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br> 世上再沒有第二只小白了。</br> 走慢點也是有好處的,吃吃喝喝,玩玩耍耍,泛舟水上,山路信步,肚子里有食物,兜兜里有錢,遇到不同的人,發生不同的事,溫柔的春光在不慌不忙前進著的腳步里離去,蟬聲漸漸蓋過鳥鳴,初夏的氣味從亮眼的陽光與微熱的山風里飄出來。</br> 坐在驢車上的桃夭,一手舉著一片荷葉遮陽,一手搖著路邊買來的蒲扇,意猶未盡地回想著剛剛的午飯。</br> 難得現身的柳公子躺在松軟的干草上,嘴里叼著一根野草,閉目養神。磨牙縮在驢車僅剩的位置上搓著念珠,時不時打個飽嗝,滾滾依然用四腳朝天的方式睡在靠近柳公子頭頂的最軟最厚的一坨干草上,然后柳公子每隔一會兒就要用手煩躁地擋開它時不時掃到自己臉上的尾巴。</br> 小毛驢在趕車人的驅使下“嘚嘚嘚”地前進,兩側的田野里蝶飛蜂舞,溪流潺潺,有農人忙碌,有婦人浣衣,車里車外都一片悠閑。</br> 趕車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回頭看了看他們,說:“幾位,咱們可是說好的啊,我不能送你們到鹿門山,只送到離那兒五里開外的黑魚灘。”</br> 桃夭朝他翻個白眼:“我說小哥呀,一路上你把這句話都說了至少三遍了,我們又不聾。”</br> 小伙揉揉鼻子:“我就是強調一下。”</br> 桃夭干脆把身子轉了個方向,對著小伙坐下:“你倒是跟我說說,為啥就不能把我們送到鹿門山,我可是說了要給你加酬勞的,有錢都不賺?”</br> 小伙撇撇嘴:“那地方不好。”</br> “不好?”桃夭眼珠一轉,“不會吧,我可聽說一眾名士都愛往鹿門山去,不是還有一句‘鹿門高士傲帝王’么?”</br> 小伙皺了皺眉:“不是說這個不好。”</br> “那是啥不好?”桃夭非要追問到底。</br> “天氣啦!”小伙脫口而出,“你去了就知道鹿門山的天氣有多糟糕了,山洪暴雨已是常事,差點連半山腰的鹿門寺都給淹了。”</br> 桃夭不以為然:“入夏之后,山野之地多雨多洪不是常事?!”</br> “那也沒有天天下雨,且只下那一處地方的道理吧!”小伙哼了一聲,“山深必有精怪,鹿門山有只鬧水的妖怪已是眾人皆知的事。”</br> “鬧水的妖怪?”桃夭的眼睛頓時亮起來,“小哥你仔細說說看,我對妖怪最感興趣了。”</br> 小伙又哼一聲:“看你年歲還小,也是不知輕重,你可知那山洪一來,埋了多少人的性命!”</br> 桃夭配合地擺出受到驚嚇的表情。</br> “原本鹿門山是個幽深清靈的好地方,半山的鹿門寺多年來更是香火旺盛,前前后后不知有多少人效仿先賢,跑來這里隱居閉關。”小伙終于打開了話匣子,“可二十年前,鹿門山的天氣突然有了變化,明明不是雨季,卻三天兩頭落雨,大家很快便覺得不對勁了,因為每次落雨,都只在鹿門山里,常能看到山門之后暴雨傾盆而幾步開外的地方卻陽光普照的奇景。為了這事,鹿門寺的和尚們都做過好幾場法事,然而并沒有什么用處。后來,一位自稱空明真人的高人住了進來,他說鹿門山下鎮有一妖,每有異動,便會招致大雨。說來也怪,自從他來了之后,鹿門山的怪雨就越來越少,漸漸就恢復到從前晴多雨少的日子。這空明真人索性在鹿門寺附近修了一座草廬長住,打坐修煉,制藥煉丹,之后常有人慕名去他的草廬求醫問藥,他也來者不拒。聽說他最擅長的還是求雨,一把木劍就能召來一場甘霖,這附近好些村子都見識過他的本事,每遇大旱便請他下山作法,因落雨范圍有限,雖不能徹底根治,但三兩日的大雨也能解燃眉之急。經年累月,空明真人也就成了個活神仙似的人物,但凡知道他名號的,無不尊敬。”</br> 桃夭聽罷嘖嘖道:“聽小哥的語氣,倒也對這位真人十分推崇呢。”</br> “不瞞你說,我幼時體弱,得過一場大病,高燒不退,我娘去找空明真人,他給了我娘一顆藥,讓她給我服下。說來也神奇,吃了之后我昏睡兩日,做了好多古怪的夢,兩天之后醒來,燒也退了,身上的紅疹也一個沒有,從此再沒染過大病,平安至今。”小伙認真說道。</br> “你夢見啥啦?”桃夭順口問。</br> 小伙想了想,撓撓頭道:“也不是太記得了,像是一條蛇追著我跑,還咬我一口,嘖嘖,我最怕蛇了,世上怎會有這般難看又可怕的玩意兒。”</br> “嗯嗯,我也不喜歡蛇。”桃夭壞笑著瞟了柳公子一眼。</br> “蛇也有既聰明又美貌的,你們這些人無福相遇罷了。”柳公子重重地哼了一聲,也沒睜眼,只舉手朝桃夭作了個抹脖子的狠動作。