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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擬將生死作相思(2)

    不過,云歌此時全身的著力點都在腳上,她若想使力把許平君扔過去,必定會使腳上的墜力加大,那么她勾著的欄桿很有可能會受力碎裂。
    云歌看著底下的冰面,有些眼暈,摔死是什么滋味?肯定不太好看吧!可是……
    她不想死,她想活著,還有許多事情……
    聽到冰層斷裂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她猛地下了決心,能活一個是一個!
    何況此事是她拖累了許平君,許平君受的乃是無妄之災。
    正想使力,突然瞥到一個極其熟悉的人在冰面上飛快地掠過來。
    他身后還有十來個禁軍侍衛試圖阻擋,想要捉拿住他。
    只看到他原本齊整的衣袍上,竟是血跡斑斑。
    云歌有些恍惚,最后一面見到的竟是他嗎?倒有些分不清是悲是喜。
    孟玨看到云歌和許平君懸在高臺邊緣,搖搖欲墜,心如炭焚,叫道:“云歌,等我,我馬上就到!”
    等他?
    等到了又能如何?
    此時已是大廈將傾,非人力能挽救了。
    云歌感覺到腳上的冰柱在碎裂,遙遙地深看了一眼孟玨,雙臂用力,身子如秋千一般蕩悠起來,待蕩到最高點,猛地將許平君朝側方的滑道扔了出去。
    隨著許平君的飛出,云歌掛腳的冰柱斷裂,云歌身子驀地下墜。
    一直緊盯著她的孟玨,身形頓時一僵,臉色慘厲的白,驀然大叫一聲“云歌”,手中劍鋒過處,鮮血一片,在紛紛揚揚的血霧中,孟玨若飛箭一般疾馳向龍臺。
    云歌穿的裙子下擺寬大,裙裾隨風飄揚,當云歌蕩到最高處,突然墜下時,高臺上殘余的欄桿勾住了裙裾,云歌下墜的身形又緩緩止住。可是斷裂的欄桿,參差不齊,有的地方尖銳如刀刃,絹帛在墜力下,一點點撕裂,在絹帛撕裂的聲音中,云歌的身子一點點下落。
    就在這時,似從極遠處,傳來另一個人的呼聲,“云歌——”
    云歌嘆息,陵哥哥,你不該來的!我不想你看見我的丑樣。
    云歌下方的孟玨卻是面容平靜,眼內翻卷著墨般漆黑的巨浪,他甚至微微笑著,看向了云歌,揚聲說道:“我絕不會讓你死。”
    這一刻,云歌覺得她不再怨恨孟玨。孟玨固然帶給她很多痛苦,可他也給了她許多快樂。那些生命中曾經歷的快樂,不能因為后來的痛苦就否認和抹殺,她的生命畢竟因他而絢爛過。
    云歌凝視著孟玨,對他微笑。
    笑意盈盈,一如最初的相逢。
    孟玨叫:“云歌。”
    云歌卻沒有再看他,而是望向了遠處的那抹人影,眷念中是心疼。
    在這一刻,自己的心分外清明,生命的最后一瞬,她只想看著他,她的遺憾也全是為他。
    陵哥哥,不要再深夜臨欄獨立,不要再看星星,不要再記得我……
    原來自己竟是這般舍不得,淚意從心中蔓延到眼中。
    一顆,一顆,又一顆……
    眷念,不舍,后悔,遺憾。
    原來自己竟蹉跎了那么多共聚的時光。
    人世間可真有來世?若真有來世,她一定會多幾分義無反顧……
    掛在冰凌上的裙裾完全撕裂,云歌若隕落的星辰一般墜向地面。
    就在這時,“轟隆”幾聲巨響,整座“冰龍”也開始從頂坍塌,大如磨盤,小如飛雪的冰塊四散而裂,宛如雪崩一般,震天動地地開始砸落。
    云歌望著劉弗陵,慢慢閉上了眼睛,珠淚紛紛,任由生命中最奢侈的飛翔帶她離去。
    云歌雖然把許平君扔到了滑道上,可有一點是她沒有考慮到的。
