柜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的兩個兒子,看著眼前淺青上襦月白裙裾的少女立于窗前,挖了窗紙向外觀望,忍不住道:“那誰家小姑娘,打打殺殺的,不好玩,快回家去,你爹娘只怕正找著你呢!”
    少女轉過頭,略帶些嬰兒肥的面龐綻開大大的笑容,立刻說不出的靈秀可愛,平白為她添了幾分明媚。
    她道:“老板,我要買東西。”
    “買什么?”
    “買一套這孩子的衣服,舊的就行。”
    她指著掌柜那個十二三歲的長子,擲下一錠十兩的銀子。
    尋常小本經營的商人,自家孩子的衣裳雖說也是綢緞裁制,但質地做工都尋常,即便新衣也值不了一二兩銀子。
    經商者的頭腦原就比別人精明,聞言不過怔了一下,立刻答道:“有!有!”
    一時喚了老板娘領這少女去取衣服、換衣服,掌柜自己跑到窗前看時,正見一片紅云從酒樓飄下,卻是一容色艷麗眉含煞氣的俊美男子。
    他手中提的寶劍尚未入鞘,猶在瀝瀝滴著血珠。
    大街上橫七豎八躺了若干尸體,樓上窗欞上亦掛了具無頭尸體,斬斷的脖頸兀自向外冒著鮮血,一串串滴落路面,嗒然有聲。
    男子劍光再卷,將一具尸體上的袍角帶起,水銀般的流麗雪練閃過,便已割下一大塊布料。
    蒼白修長的手指以無比優雅的動作,緩緩拈過那劍尖挑上來的布料,擦向他的寶劍。
    擦完了,他甚至對著陽光照了照,眼看著那鋒刃色明如鏡,才滿意地微微一揚唇角,不緊不慢還劍入鞘,然后不緊不慢地邁過那些尸體,旁若無人地離去。
    他的緋衣如血,綢緞特有的滑亮光澤,看起來倒像是剛流出來的血,明燦地飛舞于黃塵漫漫的街道上,滿身華光,卻令人肝膽俱裂。
    走過綢緞鋪子時,他仿佛注意到有人在偷窺,略頓了身看過來。
    掌柜腳一軟,已經滑跪在地。
    但半晌并無動靜。
    乍著膽子再站起身看時,那緋衣男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這才松了口氣,抬手去擦額上的汗珠。
    再抬眼,便看到了一個眼瞧著才十三四歲的小小少年走了出來,正穿著他兒子的舊衣褲。
    “他們打完了嗎?”
    “打打完了”
    掌柜定定神,看清那少年嬰兒肥的圓圓面龐,這才把她認出來。
    原來就是方才那個不知死活還花十兩銀子買舊衣的小姑娘。
    本來看著就模樣就小,換作男裝益發像個不解事的市井人家小男孩了。
    他卻不知裝呆賣傻原就是木槿的強項。
    誰讓她叫木槿呢,連模樣都天然有些木木的
    煞星離開,商鋪陸續又開了門,本來藏著的行人和食客們陸續走出來,驚駭遙指著那些尸體,暫時卻不敢靠近。
    附近的亭長、里正早已聞訊趕來,但眼見孟緋期手起劍落,殺人比砍瓜還迅捷簡便,再不敢冒頭。此時才敢挺身出來,安撫眾人道:“鄉親們不用驚慌,我等早已遣人回稟郡守大人,想來不久便會有捕頭帶大批衙役前來緝賊平亂我等守好現場,靜候府衙來人便是”
    即便現場,想守好也不容易。
    酒樓里尚有部分未及撤出的食客和伙計們,此時開始渾身打著戰,白了臉哭嚎著相扶相攜走出來,地上遂被血腳印踩得一片凌亂。
    好在此事前后經過看到的證人極多,一方光明正大地調.戲民女,一方光明正大地搶走民女,還有一方光明正大地斬殺人命,想弄清前因后果不會困難。
    只是如孟緋期那樣本領又高背景又深的絕頂高手,郡守大人想抓他可沒那么容易了。
    真是的蕭以靖的心腹護衛離弦!
    當年在蜀國,眾人提到孟緋期身手絕高,罕有匹敵時,便有人提到了離弦。
    孟緋期輕捷狠辣,離弦則沉穩迅猛,二人雖未交過手,但蕭以靖曾評判,道他們若交手,二十招內,孟緋期可領先;五十招開外,則離弦必勝。
    這金面人身手雖高,但離弦想擺脫他必定沒問題。
    可離弦怎會在高涼?還在這緊要關頭為她引開強敵?
    如果他來了,是不是說蕭以靖也已在附近?
