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直的大路上，一個老漢趕著牛車前行。</br>　　牛車上，磨牙抱著一個饅頭吭哧吭哧地啃，滾滾嘴角掛著饅頭渣，心滿意足地躺在干草堆上睡得口水橫流。</br>　　桃夭瞪著磨牙，死死抱著懷里裝著饅頭的紙包，罵道：“你是豬啊？都吃四個了！告訴你，你的午飯已經包括了晚飯，晚上的份額沒有了！”</br>　　“你自己吃了五個！”磨牙不卑不亢地回敬一句。</br>　　桃夭望天：“你數錯了。”</br>　　“桃夭，”磨牙突然問，“咱們這就走了呀？”</br>　　“不然呢？留下來去那片爛泥里打個滾再走？”</br>　　“你不安慰一下慶忌么？挺可憐的。”磨牙放下饅頭，“一個人在那個地方孤單地呆了五十年，就為了守著一個承諾。如今，一直等待的那個人卻永遠都不可能再來了。”</br>　　“殺妖怪我在行，救妖怪我也在行，但安慰妖怪……你什么時候見我干過這種無聊事？”桃夭不屑地睨了他一眼。</br>　　“可是……”磨牙想了半天也沒能憋出反駁她的話，只好氣鼓鼓地把饅頭塞回嘴里。</br>　　牛車嘚嘚地往前走著，耳背的老漢大聲唱起了當地的山歌。</br>　　今天有太陽，最冷的時候怕是已經過去了吧。</br>　　桃夭看著遠去的山水與田地，說：“人們都以為妖怪無所不能，對它們又怕又恨，他們不知道，妖怪里也有許多跟慶忌差不多的家伙，它們微不足道，可能連一只囂張的泥鰍精都打不過，它們甚至弱小到一生只能做一件事，但即便如此，它們還是愿意守著承諾，不肯敷衍，從生到死，對這個世界都毫無敵意。”</br>　　磨牙吸了吸鼻子，有點想哭地嚼著饅頭。</br>　　見他這般模樣，她笑笑：“所以這種小妖怪是最蠢的，也是最容易丟掉性命的。這就好比磨牙你在人類中的處境一樣，若不是我救了你，照顧你保護你，你都不知被人吃掉多少回了！”</br>　　淡淡的悲傷突然被奇怪的話打斷了好嗎？！磨牙瞪著她：“我掉進泥塘的時候，你不是說我溺死了才好嗎？”</br>　　桃夭吐了吐舌頭：“反正柳公子會救你啊，我隨便說著玩兒的。別這么記仇嘛。”</br>　　磨牙重重哼了一聲，又道：“那你說，慶忌知道自己只要動了瞬間往返千里的妖力就會死去這件事嗎？”</br>　　她躺到干草上，雙手墊在腦后：“就算知道，它們也會遵守自己的承諾，愿意為第一次喊出它們名字的人奔赴千里，燈枯油盡。大概在這些蠢妖怪的心里，不負承諾才是活著的全部意義。”</br>　　磨牙吞下最后一口饅頭，若有所思道：“那王小牛也是個蠢孩子，每個月都給那老貓送魚吃。”</br>　　桃夭一笑：“是啊，這孩子也蠢得很。不過，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br>　　“啊，我們這樣在背后說人是非很不好吧？好歹我們的饅頭是王小牛給的呢。”</br>　　“他又聽不到。”</br>　　“可佛祖會聽到啊。”</br>　　“佛祖也只會聽到你說王小牛是個蠢孩子，我不信佛，佛祖聽不見我。”</br>　　“胡說八道！”</br>　　“小師傅，你造口業了！”</br>　　“阿彌陀佛……”</br>　　尾</br>　　這本手札太大了，慶忌趴在上頭，看了好多天才看完。</br>　　原來，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br>　　它呆坐在手札的最后一頁上，抹了抹眼睛。</br>　　手札的最后一頁上，有一段不屬于他的筆跡，歪歪扭扭，難看之極——</br>　　“你的身體如今歸屬于我，在得到我允許之前，不可再亂許承諾為人送信。這人間比一個鏡花澤大了太多，去看看也并不吃虧。”</br>　　那就……去看看吧？！</br>　　它起身，走到已經毫無姿色的鏡花澤前，幾個泥泡冒出來，一條大泥鰍傻頭傻腦地鉆出來又鉆回去。</br>　　她說，泥鰍精罪不至死，被廢了修行也就是條普通的泥鰍，就把這爛泥塘給它吧。</br>　　都說桃都的桃夭大人性情狠絕，殺妖如麻……難道是傳言有誤？</br>　　它撓了撓頭，跳上馬車。</br>　　月光之下，一輛黃色的小馬車奔出鏡花澤，在夜色的掩護下，往從未去過的遠方飛馳而去，了無牽掛，一身輕松。</br>　　此一生，你未取我性命，我未負你承諾，無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