    當龍身倒塌時,會有斷裂成各種形狀的冰塊砸落。許平君因為有龍身的緩沖,墜落的速度遠遠慢于冰塊墜落的速度,這正是云歌所想到可以救許平君命的原因,此時卻也成了要許平君命的原因。
    墜下的冰塊,有的尖銳如刀劍,有的巨大如磨盤,若被任何一塊砸中,已經受傷的許平君必死無疑。
    左邊:云歌若秋后離枝的楓葉,一身燃燒的紅衣在白雪中翩翩飛舞,舞姿的終點卻是死亡。
    右邊:許平君一襲柔嫩的黃裳,若雪中春花,可嬌嫩的花色隨時會被刺穿身體的冰塊染成緋紅。
    而劉病已和劉弗陵仍在遠處。
    說時遲,那時快,只看孟玨仰頭深看了一眼云歌,判斷了一下時間后,視線又立即掃向許平君。
    他視線游移,手下卻一刻未閑,左手掌勢如虹,右手劍刃如電,觸者即亡。同時間,孟玨足尖用力,將腳下的尸體踢向許平君,一個差點打到許平君的冰劍刺中尸體,改變了落下的角度,斜斜從許平君身側落下。
    又一個侍衛,不一樣的動作,一樣的鮮血。
    尸體又準確地撞開了一個即將撞到許平君的冰塊。
    再一個侍衛,再一次鮮血的噴濺……
    在一次次揮劍中,孟玨抬眸看向云歌。
    云歌墜落的身姿很是曼妙,衣袂飄揚,青絲飛舞,像一只美麗的蝶。
    在蝴蝶翩飛的身影中,孟玨的眼前閃過弟弟離去時的眷念,母親死時的不能瞑目,驚聞二哥死訊時的錐心之痛……
    他絕不會再承受一次親愛之人的生命在他眼前遠離。即使化身閻羅,也要留住他們。
    劍刃輕輕滑過,鮮血灑灑飛揚。
    ……
    此時,云歌已經落下了一大半距離,孟玨估摸了下云歌的速度,抓起一具尸體,以一個巧妙的角度,避開云歌要害,將手中的尸體擲向云歌。同時腳下用力,將另一具尸體踢向許平君的方向。
    “砰!”猛烈的撞擊。
    云歌“啊”一聲慘呼,嘴角沁出血絲,下墜的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
    孟玨手微有些抖,卻緊抿著唇,毫不遲疑地又將一具尸體,換了角度,擲向云歌。云歌想是已昏厥過去,只看到她唇邊的血越來越多,人卻是再未發出聲音。
    許平君已經摔到地上,沿著冰面滑出一段距離后,停了下來。云歌則以仿若剛掉落的速度,緩緩下落。
    武功最高的于安剛剛趕到,孟玨叫道:“扔我上去。”
    于安看到孟玨剛才所為,猜到孟玨用意,抓起孟玨,用足掌力送他出去。
    孟玨在空中接住了云歌,以自己的身體為墊,抱著她一塊兒掉向了地面。
    于安又隨手抓起剛趕到的七喜,朝孟玨扔過去。七喜在空中與孟玨對了一掌,孟玨借著七喜的掌力化解了墜勢,毫發無損地抱著云歌落在了冰面上。
    孟玨一站穩,立即查探云歌傷勢。雖然已是避開要害,可高速運動相撞,沖力極大,云歌五臟六腑都已受創。別的都還好,只是因為上次受的劍傷,云歌的肺脈本就落了隱疾,這次又……
    孟玨皺眉,只能日后慢慢想法子了,所幸這條命終是保住了。孟玨一邊用袖拭去云歌唇畔的血,一邊在她耳邊低喃,“我不許你死,你就要好好活著。”
    劉病已握著長劍沖過來時,衣袍上也是血跡點點,面上雖是喜怒未顯,可當他從冰屑堆中抱起許平君時,手上的青筋卻直跳。
    許平君胳膊、腿骨都已折斷,所幸鼻息仍在,劉病已大叫:“太醫。  ”
    張太醫查過脈息后,忙道:“劉大人請放心。雖五臟有損,骨折多處,但沒有性命之憂。”
    劉弗陵面色慘白地看著躺于孟玨懷中的云歌,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孟玨抬頭看向他,溫和而譏諷的笑,“陛下留下了她,可是能保護她嗎?”
