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其實只有兩個人，二小姐和云娘只是旁觀。
    總兵大人眼里的重慶也不是豬頭肉，而是自家院子里水靈靈的大白菜。
    范師爺只是很好奇，這個粗黑高大的廝殺漢，竟然和我一樣是個情種？
    云娘笑吟吟的，她最愛看癡情漢子傻嬌娘的戲碼，而且這二小姐時傻時靈的，更有意思。
    二小姐正在假裝害羞，把頭低到了下巴里，心中卻還是迷蒙蒙的一片茫然，如在夢中。
    重慶被總兵大人繞了幾圈，心里發毛，便將手舉起來，抱起拳頭道：“末將軍前失察，縱敵深入，險些丟了寧波城，請總兵大人治罪！”
    其實，嚴總兵是主帥，若說失察，他也有份，但城池沒丟，還打了勝仗，這事當然誰都不再提了。
    重慶真正的罪他自己沒說，那就是主將擅離職守。他倒不是避重就輕，給自己脫罪，只是大家都知道他離隊是干什么去了，總兵大人一副丈母娘看乖女婿的慈愛模樣，就差當眾叫一聲賢婿了，老丈人未婚妻都在，他若提了這個，倒不像是請罪，而是在邀功了。
    可是總被總兵大人看菜似的盯著，他也有點受不了，只好說點別的，先轉移一下注意力。
    果然總兵大人不繞著他轉圈了，他坐了下來，仍舊笑瞇瞇的，對重慶道：“好，等我好好想想，再定你的罪吧。”
    這事他昨天跟師爺討論過，重慶身為主將，擅自離隊單獨行動，確實是犯了行軍大忌，大大有違他一貫沉穩冷靜的性格。
    倒是揚圣佑，這次表現得非常沉著，敵人集結上岸，但情況未明時，他并未著急發兵，敵人偷襲攻城時，他仍然按兵不動，而是等到長途奔襲的人馬都趕到了，雙方都戰到力竭時，才出兵一舉漬敵，堅忍周密，贏得非常漂亮。
    “揚圣佑穩坐全局，頗有大將風范啊，”嚴總兵嘆道，“也個好苗子。”
    范師爺卻覺得，這一次的事情有些不尋常，要說到若是敵勢兇猛，可稍避鋒芒，緩加兵力，添油挫敵，這一計他課上倒是教過，只是這一次寧波主城被襲，城中皆是軍眷婦儒，按照常理，應該星火去救，不犯到必用此計的地步。
    況且揚四郎平日的性格，熱心隨和，也不像是如此堅忍的人，就像重慶平日沉穩，這次卻沖動行事一樣，兩人的反應，都與平日常態滿擰，倒是有意思得很。
    想著，他也嘆道：“是啊，平日不曾留心，這位揚四郎倒是位沉穩周密之人。我們日日夸重慶穩重，沒想到臨到危難，他卻亂了方寸，看來大人和我的眼光，都不太準啊！”
    嚴總兵聽了，卻不以為然，“話也不是這樣說，我入伍從戎數十載，身經百戰，每到危急，奮勇舍生時，也難免惦念妻兒，就算將軍冷血，誰也不是神仙，滅不了人欲，我倒是欣賞他這一份赤子之心。”
    范師爺笑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當這個伯樂，誰也不能說你這匹馬丁點不是。”
    嚴總兵正色道：“非也，我與你說的是正事，我們終日講兵論策，也不可忽視了人心，殊途同歸，再紛繁的局勢，最終還是要看局中人，品性與才干孰輕孰重，重慶有這份血性，就脫不了這大道人心。”
    范師爺沉吟道：“大人說的是，是范某見得淺了。”
    “小馬兒真是個機靈人。”
    皇上從來沒有這么高興過，原來自己是要長生不老啊，看來那些仙人道長煙熏火燎煉出來的大藥丸子朕沒有白吃。
    后宮這塊地真是不錯，挺適合種白菜的，皇上雖然年紀不輕了，但余勇可嘉，漂亮的嬪妃們進宮沒多久，后宮就多了兩個大肚子，這一次，貴妃也高興得舒展了眉頭。
    “你說，朕為什么這么大歲數了，后宮才開始生孩子？”皇上一直以為自己丹藥吃的太多，哪里出了毛病。
    “啊……”貴妃正在琢磨這兩個大肚子哪個更尖一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嗯……”李總管知道為什么，可是他不敢說，這事他也出過不少力。
    “皇上！”小馬兒在身后開了口：“這是您要長生不老，上天晚賜麟兒，特意降示的祥瑞！”
    馬順的聲音像畫眉鳥一樣清脆好聽。
    “對，這個小太監說得不錯，是這么回事。”皇上最喜歡祥瑞，聽了他的話，樂得瞇起了眼睛，連連點頭。
    貴妃漂亮的鳳眼一轉，盯住了小馬兒，順手把眼白給了旁邊的李總管。
    “這個小馬兒挺機靈的嗎，比旁邊那個老小子順眼多了”，貴妃又打上了挖人的主意。
