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頭,光禿禿的一塊地上建了座宅子,外頭百米范圍內連一棵樹都沒有。我之前打聽過了,那宅子住了一家姓溫的人,家境富裕,主事的是一位溫夫人,只得一女,名喚山海,倒像個男孩兒家的名字。”柳公子如是道,“當日我追那馬隊,本以為三兩下便能攔下他們,誰知這隊人馬形如鬼魅,明明人就在前頭,卻始終追不上,眼見著他們帶著磨牙進了溫家。你不在的這幾日,我想盡一切法子往那宅子里去,始終不能如愿,好幾次吐到心肝脾肺腎都要出來了,最接近的一次是在那宅子上空兩米的地方,能隱約聽到里頭的人說話。無奈之下,只得勉強跟周圍的人打聽這座宅子的底細,當地人只說多年前溫夫人自外地遷來,寡居多年,家中上下由她主事,還養了一隊武功高強的保鏢。家里那位山海小姐年方十七,知書達禮,聽說跟別家那些閉門深閨、不見外客的大小姐不同,這溫夫人倒是很開明的,還把女兒送到私塾去念書識字什么的。”</br> “連我們的柳公子都追不上的家伙……”桃夭撓撓頭,突然問,“所以我們家磨牙是要給誰當夫君?該不是給溫夫人吧?”</br> 柳公子看怪物一樣看桃夭:“大約只有你有這般奇異的想法,當然是溫夫人給女兒找夫婿,我親耳聽到宅中的丫鬟說的。”</br> “管他呢。想不到我家小磨牙還有這等福氣,能嫁進高門大戶享榮華富貴。”桃夭搓著手盤算道,“你說咱們能去管溫夫人要一筆彩禮么?不給錢給吃的也行啊。”</br> “桃夭!”柳公子怒道,“你能正經點不?”</br> 桃夭趕緊跑路,喊道:“走啦,起碼先讓我吃個晚飯唄。”</br> “你還有時間吃飯?”</br> “哎呀我好餓沒力氣走路了,要抱抱。”</br> “滾!自己掏飯錢!”</br> “那我不去找磨牙了。”</br> “我打死你!”</br> “我死了你還是弄不回磨牙。”</br> “說!你要吃啥?”</br> “就這里吧!”桃夭抬手一指,名為天鮮樓的飯館就在咫尺外。</br> 門口,看似飯館掌柜的老頭正與一穿著破舊的中年男子竊竊私語;旁邊,一只瘦驢拉了輛同樣破舊的板車,車上坐了個病懨懨的男娃,四五歲的模樣,時不時咳嗽一陣。沒說幾句,那男子便把男娃自車上抱下來,交給了掌柜,掌柜則摸出個癟癟的小布包交給他。男子小心地收起布包,又朝掌柜作了個揖,又看了那男娃一眼,最后抹著眼睛跳上驢車離開了飯館。隨后,掌柜叫來個婆子,把男娃交給她帶進內堂。</br> 桃夭耳朵靈,隱隱聽到那婆子把男娃帶進去前,對掌柜說了聲:“夠數了。”</br> 新朝初立,民生不穩,尤其小鄉小鎮,許多人的日子算不上好過,雖不至于有易子而食的悲慘,但賣子求財之類的事情也算不得新鮮。眼看方才的情景,十之八九跑不出這件事。</br> 桃夭不動聲色地朝前走去,掌柜一打量他們兩個,尤其是見到器宇不凡的柳公子時,整張老臉便笑成了一朵花,熱情地迎上來:“兩位客官,里頭請里頭請,小店經營多年,在整個天水鎮上都是數一數二的好味道,包你們吃到舍不得走!”</br> “好的呀,那今天一定要嘗嘗你們的手藝了。”桃夭拽著柳公子笑哈哈地進了大門。</br> 正是飯點,天鮮樓里座無虛席,掌柜的將他們領到角落里僅剩的空位上,邊招呼小二過來邊跟他們寒暄:“看二位面生,是來探親還是路過哪?”</br> “路過。”柳公子嫌他話多,不耐煩道,“快些把飯菜拿上來,我們吃飽了還要趕路。”</br> “是是是。”掌柜忙不迭地點頭,然而忍不住又問,“天色已晚,二位客官可尋到落腳處了?不嫌棄的話,咱們二樓就是客房,比別家客棧便宜不少哪。”</br> 桃夭撲哧一笑:“老板你很會做生意呢,想必賺了不少錢吧?”</br> “哪里哪里,我這人愚笨,做不得大生意,只能守著這間小店養家糊口。姑娘跟公子是要兩間房還是一間房?”掌柜打鐵趁熱,非要賺到他們的銀子不可似的。</br> “一間。”桃夭笑道,“這是我兄長,一個娘生的,沒什么避忌,能省幾個錢便省幾個吧。”</br> “這樣啊,行的行的,我這就去安排。”掌柜轉身離開,口里卻嘀咕著:“長得一點都不像……”</br> 柳公子的眼神要殺人:“你說了吃飽就走的,住什么店!”</br> 桃夭不理他,卻把掌柜喊了回來。</br> “姑娘還有啥吩咐?”掌柜點頭哈腰地問。</br> “掌柜這里可是有什么人患了重病么?”