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法蘭克福的一座漂亮的大房子里,住著一位叫克萊拉·塞斯曼的女孩。
她的臉頰瘦瘦尖尖,臉色非常蒼白,因為腿部患病,行動不便,所以整天都坐在一張舒適的輪椅上,好方便人家推著她四處活動。白天她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沿著墻邊釘滿長排書架的書房里。除了上課以外,這個房間也被當做她的起居室。
那天傍晚,克萊拉一雙柔和的藍眼睛直盯著掛在墻上的鐘看,最后終于忍不住詢問:“噢!勞頓米爾小姐,時間還沒有到嗎?”
勞頓米爾小姐坐在書桌對面,正滔滔不絕地講課。她看起來很嚴肅,不茍言笑,穿著一條直筒的黑色長裙。克萊拉的媽媽許多年前就去世了,從那時起,勞頓米爾小姐在這兒幫助塞斯曼先生管家。塞斯曼先生經常出遠門,他請她照看克萊拉,但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切要尊重她女兒的意見,不能違背她的意愿。
正當克萊拉第二次不耐煩地提出那個問題時,黛特和海蒂來到了大門前。馬車夫剛下馬車,黛特就問他,這會兒去見勞頓米爾小姐是不是晚了點。
“那不歸我管。”馬車夫咕噥道,“拉大廳里的鈴,找塞巴斯蒂安吧!”
黛特依言行事,塞巴斯蒂安下樓來了。他一見她非常吃驚,眼睛睜得大大的,真像他外套上圓圓的大紐扣。
“我現在去見勞頓米爾小姐還不晚吧?”黛特又問。
“我不管這事,”男仆回答道,“您按另一個門鈴叫蒂內特侍女下來吧!”塞巴斯蒂安沒有多說,轉身離去。
黛特再次按響門鈴,這次是女仆蒂內特出現在石階上,她頭上扣著一頂耀眼的小白帽,一臉輕蔑的表情。
“有什么事?”她沒有下來,站在石階上問道。黛特重復了來意,蒂內特進去了一下便閃了出來,在石階上喊道:“她們正等您呢!”
黛特和海蒂上了樓梯,跟著蒂內特進了書房。黛特禮貌地站在門口,緊緊抓住海蒂的手,因為她心里沒底,不知道海蒂到了這陌生的地方會有什么舉動。
弗羅蘭·勞頓米爾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孩子跟前,她要看看為主人的女兒物色的伙伴是個什么樣子,她好像不大喜歡孩子的長相。海蒂穿著她那件短小的普通羊毛外衣,帽子很舊,折得失了形,天真無邪的眼睛正從帽子下面盯著這位夫人高高的頭飾,毫不掩飾吃驚的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女管家問。“海蒂。”小女孩回答。“什么?這是正式教名嗎?你受洗時取的名字呢?”女管家進一步詢問。
“我不記得。”
“這算哪門子回答啊!黛特小姐?”女管家猛搖頭,問黛特:“她究竟是無知?還是沒禮貌?”
“對不起,女士,請容我替這孩子辯解一聲。”黛特先輕輕打了海蒂一下,懲罰她魯莽的回答。
“因為她從來沒進過這么高雅的人家,所以才會不懂得規矩,但愿您能原諒她這一次。她沿用了她的母親——也就是家姐——的教名,取名阿德蕾德。”
“嗯!這個名字倒適合稱呼。”勞頓米爾小姐點點頭,“但是,黛特,這孩子似乎太小了。我告訴你,我們要找一個和克萊拉小姐年齡相仿的孩子,這樣她們可以一起學習,一起玩耍。克萊拉小姐今年12歲了,這孩子多大了?”
“尊敬的小姐,”黛特從容地說,“其實我也記不清她的確切年齡了,但她的年齡不會太小,我想應該是10歲左右。”
“爺爺跟我說過,我7歲了。”海蒂插嘴說。黛特又戳了她一下,可孩子根本不懂她的用意,所以一點也不慌張。
“什么——才7歲!”勞頓米爾小姐氣得大叫,“足足小了5歲!這種孩子能有什么用!你學過什么?你念過些什么書?”
“一本也沒念過。”海蒂說。
“怎么會?什么?那么你怎么學識字呢?”那位女士又問。
“我沒學過朗讀,彼德也不會。”海蒂實話實說。
“我的天啊!你不會朗讀?你居然不會朗讀!”勞頓米爾小姐無比震驚地大呼小叫道,“這怎么可能,不能朗讀,那你都學過什么?”
“什么也沒學過。”海蒂仍實話實說。
“黛特姑娘,”勞頓米爾小姐足足花了好幾分鐘才使自己冷靜下來,說道,“這完全不符合我們的約定,您怎么能帶這么一個孩子來呢?”
黛特可不輕易善罷甘休,她溫和地回答:“請原諒,夫人,我想這孩子正是您所需要的,當時您跟我們說要物色一個與眾不同的人選,可我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孩子,我認識的許多孩子都非常類似,沒什么特別的,倒是這個孩子符合條件,好像是專為這個角色而生下來的。現在我得走了,女主人在等我呢!要是您允許的話,我會馬上再來的,看看她在這兒行不行。”
說完,黛特躬身一禮,快步出門跑下樓梯。
弗羅蘭·勞頓米爾站著愣了一會兒神,就去追黛特。如果孩子留下來,她還得有許多事情要交代,還要問問她。現在孩子就在那兒,而且夫人看得很清楚,黛特就是要把她留下。
留在書房中的海蒂并沒有跟著黛特姨媽跑掉,而是靜靜站在原地,于是剛剛欣賞完那場好戲的克萊拉把她叫上前來,問她:“你希望人家叫你海蒂還是阿德蕾德?”