    “五五哥”
    木槿忽然之間心亂如麻,呆呆地望著金面人和離弦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才能慢慢站起身,進去察看那倒地的二人。
    碧衣青年當胸被刺了一劍,正中心臟,抽搐片刻便已不再動彈;而那胖子喉管雖斷,倒還留著口氣,一對小眼睛瞪得滾圓,隨著最后的喘氣喉間簌簌冒著血泡。
    木槿蹲身,連點他幾處穴道,卻是以武道強聚起他最后的生機,問道:“誰指使你們當著太子面去劫徐夕影的?”
    胖子恐怖地看著她,眼神茫然。
    木槿道:“那人是有心推你們走了死路。我是太子的人,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們報仇。難道你甘心這樣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上嗎?”
    胖子的目光在絕望里便多出了幾分怨恨,可惜張了張嘴,喉間卻更快地冒著血泡,再也說不出話。
    木槿心知喉管割斷,再說不出話來,鼓勵道:“你寫,寫出來!”
    胖子果然動了動手,蘸著自己身上的鮮血,一筆一劃地慢慢寫起來。
    木槿專注地看著,一點,一橫,一撇
    她只用眼睛余光留意著那金面人會不會去而復返,卻再不曾發覺,原來自己的藏身之處,又多了一雙眼睛正向內窺探著,然后手摸到下方,扳動機關
    “轟”
    破廟里看似整塊石板鋪就的地面猛然翻轉,木槿連忙要借力飛起逃開時,腳下已經踩空了,身體無處使力,便直直地墜了下去。
    同樣墜下去的,還有死去的碧衣青年,和那個不知道還有沒有氣的胖子。
    她雖屢被樓小眠和許思顏打趣需要減肥,但身材不過稍顯豐腴,吃虧在長了張嬰兒肥的圓臉罷了,絕對稱不上胖,因此墜下去時,很快便見比她沉得多的胖子和碧衣青年先后從她身邊墜去。
    她一咬牙,飛快在碧衣青年墜下的尸體上一借力,再趁勢運起輕功,疾往上面的出口處飛去。
    可惜,沒等她飛到頂部,翻滾的石板又翻了回去,本來出口的光亮迅速收縮,窄細,化作一線,然后徹底消失
    她早已持了軟劍在手,用力一刺,勉強扎入上方石板中數寸,騰出左手在石板上亂摸,試圖尋出一處凸起先穩住身形時,只覺四周光溜溜的再沒有一點可供抓握之處。
    而軟劍輕薄靈巧,貴在攜帶方便,此刻懸著一個人的重量,根本無法支持,沒等木槿尋到借力之處,已經從石板中滑落出來
    下方已傳來“咚”“咚”兩聲,在木槿耳邊久久回旋,倒讓木槿略略放松了些。
    下面不是實地,而是潭水;而且此處應該空間頗大,才會有久久的回旋之聲。
    若有水的話,便是掉下去了,再深也不至于喪命
    這樣想著時,卻覺身體往下越墜越快,果然隨在那兩人后面,也“咚”地掉入水面。
    她自小頑皮,倒也頗通水性,雖給那山底的泉水冰得一激靈,倒也立刻回過神來,急向上劃去。
    恍惚覺出有什么東西在拱自己的腿,她驚得忙將腿一縮,飛快向那方向劃過一劍,才迅速浮上水面。
    軟劍上鑲嵌有夜明珠,向四周透出些蒼白的光暈。
    她定睛查看時,先就見到前方一堆東西浮浮沉沉,如一群小豬亂拱,還未認出都是什么東西,便聞得濃郁的血腥味中人欲嘔,有血肉被撕開的輕微裂響
    而方向她劃過一劍之處,猛地竄出一個錐形的尖腦袋,然后一張嘴,參次不齊的牙齒在明珠的慘淡光暈下刺白怕人。
    鱷魚!
    木槿大駭,一邊飛起寶劍向它猛力斬處,一邊人已竄起,在斬中鱷魚、但鱷魚尚未及沉下之時,鞋尖踏到了鱷魚身上。
    幾乎同時,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驚嘆:“咦?”
    她耳目靈敏,立刻辨準那方向,在鱷魚背上狠力一踩,借力飛了過去。
    她好像還算幸運,雖然前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可她全力飛過去,居然沒撞到山壁上,卻是結結實實踩在了石地上
    因本來預料著會落到水里,這下判斷失誤,雖有些心理準備,腳還是崴了下,疼得她坐在地上嘶嘶吸氣,急急去推拿傷處,唯恐這要命的時候腳部受傷,影響了行動。
    她一時還看不清周圍狀況,但她軟劍上的明珠已將她的身影照得分明,便聽得那邊凄冷冷的蒼老男聲再度傳起:“這鱷魚會上岸襲人,你右邊行十余步有稍高的山巖,可以爬上來避著。”
    木槿一呆,果然影影綽綽看到水邊似有兩物正向自己這邊爬來,忙道:“謝前輩提醒!”