桃夭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br> 掌柜的小眼睛骨碌碌一轉,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小店里上上下下都安好著哩,只有個伙計前些天染了風寒,已經讓他回去休息了。”</br> “如此甚好。”桃夭點點頭,指了指柳公子,“我這位兄長有些怪癖,最是忌諱骯臟病氣。若是有病人碰了他的碗筷,他可是會發瘋的。”</br> “您放一百個心,咱們店里來往的人,客人我管不了,可我的伙計個個都生龍活虎,健健康康,我也不能讓病號出來招呼客人呀,有打噴嚏咳嗽的豈不是壞我生意?”掌柜忙解釋道,又對柳公子說:“公子啊,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您有您的忌諱我不敢多言,但我天鮮樓幾十年招牌,從未有哪個客人在我這里吃壞過肚子,咱這兒里里外外都干干凈凈的,您也放一百個心。”</br> “上菜。你話太多了。”柳公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br> 掌柜趕緊下去了。</br> “你發的是什么瘋?”柳公子重重放下茶杯。</br> “你有潔癖是事實啊,最討厭骯臟與疾病。”桃夭笑嘻嘻地剝著盤子里的花生米。</br> 柳公子皺眉,伸出手指往桌面上一擦,看了看,說:“一塵不染,合格。”</br> “你不是大夫,有些臟東西你是看不見的。”桃夭指了指頭頂。</br> 柳公子抬頭,頂上的燈籠正亮,二樓也是人來人往,沒有半分異常。</br> 桃夭舉起自己的茶杯,手指突然從茶水上彈過,幾滴茶水正好濺到柳公子眼睛里。</br> “你……”柳公子下意識地閉上眼,伸手揉了好幾下,睜開眼正要發作時,卻愣了愣神,看著頭頂處喃喃,“這是……”</br> “病魔。”桃夭一笑,“病氣聚集,久未驅散,則成黑云,狀不同,有似飛禽,有似貓犬,有似虎狼,為病魔也,形越兇,病越重。”</br> 天鮮樓的天花板下,正正飄過一片黑云,形狀頗似一只張牙舞爪的貓,像活物似的,一會兒在天花板上飄,一會兒落下來在客人之間來回穿梭,但始終不曾離開天鮮樓的范圍。</br> “那就是病魔?”柳公子有些詫異。</br> “咱們常聽人說病魔病魔,而真正見過病魔的人可沒幾個。”桃夭嘻嘻一笑,“空間有限而病者又太多的話,病氣積聚不得消散,便會出現病魔之象。這里的病魔還是只貓,說明這兒的病人暫時還死不了,但生病的人肯定不止一個。”她頓了頓,看著頭頂道,“你以為我是隨便指的吃飯地方么?我遠遠的便瞧見了這里頭不對勁,按說只要就醫服藥,就算病治不好,病魔也不是那么容易成形的。會有病魔出現,那說明病人應該許久沒有得到醫治,正茍延殘喘等死中。”</br> “等等。”柳公子打斷她,壓低聲音道,“這跟我們去溫家把磨牙帶回來有什么關系?再說你是治妖不治人的。”</br> “我是不治人。”桃夭伸了個懶腰,“但病魔已經不屬于人的范疇。且我素來討厭這種黑黢黢的玩意兒,就跟你不能忍受衣裳上的污漬一樣,沒遇見便罷了,既然撞個正著,必除之而后快。”</br> “但是磨牙……”</br> “他有啥好擔心的,大不了在溫家多住一天唄,比我們還吃得好住得好呢。”桃夭聳聳肩,然后朝掌柜那邊大喊:“掌柜啊,餓死啦上菜呀!”</br> “來啦來啦!”那頭有人大聲應她。</br> 廚房里,剛剛帶著男娃離開的婆子,從鍋里鏟出一盤熱氣騰騰的雞肉,掌柜的站在她身后。</br> “那小姑娘跟年輕公子,頗有些古怪。”掌柜的捋著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br> “就是角落里那一對兒?”婆子往圍裙上擦著手,“生面孔,不是天水鎮的人吧,哪里古怪了?”</br> 掌柜的皺眉:“她問我,咱們這兒是不是有重病的人。”</br> 婆子面色一變:“她真這么問?”</br> “不然我怎會說她古怪。”掌柜的眉頭鎖得更深,“尋常的食客,只管菜品好不好吃,住店便不便宜,誰會張口就問你這里有無病人。”</br> 婆子搓了搓手,四下看了看,湊到掌柜面前壓低聲音道:“不是官府的人吧?已經送了信,他們天亮前來接,怎的運氣如此不好,偏巧在這節骨眼上出紕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