    李總管心中一驚，覺得馬順這個干兒子就快要保不住，他剛看上嚴承祖的親信，自己的狗腿兒子就要開路，貴妃要是挖起墻角來，他哪里攔得了。
    馬順堵咒發誓，自己決不會反水：“貴妃沒有叫過我，就是以后叫了，我也絕不會跟她，我打小就跟著大總管您，哪也不會去！”
    李總管放心了，這個干兒子從小就跟著自己，確實很忠心，不過，為了防備貴妃，還是要動一點心思，借今天這個機會，干脆以后讓他直接伺候皇上，這樣貴妃也下不了手了，小馬兒也會感激自己的提拔，自己多了個幫手，也不用事事親為，累得半死，緊著去貼皇上了。
    李總管想定了主意，便著手將馬順安排在皇上身邊，皇上果然很喜歡這個嘴甜伶俐的小太監，用得順心順手，馬順也事事都向李總管匯報，嘴勤腳勤。李總管御前多了一個忠心的幫手，也覺得省了好多心。
    李總管不知道，他這個干兒子確實很忠心，絕不會投靠貴妃，只是讓馬順效忠的卻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皇上又添皇子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皇上兒女雙全，繞膝成群，大赦天下，高興極了。
    皇上沒想到，他兒女都有了，又將要長生不老，這幸福的路上正是灑滿了陽光。結果還沒高興幾天，皇子剛滿周歲，好日子就戛然而止了。
    這事可不是貴妃挑起來的，小皇子才剛一歲，還沒斷奶，她這枕頭風本想是過兩年再吹也不遲的。
    只可惜她的聰明勁在后宮夠使，在朝堂上卻玩不轉，皇上這幫手下，個個都是算盤班的好手，風雖然沒有刮在皇上的枕頭上，但也天天在耳邊嗡嗡。
    皇上早就怕了他們，有事沒事都不愿意答理，每天下了朝拔腳就溜，就是不給他們撒潑的機會。
    這幫老算盤見后宮連生了兩個皇子，不用扒拉珠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還沒等后宮枕頭上起風，他們就先替皇上拿起了主意。
    “皇上！皇長子為皇子表率，應予加封！”
    “皇上！皇長子之母誕育有功，應予加封，為后宮之首！”
    “皇上！皇長子人品貴重，地位尊崇，應予加封！”
    “皇上！……”
    ……
    皇上又想吐了，“朕頭暈！”他扶著馬順直往一邊歪，馬順連忙攙著他坐下，又灌水又打扇，嘴里安慰道：“皇上先坐下歇歇，貴妃娘娘馬上就來！”
    貴妃娘娘果然來了，火力全開：“一幫死腦筋！皇長子才三歲，哪兒看出來的人品貴重，一個宮女的孩子，還想封到哪兒去？！”
    “皇上……”這一聲拐了好幾個漂亮的彎，聽得馬順嗓子眼直癢癢。
    “皇上，皇長子雖是長子，可他的母親身份實在低微，一個管庫的宮女，說出去讓人笑話。俗話說子憑母貴，二皇子的母親出身就好，又年輕聰明，要封，就封她！”
    “嗯，年輕聰明，還漂亮。”皇上在心里補上一句，他聽貴妃的枕頭風聽慣了，貴妃也知道往哪兒吹。”
    不過皇上對朝上這幫大臣也有經驗，先拖著吧，不能露出風去，要是給這幫罵街的知道了，自己就別想安生過年了。
    可惜罵街的路燈們并不省油：我們都起了板了，怎么能沒有下文？想過年？先封了皇長子和他媽再說！
    皇上才不管他們怎么嚷嚷，自己裝了不是一兩天的傻了，只管吵去，我就是聽不懂，鞋底多抹點油，下朝一溜就完了。
    可惜這次溜也沒處溜了，原先后宮里貴妃跟他是一勢的，現在不知怎么回事，貴妃改跟朝上這幫子一伙了，在后宮堵著他不依不饒，一定要開鑼唱這場戲。
    兩頭夾擊，皇上愁壞了，朕膝下荒涼半生，雖有個漂亮的貴妃陪著，但也從來不敢多看其他的女人。好不容易貴妃轉了性，給朕張羅了幾個美人，又生了兒子，眼看又要長生不老，小日子過得正美，你們又為了封老大還是封老二鬧騰起來，老大老二話都還說不利索，為了兩個吃奶的娃娃，年都不讓老子過了。唉！朕這是招惹了誰，何其命苦哇……
    皇上愁得也差點要開唱了。
    “怎么辦？”他問，小馬兒不敢說。這是朝政大事，太監說了要掉腦袋的。他只好也裝傻：“皇上您要吃午飯？”
    皇上翻了翻眼，有氣無力。
    “皇太后那里有好吃的，要不奴才陪您去太后那看看？”
    對啊！還有皇太后，我的媽，他奶奶！
    皇上一拍大腿，馬順疼得差點沒叫出聲來。