“我只有一個名字,就是海蒂。”
“那么我就叫你海蒂吧!因為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感覺很有趣呢!”克萊拉說,“你的頭發好卷啊!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
“嗯,一直都是。”
“你喜歡到法蘭克福來嗎?”
“噢,不!不過我明天就要回家去了,而且,還可以帶些柔軟的小白面包給奶奶。”海蒂回答。
“哈!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克萊拉向她解釋,“他們帶你來法蘭克福是為了讓你和我做伴、陪我讀書的。以后的日子可就熱鬧了,讀書真是乏味透了,我總是希望上午的時間趕快過去。你可知道,我的家庭教師,每天上午10時就開始給我上課,一直要上到下午14時,時間太長了。”
海蒂聽說要學識字,不相信地搖搖頭。
“哦,別犯傻了,海蒂,你當然要學識字,每個人都得學,我的老師人很好,從不發脾氣,他會把所有的事都解釋給你聽的。不過當心,他解釋事情時你會聽不懂的,可不要多問,你一問他就又解釋,你就越發糊涂了。往后等你學的東西多了,自己明白了事理,他說的意思你就會開始懂的。”
這時,弗羅蘭·勞頓米爾回來了,她沒有趕上黛特,顯得很生氣。她本來還要了解更多關于孩子的事,要黛特承認她使人上了大當,海蒂根本不適合做克萊拉的陪伴。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棘手的事,一想起她自己應對這一切負責,氣就更大了,因為當初是她同意讓把海蒂帶來的。
她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焦躁不安地在餐廳和書房之間走來走去,然后就開始大罵塞巴斯蒂安,他正在看著剛剛擺好的桌子,以確認東西是否都齊了。
“明天再繼續您偉大的思考吧!還不快去干活!大家今天還要吃飯。”
勞頓米爾小姐說著從塞巴斯蒂安身旁走過,語氣少許客氣地呼叫蒂內特。蒂內特邁著比平時還要小的步子慢悠悠地晃過來,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勞頓米爾小姐不敢訓斥她,火氣只能憋在肚里。
“蒂內特,把新來的小女孩的房間整理一下。”勞頓米爾小姐強壓怒火保持平靜,“里面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您只要把家具上的灰擦一下就行了。”
“是得好好伺候伺候這丫頭。”蒂內特不陰不陽地撂下一句,轉身離去。
塞巴斯蒂安推開餐廳的門,弄出很大的響聲,他很不高興,只是不敢頂嘴。然后,他推著克萊拉的輪椅的把手,突然發現海蒂站在那兒一直盯著他,他越發生氣了,朝她吼了一句:“你站在那里看我干什么?”
“你長得真像彼德,”海蒂回答說。女管家吃驚地搖著手,“簡直不像話!”不住聲地咕噥,“她竟像朋友似的跟仆人說話!我真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塞巴斯蒂安把輪椅推到餐廳,幫著克萊拉坐到椅子上。勞頓米爾小姐在她身旁坐下,示意海蒂坐到她的另一邊去。就餐的就只有她們三人,她們隔得遠遠的,空出足夠的位置讓塞巴斯蒂安上菜。
海蒂的餐具旁有一卷上好的白面包卷,她瞧見后高興得眼睛一亮。海蒂注意到塞巴斯蒂安與彼德很相似之后,心中對前者油然生起一股信任之情。她本來一動不動地坐著,像只老鼠,等他走到她旁邊,端上一盤魚后,才看著面包卷問道:“我可以要這個嗎?”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然后掃了弗羅蘭·勞頓米爾一眼,看看她對這有什么反應。海蒂立刻抓起面包,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塞巴斯蒂安臉上一陣抽動,心里直想笑,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是忍住了,沉默著靜立在海蒂身邊。
他沒有說話的份兒,也不能走,只能等到海蒂自己吃完。海蒂不解地看了他一會兒后說:“我是不是也要吃點那個?”塞巴斯蒂安又點點頭。“那就給我來點兒吧!”她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盤子說。
塞巴斯蒂安顯出猶豫的表情,手里的盤子也開始不安地晃動起來。
“可以把盤子放在桌子上,待一會兒再回來。”勞頓米爾小姐繃著臉說道。塞巴斯蒂安應聲離去。
“還有,”她接著說,“我必須特別對你強調,吃飯時不許和塞巴斯蒂安說話,除非你有什么吩咐,或者有非要問他不可的問題,而且你永遠也不許再稱他‘你’,只能稱‘您’或‘他’,聽見了嗎?還有蒂內特你也只能稱‘您’或‘蒂內特姑娘’。至于你怎么稱呼我,那就聽別人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至于你怎么稱呼克萊拉,由她決定。”
“當然是叫我克萊拉。”克萊拉不假思索地說。
聽著這一連串乏味的日常禮儀教育,諸如起床,睡覺啦,進門出門啦,整潔衛生啦等,海蒂就漸漸地打起瞌睡,畢竟她早上不到5時就起床了,又經過了長途旅行。她躺在椅子上睡著了。
終于,勞頓米爾小姐停止了說教,她問:“阿德蕾德,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住了嗎?都聽明白了嗎?”
“海蒂早就睡著了。”克萊拉覺得很有趣,她很久沒有吃過這么有意思的晚餐了。
“這孩子這么難弄,真讓人忍無可忍。”勞頓米爾小姐大嚷著。她氣得發瘋,使勁地拉鈴,弄得蒂內特和塞巴斯蒂安跑過來時,兩人差點絆到一塊兒去。可是什么聲音也沒法吵醒海蒂,他們好不容易才把她送到她的臥室,一路上要先通過書房,再經過克萊拉的臥室,然后是勞頓米爾小姐的起坐間,最頂端的一間才是為她留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