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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金井,惟愿郎心知妾心(四)

    “眠,小眠”
    她斷續(xù)地喚著他,零零落落,眸光卻一瞬也不舍得從他面龐移開。殢殩獍曉
    許久,樓小眠站起身,璧月跪在榻上替他穿好衣裳,扣好衣帶,才敢自己下榻穿戴。
    “你滿意了?”
    樓小眠睨著她,冷冷地說紆。
    他向來溫和待人,從不曾有這樣冷淡甚至鄙夷的神色。
    璧月恍若未見,轉(zhuǎn)身去妝臺邊拿樓小眠的梳子梳好發(fā),在水盆里洗了手,才倒了盞茶奉給樓小眠。
    樓小眠接過,低頭啜了一口,淡然道:“鄭倉還在外頭等著你。祛”
    等著送她去她該去的地方。
    璧月臉色蒼白,卻甚是平靜,跪在他跟前道:“大人體質(zhì)甚虛,大半是因憂煩多思、用心太甚所致,望大人勿以璧月為念,多多保重身體!璧月從此再不能陪伴大人徹夜談?wù)摌防恚膊荒茉僖缘崖暈榇笕私鈶n了!”
    她連磕三個響頭,掉頭奔了出去,再不回首。
    樓小眠指尖一動,本能便想出語挽留,終究只是抬起手來,握住她倒的茶,細細地品啜。
    以往,是苦澀里泛著甘香;
    這一回,是清醇里泛著酸辛。
    木槿已浴畢更了衣,正一邊吃著新鮮瓜果一邊讓小丫鬟捶捏肩背,預(yù)備養(yǎng)足精神明日再戰(zhàn)如山帳簿。
    聽織布來報,說樓小眠身邊的璧月姑娘跳了井,猛地嗆了下,剛要吐出的西瓜籽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咳嗽著急問:“可曉得原因?”
    “不知道。剛有人說,璧月姑娘在樓大人臥房呆了許久,出來后便徑直跳了井,多半是被樓大人強.暴了一時想不開”
    “胡說八道!”
    木槿差點又嗆了。
    她丟開啃了一半的西瓜,慍道:“我樓大哥何等人物,上什么女人,還需要強.暴?那些女人想強.暴他還差不多!”
    青樺在旁也笑道:“可不是!聽聞京中傾慕他的千金閨秀比傾慕太子的還要多,想要怎樣的絕色美人沒有,犯得著強.暴一個侍女?”
    顧湃點頭道:“也可能是那侍女想強.暴他未遂,自己羞愧投井了!”
    木槿哭笑不得,然后便注意到另一件事。
    “你們說什么?京中還有許多千金閨秀傾慕太子么?”
    “那是自然。太子為一國儲君,三韜六略無所不精,又是出名的俊逸不凡,便是有了正妃,還是有許多女子景仰敬慕,愿侍櫛沐。”
    木槿原先備受許思顏冷落,許思顏固然不關(guān)心她,她也懶得多看他一眼,更別說關(guān)注他人的眼光了。
    不過,近來她擺了幾次太子妃的譜,也被人當(dāng)作太子妃敬著,也便不得不記起自己是太子妃,是許思顏名份上的妻子了。
    “景仰敬慕這頭大狼,還愿侍櫛沐”
    木槿只覺掉了一層的雞皮疙瘩,抱了抱肩道,“沒事,等我回京后,自有法子叫她們知道,太子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根本不值一顧!”
    青樺等立時噤聲,然后便開始慶幸。
    如今太子妃似乎有更有趣的人可以作弄了,他們可以稍稍安生些了吧?
    最好只記得“大狼”,而把“青蛙”、“排骨”之類的外號給忘了。
    不抱指望的只有織布。
    他原姓布,自十多年前隨他父親入宮時被呀呀學(xué)語的木槿公主叫了兩聲“織布”后,已經(jīng)沒人記得他原來叫什么名字了。
    連他老子都喊他織布,覺得公主親自取的名,臉上甚有光彩
    如今木槿正沖他吩咐道:“你快去瞧瞧樓大人那邊怎樣了,白天我瞧著他挺疼那倆丫頭的。我換了衣服也便過去瞧他。”
    織布忙應(yīng)了,急急奔出去。
    涇陽侯府雖大,但他們都住于琉璃院內(nèi),隔得并不遠。這邊木槿還未換好衣服,織布便已回來了。
    他隔著珠簾稟道:“樓大人已經(jīng)睡下了,讓太子妃也早些歇息,說盼著明日太子妃早些過去幫看帳冊呢!”