    于安斥道:“孟大人,你驚嚇過度,恐有些神志不清,還是早些回府靜養吧!”
    孟玨微微笑著,低下了頭,小心翼翼地將云歌放到剛備好的竹榻上,對劉弗陵磕了個頭后,起身而去。
    于安盯著孟玨的背影,心生寒意,此人行事的機變、狠辣都是罕見。這樣一個人,若能為陛下所用,那就是陛下手中的利劍,可若不能呢?
    劉病已來和劉弗陵請退,于安忙吩咐七喜去備最好的馬車,安穩地送劉病已和許平君回去。
    劉病已顧慮到許平君的傷勢,沒有推辭,向劉弗陵磕頭謝恩。
    劉弗陵抬手讓他起來:“夫人之傷是因為朕的疏忽和……”
    劉病已道:“陛下此時的自責和無力,臣能體會一二。容臣說句大膽的話,陛下只是人,而非神。如今的局勢更是幾十年來積累而成,自然也非短時間內可以扭轉,陛下已經做到最好,無謂再苛責自己。”劉病已說完后,又給劉弗陵磕了個頭,隨著抬許平君的小宦官而去。
    不愧是皇帝用的馬車,出宮后,一路小跑,卻感受不到絲毫顛簸。聽到駕車的宦官說“孟大人在前面”,劉病已忙掀簾,看到孟玨一人走在黑暗中,衣袍上血跡淋漓。
    劉病已命宦官慢了車速,“孟玨。”
    孟玨沒有理會,劉病已道:“你這個樣子被巡夜士兵看到,如何解釋?”
    孟玨看了劉病已一眼,默默上了馬車。
    馬車內,許平君安靜地躺著。
    劉病已和孟玨默然相對。
    劉病已發覺孟玨先前脖子上的傷,因為剛才的打斗,又開始流血,“你的脖子在流血。”匆匆拿了塊白綾,幫孟玨重新裹傷口。
    孟玨不甚在意,隨手拿了一瓶藥粉,隨意拍在傷口上,他看著重傷昏迷的許平君,“你打算怎么辦?”
    劉病已替孟玨包好傷處后,拿了塊白絹擦去手上的血,平靜地說:“徐圖之。”
    孟玨彎身查探許平君的傷勢,劉病已忙將張太醫開的方子遞給他,孟玨看過后說:“張太醫的醫術很好,這方子的用藥雖有些太謹慎了。不過謹慎有謹慎的好處,就按這個來吧!我回去后,會命三月把藥送到你家,她略懂一點醫理,讓她住到云歌原先住的地方,就近照顧一下平君。”
    許平君行動不便,的確需要一個人照顧。
    劉病已現在不比以前,公事纏身,不可能留在家中照顧許平君。如今錢是有,可匆忙間很難找到信賴妥帖的丫鬟,所以劉病已未推辭,只拱了拱手,“多謝。”
    孟玨檢查過張太醫替許平君的接骨包扎,覺得也很妥帖,“我會每日抽空去你家看一下平君的傷勢。”
    查看完許平君,孟玨坐回了原處,兩人之間又沉默下來。
    沉默了一會兒,劉病已含笑問:“你為什么未取克爾嗒嗒性命?你認識羌族的人嗎?還是你母親是……”
    孟玨沉默著,沒有回答。
    劉病已忙道:“你若不愿回答,全當我沒有問過。”
    “先帝末年,西羌發兵十萬攻打漢朝,我當時正好在枹罕(古縣名。秦置。故治在今甘肅臨夏縣東北)。”
    孟玨說了一句,停了下來,思緒似回到了過往。
    劉病已說:“當時我已記事,這件事情也有印象。西羌十萬人進攻今居、安故,匈奴則進攻五原,兩軍會合后,合圍枹罕,先帝派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率軍十萬反擊。最后漢人雖勝,卻是慘勝,十萬士兵損失了一大半。”
    孟玨垂目微笑,“士兵十萬折損一大半,你可知道百姓死了多少?  ”
    劉病已啞然,每一次戰役,上位者統計的都是士兵的死亡人數,而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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