    她拐著腿兒急往右行了十余步,已看出這是一處地下溶洞,前方不時可見高低大小不一的石筍,再往前溶洞逼仄,便見頂部垂下的鐘乳石。聲音自一處約人高的山巖,難得上方頗是平穩,忙提氣飛身上去,迎頭便見一個分不清五官眉眼的白色怪物正在前面坐著,驚得差點又一頭摔下去。
    那“怪物”伸手一扯,卻已將她的胳膊扯住,免得她一頭栽下去,正落入鱷魚之口。
    木槿隱約看到那伸過來的爪子雖然枯瘦如柴,長長的指甲漆黑扭曲,卻的的確確五指分明,應該是人手,這才定了定神,仔細瞧向他。
    原來不是怪物,而是一個盤腿而坐的人。
    木槿一摸腰間的小包袱還在,連忙探手進去,掏摸片刻,便挖出枚大似鴿卵的夜明珠來,比她劍柄上那個還要亮上十倍,如一輪小小的月亮,頓時將方圓丈余照得纖毫畢現。
    眼前之人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爛,只剩了些凌亂的布片掛著。他的主要遮體之物,居然是他自己滿頭滿臉的凌亂須發。木槿已經看不出他到底已經多久沒有理過發,更過衣。
    他盤坐時,那雪白枯燥的須發已經長得拖到地上,如一件厚厚的袍子裹在身上。
    他的手臂細如枯柴,卻拖著極粗的鐵鏈。看那鏈條上的銹斑,至少有十年開外,甚至可能已有幾十年。
    長年在黑暗中呆著,他似連夜明珠這點溫潤的光線都受不了,正別過臉拿手擋住眼睛避開夜明珠的光亮。
    他的面皮漆黑如鍋底,不知積著多少層污垢,只嘴巴四周一圈尚有些正常的皮膚顏色,卻還沾了些暗紅色的什么東西。
    那暗紅色亦沾到了白胡須上,木槿細辨了辨,已打了個寒噤,鼻尖便聞到了比潭水里更濃郁的血腥味,甚至是腐臭味。
    夜明珠向側面舉了舉,她便看到了一頭被生生撕開了的鱷魚,內臟被挖出擱在一邊,身體則給挖空了一半,不是用刀割,而真的像是被野獸之類的用牙齒爪子挖出來的,鮮血淋漓間,尚見得粘連的骨頭和筋血。
    此地比外面冷涼許多,可這被撕開的鱷魚已經變色發臭,估計已經放了好幾天了。
    轉頭看向那邊潭水,不安的水聲喧嘩里,依然有著撕咬血肉和啃噬骨頭的聲響。
    木槿誠心祝愿那個剛來得及寫了個“廣”字的胖子,在跌下潭前便已經死去,不然眼睜睜著那無數鱷魚撲上來把自己和那碧衣青年咬成碎片,實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憶,更該死不瞑目了。
    而她也該慶幸自己在上面耽擱了那么片刻,那兩位還在流血的新鮮尸體引開了絕大部分的鱷魚,不然她在黑燈瞎火里被數十條鱷魚圍攻,也該成為鱷魚的腹中美食,然后變成眼前這個老怪物維持生命的養料了!
    那老怪物終于適應了夜明珠的光亮,瞇著眼也在打量她。他的眼睛渾濁卻兇狠,如野地里的餓狼,綠光熒然,似隨時欲擇人而噬。
    然后,他卻滿意地笑起來,“原以為是個瘦不拉嘰的臭小子,不料居然是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圓潤小姑娘,不錯,不錯!”
    他的目光居然落在木槿胸部。
    她的衣衫濕透,濕嗒嗒貼在肌膚上,雖然圍著裹胸不至于被看出更多,但身體優美柔軟的曲線已一覽無余。
    木槿隱約覺出這老怪物目光里隱含的貪婪和***,只作不曾看到,一邊擰著衣角的水,一邊笑著問道:“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怎會被困在這里?”
    “好說,老夫也姓許,淑妃賜名世禾。當年,我原是自小跟著六皇子許安銘的心腹親衛。”
    “姓許?許安銘?”
    木槿沒聽過這個名字,但許姓是當今大吳國姓,且木槿知道,先皇景和帝,也就是當今吳帝的父親,名諱為許安仁。
    六皇子,難道是許安仁那一輩的?
    她暗自忖著,卻只茫然地看著許世禾。
    裝呆扮傻什么的,原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如今瞧著,更是對此人一無所知的模樣。
    許世禾倒也沒有驚訝她的無知,嘆道:“你應該沒聽說過他。但二十五年前,他可是最熱門的儲君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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