    木槿扣向衣帶的手頓住。
    好一會兒,才聽她由衷贊道:“難怪太子稱他是當(dāng)世奇才,單憑這份氣度,這份定力,我便是快馬加鞭,也萬萬趕不上他呢!”
    于是,她自是不用再去看望樓小眠了。
    思忖半晌,她又道:“令人各處吩咐下去,那侍女之死因,明日必有結(jié)果。在此之前敢妄加揣測,或者攀污朝廷重臣的,我必先撕了他的嘴,再交有司懲處!”
    青樺等早知木槿與樓小眠交好,連忙應(yīng)道:“是!公主放心,我等必不讓那些小人壞了樓大人清譽!”
    木槿點頭,遂預(yù)備休息,卻還是忍不住地納悶。
    這侍女好端端的,到底為什么投井?
    另一間臥房,被木槿稱譽的好氣度好定力的樓小眠正默然凝坐。
    他手中依然是璧月遞給他的茶盞。
    微溫的茶水早已飲盡,指尖唯余瓷器平滑卻枯燥的冷涼。
    燭火快要燃盡,燭淚層層疊疊掛下,似誰妖嬈翩舞的柔軟身姿。
    鄭倉低聲稟道:“公子,太子妃和咱們倒是一條心,這會兒已經(jīng)在約束那些下人,不得胡言亂語,敗壞公子清譽。”
    “清譽?”樓小眠自嘲一笑,“這丫頭有時太天真了些。”
    鄭倉微笑道:“那是她信賴公子。她對旁人可從不會這么天真!”
    樓小眠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盯著自己的手,然后問道:“倉叔,你可數(shù)得清,我手上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未來,又會多染多少人的鮮血?”
    鄭倉略一猶豫,答道:“公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少些思慮,方能保重自己身子。”
    樓小眠輕笑道:“璧月臨走時說過同樣的話。”
    他站起身,隔著窗欞遙遙眺向某種燈火通明的地方。
    璧月已經(jīng)被打撈上來,正抬在那處耳房等候涇陽侯等人處置。
    半個時辰前還在他身下婉轉(zhuǎn)承歡共享魚水之樂的溫暖女子,已經(jīng)芳魂杳杳,與那井水一般的冰冷。
    他輕嘆道:“倉叔,我涼薄無情,心狠手辣,早晚必遭天譴,不得好死!”鄭倉大驚,忙道:“公子怎能如此說?除掉璧月,原是逼不得已。當(dāng)年若不是夫人心慈手軟,放了那賤人一馬,又怎會給逼得家破人亡,險些舉族覆滅?公子九死一生,好容易走到今日,萬不可重蹈夫人覆轍呀!”
    樓小眠目光荒涼如雪,寡淡而笑道:“放心,不過一時感觸而已我知道輕重,并沒打算放過她。”
    鄭倉便松了口氣,只怕他負疚于心,趕緊又道:“其實璧月并不是我推下去的。”
    樓小眠微微一怔。
    鄭倉干干一笑,“我本待一刀結(jié)果了她,但她跟我說,她會自行了斷,別讓她的血染了這里的地兒,恐大人心中不適。我想著公子的確對她便由她去了。我遠遠跟在后面,看她投了井,半晌沒動靜,這才放了心。對了,她投井前還說了一句話。”
    樓小眠早已捏緊了手中的空茶盞,問道:“什么話?”
    “她說,我不后悔。”
    “什么?”
    “就這四個字,我不后悔。死到臨頭了,她說她不后悔。屬下也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鄭倉說著時,便聽“啪”地一聲脆響,竟是樓小眠掌中的茶盞被捏裂,瓷片劃破他手掌,殷殷血跡瀝瀝而落。
    幾乎同時,他已站也站不住,一晃身差點摔倒在地。
    “公子!”
    鄭倉慌忙扶住,送他到榻上坐了,急急去看他手上的傷。
    樓小眠卻似全無所覺。他那淡漠的面容忽然龜裂出隱忍不住的痛楚,苦澀道:“她贏了!”
    鄭倉忙著尋藥替他包扎,納悶道:“誰?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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