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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深知身在情長在(3)

    于安臉色煞白,跪在劉弗陵身邊,高聲叫:“太醫(yī)!太醫(yī)!快傳太醫(yī)!”轉而又對七喜低聲吩咐了句話。
    七喜臉色蒼白地跑出來,云歌問:“你去哪里?”
    七喜說:“去請孟大人。”
    云歌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不顧殿內還有朝臣,就沖到了榻旁,“陛下,陛下。”
    劉弗陵臉色青紫,四肢痙攣,沒有任何反應。
    所有的朝臣都亂了套,又是哭,又是叫,又是四處觀望,焦急地等著太醫(yī)來判斷吉兇。
    霍光一聲斷喝,眾人安靜了下來,“陛下只是暈過去了,沒什么大礙,你們都先回去,有什么事情以后再奏。”
    還有不甘心,想湊到榻前探看的大臣,被霍光的眼鋒一掃,又忙退了回去。
    眾人一步一回頭地退出了大殿。
    于安一邊掐著劉弗陵的人中,一邊對霍光道謝,“多謝大人!”
    云歌手足冰涼,看到霍光的眼鋒,想到他剛才一聲斷喝,無人不從的威嚴,更覺心頭透涼。
    知道霍光不聽到太醫(yī)的診斷,肯定不會離開,她驀地開口,“陛下肯定希望有親人陪伴,請王上和侯爺留步。”
    劉賀和劉詢都停了腳步。
    于安朝云歌微微點了點頭,贊她想得周到。
    幾個太醫(yī)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有的剛探完脈,話還沒有說,先哭了起來,別的也是面如死灰,聲都不敢吭,只俯在榻前磕頭。霍光淡淡哼了一聲,幾個哭的太醫(yī)立即收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去給劉弗陵把脈。
    云歌心若寒冰,卻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孟玨和張?zhí)t(yī)都說了,陵哥哥的病已好。
    張?zhí)t(yī)因為人在藥房,晚來了一步,此時才趕到。
    眾位太醫(yī)看到他,如見救星,立即讓了開去。
    張?zhí)t(yī)診完脈,整個人都在抖,喃喃對云歌和于安說:“沒有道理!沒有道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云歌知道此時不是哭泣的時刻,強壓著心內各種情緒,對張?zhí)t(yī)說:“太醫(yī)需要施針嗎?或者其他法子?要不要我們都退下去,讓太醫(yī)能專心診治。”
    張?zhí)t(yī)清醒過來,轉身對霍光、劉賀、劉詢說:“求霍大人、王上、侯爺回避,下官要為陛下施針。”
    幾個太醫(yī)如蒙大赦,紛紛說:“對,對!施針要絕對安靜,臣等告退。”
    霍光已經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結果,掃了眼云歌,對劉弗陵磕頭:“臣告退!”
    屋內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張?zhí)t(yī)匆匆扎針,先護住劉弗陵的心脈。做完這些,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靜等孟玨。
    孟玨到時,身上的官袍都是歪歪斜斜的,可見匆匆披上,連整理的時間都沒有。
    “都讓開!”
    眾人立即走開。
    “金針!”
    張?zhí)t(yī)立即遞上。
    一瞬間,孟玨就用去了七十二根金針,劉弗陵痙攣的四肢,慢慢平穩(wěn),臉上的青紫也漸漸褪去,雖然臉色仍然慘白,可至少比青紫看著好一些了。
    云歌心頭亂跳,不自覺地往榻邊湊了湊,想看清楚陵哥哥有沒有好一點。
    孟玨眉頭一皺,看向云歌,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后,他的眼睛驟然黑沉,怒氣凜凜,殺意森森,“滾出去!”
    云歌往后退,“我……我……對不起!”
    孟玨的聲音如割骨的刀刃,“你知道不知道,我現(xiàn)在插的都是死穴?誰讓你靠近?你又是他的什么人?龍榻旁有你站的地方嗎?于安,立即讓她出去!”
    于安為難地不知道該說什么,云歌已經向大殿外急速退去,“我走多遠都行,只要你能救他!”
    孟玨盯著榻上的劉弗陵,一聲不吭,常帶的三分微笑,早已蕩然無存,面色沉寂中帶著透骨的寒意。
    張?zhí)t(yī)期期艾艾地問:“孟大人,為什么會這樣?明明已經好了呀!”
    劉弗陵此時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孟玨,竟是微微一笑,“我太無能!要讓你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費了!”
    孟玨淡淡笑開,溫潤下浮著濃濃的苦澀,“我會再想辦法。”
    劉弗陵對于安輕抬了抬手,于安立即和張?zhí)t(yī)退出了大殿。
    孟玨將劉弗陵身上的針一根根拔去。
    劉弗陵問:“我還有多少時間?”