</br> 桃夭沖他吐吐舌頭,又問小伙:“你既說那空明真人是活神仙,又能治病又能招雨,那為何如今的鹿門山卻成了你不想靠近的地方?”</br> 小伙嘆了口氣:“空明真人雖厲害,但始終是個凡人,是人就會衰老,這一兩年間,鹿門山的壞天氣又越發頻繁了,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連空明真人也降不住了,大家都說他人老體弱,不復當年了。而鹿門山下有妖的說法被傳得有鼻子有眼,還說這是個難纏的大妖怪,只有真神仙才殺得了它。所以,不止我,許多曾經愛去鹿門山溜達的百姓最近都不愿去了。天氣又壞,妖怪之說又嚇人。反正,鹿門山的‘病根’不除,這座千年名山可能很快就廢了,可惜啊!”</br> 桃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嘻嘻一笑:“治病也得找對大夫呀。”</br> “嘚嘚嘚,嘚嘚嘚”,小毛驢跑得可歡快。</br> 空中的云朵像棉花一樣挨挨擠擠,幾聲銳利的鳴叫從云朵下拂過。</br> 柳公子睜開眼,空中掠過一只黑鷹,羽翼舒展,身姿矯健。</br> 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驢車的速度漸漸慢下來,最后停在了一片亂石密布的淺灘上。</br> “這便是黑魚灘了,從這兒過去,再向東走四五里就是鹿門山,不磨蹭的話,天黑前能到。”小伙跳下車,朝東邊指了指。</br> 桃夭下車,朝東邊看了看,離了還有四五里遠,但已隱隱看出遠處的一片天空跟此刻頭頂上的不一樣,黑云低沉,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悶雷。</br> “有啥大不了的事非要去鹿門山啊?”小伙看著桃夭道,“那里的天氣可是越來越差了。”</br> 桃夭答:“我有個病人在鹿門山,我應承了要去治他,不好食言。”</br> 小伙一愣,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你……是大夫?”</br> 桃夭抓住自己的小辮子甩來甩去:“不像么?”</br> “不像。”小伙直搖頭,“你一個黃毛丫頭,哪里會是大夫。你同我玩笑也就罷了,莫拿自己的性命玩笑。”</br> 說罷,他讓毛驢調了個頭,坐回車上,看著桃夭他們:“你們真要去,我也攔不住,自求多福吧。”</br> “謝了。”桃夭沖他燦爛一笑。</br> 驢車漸漸遠去,小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路之中。</br> “你有病人在鹿門山?”磨牙望著桃夭,“怎的一路上都沒聽你提起過呀?”</br> 桃夭聳聳肩:“燒紙給我的病人太多,我手里已積累了不下百個,我想給哪個治就給哪個治,需要通知你們么?反正鹿門山也是順路而已。”</br> “哪里順路了?”柳公子賞她一記白眼,“你繞路都繞成一張八卦圖了。”</br> 桃夭一瞪眼:“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br> “誰給的飯錢誰說了算!”</br> “呃……”</br> “阿彌陀佛,別鬧了,既去診病,就莫要耽擱了。”磨牙搖搖頭,剛走兩步就哎呀一聲,蹲下去捂住了自己的腳踝。</br> 桃夭一看:“咋啦?崴腳了?”</br> 磨牙苦著臉點點頭:“這灘上碎石太多,你們留神些。”</br> “你看好你自己啦,我看你今天一路上沒神沒氣,還印堂發黑,崴腳可能只是走霉運的開始吧。”桃夭不客氣地說道,“還能走不?不能的話讓柳公子背你唄。”</br> “不用,沒大礙。”磨牙起身試著活動活動右腳,然后走到幾步開外的一個水洼前,蹲下來仔細看自己的臉,嘀咕著:“哪里發黑了,明明很白啊!”</br>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幾人身后傳來。</br> 回頭,十幾匹高頭大馬組成了一支馬隊,馱了一群黑衣覆身的家伙,仿佛飛奔的烏云,風馳電掣地朝他們這邊而來。</br> 許是過路的,桃夭這樣想。</br> 然而,馬隊卻停在了他們面前。</br> 初夏的天氣,一隊人卻把自己從頭到腳捂得嚴嚴實實,穿的還不是普通的粗布黑袍,是價值不菲的綢緞,水一般光滑,衣襟袖口更以金線繡成云紋,連遮住臉的面具都不是尋常銅鐵之器,做工精細,金光熠熠。</br> 有錢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