    孟玨沉默了一會兒后,淡淡說:“如果臣想不出別的法子,長則四五個月,短則隨時。”
    劉弗陵微微而笑:“也就是說,下一次心痛時,也許就不會再醒來。”
    孟玨沒有吭聲。
    劉弗陵怔怔地看著天頂,神情中透出了難言的苦澀,這一生的愿望終是實現(xiàn)不了了。他忽地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孟玨忙去按他,“陛下剛蘇醒,還不方便行動,有什么事情,吩咐臣去做就可以了。”
    劉弗陵不顧孟玨反對,硬是坐了起來,對著孟玨就要行禮,孟玨大驚,叫道:“陛下!”話剛出口,心內突然反應過來劉弗陵如此做的原因。
    他跪到了劉弗陵榻前,“陛下不必如此,若云歌日后問起,臣就說是臣醫(yī)術低微,最終沒有治好陛下的病。”
    劉弗陵道:“她是個執(zhí)念很重的人,若讓她知道事情真相,我……我實在不能放心離開,所以只能委屈你了,這就算是你替月生還的恩,從此后我們兩不相欠。”
    孟玨應道:“好!我沒有治好你的病,就用這件事情充數(shù)了,從此兩不相欠。”
    劉弗陵無力地抬了下手,讓孟玨起來,指了指龍榻,示意他坐。
    孟玨毫無惶恐之色地坐到了榻上。
    劉弗陵問:“我們已經小心謹慎到不可能再小心謹慎,這次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孟玨沉默著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后,在劉弗陵掌上寫了兩個字,
    劉弗陵一下慘笑起來。
    孟玨眼內寒意瀲瀲。
    劉弗陵心智并非常人,一瞬后,初聞消息的震驚就全部消散,平靜地對孟玨說:“你我已經兩不相欠,你的約束也已經全無,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但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我給你的建議是隔岸觀火。不管誰登基,到時候都離不開你,如果參與,把你的家底都搭進去,也許還落個一敗涂地。”
    “陛下?”
    他竟然還是這句話?孟玨眼內先是震驚,漸漸轉成了理解,最后變得十分復雜,不知道是敬佩,還是憐憫。
    “看上去你和劉賀要更近一些,其實,也不會比劉詢更近。劉賀和你之間的芥蒂由來已久,月生的死,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劉賀卻一直認定你在介意,聽聞他把四月支出了宮,看來他并不相信月生幫他訓練的人。只是紅衣怎么還在他身邊?”
    孟玨道:“劉賀還不知道紅衣是二哥的妹妹。”
    月生為了尋找幼時被父母賣掉的妹妹,尋到了昌邑王府,卻不料看到紅衣變成了啞巴,他對王府的恨應該非同一般。懷著私心,他想方設法地進入了王府。從滿腔恨意,到獲得劉賀信任,幫王府訓練刺客、侍衛(wèi),最后竟和劉賀成莫逆之交,這中間的是非曲直,驚心動魄,孟玨也不能盡知。
    “聽聞毒啞紅衣的老王妃死得也很痛苦,二哥的恨估計全變成了無奈。再加上紅衣她對劉賀……”孟玨輕嘆了口氣,“劉賀不是不相信二哥訓練的人,他只是不相信我。不過,他的確不該相信我,如果必要,我確實會利用四月打探他的行動。”
    劉弗陵對孟玨的“真小人”有幾分欣賞,“在長安城這個朝堂上,沒有任何人能相信任何人。霍光連他的親兒子都不敢相信。”
    孟玨笑說:“這個‘不相信’也十分正確,否則霍光的一舉一動,劉賀早就探聽清楚了,他自進長安城,在霍禹、霍山身上沒少花功夫。”
    劉弗陵道:“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先讓于安進來,不要讓云歌進來。”
    孟玨猜到他心意,應了聲“是”,退出了殿堂,對于安說:“陛下已經醒了,召總管進去。”于安忙進了大殿。
    云歌也想跟進去,被孟玨攔住。
    云歌直盯著孟玨,眼內有溺水之人抓住木塊的希冀。
    可是現(xiàn)如今,我也只是一根稻草。孟玨垂目,淡淡地看著云歌身上掛著的香囊,雖然看不周全,可也能猜出上面繡了什么詩。
    云歌看他盯著香囊,囁嚅著說:“不是我自己做的,我以后不會再戴了。”
    孟玨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云歌問:“陛下的病不要緊吧?”
    孟玨微笑著說:“不要緊。”
    云歌將信將疑,卻又盼著孟玨說的話全是真的。
    于安在殿內叫云歌,云歌拔腳就要走,不料孟玨抬臂一擋,她撞到孟玨身上,被孟玨半抱在了懷中。
    云歌情急,卻不敢說重話,軟語問:“你還有話要說嗎?”
    孟玨放開了她,“沒有,你去吧!”
    話音剛落,云歌人已經飄進大殿。
    孟玨望著旋即而逝的羅裙,唇畔是若有若無的譏笑,眼內卻藏著深重的哀憫。
    宣室殿外一側的青磚道旁,種植了不少楓槭。
    已是深秋,一眼望去,只看半天紅艷,芳華璀璨,再被夕陽的金輝渲染,更添了一分艷麗,三分喧鬧,直壓過二月的嬌花。
    孟玨一襲錦袍,徐徐而行。夕陽、楓葉、晚霞暈染得他身周也帶上了溫暖的層層紅暈。
    秋風吹過,枝頭的葉子簌簌而落,腳踩到地面的落葉上,沙沙作響。
    地上全枯、半枯、剛落的葉子鋪疊一起,絢麗斑斕中透出了蕭索、頹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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